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哲学之前西方传统哲学中的实践概念

    石磊

    [摘要]干枯贫瘠的园地无法孕育伟大的思想,直上云霄的山峰周围必有群山相伴,马克思之所以能透过历史的帷幕看得比前人更深远,是因为马克思的思想果实是在西方丰厚思想营养的基础上孕育的,因此要想贴切的理解马克思的学术思想就离不开对西方哲学传统的研究,通过较为详细的考察马克思哲学产生之前西方传统哲学中实践概念的流变,着重阐述亚里士多德的实践概念,以及马克思哲学的直接理论来源即德国古典哲学中的实践概念,对于西方传统哲学中的实践概念应运用发展联系的观点去看待这一过程,不然,不清楚马克思哲学产生前的实践概念流变就不可能全面贴切的理解马克思的思想变化。

    [关键词]马克思;实践概念;形成过程;西方哲学

    一、苏格拉底关于实践概念的提出

    根据罗素的《西方哲学史》记载,苏格拉底第一次提出实践的概念。在苏格拉底的申辩篇中他说:“只要我还有生命和力量,我就绝不停止实践哲学和教导哲学,并劝勉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1]在这里,实践还不是带有普遍性的哲学概念,实践指的只是一种道德上的行为,苏格拉底通过实践去达成善。需要提及的是,希腊哲学自苏格拉底以前主要研究的是自然哲学,到苏格拉底这里哲学的视角发生了向研究人自身的转变,而苏格拉底的实践概念源于对人自身的关注,这显然影响到了马克思。马克思通过研究古希腊哲学史认为,最初哲学是认识自然实体世界,在这个认识的过程中,自然实体世界是研究的对象,随着苏格拉底研究人自身的转向,哲学迈入了一个崭新的开始。

    二、亚里士多德将实践概念应用到哲学领域

    如果说实践只是苏格拉底研究人自身的附属产物,并没有赋予哲学上的意义,那么在亚里士多德这里,实践首次被亚氏打上了深深的哲学烙印。实践一词亚氏曾在多种语境下使用过,可以肯定的是,它并不专指人的行为,这大致和古希腊的自然哲学有一定的联系,当今意义上的实践概念和亚里士多德的实践概念相差甚远,因此要理解亚里士多德关于实践的概念,就要考察亚氏多重语境下的实践概念所涉及的各个方面。在亚氏那里,实践可用于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的行为方式,这是一个广义上的概念,其中可以包括上帝、众神、宇宙、星星、植物、动物和人等。只有在亚氏伦理学和政治学中的实践概念才不具有宇宙学和生物学上的意义。廖申白先生曾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注释过,亚里士多德把人的主要活动形式分为三类,即理论的、制作的、实践的活动。[2]三者之中,理论的活动最高,实践的活动最重要。三者的主要内容为,一是理论性的活动,诸如研究神学、数学、自然科学等;二是制作的活动如艺术、修辞等;三是实践性活动,主要包括伦理学、政治学。那么亚氏语境下“最具公共性”的实践概念又是什么呢?可以肯定的一点的是实践在亚里士多德的语境下始终是有选择的目的行为,至于这种目的是伦理的政治的还是其他的虽有不同的解释,但按照廖申白先生援引格兰特的意见,亚氏所说的实践概念专门是指包含伦理学的以及更高的思辨的有目的的运用的活动,显然政治学也是符合这个规定的。[3]因为目的含义在亚氏伦理学的著作中指的是基于善这样的目的,且在亚氏看来,政治学是研究最高的善的学科,政治学的实践活动自然是更高思辨的活动。这样亚氏的实践概念就比较明确了,实践指的是伦理或政治的活动,是基于某种善的目的所进行的活动。而通过之前的论述,则可以看到亚里士多德之前实践概念还只是一个没有哲学意义的词汇,只是日常生活的一种用语,尚未进入到哲学反思的领域,亚氏第一次用实践反思人类活动,是对实践的充分认识,形成了较为系统的实践体系。虽然马克思是否定亚氏关于实践的概念,但马克思在撰写博士论文期间就已经全面的阅读过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在不同的发展阶段,马克思都特别提及亚里士多在其自身思想中的重要性。早期的博士论文中马克思就提到亚里士多德多达30次,在其后来的经济学著作中则主要援引了《尼各马可伦理学》及《政治学》。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就说过“这是因为人即使不像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样,天生是政治动物,无论如何也天生是社会动物”。[4]可见亚氏关于实践活动的概念为后来的马克思重新思考这些问题提供了可能的空间。

    三、康德关于实践概念的论述

    康德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创始人,以其特有的方式系统的研究了实践问题,并将人类的理性做了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的划分,把研究理论理性的的哲学部分称为自然哲学,把研究实践理性的哲学部分称为道德哲学,在此基础上,其还明确区分了按照自由概念的道德的实践和按照自然概念的技术的实践。从康德的规定看来,两种实践显然存在着本质上的差异,不可等同,康德认为确定因果性关系的概念如果是一个自然的概念,那么相关的原则就应该是技术实践的;反之,如果它是一个自由的概念,那么这些原理就应该是道德上的实践。但需要指出的是康德主要关注的还是后者即道德上的实践。

    之所以如是说是因为,康德实践的概念离不开的是人何以为人的追问。

    在阅读康德的哲学著作中,字里行间是一种人性的温暖,康德与亚里士多德不同的地方也许在于此,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著作中对世界的本质及其相关的范畴做出了全面的规范解释,规定了宇宙与人类,而康德则是将人从这种规定中的哲学解脱出来,也许这对康德而言太过无聊了,康德生平是极为规律的,以至于康德的邻居以康德的散步时间来校对自己的时间,康德像极了海德格尔一句形容哲学家的话,他出生,他思考,他去世。但就是这样一个极其规律甚至“刻板”的的人却始终以人何以为人为他思考哲学的起点并贯穿始终,康德曾经提出过三个哲学基本问题,我能够知道什么,我应当做什么,我可以希望知道什么,康德在自己的《逻辑学讲义》中说到哲学的这三个基本问题,可以归结为第四个问题,就是人是什么。[5]人是什么贯穿于康德的道德哲学始终,而实践的概念也应该是基于这样一种思想的维度提出的,因为自由这个概念在相当的程度上是属于人的。

    如果要更详细的概括下康德实践概念,那么康德所言实践的概念可以概括为实践是足以决定人的意志的并通过人们的意志经由行为而成为可能的活动。而道德上的实践是通过人们的意志所按照的道德法则付诸于行动的一种趋向善为目的的活动。显然,康德所言的道德上的实践不属于感性世界,在康德这里,实践是意志的抽象活动,实践的目的是追求人类内心的道德修养,这与亚里士多德是一脉相承的,可以确定康德的实践概念仍是主要停留在道德上的实践,或者说实践的对象是道德,道德是实践的客体。

    但进一步来看,康德与先贤们所不同的,最主要的是,在实践的概念中突出了人的主体意识。这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是没有的,亚里士多德虽然将实践活动和理论活动区别开,但实践仍是属于思想的活动,是政治和伦理行为,目的是求善,主体自然是人,但是这个人是由实践的生命活动和实践的逻各斯(即理性)决定的。人在这里是一种公式化的僵硬的孤立的主体,是一种神秘的决定论,人仿佛就是这些决定的。

    康德的批判由此开展,在康德的著作《实践理性批判》中,主体是实践的意志(这个意志是纯粹理性所决定的)即康德所言的实践理性,对于实践理性的批判就是要考察道德行为的意志以及它所遵循的原则。可以明确,实践的意志(这里所说的意志是纯粹理性所决定的意志,如自由意志、马克思所言的善良意志等),不如说是人在实践活动中的主体意志即人的理性(规定的),由此人的主体能动性得以凸显。

    此外,康德道德上的实践概念是完全建立在以自由为基础之上的,显然是排除来自自然方面的意志规定而构成的。在康德的道德哲学中,只有建立在自由基础之上的道德才可能是真正的道德,道德本身不是一个自明的概念,而是需要由自由这个概念来建立,并由自由及其法则来判断的法则,即道德本身并非是自明的,只有自由才是自明的。当然,自由意志也有可能导致不道德,但自由意志本身的法则(前提是法则由人的理性决定的)必定是道德的。也就是说在康德看来,真正的自由只能是有法则的自由,这是因为康德自己说“法则因而是定言的,否则它就不是法则”[6],是自己为自己立法则,所以理解的自由不是非理性,而正是人的理性的本质。回到前面所阐述康德道德上的实践概念,加以理解就不难发现,自由链接起人的理性本质和道德法则并使之与实践相关联,自由不仅仅是一个点而且是联系起实践和道德、意志的一条线,但是它们之间的联系绝不是所谓的线性关系。这就是自由与实践的联系。

    最后,自由意志将人的理性和道德统一起来,但终究是脱离不了意志的唯心色彩,但是却由此统一为一种在实践基础上的认识活动,这正是康德所言的“亦即任何一个纯粹实践原理,在这里不可避免的形成开端,并且唯有它才能与之相关联的那些对象。”[7]从某个角度可以发现康德实践哲学将人的理性的实践主体与道德法则的实践客体实现了二者形式上的统一,但是实践的主体与客体仍处于抽象的思维中。而马克思建立在现实的人与现实的感性基础之上的现实的感性活动的实践概念,本身就体现了实践主体与实践客体的辩证统一性。

    四、黑格尔的实践概念

    黑格尔是德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他以“绝对理念”为基础推演出了令人惊叹的哲学体系。黑格尔哲学著作的研究内容几乎涵盖了其所处时代的各个领域,他对实践的理解也有许多独到精辟的见解,并且这对马克思的实践概念的形成起到了十分重要的影响。因此,深入地分析黑格尔的实践概念,对于全面、准确地理解和把握马克思实践概念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需要明确的是,黑格尔所言的实践概念是从绝对精神推演出来的,在论述到认识的理念时,他把认知的理念区分为真的理念和善的理念。一方面,真的理念是追求认知真理的冲动,是理念的理论活动,它接受已经给予的存在着的世界规定以充实自己。另一方面,善的理念则是实现善的冲动,要求达到善的目的,是理念的实践活动,它通过扬弃现存外在世界的规定以实现自己。实质上在这里,黑格尔力求把人有目的的实践活动纳入到人的逻辑范围内,善的理念应当理解为人的实践(在客观精神阶段),在此,黑格尔为了完善自身的体系,还曾对实践做了一些规定,如善(实践)趋于决定当前的世界,使其符合于自己的目的。[8]除此之外还提到“这种包含于概念中的,相等于概念的,相对个别的、外在的现实之要求包括在自身之中的规定性,就是善”。[9]

    这也就从某种程度上指出了,手段是比外在的目的性(指的其有限目的)更高的东西,实际上就是实践包含理论又高于理论的思想,可以说黑格尔既是继承了亚里士多德把善即伦理政治学上的活动视为实践,又继承了康德所言按照自由概念的实践的传统,同时又将实践引入了认识论,扩大了认识论的范围,认为实践就是主体的要求向外实现的转化过程,是个别性和概念普遍性的辩证统一过程。

    简而言之,这体现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之处,并且在论述这个辩证过程当中,黑格尔还揭露出人的主观能动性体现在人的认识能力是可以由现象到本质逐步深化的。特别是在人按照对事物本质的认识进行改造客观世界的实践上,这表现在人利用工具改造自然(客观世界)的生产劳动实践上,列宁引用过一句话,工具的出现人因自己的工具而具有支配外部自然界的力量,然而就自己的目的来说,他都是服从自然界的。[10]在这里黑格尔对过去受到忽视的生产劳动实践做了哲学上的思考,指出劳动是一种具体目的性的行为,它是更宽泛的实践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劳动的概念就可以更正确的把握实践的客观存在形式而不必再凭借观念的东西去认识实践。

    不仅如此,黑格尔还提到,理性的技巧,一般来讲,表现在一种利用工具的活动里。[11]主要是说理性是能动的,不是单调的,机械的,能够利用客体如自然事物作为来达成其目的的工具,这就说明了工具所体现的人的主观能动性和目的性,是人作为对象意识和自我意识的相统一的产物,这也说明人的自我意识的发展也从某种程度决定了工具的发展,即人主体的自我意识也推动着实践活动的发展。当然劳动在黑格尔的体系中也只是客观精神外化的表现形式,但是他确实认识到了劳动的本质。正如马克思指出的那样:“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人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结果。[12]综上所述,回到最初的起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哲学体系之间的矛盾导致了把自我意识理解为了人的本质,认为实践的目的是自由,强调实践是以自由为目的的中介活动,把劳动只当做绝对精神的产物,把实践当做绝对精神辩证发展的一个中介环节,因而劳动最终又被归为抽象的精神活动。

    五、费尔巴哈的实践概念

    费尔巴哈曾试图把实践的概念从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体系中解救出来,但是费尔巴哈却又急于否定黑格尔的一切,精华和糟粕一并抛弃,所以费尔巴哈虽然将实践概念带回了唯物主义的怀抱,但仅仅把人视为感性直观的类存在,把满足人们欲望和吃喝这些动物的低级本能的活动视为实践,把理论的活动视为真正的人的活动,对待实践则只是从它的卑污的犹太人的外在表现形式去加以理解,因而费尔巴哈也不能理解实践的真正的本质。

    [注释]

    [1]罗素著.西方哲学史(上卷)[M].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123.

    [2]亚里士多德.廖申白译.尼各马可伦理学[M].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译注者序第xviii页.

    [3]尼各马可伦理学[M].亚里士多德.廖申白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20.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人民出版社,第二版第四十卷:379.

    [5]康德,徐景行译.逻辑学讲义.商务印书馆,1991版:15.

    [6]康德,韩水法译.实践理性批判.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18.

    [7]康德,韩水法译.实践理性批判.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14.

    [8]黑格尔.逻辑学(下卷)[M].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412.

    [9]黑格尔.逻辑学(下卷)[M].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523.

    [10]列宁.列宁哲学笔记[M].中央编译局,1993年版:159.

    [11]黑格尔.贺麟译.小逻辑[M].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396.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人民出版社,第二版第四十二卷: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