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汉语特点 重构文本体系

    李祖贵

    站在新课改的高度来审视当下的语文教学,文本解读的前提,是了解汉语本身的特点和规律,重构汉语教学的知识体系。

    20世纪60年代,语文教育界通过反复讨论,形成了所谓“字、词、句、篇、语、修、逻、文”这样一个基本概括。20世纪90年代初,《九义大纲(试用)》列出了语法修辞知识、文学知识、文体知识这三类的知识 “清单”,形成了所谓3类57项的说法。语文基础知识的系统性便由此确立了。

    应该承认,“语文教学知识化”在我国中小学语文教育发展史上是一个进步的标志,但从根本上讲,中学语文教学的目标,不是培养谈论语言的人,而是培养使用语言的人。而传统的语文知识的教学,虽然教给了学生大量的“研究祖国语言文字的知识”,但这些语文知识绝大多数并不能直接转化为语言能力和语用经验。传统语文教学中充斥着大量这种无用的语文知识,这是造成语文教学效率长期低下的根本原因。

    长期以来,无论是教材编写,还是课堂教学,实际上并没有以“语言”为核心来建构语文学科的知识体系,如果说课改之前的语文教学,曾经有过“知识过度”的倾向,那么,课改之后的语文教学,则又迈向了“知识虚无”的极端。

    我们的语文教学一向存在着许多自我“蒙蔽”现象。譬如关于知识教学的问题,新课程一提重实践、重熏陶、重感悟,就有人认为是不要知识教学了。许多语文公开课上,根本就没有了知识教学的环节,大家似乎都以知识教学为耻了。其实,针对广大中小学生而言,他们的知识筹备不是多了,而是远远不够,只不过是我们过去所津津乐道的许多语法知识,文体知识,文学知识并不能从根本上提升学生的阅读能力,丰富学生的阅读体验而已。很显然,这里要讨论、要改革的不是要不要一个知识体系的问题,而是要一个什么知识体系的问题。

    关于语文知识体系更新的问题,整个语文界都还在苦恼和探索中,所以,我也不可能在此为大家描绘出一个理想的蓝图。我们认为:本质上的语文课程应该是以“语言学习”为内核,以文字、文章、文学、文化常识的学习为外延的育人课程。“语文知识的学习”必须永远围绕“语言”的积累、理解、运用而展开,这应该是语文学科知识体系重构的出发点,近年来,我们在这方面做出过许多有益的尝试,并形成了一些初浅的共识。我们认为:

    1.语文知识体系的重构,第一是要认准源头,从吃透每一个汉字上着手建设。

    人类社会由野蛮走向文明,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汉字的诞生与演变,自然也经历了一个由见简到繁、由近及远、由少积多、由具体到抽象的渐进过程。鲁迅说汉字有三美:“音美以感耳,形美以感目,意美以感心。”其实,汉字最大的特点是象形会意,以少胜多。最初的象形字只有470多个,后面成千上万的汉字都是在这470多个象形字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所以,弄清基础汉字的字形字义是非常重要的启蒙教学。

    从学段教学任务的划分来看,汉字教学应该是小学低年段的事情,但从长期的语文教学实践来看,要想还语文以应有的学科地位,让语文真正成为学生享用不尽的精神食粮,汉字的教学仅满足于低年段的识记是远远不够的,这既是语文的学科地位决定的,也是汉字本身的特点决定的。汉字是最基础的文化代码,是音、形、义的结合体,是汉语学习的起点,是基础中的基础,与阅读和写作能力的发展有很强的关联性。在中小学阶段还汉字教学以本来面目,不仅将有利于提升学生的语言理解和运用能力,而且将更符合汉语文本身的学习规律。我们的基本思路是根据汉字音、形、义结合的特点,由易到难,由浅入深,不但从根本上解决汉字的识记和书写问题,而且力求理清汉字与组词、汉字与语感、汉字与阅读、汉字与文言、汉字与文化的神秘联系。

    要想真正掌握汉字,一是要充分了解汉字的多态性。汉语的多态性无处不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字义的多态性;字音的多态性。

    比如:“我要坐车去上海”。这里的车(car,vehicle) 就像“水果”“球”等词汇一样,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具体是哪一种车,则根据听众的不同而不同,可能是汽车(car)、出租车(taxi)、公共汽车(bus)、火车(train)等等。与英语不同,汉语的“车”字是被从传统的意义那继承来的,所以人们会很快地联想到马车、牛车、三轮车、汽车、出租车、公共汽车等词组。而使用英语的人们则需要从记忆中搜索(而不是联想)与车相关的交通工具。 类似“车”的字在汉语里还有很多,再比如:“去商场买一点肉”。这里的肉(meat)有可能是猪肉(pork),也有可能是牛肉(beef),或者是鸡肉(chicken)等等。汉字字义的多态性虽然使汉语表达变得简洁(据说聯合国多种文字输出的文本只有汉语文本是最薄的),但却使汉语表达变得粗粝、模糊、大而化之,似是而非。生活中不乏因此而碰撞出的语言智慧,也不乏因此而造成的语言笑话。

    据传,某老外苦学汉语十年,到中国参加汉语考试,试题如下:

    请解释下文中每个“意思”的意思。

    阿呆给领导送红包时,两人的对话颇有意思。

    领导:“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呆:“没什么意思,意思意思。” 领导:“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阿呆:“小意思,小意思。” 领导:“你这人真有意思。”

    阿呆:“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

    领导:“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阿呆:“是我不好意思。”

    老外泪流满面,交白卷回国了。

    故事本是趣谈,却道尽了汉字字义多态性的特点。

    汉字读音的多态性也非常普遍。比如:致癌——治癌,油轮——游轮——邮轮,机场——鸡场,为什么——喂什么,一对对男女——一队队男女,五香豆腐干——五箱豆腐干。这些同音词语,在某些交际场合,很可能造成误解,但因为汉字本身具有意义区分的特点,其实并不太容易造成读写上的障碍。

    要想真正掌握汉字,二是要充分了解汉字的拓展性。

    由于汉字字义具有多态性的特点,并且大多通过组词来建立新概念,这样,大多数汉字就具有了很强的拓展性。比如:“花”,鲜花的“花”与玫瑰花的“花”,与花心的“花”,与花花肠子的“花”,与花钱无度的“花”,究竟有什么异同?同一汉字不同场合和不同意义之间的迁移究竟有什么规律可循?

    2.语文知识体系的重构,第二是要整理故知,从几千年的传统语文教学经验中吸取营养。

    汉语长期以来自有它独特的知识体系,比如文字学、音韵学、修辞学,不仅有着完备的知识系统,而且有着鲜明的民族特色。现代汉语虽然有一些欧化的现象,但从本质上讲,它与古汉语依然是一套语言系统,而不是两套语言系统。所以说,学习古汉语,积累古诗文是学好现代汉语的前提。现代文的知识系统,尤其是语法系统,受西方语法系统的影响太深,弄得过细,过繁,过洋,完全脫离了汉语文辨形识字,因文会意的特点。譬如:我们常说正月初一,初二,初十,但为什么不说正月初十一?节奏而已,很显然,这里的“初”,只是一个助词,而没有实际意义。歌唱家朱桦有一次说:“我喜欢音乐,希望它音乐着我,也音乐着你们。”这是什么用法?没什么名词用着动词的说法,就是一种语感,感受到了就懂得了。还有马致远的《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哪是主语,哪是谓语?说得清楚吗?

    如传统汉字教学中的音近字、形近字、义近字、多义字、多音字、异体字、字的六书、字的繁简、字的笔顺、字的间架、字的结构。传统读写知识中的照应、铺垫、伏笔、谐音、对仗、象征、烘托、渲染、比兴、用典、双关、押韵、通假,以及托物言志、借景抒情、欲扬先抑、虚实相生、讽刺夸张、宾主相衬等,这才是属于汉语文本身的知识。

    3.语文知识体系的重构,第三是要注重应用,从动态的读写实践中探究规律。

    任何语言都是先有语言,然后才有规则,而不是先有规则,然后才有语言。所以,任何规则(知识)都不过是一种经验的总结,都是一种大致的概括,都是一种不完整的解读。如何利用语言规则来进行文本解读?通过大量的归因分析,我们发现任何脱离了具体语言环境的解读都是不准确的解读,反过来说,任何解读都只有放在动态的语言环境中才有意义。

    在此略谈几个有趣的语言现象。

    同一个词不仅在不同的语境下意义会有所不同,就是在同一语境下,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心境去解读,意义也会出现较大差异。

    比如:2009年宜昌市中考语文试题“汉字”板块第4小题:

    请你根据自己的理解,用联字组词的方式,对下边句子中加点的“清”字至少做出三种以上的解释。

    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鲁迅《喝茶》)

    如果脱离读者心境来单纯解释“清福”一词中的“清”字,则可能只有“清闲”“清静”的答案。而由于我们在题目中加上了“根据你自己的理解”的限定语,则既需要学生联系文本语境,更需要学生联系自我心境来解读了。因为生活环境和文化背景的不同,每个人对“清福”的理解也都存在着较大的差异。所以,答案自然也变得丰富多彩了。如:清闲、清静(净)、清雅、清凉、清幽等等。这些答案不仅关注了文本的语境,更重要的事关注了读者的心境。

    同样是这个“清”字,我们在2012年宜昌市中考语文试题中,又考了一次,则重点是关注文本的语境意义。我们在“阅读”题中选择了林清玄的《清欢》一文,并在其中一个小题中要求学生谈谈“清欢”在文中的具体含义。这个答案简单而固定,就是“清静”“清淡”“清洁”。但随后我们又要求学生根据前面的阅读理解和曾经的人生体验,以《清欢一刻》写一篇记叙文。这样,学生对“清欢”一词的理解就不可避免地既要有文本之意,又要著自我之情了。所谓“清欢”,则既有“清雅恬适之乐、清静简单之境、清爽淡定之美”;又有“忙里偷闲时的闲适;快中求慢时的优雅;闹里取静时的恬静;苦中求乐时的轻松……”

    再讲讲词语的感情色彩。其实,任何词语,离开了语言环境,都是没有感情色彩的,只有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词语的感情色彩才会凸现。

    比如:2011年宜昌市中考语文试题,我们选取了陈丹青《笑谈大先生》中的一段话。其中有这样一句话:“鲁迅先生经常在文字里装得‘呆头呆脑,其实很‘刁。”这个“刁”字,脱离了语境,大多会解释为“刁蛮”“刁钻” 等义项,而在这个语境中,则被赋予了“智慧”“聪明”“轻松”“自如”“深刻”“精准”等义项。

    非常有趣的是我们在2012年宜昌市中考试题中,又考了一个与“刁”的意义和用法正好相反的词。林清玄的《清欢》最后一段,引用了清朝画家盛大士在《溪山卧游录》中说的一句话:“凡人多熟一分世故,即多一分机智。多一分机智,即少一分高雅。”难道说“机智”和“高雅”是彼此对立、互不相容的吗?请你说说应该怎样理解这句话。很显然,本文中的“机智”并没有“机敏”“智慧”之意,而是“世故”“市俗”“势利”“狡黠”之意,所以说,“凡人”多一分“世故”“市俗”“势利”“狡黠”,自然就会少一分“高雅”。这就是词语的临时意义和语境意义。

    由于汉字本身具有强大的表意作用,不同的字序组合往往表达出不同的词义。这恰恰构成了汉语表达中一种奇异的回文和对应效果。

    2010年宜昌市中考语文试题,我们选取了李兴濂的《中国最后一位大儒》,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1970年,全国政协机关对新《宪法草案》学习讨论,梁漱溟最后一个发言,他说:“我将新中国的第一部宪法与今天的‘宪草对照,发觉条文少了许多。条文少不见得就一定不好,但有的重要内容少了却让我等不甚了了。比如没有写上设国家主席,一国的元首不能没有。设国家主席是一回事,选谁当国家主席合适是另一回事。现在的‘宪草偏偏没有设国家主席这一条,如此‘草宪,实为置国统、政体于不顾!”此论一出,四座咋舌,寂静肃然,空气凝滞!”

    这里“宪草”与“草宪”的信手对举,可谓鬼斧神工,妙趣天成,梁漱溟先生的凛凛风骨,顿时跃然纸上。

    正如王荣生教授所指出的一样:语文课程内容刻板僵化与随意性过大并存,语文教学花样百出与知识含量的极为贫乏共生,是我国语文教育的严重问题,而问题的根由,是我们在语文课程具体形态层面存在巨大的空挡,或者说,我们一直只有“选文集锦”的语文教材,很大程度上不曾有过严格课程论意义上的语文课程。我们认为,合宜的能力要有适当的知识来建构,对知识状态的审理要紧急地提到日程上来,并在课程具体形体层面将语文知识问题“主题化”。

    [作者通联:湖北宜昌市教科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