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金对话理论视角下《狄更斯的恩情》的话语分析
章淼超 赵海萍
【摘 要】本文基于巴赫金对话理论,对赛珍珠的散文《狄更斯的恩情》分析后发现,该作品从内容到结构都充满了对话性。透过主人公内心的微型对话,可以看出作者对精华与糟粕并存的中华文化的纠结情感;透过中华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大型对话,可以看出作者对中西文化对话与交流的不懈努力,但也可以看到西方文化带给她的优越性,使她无法公正评价中华文化的事实。本文希望通过分析语篇中的对话,揭示“狄更斯的恩情”之于赛珍珠的重要意义。
【关键词】赛珍珠;《狄更斯的恩情》;巴赫金;对话理论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 ? ? ? ? ?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01-0172-03
《狄更斯的恩情》是美国女作家赛珍珠在中年时期创作的一篇叙事散文,旨在表达对英国小说家查尔斯·狄更斯强烈的感激之情。散文主体采用回顾的方式,讲述了主人公童年时期身处异国的孤独经历和阅读狄更斯小说的快乐体验,其中涉及大量的微型對话(主人公内心矛盾冲突的两种声音)和大型对话(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对话、中西文化的对话等)。赛珍珠出生于一个美国传教士家庭,由于父母工作的关系,出生4个月后就被带到中国,此后在中国生活近40年之久。由于她的特殊身份和经历,她的作品一直饱受争议,鲁迅在给姚克的信中提到:“中国的事情,总是中国人做来,才可以见真相”,他认为赛珍珠作品中关于中国的描写“还不过一点浮面的情形”。但赛珍珠也凭借《大地》中对中国农民生活丰富、真实的史诗般描述,获得了普利策小说奖和诺贝尔文学奖。尽管学术界对赛珍珠的评价褒贬不一,但其《大地》、《母亲》、《龙子》等著作得到了学者大量的研究。就笔者掌握的资料来看,前人的研究多集中于翻译、女性主义、宗教等领域,而就对话方面及其散文《狄更斯的恩情》的研究还不足。本文试图以巴赫金对话理论为指导,体会该散文的对话性,通过分析散文中的大型对话和微型对话,感受作者对中国人民和环境的描写,探索文中蕴含的深刻思想,体会作者的文化立场,并为其他文学作品的解读提供些许借鉴。
一、巴赫金对话理论
前苏联著名文艺学家巴赫金十分强调对话的重要性,他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提到:“一切莫不归结于对话,归结于对话式的对立,这是一切的中心。一切都是手段,对话才是目的。单一的声音,什么也结束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两个声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条件,生存的最低条件。”巴赫金所指的对话不仅是人们日常生活中进行的字面上或表面上的对话,更是不同分散而独立的自我意识之间的交流,分为狭义和广义两个方面,一是说话主体之间言语的相互作用方式,二是涵盖不同范围和层次的言语作用方式。而对话性是地位平等、价值相当的不同意识之间相互作用的一种特殊形式。在对话理论中,巴赫金并没有将他人视为主体视角中被动存在的客体,而是将他人视为“另一主体”,有权独立表达自我意识或提出反对主体意志的意见。“以‘我为中心,同时不排斥其他的自我,把‘他人看成是一个同‘我具有平等地位、相同价值的自我,最终达到尊重‘他人从而尊重自我的目的”,这也是对话精神的深意之所在。巴赫金将对话理论分为大型对话和微型对话两种形式。他认为陀氏小说“内部和外部的各部分各成分之间的一切关系,对他来说都带有对话性质。整个小说他是当做一个‘大型对话来建构”,“对话向内部深入,渗进人物的每一手势中,每一面部表情的变化中,变成了双声语”。双声语是微型对话在形式上的表现,“意味着一个话语有两种声音”,即语言“具有双重的指向——既针对言语的内容而发(这一点同一般语言是一致的),又针对另一个言语(即他人的话)而发”,其本质是“两种意识、两种观点、两种评价在一个意识和言语的每一个成分中的交锋和交错”。微型对话通过双声语反映人物内心思想的矛盾冲突,而当其变成作品结构的形式时,这种矛盾思想贯穿整个作品,就转变为了大型对话,大型对话使看似分散的作品各部分紧密联系在一起。
二、主人公积极地与农民、环境对话
《狄更斯的恩情》虽然以散文为文体,但在内容性质上是纪实的,作者在创作时,虽然以自己为原型,但是并没有以自己为中心,她给予了主人公独立的自我意识,使主人公获得与她平等的地位和相同价值的自我,让主人公以微型对话(主人公矛盾的内心活动)的方式向读者展现其眼中的世界。主人公作为一个生活在中国偏远农村地区、金发蓝眼的美国孩子,与周围那些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农民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用餐时,她经常和农民一起,端着一碗米饭和一碗洋白菜坐在打谷场门边,她通常沉默地倾听,有时羞怯地回答他们善意、无心的提问,她那黄卷发和蓝眼睛在他们眼里是如此的丑陋,面对他们的嘲笑,她只能强颜欢笑。”此处农民的声音与主人公的声音在主人公的意识中发生碰撞,构成了一语双声。一方面,主人公尝试着积极地融入当地的生活,面对人们敏感却无恶意的问题,她即便内心痛苦也要微笑回应;而另一方面,尽管农民们大多数时候对她都很友善,但是根深蒂固的偏见总是无法消除,肤色、种族的差异始终是横跨在主人公与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在这两种彼此独立且同时共存的声音相互抗衡的过程中,主人公的声音虽然没有结束,却被不断地压倒,她不得不面对她“外来者”的身份,因此她不断提及“从小到大,她一直知道她是一个外国人”“她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她是个外国人”。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断地与那些排斥她的声音抗争,她思索着——“像我一样的其他孩子在什么地方?她们生活的国家是怎么样的?”“她想知道她的亲属在哪里、他们长什么样并且和她同龄的孩子在玩些什么。”对于这样的发问,即便她总是得不到回答,她也未曾放弃。透过主人公的这些内心活动,读者感受到的,不仅是主人公的孤独、无助与挣扎,更是她对周围的一切进行对话的不懈尝试,无论对话使她愉快还是悲伤、无论对话成功还是失败,她总是积极地发起对话,在大量的对话中,她意识到了自己作为一个生活在中国的美国小孩,在这片黑土地上的特殊性,她与当地人民和环境若即若离的关系,使她对此充满了复杂矛盾的情感。
这种欲亲近而不能、欲融入而不得的冲突在主人公与中国农村环境的对话中有更直接的体现:“那个孩子生命中一些最恐怖、最不幸的时刻和最快乐、最兴奋的时刻,都是在这条河流附近度过的。”这条河流不仅是数千年来养育中华儿女的长江,更是中华历史文明的见证。主人公将其形容为“一条深不可测、泛着金光却暗藏杀机的河流”,因为她在那儿见过美好也见过丑陋,见过丰收也见过歉收,见过孩童在那嬉戏也见过婴儿的尸体在那被抛弃……这些经历使她拥有了不同于其他外国人对于中国和中国农村地区人民生活的认识,因此,她在爱着这里的环境、人民的同时,也对其中的糟粕感到排斥。
主人公与中国农民、中国农村环境的微型对话,反映出了她矛盾复杂的内心情感:一方面,她对于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感到好奇,她不断地通过与周围事物的对话探索和挖掘其中的精华;但另一方面,那些糟粕总是阻碍着她融入当地的生活,当地人对外来者的排斥使孤独伴随了她的童年。优劣并存的中华文化促使她寻找改变现状的突破口。
三、作者积极促进中西文化平等对话
“微型對话”由于涉及两种不同声音之间的冲突,在范围的扩展下,又可以由两种声音上升为多种声音的杂交,成为一种“众声喧哗”的局面,变成“大型对话”。主人公在中国亲身感受到农民的友好与封建、农村地区民风的淳朴与丑恶;在小说中体验到西方文明的丰富与开放、人物的幸福与悲惨,这两类分别代表中华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声音虽然没有直接比较与碰撞,却贯穿整篇散文,两者在作品的结构中展开对话,进行交流与论争。中国是主人公生活的地方,这块土地养育了她,她在这儿曲折地成长,周围的人虽然思想上有些保守但大部分时候对她都很友好,周围的环境美好夹杂着残酷,她对其中的文化认识是直接而深刻的,因此她想要吸收中华优秀文化的同时也对其中落后的部分感到排斥;而英国是她从未到过的地方,她仅是通过小说中的描写了解那里的风土人情,她对其中的文化充满了向往,通过狄更斯的小说她了解到关于西方的多种文化却无法亲身感受。作者通过构建大型对话,将两种文化放置到平等的位置进行交流,使两种文化在对话中不断共生与发展,也让读者不断感受着中、西文化各自的精华与糟粕以及它们的异同,并产生自己的思考。然而作为一个美国人,她还是会不自觉地展现西方文明的优越性,文中提到,是狄更斯小说中的人、物拯救了她,狄更斯小说中的西方世界是她逃离物质世界的途径,是她在孤独无助时栖息的避风港,她在物质世界遭受饥荒,在精神世界参加派对;她在物质世界受到冷落,在精神世界与伙伴们欢聚;她在物质世界亲眼见到死亡,却在精神世界看到慈爱的上帝……狄更斯为她描绘的西方世界是只有和蔼的上帝而没有地狱的,因此她始终坚信英国人的优秀品质,她将英国与中国签订的一些不平等条约视为英国对中国的保护,这也暴露出作者自身的局限性,她无法摆脱身份带给她的束缚,在看待中国时,她会不自觉地站在外国人的角度。
但是,尽管作者无法站在最公正、最客观的角度评价中、西两方文化,她在促进两者积极对话中做出的努力是不容小觑的。她通过构建中华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大型对话,使两者在同等地位上平等地进行交流,相对公正客观地向西方人展现了中国的农村生活和农民形象,在一定程度上修正了他们对于中国的偏见。
中华文化和西方文化这对大型对话,突出了主人公分别在中国和在狄更斯的西方世界中体验到的巨大差异:物质世界中没有同龄玩伴的她在狄更斯的小说中有了奥利弗等朋友;见惯了恶习的她感受了天堂……强烈的对比之下,更加体现出狄更斯这份恩情的重量。
四、结语
赛珍珠的散文《狄更斯的恩情》在内容和结构上都蕴含着丰富的对话性。主人公的内心活动向读者展现了她童年身处异乡的孤独回忆,她所处的农村自然风景秀丽却地势险峻;那里民风淳朴却封建落后;农民大多对她友好,但他们有时无心的话语却让她受伤。相比之下,狄更斯和他的小说对于孤单无助的她来说,无异于来自西方的救赎者,带她躲避饥荒、开心大笑、感受天堂。因此,狄更斯之于作者,不仅仅是一位小说巨匠之于一名普通读者,更是陪伴她成长、带她领略西方世界的先导,狄更斯的这份恩情对主人公来说重于泰山。本研究从对话的角度对《狄更斯的恩情》进行分析,通过微型对话分析了主人公纠结的内心世界,通过大型对话突出了狄更斯对赛珍珠的重要作用,揭示了狄更斯恩情的深刻涵义,从中可以看到作者的文化立场,为这部作品的解读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也希望能为其他文学作品的解读提供些许借鉴。
参考文献:
[1]Buck,PearlS.A Debt to Dickens [J].The Saturday Review,1936:11-25.
[2]Liu Chuanwei.A Study of the Quadruple Dialogic Relationship in Elizabeth Costello: Eight Lessons[D].Dalian:Dalian University of Foreign Languages,2013.
[3]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
[4]黄继刚.巴赫金的“微型对话”和“大型对话”[J].乌鲁木齐职业大学学报,2005,14(4):83-86.
[5]凌建侯.话语的对话本质——巴赫金对话哲学与话语理论关系研究[D].北京:北京外国语大学,1999.
[6]凌建侯.文学话语的对话性分析[J].社会科学家,2012,(7):9-12.
[7]鲁迅.鲁迅全集·第12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8]肖锋.巴赫金“微型对话”和“大型对话”[J].俄罗斯文艺,2002,(5):70-73.
作者简介:章淼超,女,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在读本科生。赵海萍,女,硕士,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英语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