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与《勇士》: 中西文明辉映下的“双面”英雄之旅

    王至

    20世纪中期,美国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提出“英雄之旅”理论,此后,他多次完善这一理论,试图将古今内外的个体英雄经历概括为一个恒定成长模式。从这个源头出发,“千面”英雄终究走向一条本质相同的道路。正如《哪吒之魔童降世》与《勇士》两部影片中的四位主角,在大相径庭的中西文化格局中,经历一系列冒险旅程,走向如出一辙的自我救赎之终点。单一神话展示形式多样然而内容却如一的世界神话,让人们在多变的表面背后看到神话的同一性。两部影片,两种立场;三位父亲,四位英雄,以及其间万千不得已,完美呈现出中西视域下的两种英雄成长模式。

    现阶段被普遍认可的同一化世界英雄成长模式有三个阶段:分离—傳授奥秘—归来。分离指两个世界的分离,即英雄从普通世界向非常世界启程;传授奥秘这一阶段涵盖故事主要情节,英雄在非常世界中经历的一切艰难险阻被无限扩大;从而使得故事之外的观众能够在归来这一终极环节中获得最大化满足。然而,从坎贝尔后来的相关论述中可以看出,被并入“分离”阶段的“召唤”环节,显然具有独当一面的重要性。启程之前的英雄必然受到某种力量的召唤,来自内心抑或外界的强大声音使得他不得不踏上新征程,这才是英雄之旅的最初起点。文章以坎贝尔理论为基础、以中西文化异同为坐标,对比分析影片背后的成功因素。

    一、召唤:魔幻与写实

    召唤来自神秘力量的牵引,这种神秘性赋予主人公浓重的宿命色彩,并足以令观众产生盎然兴致。“魔幻”实是被制造出来的、非现实的虚构世界,属于远离人类生活且不同于真实世界的、非现实的、想象性的异域空间,往往对超自然的人、神、魔共存的多维时空进行重构,成为利用数字技术传递对世界理解的一种表述方式。[1]

    《哪吒之魔童降世》中两位主人公受到三方面力量召唤——命运、家族和个人追求,三大力量,层层递进,最终将英雄推入非常世界,正式开启新旅程。本该是灵珠转世的哪吒阴差阳错下成为魔丸寄生者,获得无边力量的同时,仿若被种下命运之蛊,遭到陈塘关百姓厌恶。无常命运初现神迹,渺小英雄无法忽视自己与平常人的差异,只能在普通世界的偏见中苟活。然而造化弄人,哪吒出生于陈塘关总兵李家,父母斩妖除魔,誓死守护百姓,于是,第二层召唤出现,身为李家传人,他必然将通身力量用于拯救苍生。第三层召唤在影片中隐藏极深却至关重要,正是这一力量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将哪吒从魔道引入正道,即英雄的个人追求。哪吒的动画形象具有典型的亦正亦邪特质,不满三岁的孩童装扮、矮胖的小身材、幼稚可爱的锅盖头……无一不显现出赤子的单纯天真,参差不齐的钢牙和硕大的黑眼圈又巧妙凸显出“邪恶”元素;从表象推及本质,英雄内心同样矛盾,他希望获得百姓认可却又不得不承受四面八方的恶意。鬼才导演饺子运用一个女孩形象将英雄的这一心理活动刻画得入木三分。无知无畏的女孩在影片中出现三次,每一次的出现都是对哪吒释放善意,但这种善意却被村民阻止,于是哪吒内心的期望也随着女孩的消失戛然而止。不过这种善意最终内化为英雄心灵深处的个人追求——打破偏见。正如那句燃爆全场的台词所言:“我命由我不由天,是仙是魔,我说了才算!”不信命、不认命、怀揣拯救世人心愿的英雄最终服膺于强烈的个人追求,走上打破偏见、自我救赎的道路。

    敖丙身负灵珠之力,这是命运安排;出身万妖之王的龙族,却又让他不得不背负家族使命;最终同样是打破偏见的个人追求将其引入正道。影片中的两位英雄受到三种力量的召唤,这三层召唤相互矛盾,但最终融合为一体,将英雄带入非常世界。三层召唤力量涉及范围广阔,将中国传统魔幻故事含纳其中,从而为观众打开一个完全虚幻的外部世界。

    《勇士》走向了另一极端,导演将焦点放在真实性这一古今中外皆认可的核心风格上。只有银幕影像契合观众现实的视觉体验时,其才愿意随着创作者的思路进入电影的核心世界,从真实的桥梁走进超越真实的世界。当然,唤起观众真实感觉的最有效的方法则是重现观众熟悉的日常场景,亦即写实。[2]相比于《哪吒之魔童降世》,《勇士》中的血亲兄弟面临的召唤力量相对单一化。格斗场象征着非常世界,两人从日常生活进入格斗场的契机是一笔巨额奖金,隐藏在奖金之后的是英雄曲折的人生经历。布莱登自小与酒鬼父亲生活,母亲和弟弟离家出走,完整家庭瞬间分崩离析,对家庭的渴望导致他成年后为了保住房子毅然投身格斗场。非常世界对汤米的召唤则通过消极情感力量实现,被父兄抛弃的童年噩梦与遭到己方射杀的军队经历纠缠为极端仇恨,使得汤米毫不犹豫地进入格斗场,以此逃避满目疮痍的现实世界。

    两部影片均涉及召唤英雄的情节设置,却在中西文化的影响下呈现出迥然不同的性质。《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故事原型来自中国传统神话,五千年的时间沉淀带来的不只是引人向往的神秘感,同时也将三层召唤力量涂抹上浓重的魔幻色彩。动画特效更容易打破常规生活认知、进入魔幻世界,仙魔对立、天地归一的佛道思想在影片中干脆利落地铺显开来,三层召唤融合为相辅相成的矛盾体,两位英雄一刚一柔、一火一水、相克相生,影片从形式到内容均被纳入太极生两仪的八卦系统,充满中国特色魔幻韵味的召唤力量使得观众与主人公处于共情状态。《勇士》着力于对现实场景的还原,普通世界与非常世界的界限并不明显,英雄的力量变化也在正常认知范围内,全片未有一处特效,导演所呈现于银幕的身体是未加装饰的日常躯体——日常的环境、日常的行为,一切都有十足的逼真感。全程采用平稳镜头叙述故事缘起,略显乏味的平铺直叙很难带动观众情绪,但其却胜在细节,例如生活经历的可感可触使得单一召唤力量更加强大,因此不必注入多种召唤力量也能为英雄营造合理的启程契机。

    二、启程:命运主导与自我探索

    坎贝尔的英雄首要任务就是离开他日常生活的世界, 到达一个未知的世界。[3]启程环节是英雄进入冒险环节前的准备阶段,这是普通世界与非常世界的连接点,在这个近乎封闭又独特的空间里,英雄不断积聚战斗能力、提升个人素质,从而获得进入非常世界的资格。

    《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启程环节通过单个英雄展示,以点带面,侧重叙述哪吒的成长经历,刻意忽略敖丙的训练命途,一方面减少影片时长,另一方面突出哪吒的主人公地位。山河社稷图中的美妙幻境为观众带来视觉享受,同时也为英雄提供完全封闭的训练场地。在这个既不属于普通世界也不属于非常世界的独立空间中,哪吒获得师傅、法术、武器,从一块璞玉成长为一柄利刃。哪吒和敖丙对于进入非常世界的情感十分矛盾——他们身负混元珠神力,能够快速获得高超的个人能力,注定不可能一生平凡;但另一方面,外界因素带来的沉重压力将英雄塑造为一个反叛少年的形象,于是他们不停地排斥超自然力量。这一点可以从哪吒进入山河社稷图后的种种行事风格中看出,被父母骗入启程环节的小英雄始终不肯正式拜师,嘴上说着对学习法术的不屑,却在一天内快速习得高阶技能。

    敖丙在最后关头以灵珠之力与哪吒一同抵御天雷之劫,看似是为成全朋友之谊,实际却内含对陈塘关一众百姓的愧疚之情。因此,敖丙和哪吒的本质相同,都是为众生不惜牺牲自我的英雄灵魂。

    布莱登与汤米的返归完成于在格斗场上的拥抱,最后一刻的厮杀中汤米以手扣地,这个行动具有双关性——不仅意味着格斗选手汤米的认输,也象征着汤米放下仇恨、消除执念。布莱登得到的是物质与精神层面的双重奖赏,他不仅获得了足够让全家人衣食无忧的500万美金,而且重拾兄弟之情。相比于布莱登的双重奖赏,汤米的奖赏则纯粹许多,他在这一场格斗中放下了对军队与家庭的仇恨——海军陆战队为汤米鼓舞士气的镜头一再出现、父亲迟来的温情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磨灭他的戾气、哥哥的“我爱你”促使他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相比于《哪吒》中英雄们在返归环节的大公无私,《勇士》的格局显得较为狭窄。当然,这种差别源于影片背后的不同文化底蕴。中国传统文化偏向集体主义,以多数人的利益为重是东方思想的核心,正是这种源远流长的文化观念使得中国社会秩序井然、人人遵纪守法,因此哪吒与敖丙以自身毁灭换取百姓生命能够在东方文化视域中得到理解与支持。西方文化则正好相反,早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便有个人主义萌芽,到后来的资本主义社会,个人私有思想愈发严重,因此《勇士》中的英雄在返归环节获得的都是与个人相关之奖赏。

    结语

    《哪吒之魔童降世》上映以来口碑与票房获得双丰收,其突破命运束缚、救赎自我、打破偏见的核心主题引得中国观众一片叫好。两位英雄的旅途隐隐与坎贝尔理论中的英雄之旅相互呼应。《勇士》的整体情节同样符合英雄之旅理论,但由于中西方思想文化的种种差异,导致两部影片中的英雄在各个阶段表现出截然相反的特质。

    参考文献:

    [1]李娟.魔幻电影的叙事资源与视觉空间[ J ].中华文化论坛,2019(04):121-129,159-160.

    [2]高娜,峻冰.写实主义与感官经验——论蔡明亮电影的身体叙事[ J ].中华文化论坛,2017(06):118-125.

    [3]于丽娜.约瑟夫·坎贝尔英雄冒险神话模式浅论[ J ].世界宗教文化,2009(02):7-10.

    [4]郭建.坎贝尔的英雄历险神话模式解析[ J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11,27(10):27-29.

    [5]馬会.杂剧《西游记》之“英雄之旅”——以坎贝尔的神话理论为依据[ J ].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35(10):3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