试析古代两河流域妇女社会地位的变迁

李海峰 宋娇
摘 要 古代两河流域文明中妇女的社会地位处于不断变化之中,这种动态变化在宗教神话和世俗社会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在两河流域的创世神话中,大母神的各项职能逐渐被男性神替代,在神界地位不断下降。在现实社会中,世俗妇女的社会地位也在不断下降。大母神与世俗妇女命运的相似并非巧合,而是息息相关的。现实社会女性地位的逐步下降,导致了创世神话中大母神角色的变化,而神话中大母神角色的变化也折射出了现实社会妇女地位的实际状况。
关键词 创世神话,大母神,世俗女性,社会地位
中图分类号 K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457-6241(2018)12-0053-06
妇女社会地位的变迁是古代史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由于原始资料的缺乏与语言的障碍,国内学者对古代两河流域妇女社会地位的研究还比较薄弱,并未出现任何一本专著,相关的专题论文也很少见。神话是现实世界的真实反映,在古代的研究中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古代两河流域留下了较多的创世神话,这些“创世神话作为一种最初的原型,解释了宇宙的起源,描述了世界及其生物和非生物是如何被创造的,那些有形和无形的力量又是如何出现的。它还解释了包括整个宇宙在内的,天地初始的状态以及世间万物、人类和诸神等级制度的由来”。①人们过多关注的是创世主角,其实在主角光环的笼罩下存在着一个特殊角色——大母神。古代两河流域的大母神是“有关生育和创造人类的女神”,②“是有关丰产的女神”。③古代兩河流域的宗教中不只存在一位大母神,不同时期不同城邦有不同的大母神,其中最著名的大母神是宁胡尔萨格(Nin ursa?觧a)。④根据安-安努姆(An-Anum)神表⑤记载,大母神还有:宁玛尔赫(Ninma )、宁图(Nintu)、阿茹茹(Aruru)、那姆(Nammu)、玛米(Mami)和提阿马特(Tiamat)等。最初上述名字分别代表不同的大母神,但之后逐渐实现融合,在同一文学作品中不同的名字会代表同一位大母神,这是政治上的统一在文化成果中的反映。神话中大母神地位的变迁折射了两河流域妇女社会地位的变化。世俗女性社会地位的变迁也必定对这一时期的宗教文化产生相应的影响,两者共同反映了古代两河流域妇女真实的社会地位。
一、创世神话中大母神的角色演变
苏美尔时期创造了较多的创世神话及相关主题的文学作品。从这些与创世有关的苏美尔文学作品中,可以看出大母神角色和地位的变化。苏美尔最早的洪水神话除了讲述早期大洪水的故事外,还讲述了人类的创造、王权的起源和洪水前五座城市的状况。泥板的开始讲道:“当安、恩利尔和宁胡尔萨格创造了人类之后,植物从地上茂密地生长,动物,四条腿的平原动物巧妙地出世。”①“绵延不断的人类的毁灭,最终的裁决在于诸神大会,在于安、恩利尔和宁胡尔萨格的话语,王权的摧毁。”②“安、恩利尔、恩基和宁胡尔萨格是天地之间的神灵,以安和恩利尔神的名字起誓,兹乌苏德拉就是国王,他就是洁净的祭司。”③可见,在苏美尔文明早期,作为大母神的宁胡尔萨格跟安、恩利尔,后来再加上恩基共同居于诸神之首,属于主神之一,不仅创造了人类、动物和植物,还拥有对神界大事的裁决权以及对王权的授予权。“拥有自己的权力,那是男性从军事征服中所获得的权力,而且有能力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男性神并影响他们。”④所以此时的大母神无疑也拥有自己的权力,属于第一等级的大神,普通神灵无法企及。
苏美尔时期的《恩基和宁赫尔萨格》神话讲述的是植物女神乌特图的诞生以及其他八种神灵诞生的故事。在该神话中,当恩基吃掉宁胡尔萨格神创造的八种植物的时候,宁胡尔萨格对恩基诅咒说:“直到你死,我都不会用‘生命之眼来看你一眼。”⑤于是恩基身体每况愈下,身体的八个器官都出现病态。最终雌狐请缨将宁胡尔萨格请回,宁胡尔萨格询问恩基每个器官的病情,最终创造出八个相应的神灵,恩基得以康复。可见宁胡尔萨格拥有对神灵命运的决定权,此时的众神之主恩利尔也未必有此能力,宁胡尔萨格的权力和地位可见一斑。由于泥板破损,关于雌狐是如何将宁胡尔萨格请回已经不得而知,但是她最终回来拯救恩基,其实是对恩基的妥协。水在古代两河流域的生产生活中至关重要,所以水神恩基不能死去,最终妥协的只能是宁胡尔萨格。而且神话开始以迪尔蒙缺乏淡水,恩基让太阳神乌图送水源为背景,从此:“迪尔蒙喝到了充足的淡水,她的田地和农民生产出了谷物和大麦,看!迪尔蒙成为了城邦所有码头的中心。”⑥可以看出此时恩基已经开始具有了丰产的职能,开始分割宁胡尔萨格的丰产权力。神话中还讲道:“恩基使他心中的水流向宁胡尔萨格,宁胡尔萨格接受了恩基心中的水……生下了宁萨。”⑦在生育问题上,恩基开始发挥作用,而且是主导作用,是恩基使宁胡尔萨格怀孕生下宁萨女神。恩基也开始分割宁胡尔萨格的生育权力。但大母神司生育和丰产的观念由来已久,这种观念不可能迅速被消除,因此恩基获得这种权力也不是一帆风顺。后来恩基为了获取对宁胡尔萨格创造的八种植物的命运决定权而将它们吃掉,结果病入膏肓,其实是对恩基想僭越宁胡尔萨格的命运决定权的惩罚。综上,该神话体现了大母神的权力和地位受到了男性神的挑战,生育和丰产权力被分割,但是最重要的命运决定权还掌握在宁胡尔萨格手中,双方势均力敌,然而神话的结局却预示着这种拉锯战最终的胜利会属于男性神。
在苏美尔时期另一篇有关创世的神话《恩基和宁玛尔赫》中,上述趋势已经表现得较为明显。恩基母亲那姆(Nammu)的称号是“生育所有神灵的母亲和女始祖”⑧“所有伟大神灵的原始母亲”⑨和“天空和大地的母亲”,⑩而且“她是唯一一位称号不是由地位高于她的神灵授予的神灵,在苏美尔早期诸神灵中,其称号是与生俱来的”。?輥?輯?訛可见那姆是所有神灵中最为原始的大母神,是一位伟大的开天辟地创世神,地位是无神能及的。但在《恩基和宁玛尔赫》这个神话中,那姆却是一位过时的神灵,她的称号只是用来记忆她曾经的辉煌,不再具有地位上的优势。在该神话中那姆代表小神向恩基请求创造人类,解放小神繁苦的工作。恩基同意后,她也是在恩基的安排指导下去创造人类。在整个造人过程中完全是恩基起主导作用,那姆只是在执行恩基的任务,已经失去了最高神灵的地位。对于恩基的称呼,文中写道:“天才的、有智慧的神,天地之间有经验的管理者,所有事物的创造者和重新构建者。”①恩基已经取代原始母神那姆成为宇宙万物,包括神灵的创造者。在人类诞生的庆功宴上,“主要的神灵都赞美他:‘您就像一位生育儿子的父亲,您是我们城邦命运的裁决者。”②可见恩基的生育职能已经得到了诸神的认可,并同时取得了命运的决定权。对于恩基的赞美激起了宁玛尔赫的不满,宁玛尔赫在该神话的第一个片段中扮演的只是接生婆的角色,而在第二个片段中宁玛尔赫具有了对人类的创造权和命运的决定权,于是对恩基提出挑战,与恩基竞赛创造人类和决定其命运的能力,结果宁玛尔赫一败涂地。神话结尾写道:“宁玛尔赫不能和伟大的主人恩基对等,父亲,恩基,对你的赞美是愉快的。”③因此这个神话除了讲述人类的创造之外,还宣扬了男性神不仅已经具备了大母神的能力,并且实现了超越。面对权力的转换,大母神虽不甘心放弃,但所有挣扎都已是徒劳。在生育过程中大母神虽不可或缺,但已经处于从属男性神的地位。
在巴比伦洪水神话《阿特拉哈西斯》中,大母神玛米又被称作宁图,当众神决定创造人类来替代众小神的苦力时,“他们召唤和要求,接生女神、聪明的玛米,‘你是生育女神,人类的创造者,创造鲁鲁吧,让他们来承担奴役。”④此时的大母神已可以被处于次要地位的诸神支配,相较于地位较高的神灵,其地位更是不言而喻。在《吉尔伽美什》神话中,天神安努让诸神召唤阿茹茹创造与吉尔伽美什有同等力量的恩基都,诸神召唤来阿茹茹,并对其说:“你,阿茹茹,创造过无数人种,现在按照安努的命令去做吧!”⑤除了表现出对大母神的命令之外,还带有不屑的口气。所以此时的大母神已经成为男性神的下属,处于完全被支配的状态。当接到诸神的命令,玛米说:“我单独去完成这件事情是不可能的,恩基才具有此技能,他可以净化万物,让他给我可以创造人类的泥土吧。”⑥于是她在恩基的组织安排和指导下开始创造人类。“作为接生女神,在接生方面她理应比恩基懂得更多关于接生的细节,但是在操作过程中的每一阶段她都要询问和争取恩基的同意。”⑦而且当玛米完成创造人类的任务后对诸神说:“你们命令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⑧大母神此时对于与自己有关的生育权力都很难独立行使,更不用说成为拥有独立权威的所有神灵的女主人。而且从大母神自己的角度看,她对自己职能和权力的转移,或者说男性神对大母神职能和权力的篡夺,不再像宁玛尔赫那样反抗,而是已经屈服并形成认同,在诸神之中扮演着下属的角色。即使大母神此时的地位较为低下,但是其在生育和丰产过程中仍是不可或缺的。
在巴比伦最著名的创世史诗《埃奴玛·埃里什》中,提阿马特是咸水的人格化神灵,与淡水神阿普苏一起构成原始母神和父神,所有神灵是由其两者的结合产生,此时还能看出大母神在生育过程中的作用。当提阿马特为了给阿普苏复仇决心杀死诸神时,其形象已经被描绘成:“外表假装和蔼可亲,内心却暗藏杀机,作为母亲,没有慈爱之情,将孩子们欺骗。”⑨显然已经失去母亲慈爱、温柔和善良的特征。于是以马尔杜克为首的男性诸神积极应战,最终将提阿马特杀死,并且用她的身体各部位创造了天地日月、风雨雷电、山川湖海等事物,此处虽不是大母神主动创造万物,但也显示出其孕育万物的职能。从这篇史诗的内容还可以看出即使是作为母神的提阿马特,最初在诸神中拥有至高地位和权力,但是如果站在男性神的对立面也要被无情的杀死,整个神界是以男性神为中心主导,大母神已无地位可言。在造人过程中,最初萌生造人想法的是马尔杜克,不再是大母神,而且“《埃奴玛·埃里什》中的马尔杜克是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神灵中唯一涉及人类创造的至高神灵”,⑩从而也否定了大母神之前的至高地位。在马尔杜克的授意和指导下,埃阿负责完成创造人类的任务,不再是大母神。大母神的角色完全被男性神灵取代,大母神的职能和权力此时已经被完全篡夺,并最终退出神界舞台。
古亚述和中亚述时期,亚述人并没有留下创世神话,“亚述帝国时期亚述诸王十分崇拜古巴比伦,甚至苏美尔文化,他们在都城和一些重要的城市建立了图书馆,收藏从巴比伦尼亚等地收集来的泥板文献”。①根据近现代考古发掘,考古学家在亚述帝国首都尼尼微、卡拉赫和帝国宗教中心阿淑尔城发现许多创世神话及其残篇,但是“上述地点发现的创世神话多数是苏美尔创世神话或者巴比伦创世神话的抄本,其内容几乎与原稿内容没有任何区别”。②主要不同之处在于创世主角、神灵之间的谱系和歌颂的城市,创世神话中的主要情节内容和中心思想都没有变化,大母神的地位和重要性逐渐减弱,并被男性神完全代替。
二、世俗女性社会地位的变化
大母神地位的逐漸降低,实际上是两河流域世俗女性社会地位在宗教文化中的具体反映。古代两河流域世俗女性的地位处在不断变化之中。“在苏美尔城邦早期,母权制似乎留下了许多遗迹。”③所以在苏美尔文明早期,女性在政治、经济、宗教和文化方面拥有和男性同等的权力,甚至某些方面还要大于男性。政治方面,女性也可以成为统治者。例如头衔“Nin”,“仅应用于女神或者被当做统治者的女性”。④“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女性库巴乌(Ku-Bau),最初只是一个客栈老板,后来在公元前2500年左右建立了基什第三王朝,并统治了较长时间,成为一位传奇人物。”⑤拉伽什早王朝时期(大约公元前2450年),巴腊那姆塔腊(Baranamtarra)和其丈夫卢伽尔安达,拉伽什城邦的帕达西⑥和最高祭司,共同执政。“女人在那时是一个令人光荣的称号,巴腊那姆塔腊有自己的宫廷——‘女人的房子,用以区别于她丈夫的宫廷——‘男人的房子。”⑦即使当卢伽尔安达从最高祭司的位置上被驱逐后,她也占据重要位置多年。继卢伽尔安达执政的乌鲁卡基那,他的妻子莎格莎格(Shagshag)也是与其丈夫共同执政,她被称作巴乌(Bau)女神,这也许意味着在她有生之年已经被神化。城邦内所有地区的主要官员都是她的随从,这些官员在巴腊那姆塔腊统治时被称作“女人屋子里的书吏”,而到莎格莎格时,官员则被称作“巴乌女神的书吏”。可见莎格莎格的权力比巴腊那姆塔腊要大许多,而且把自己神化。所有这些表明,“帕达西仅仅是配偶的角色,真正的权力属于他们的妻子”。⑧经济方面,女性可以进行远途贸易,“她们可以和男性一样自由,并且经常可以以自己的名字签订契约”。⑨女性还可以经营自己的生意,特别是开设酒馆和客栈。乌尔第三王朝时期,女性在经济领域承担一定管理职能。在乌尔第三王朝贡牲中心,⑩许多高级女性,卢库尔-卢伽尔,如舒勒吉的王后,舒勒吉-辛姆提,掌控整个贡牲中心的运转,“她们雇佣大量的女性来管理这复杂的交换活动,同时这些被雇佣女性也负责征收动物,并把它们带到贡牲中心”。?輥?輯?訛可见无论是高级贵族女性还是普通阶层女性,在国家的经济生活中都可以发挥重要职能。文化方面,“早期苏美尔时期,男孩和女孩都可以到神庙开设的学校中参加训练成为书吏”。?輥?輰?訛此时街头书吏到处可见,而且人们更习惯于女性书吏来为他们完成各种经济契约的拟定。女祭司除了管理神庙之外,对艺术也很热衷,尤其在音乐和文学方面。“她们不仅创作音乐,而且组织各类大型受过训练的唱诗队和管弦乐队,为各个阶层的女性表演作为礼物。”?輥?輱?訛综上所述,苏美尔文明早期,女性在政治、经济、宗教和文化方面拥有和男性同等的权力和地位,甚至某些方面超过男性,在国家和社会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这是母权制遗留的产物,也是早期文明刚起步的结果。
苏美尔中后期,上层女性各方面的权力开始受到限制,尤其是政治方面,但有博弈的过程。上文提到的拥有各种权力的莎格莎格,其夫乌鲁卡基那决心削弱其权力时,并没有实力对其妻子的政治统治结构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而是小心翼翼地采取限制措施。如为了架空莎格莎格的政治权力,乌鲁卡基那将自己原有的宫廷改名为“巴乌女神的房子”,将其妻子封为“巴乌女神的房子的监督者”,从而使自己取代妻子原来的位置。关于莎格莎格的财产,乌鲁卡基那先将其财产合并到巴乌女神神庙之下,继而将神庙财产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但是这种改革似乎不是很成功,因为从次年的一份官方大麦分配档案来看,此次的分配还是以王后——莎格莎格的名义进行。”①可见男性开始压制女性的权力和地位,并不是一帆风顺,这与上文《恩基与宁胡尔萨格》神话中,恩基和宁胡尔萨格的情节极为相似。在萨尔贡时期,国王那拉姆辛的王后仍然拥有大量的土地和私人官员,其公主图达娜普舒姆仍然可以经营银子和农产品。“变化发生于乌尔第三王朝时期,此时王后不能拥有庞大的王室成员,也不再拥有庞大的地产,土地和资产变成了王国的一部分,而国王处于王国的顶端。”②乌尔第三王朝时期的其他上层女性,主要是高级官员的妻女在国家经济生活中发挥重要影响,她们可以监督皮革、羊毛、衣物、大麦和面粉的经济交换,甚至可以像王后一样拥有果园、田地、奴隶、牛群和银子等,但是“女性所起作用的经济体系也许全部在男性的控制之下,在行政管理职务中提到女性也许不是很平常,很明显主要的经济权力还是掌握于男性手中,现存档案中只有很小一部分反映女性的角色”。③如马瑞国王兹姆瑞里姆(Zimri-Lim)与其王后西卜图(?譒ibtu),当国王远行时,王后会顺其自然成为政府的管理者,但从两人之间大量的信件来看,王后的各种举措都是在国王的指示下进行,包括后宫和葡萄酒运输等事件。“所有这些都表明,当国王不在家时,西卜图的职能就是成为她丈夫的副手。”④高层女性中另外一个群体——女祭司群体,即使其拥有许多经济特权,包括买卖土地和其他商品交易,甚至拥有财产继承权,但是“那地图女祭司的主要宗教职责就是为其亲属祈祷”。⑤如马瑞国王兹姆瑞里姆的女儿埃瑞什提阿亚(Eri?觢ti-Aya),在与其父的通信中便写到,她每天都在太阳神庙为其父亲祈祷。而且许多王室公主已经成为各种政治联姻的工具,完全没有自主可言。此时高层女性虽然在很多方面仍然拥有权力,但在地位上已经从属于男性,在各类活动中只是起到辅助男性的作用或者是男性统治的政治工具,已经失去独立自主权。
在整个古代两河流域世俗社会中,普通女性的地位相较于高层女性,其地位下降的趋势更为明显。经济方面,萨尔贡时期的女性可以和男性共同成为契约的证人,而且可以经营她们自己的经济活动。乌尔第三王朝时期,女性的财产主要有三方面的来源:一为父亲提供的嫁妆,二为丈夫提供的彩礼,三为自己经营经济所得。男性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将遗产赠给妻子或者女儿。但到了古巴比伦时期,普通女性则没有了继承权和充当证人的权力,除非该女性属于该契约中的一方。古巴比伦王朝第十位统治者,对于女商人的管制更为严格,如“一个酒馆女老板把啤酒和大麦当做贷款贷给别人,如果后来她收回的不是啤酒和大麦形式的贷款,那么这个酒馆女老板或者女商人都要被处死”。⑥文化方面,上文提到苏美尔早期女性和男性有同等的权力成为书吏,但到了乌尔第三王朝时期,书吏则主要是男性。到汉穆拉比统治时期,书吏的保护神已由苏美尔时期的尼萨巴(Nisaba)女神变为那布(Nabu)男神,而且“此时进入学校的高等级的学生,都是男性”。⑦婚姻关系方面,首先关于结婚,苏美尔时期,男女双方结婚,男方只需提供置办婚礼当天的酒席的食物便可。但是到古巴比伦时期,男方必须要向女方父亲支付一定数量的银子作为聘礼,聘礼的阿卡德语为“ter atu”,意思为“一个女人的价格”,女性没有婚姻自由,完全是父亲和未来丈夫的金钱交易。从乌鲁卡基那改革开始,规定了一夫一妻制,但是在很多情况下丈夫可以娶妾。到了中亚述时期,娶两个妻子很普遍。许多住在卡叠什的亚述商人,在亚述城已经有一个妻子的情况下,通常还要娶一个卡叠什当地的妻子。在女性中还有一个特殊的阶层——女奴隶。苏美尔原型文学作品中较早出现的一个单词便是女奴隶。男奴隶不仅出现得较晚,而且数量也少得多。女奴做同等工作量的工资较男奴要少得多,如许多在温马的女奴隶“在灌溉或田地工作时,当做同等工作量的时候,她们得到的工资只有男奴的一半”。①
三、古代兩河流域妇女地位的下降趋势及原因
从以上考察可以看出,无论是在神话中的女性还是在现实生活中的女性,它们的社会地位都处于下降的趋势。从古代两河流域的创世神话,可以发现大母神的地位和权力逐渐减弱。苏美尔文明早期,大母神属于主神之一,与安努、恩利尔,后来还有恩基一起创造包括人类在内的宇宙万物,并且拥有对于神界大事的裁决权和对王权的授予权,地位非常高,拥有和男性神同等的权力。苏美尔文明中后期,大母神的地位和职能开始减弱,逐渐被以恩基为首的男性神渗透,其生育和丰产的职能逐渐被男性神取代,期间大母神对于职能的失去进行过反抗,但无济于事。于是大母神的地位逐渐从属于男性神,接着又卑躬屈膝于男性神。但此时期,生育过程还必须有大母神的参与。到了巴比伦时期和亚述时期,大母神地位一落千丈,当触犯到男性神的地位时,甚至可以被直接杀死,在造人过程中更是销声匿迹,大母神的生殖地位也逐渐丧失,成为了可有可无的小神。
与宗教文化中女性地位的下降相适应,在世俗社会中,妇女的地位也呈不断下降的趋势。苏美尔文明早期,女性在许多方面拥有和男性同等的权力,地位较高。苏美尔文明中后期,女性地位开始动摇,高级女性的政治权力受到限制,其他方面虽然还存有特权,但是建立在取悦男性的基础之上,而且实际权力掌握在男性手中,女性只是充当副手的角色。从古巴比伦时期开始到亚述时期,普通女性在经济、文化、宗教、婚姻等方面权力和地位都已经很明显低于男性,地位较苏美尔时期相比下降甚多。女奴隶从始至终都处于社会最底层,即使有时会受到法律保护,但也是建立在维护父权制基础之上。可以说古代两河流域的女性是父权制和帝国发展的牺牲品。
古代两河流域妇女地位的降低是生产力不断发展,生产关系、政治统治和婚姻制度等综合作用的结果。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剩余产品出现,私有制逐渐产生,为了保证私有财产的延续,父权制逐渐取代母权制。这是女性地位下降的根本性原因。随着苏美尔文明中城市化过程的不断推进,许多小的村镇开始集中形成规模较大的城市,于是城市与城市之间争夺财产、土地、水源等物质生产资料的战争增多,男性的优越地位便在战争中越发凸显。战争的发生必会产生大量的奴隶,当奴隶转化为劳动力时,更多的女奴被投放到劳动之中,自由女性在劳动中的地位出现了替代品。城市化国家的发展以及战争的发生和应对各种突发性事件,必将促使强大王权的产生,为了加强王权,限制女性的力量成为必要手段。“对于统治精英来说,确保他们权力的安全依赖于将家庭成员安置在权力的次要位置,早期,这些家庭成员主要是女性——妻子、妾和女儿。”②上述种种原因促使苏美尔王朝中后期女性地位开始动摇,并显现不断下降趋势。
“神话不是历史,但从本质上来说,神话也是真实的历史,不过,这个‘真实,不是具体神话人物、神话故事的‘真实,而是这些表象背后隐藏的本质的‘真实。”③通过对世俗女性地位变化的分析可以更好的理解创世神话中大母神角色和地位的演变的历史文化原因,同样通过梳理后者可以更好地印证前者的演变轨迹,两者可以共同反映古代两河流域妇女社会地位的真实状况和历史变迁。
【作者简介】李海峰,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紫江青年学者”,主要从事亚述学与世界上古史研究。
宋娇,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外神话比较研究。
【责任编辑:王湉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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