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贫富观探析
徐继忠
[摘 要]在《红楼梦》中,曹雪芹从不同层面描绘了两个对比鲜明的世界——以贾府为代表的富贵世界与以刘姥姥为代表的贫穷世界:作者借甄士隐描绘了当时的社会状况,借冷子兴道出了宁荣二府及社会衰败的原因,借刘姥姥展现了贫富两个世界的悬殊。
[关键词]红楼梦;贫富观
[中图分类号]I207.411[文献标志码]A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描绘了两个对比鲜明的世界。对于这两个世界,有人认为是“大观园的世界和大观园以外的世界” [1],而笔者认为是以贾府为代表的富贵世界与以刘姥姥为代表的贫穷世界。贾宝玉与金陵十二钗等众多女子的人生悲剧则是中国古代封建贵族由盛至衰过程的具体体现,是四大家族由富贵世界到贫穷世界的必然结果。
一、借甄士隐描绘社会状况
甄士隐既是《红楼梦》中第一个出场的人物,也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以外的人物。作为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代表,他体现了自古以来隐逸文化所代表的社会理想、人格价值与审美情趣,特别是他“不以功名为念”、不走“仕途经济”之路的人生观与自由观,更加突出了作者对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深刻思考。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岗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又来丧!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从某种意义上讲,此《好了歌》注正是《红楼梦》全书线索的集合,是对中国古代社会贫富变化的哲学阐释。甄士隐之所以要隐于朝市,原因在于中国封建社会的专制制度没有为士提供施展才华的环境与机会,而这种专制制度恰恰是“邦无道”的真实写照:即使当年“笏满床”,不久也会变成“陋室空堂”;今天“金满箱,银满箱”,明天却会“展眼乞丐人皆谤”。
贫富从来都是同死生联系在一起的。在《红楼梦》向读者展现的悲剧画面中,众多人物一个又一个死去,将悲剧气氛烘托到极点。小说第三回暗写了黛玉之母贾敏之死,第十二回写了贾瑞之死,第十三回用浓重的笔墨描写了秦可卿之死,第十六回简单叙述了秦鲸卿之死,第三十二回写了金钏之死,第六十九回写尤二姐之死,第九十八回写黛玉之死等。当生死的轮回被甄士隐揭穿时,便是“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又来丧”;当贫富的循环被甄士隐看透时,便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令人回味的是,身处皇宫、贵为妃子的贾元春可谓是富贵之人,可富贵并没有给她带来幸福与欢乐。在场面宏大的元妃省亲过程中, “贾妃满眼垂泪”, “只管呜咽对泣”。作者将贾元春心灵深处的悲剧置于局外人羡慕不已的省亲过程中,既在艺术层面为贾元春的死埋下伏笔,又在哲学层面为生死贫富之变化做了铺垫,并借贾元春之口发泄了自己对清王朝封建专制朝纲的怨恨,为无数宫中女性道出了满腹伤痛——看似拥有富贵,实则精神贫困;看似享尽荣华,实则心中寂寞。
二、借冷子兴道出宁荣二府衰败的原因
冷子兴是在《红楼梦》第二回中出现的古董商。他的出场是有深刻含义的。其一,从他的姓名来看,冷者,冷眼旁观者,而旁观者清;其二,古董商是鉴别真伪的高手,言外之意是,冷子兴之言既掷地有声,又可辨别真假;其三,古董商为买卖古董常与富贵人家打交道,家盛收藏、家衰卖出恰恰反映了社会贫富变化的整个历程。作者借冷子兴来演说宁荣二府的兴衰合情又合理。
冷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竞一代不如一代了!”
冷子兴的这段话其意深远。一方面道出了宁荣二府衰败之后的气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另一方面列举了宁荣二府衰败的三大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这正是中国古代社会朝代更叠的主要原因。试想,哪一个朝代不是打江山那一代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而坐稳江山之后,其后代坐享其成呢?又有谁在“运筹谋划”、“居安思危”呢?都“安富尊荣”结果必然是坐吃山空、危机四伏、大厦将倾。
宁荣二府衰败的第二个原因是“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谈到“排场费用”,有两个典型场面,一是秦可卿死后出殡,一是元妃省亲。有两件事可以说明秦可卿的丧事过于奢侈浪费:一是秦可卿所用棺木乃某老亲王所预定的名贵寿材,以致引起维护封建等级制度的贾政的异议;二是贾珍为虚名花一千两银子给贾蓉捐官,秦可卿死后被封为龙禁尉。如果说秦可卿的丧事是从“死”的意义上渲染贾府之奢,那么,元妃省亲则是从“生”的意义上烘托贾府之富。被贾妃换成“省亲别墅”的“天仙宝境”就是用大量的银子堆出来的“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宁荣二府衰败的第三个原因是“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从宁国公与荣国公算起,作者共写了贾家五代人。第一代宁国公与荣国公是跟着先皇打江山的先臣,可谓劳苦功高,挣下了这片家业;第二代贾代化与贾代善则无显赫功德;第三代贾敬、贾赦与贾政三人中无一人有真才实学,且各有其不利偏好,贾敬一味好道、贾赦好色好淫、贾政嫉贤妒能;第四代贾珍、贾琏、贾宝玉和贾环,贾珍是挥霍无度、道德败坏的典型,贾琏与贾珍同流合污,我们只在贾宝玉这位封建贵族阶级的叛逆者那里看到了一丝单纯、正义,只可惜贾宝玉对于大厦将倾的贾府也无能为力,贾环则是一个形象猥琐、能力低下、品德低劣之人;第五代的代表是贾蓉,在这“假荣”符号的背后正是整个贾府外表奢华、内里腐朽糜乱的真实内幕。
人们不禁会问,宁荣二府既是“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又是“最教子有方的”,怎么会一代不如一代呢?要解开这个谜,需从身处贾府最高层的贾母说起。贾琏与鲍二媳妇私通被凤姐撞见,引起一场夫妻、妻妾、妻妾与姘妇之间的大混战大闹剧之后,凤姐哭诉到贾母处,要求贾母为她做主。贾母听后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世人都打这么过来的。”贾母对此事的态度深刻地揭示了这个家族内部道德沦丧的深刻原因,原来贾琏的祖辈们也“都打这么过来的”。为了让读者对贾府一代不如一代的事实有更深的认识,作者把贾珍父子的恶迹秽行放在贾敬治丧的环境中去描绘,既有说服力,又有震憾力。
贾母是贾府的最高统治者,她自己一味求享乐,当然也就没有资格去管束子孙们。[2]联系到清王朝乃至整个中国古代封建社会,也正是因为“上”有无道昏君,“下”才会有像贾雨村那样的贪官酷吏。不仅是贾府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整个封建贵族阶级同样一代不如一代,封建清王朝的皇帝也一代不如一代!等待这个社会的只能是衰败和灭亡。
三、借刘姥姥展现贫富两世界
刘姥姥是贾府盛衰的民间见证人。她一进荣国府时,见到贾府丫头都身穿绫罗,堂屋里陈设耀眼生光;二进荣国府,正是贾府最繁荣的时候,刘姥姥随贾母游了一次大观园,“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见的,都经验过了”;三进荣国府,贾府已经衰败,家被抄了,贾赦、贾珍被充了军,贾母死了,凤姐病危且临死时还把巧姐托付给刘姥姥。
如果说冷子兴是于高墙之外总体演说荣国府兴衰的全过程的话,那么,刘姥姥则是从贾府内部细微之处洞察荣国府由盛到衰的全过程。一进荣国府时,刘姥姥是“蹭”到角门前的。等来到凤姐院子时,刘姥姥感觉“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人物耀眼争光的,头晕目眩”,此时惟“点头砸嘴念佛而已”。作者用“头晕目眩”和“点头砸嘴念佛”写出刘姥姥感受到的悬殊的贫富差距。
小说第四十回写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作者把贫富差距悬殊的两个世界具体化了,还用刘姥姥的话把这两个世界进行了量化对比,这集中反映在“螃蟹宴”与“吃鸽子蛋”两个场景。在“螃蟹宴”上,刘姥姥边吃边算,“这样的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由此得出结论:“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在吃鸽子蛋这个细节上,作者的描述既有艺术技巧,也有深刻内涵:刘姥姥拿起箸来不听使唤,风姐为取笑她让她吃鸽子蛋,还报出了鸽子蛋的价格:“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罢,那冷了就不好吃了。”结果因箸不听使唤刘姥姥夹的鸽子蛋滚在地上。于是,刘姥姥的画龙点睛之语脱口而出——“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声儿就没了”。这既表现了作者的幽默诙谐,又讽刺了荣国府之奢侈。
到了刘姥姥三进荣国府时,贾府已发生了由荣至衰的变化。虽然曹雪芹笔下刘姥姥三进荣国府的文字现已失传,但根据《红楼梦曲》和脂砚斋的评语可以推测,刘姥姥三进荣国府并非求助,而是解救被卖到妓院的巧姐,将其带回家。此后,荣国府的小姐成为了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妇女。至此,贾府已彻底由富至贫。
[参考文献]
[1]余英时.江宁织造曹家档案中的“西花园”考[A].顾平旦.大观园[C].北京:华夏出版社,1990:256-262.
[2]杜娟.《红楼梦》和《源氏物语》母性原型探迹[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