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2020年伊朗电影创作概况

    黄含

    2018年以后,伊朗电影呈现出鲜明的创作转向,电影类型更加丰富,电影风格更加多元化。伊朗商业电影与艺术电影的巨大缝隙有所弥合,一批艺术片导演开始介入商业电影创作,并试图在类型开发和打造个人风格上找准自己的方向。艺术电影在伊朗本土院线有了更多的放映空间,国际影展上的伊朗电影越来越具有商业气质。

    一、票房冠军电影:聚焦伊朗社会边缘群体的悲喜人生

    2018年伊朗本土上映电影77部,[1]2019年为71部。[2]两年间伊朗国产电影的本土院线票房有显著的提升,2018年度票房约为2500亿里亚尔,2019年度票房达3000亿里亚尔,创下了伊朗本土电影票房的历史纪录。这是继2016年伊朗电影超1000亿里亚尔和2017年超2000亿里亚尔后的新突破。2018年票房冠军电影《蜈蚣》(阿博尔哈桑·达沃迪,2018)以超过380亿里亚尔的票房刷新了伊朗电影史的票房纪录。2019年伊朗国内票房第一名为《音乐家》(穆斯塔法·基艾,2019),票房也达到了380亿里亚尔。2017年后伊朗国内票房翻了近一倍,这跟伊朗院线建设有重要关系。高端私人院线的持续增加、对老影院的改造和扩建、影院会员制度的完善促进了伊朗电影放映业。但伊朗各大城市的电影院线分布不均,中小城市影院数量严重不足的情形没有得到明显改善。

    2018年伊朗票房冠军电影是《蜈蚣》。该片导演达沃迪擅长犯罪悬疑片的创作。他的上一部作品《疯狂城堡》(2015)获得了伊朗曙光旬电影节的12项大奖提名,并最终斩获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奖、最佳视觉效果、最佳混音、最佳观众奖五项大奖。同年该片在伊朗国内公映,取得了年度票房前十的成绩。“Hezarpa”在波斯语里是蜈蚣的意思。蜈蚣千足,隐喻扒手或小偷。《蜈蚣》正是关于小偷的故事。男主人公里扎和他的朋友曼苏尔是小偷。里扎了解到一位富翁的女儿发誓要嫁给在战争中英勇负伤的人,于是故意接近对方,想方设法将她娶到手并继承她的财产。该电影类型为喜剧片,融合了犯罪电影和悬疑电影的元素。

    2019年票房冠军是《音乐家》是音乐电影: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后,主人公易卜拉欣作为音乐家移居到了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尔,并成为了一家夜总会的歌手。他开始出现在各种本地的仪式上负责表演,伊朗音乐传统在国境之外得以辗转保全。电影以微弱的票房成绩优势击败2018年的票房冠军《蜈蚣》,跃居伊朗电影票房历史第一位。导演穆斯塔法·基艾自编自导了这部影片,他上一部执导的电影《伊斯坦布尔十字路口》(2018)曾获得伊朗曙光旬电影节的最佳女配角和最佳视觉效果等奖项。

    二、年度影片类型:喜剧电影继续领衔伊朗票房市场

    伊朗国内上映的电影类型最受欢迎的依次为:喜剧电影、动作悬疑电影、动画片。2018年票房排名前10电影中喜剧片占了6部,包括冠军电影《蜈蚣》。电影《没收》(梅蘭·艾哈迈迪,2018)为票房第二名,故事设定为20世纪70年代的巴列维王朝时期,男主人公是一名秘密警察。该片由艾哈迈迪自导自演,他是资历深厚的伊朗演员。排名第三的是《生锈的小脑子》(胡曼·萨耶迪,2018)讲述德黑兰南部毒贩的故事,沙欣和沙胡尔两兄弟是贩毒团伙的头目,庇护了许多混迹街头的年轻人和孤儿。团伙面临解散,两个头目的家庭和生活也陷入重重危机之中。该片在2018年获得了伊朗曙光旬电影节9项提名,最终获得最佳编剧、最具观众人气奖、最佳实验片奖,最佳声效奖。导演胡曼·萨耶迪近年佳作频出,他的上一部作品《喧哗与骚动》(2016)获得了曙光旬电影节最佳摄影奖项。2015年,作为演员转型的萨耶迪创作其第一部剧情长片《13》(2015),在上海国际电影节和韩国釜山电影节上获得大奖。其作品关注社会阴暗面,犯罪悬疑片是其偏好的创作类型。第四名《德克萨斯》(马苏德·阿亚比,2018)是动作喜剧片。第五名《大乐透》(默德·侯赛因·玛德维安,2018)为爱情片,片中两个相爱的年轻人试图通过彩票中奖来为自己赢得结婚和移民的机会。有意思的是,这部电影的导演穆罕默德·侯赛因·玛德维安是目前伊朗国内很受欢迎的导演,其近年作品多为战争电影。2019年玛德维安的电影《中午的冒险:血之痕迹》(2019)延续了战争题材:影片讲述了伊朗和伊拉克结束战争前夕的一次秘密军事行动,导演以中立的态度表达了对两伊战争的看法。2020年,玛德维安凭借新片《核桃树》(2020)获得了伊朗曙光旬电影节最佳导演,影片依然以两伊战争为背景,聚焦1987年伊拉克向伊朗部分城市投放芥子气炸弹时期,伊朗平民家庭的悲惨生活。

    第六名《晚餐时间》(易卜拉辛·哈塔米基亚,2018)的导演哈塔米基亚以动作悬疑片见长。影片讲述两名伊朗飞行员奉命前往叙利亚的一座小城市,拯救当地被恐怖分子包围的民众,在此过程中主角们遭遇了许多挑战。导演凭借该片获得2018年曙光旬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其上一部作品《保镖》(2015)进入了2016年伊朗电影票房前十,位列第七名,也是一部动作悬疑片。票房第七名《蜂巢》(波兹欧·尼克内贾德,2018)、第八名《墨菲定律》(兰博德·贾万,2018)、第十名《狡猾》(卡缪·塔布里兹,2018)均为喜剧片。《狡猾》为政治喜剧,讲述的是一个希望成为议会议员的男人与官方高层啼笑皆非的故事。

    值得一提的是2018年度票房第九名《爱情,炸弹故事》(佩曼·马蒂,2018)。导演佩曼·马蒂被广大观众熟知是在伊朗导演阿斯哈·法哈蒂的电影《关于伊丽》(2009)和《一次别离》(2012)中饰演男主角,佩曼·马蒂依靠后者获得了柏林金熊奖最佳男主角。这位1972年出生在美国纽约的伊朗人,五岁跟随父母回到伊朗,广泛参演了一系列伊朗和欧美国家的影视剧。《爱情,炸弹故事》是他自编自导自演的作品,并邀请了他的老搭档——《一次别离》中饰演妻子一角的蕾拉·哈塔米出演对手戏。该片获得2018年曙光旬电影节的评审团特别奖。除此之外,马蒂先后在2019年的伊朗电影票房亚军《仅仅6.5》(萨义德·罗斯塔伊,2019)和2020年大热影片《核桃树》中担纲主演。2020年,他凭借《核桃树》获得伊朗曙光旬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奖。

    2019年伊朗本土电影市场最卖座的电影类型依然为喜剧片。2019年伊朗前10票房电影中,喜剧片占据7部。票房冠军《音乐家》为音乐片,但也融入喜剧元素。结合过去五年伊朗本土电影票房数据可以发现,伊朗观众对喜剧片的需求强烈,不少伊朗导演如卡缪·塔布里兹等都专注于喜剧电影的创作。

    2019年票房亚军作品《仅仅6.5》是一部犯罪惊悚片,在伊朗获得了票房和口碑的双丰收。片中,佩曼·马蒂饰演的侦探萨玛德对毒贩纳赛尔开展不懈的追查,他希望纳赛尔的被捕能有助于管控城市中不断升级的毒品问题,但萨马德逐渐陷入猜疑和偏执,无法再信任任何人,最后也走上了不归路。导演萨义德·罗斯塔伊高度关注伊朗社会安全问题和毒品問题。他的电影《一日生活》(2016)和《堵塞》(2017)分别讲述关于毒品贩卖和公职人员犯罪的故事,《仅仅6.5》实现了对前作中出现的这两大社会问题的结合与讨论。

    2019年伊朗电影票房季军是《德克萨斯2》(马苏德·阿亚比,2019),故事围绕着上一部同名电影的人物身世展开,获得了251亿土曼的票房。第四名是《1400拉曼》(马努切·哈迪,2019),也是一部喜剧片。位列票房第五名的《满月之时》(纳吉斯·阿卜亚,2019)融合了爱情和犯罪元素。男主角阿卜杜勒与姑娘法热赫一见钟情并结婚生活在了一起。不久之后,法热赫发现阿卜杜勒在外省的家人在从事犯罪活动。两人一起逃亡到巴基斯坦,不幸的是在当地他们遇到了阿卜杜勒的兄弟,一名恐怖主义分子。票房第六名《守望者》(尼玛·贾维迪,2019)获得了伊朗曙光旬电影节评审团大奖最佳导演奖,导演贾维迪偏爱家庭悬疑题材,其上一部导演作品《墨尔本》(2014)也正是相关类型。票房排行第七名电影《闭上眼睛和耳朵》(法扎德·莫塔门,2019)为喜剧冒险类电影,讲述聋子和哑巴偶然成为了一桩谋杀案的证人所引发的故事。票房排行第八的《四根手指》(哈米德·穆罕默迪,2019)是年度另一部跨国合作的犯罪喜剧片。主人公伊斯塔德想帮助他的朋友去朝圣者,但他们实际打算去泰国。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当两人到达泰国时麻烦才刚开始。第九名电影《我们在一起》(卡缪·塔布里兹,2019)凭借是航旅题材的喜剧片,电影主角是一家濒临破产的航空公司的经营者,为了挽回自己的企业,按计划召集一些想自杀的人乘坐飞机,不料途中出现了许多意外情况。导演卡缪·塔布里兹凭借该片和2018年卖座喜剧《狡猾》两年蝉联票房前十。第十名电影《监督之下》(马吉德·塞勒希,2019),也是喜剧片。

    纵览2018年和2019年伊朗年度票房前十电影,不难发现,伊朗主流商业电影的类型较为单一。喜剧片一直是伊朗电影票房市场的绝对主力,但导演仍然试图在喜剧类型下开辟出更多的主题,包括自杀、婚外恋、政治腐败等过去在伊朗电影中不常出现的主题都有涉及,内容上试图能融合悬疑探案等,创作中极力拓展情景空间,通过跨国取景和跨国叙事的方式打造吸引观众的影像奇观,也借此彰显伊朗电影创作的国际化。

    三、继承与创造:年度伊朗电影艺术成果分析

    2018年与2019年的伊朗电影创作依然繁盛,两大创作趋势已然形成:一是影片创作继承伊朗新电影传统:依然延续伊朗新电影的诗意风格与散点叙事,二是影片的商业类型化特征突出,题材选择和语言结构上更符合全球影视工业体系的标准。两大创作选择成为目前伊朗电影的国际化策略的重要现象。在这样的创作趋势下,伊朗电影人对于题材的选择日益贴近城市化下的社会热点:死刑、毒品问题、婚外恋、同性恋、养老问题等过去的敏感话题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伊朗电影中

    (一)《无邪》:擒获柏林金熊,影片主题引发争议

    2020年2月,伊朗电影《无邪》(穆罕默德·拉索罗夫,2019)在德国柏林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影片金熊奖。导演拉索罗夫1972年出生于伊朗设拉子,大学攻读社会学专业的他,是一位独立导演、作家、制片人,依靠拍摄纪录片和短片起家。2002年,拉索罗夫凭借自己的第一部剧情长片《暮光》(2002)获得了伊朗曙光旬电影节的最佳电影奖项。这部电影是一部监狱题材作品。2005年拍完第二部电影《钢铁岛》(2006)后,拉索罗夫与伊朗电影审查机构产生了激烈冲突,导致其以后的创作受到极大的限制。直至《无邪》获奖,拉索罗夫完成了5部剧情长片,这些影片很受国外影展的青睐。2011年,他的影片《再见》(2011))获得了戛纳国际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最佳导演奖。2013年,他凭借作品《手稿,不烧》(2012)获得了戛纳电影节费比西奖。这些电影均不被允许在伊朗上映。2010年3月,拉索罗夫与导演贾法尔·帕纳西合作拍片,两人在拍摄地点一同被捕。从那以后,拉索罗夫放弃了过去以大量电影隐喻作为其思想表达的手段,开始转向使用更直接的表达形式来揭示伊朗社会的现状。《无邪》在主题上无疑引人注目,它聚焦的是伊朗的死刑,用戏剧化的情节向人们展示死刑形成的具体原因、以及死因所引发的伊朗社会价值观的激烈碰撞。影片被拆分成了四组不同的段落,但共同拥有一条隐性的故事线索。拉索罗夫表示,选择这样的叙事结构原本是为了应对伊朗电影审查机构和政府安全部门对他施加的创作限制。通过这样的拍摄,他逐渐意识到,虽然影片的核心——死刑的故事被有意拆分和重组,但得以让他从不同的角度去审视他的故事。拉索罗夫谈到:“故事的多样性是这些限制强加给我的无意间的机会和结果。”[3]

    (二)《梦之城堡》:中国电影节上的大赢家

    2019年,伊朗电影《梦之城堡》(雷札·米尔卡里米,2019)一举斩获第22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的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演员三项大奖。

    该片导演雷札·米尔卡里米是伊朗著名电影人。他是德黑兰人,生于1967年。从伊朗工艺大学的印刷艺术专业毕业后,卡里米并没有马上成为一名电影导演。1987年,卡里米创作了两部针对年轻观众的电视短剧。他的首部剧情片《儿童与士兵》(1999)获得了国内外电影节的荣誉,包括1999年的伊朗伊斯法罕儿童与青少年国际电影节的最高荣誉金蝴蝶奖和2001年克罗地亚的儿童与青少年电影节的金鞋奖。他的第二部剧情长片《月光之下》(2000)在2001年的戛纳国际电影节第40届影评人周获得了最佳剧情片奖项,同时也斩获了东京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和评审团大奖。他的第五部剧情片《如此简单》(2008)赢得了2008年莫斯科电影节的最佳影片金圣乔治奖。

    《梦之城堡》片长仅85分钟,但令人回味无穷。影片讲述了一名伊朗中年男人多年前因交通肇事逃逸入狱,出狱后远走他乡再婚,撇下妻子希林和年幼的儿女。在希林病危离世后,男主角被迫承担起照看儿女的责任。故事就发生在他开车将孩子送回老家的途中。这部伊朗式公路电影有着典型的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影像风格。大量的俯拍镜头中,载着一家人的汽车沿着公路穿越伊朗地势风貌迥异的地区荒野。蜿蜒曲折的路程隐喻着男主人公的心路历程,而故事真正的关键角色——影片片名中的“希林”,并未在片中真正出现,但她又是引发一系列事件的关键人物。观众只能通过影片人物的关系和有关她的对话去了解这样一个忍辱负重替丈夫还债,为儿女奔波生计的女人形象。这也可以视作导演对阿巴斯的作品《希林》(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2008)的致敬。《希林》构思特别,以在电影节上的女性聚集观看《希林》的神态反应作为影片内容,这也是伊朗电影注重自我反射式表达的突出体现。影片借公路片的外壳,讨论的依然是伊朗家庭生活中的情感关系与责任问题。随着男主人公听从儿子的话下车查看自己撞到什么,影片戛然而止,留给观众遐想的空间。虽然是开放式结局,然而男主人公与儿女敞开心扉,打破自己不敢面对现实的怯懦心理,下车面对自己的过失也预示着生活的新起点。

    (三)《云端之上》:伊朗合拍电影在中国上映

    2019年5月,中国的院线上映了一部印度与伊朗合拍的电影《云端之上》(马吉德·马吉迪,2018),该片是继《一次别离》后在中国主流院线公映的由伊朗导演执导的电影。伊朗和印度合作拍片的历史由来已久。1920年代,伊朗人阿布杜尔·侯塞因·沙班达前往印度求学时,尝试与印度皇家电影公司合作,创作了伊朗电影史上第一部公映的波斯語有声片《鲁尔姑娘》(阿德希·伊拉尼,1932),之后他又为在印度加尔各答的东印度公司拍摄了一系列以古代波斯为背景的影片,这被视为伊朗与印度在电影事业上最早的合作。早期伊朗电影借鉴了印度电影的大量经验,比如歌舞元素和类型叙事。20世纪70年代后,伊朗电影开始形成自己的独特个性,但这并不妨碍许多伊朗电影导演前往印度创作,比如穆森·马克马巴夫在印度拍摄《蚂蚁的尖叫》(2000)等。《云端之上》除导演外,制片和发行方均来自印度,影片取景地是印度,主角也是印度人,对白语言是印地语。影片讲述了印度底层青年的悲欢离合,涉及毒品问题、贩卖儿童、婚外恋等社会热点话题。这部电影与导演马吉德·马吉迪过去的作品在主题和影像风格上有区别,但“伊朗制造”的痕迹依然若隐若现。

    (四)艺术外衣下的商业制造:玛尼·夏希希的黑色喜剧

    2018年,一部叫《猪》(玛尼·夏希希,2018)的伊朗剧情片亮相柏林国际电影节,并获得了最佳影片金熊奖提名。夏希希是国际影展的常客。他出生于伊朗电影世家,祖父是伊朗新电影的奠基者易卜拉欣·格列斯坦。夏希希是一位个人风格突出的电影导演,同时也是优秀的编剧。他自编自导悬疑片《受之有道》(2013)登陆过第三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并获得了最佳影片天坛奖的提名。他担任编剧和导演的作品《五十公斤酸樱桃》(2016)获得了2016年伊朗本土票房季军。同年其另一部作品《龙来了》(2016)在柏林国际电影节和伊朗曙光旬电影节上大获好评。夏希希常以演员或客串的身份出现在伊朗大热的电影中,如导演阿斯哈·法哈蒂的《关于伊丽》,2018年伊朗电影票房前十电影《狡猾》、2019年票房前十作品《守望者》《我们都一起》等。

    《猪》也是其自编自导的作品。影片中的主人公哈桑是名导演,在被禁止拍摄电影后,御用女演员希瓦和其他导演的合作令他困扰不已,而他的家庭生活则状况百出。就在此时,哈桑得知一名连环杀手斩首了全伊朗最优秀的电影导演,为自己竟然毫发无损感到绝望。全片充斥着荒诞的剧情,是一部典型的黑色喜剧电影,导演不遗余力地对影视导演们目空一切、自视甚高的自大心理进行了辛辣讽刺,同时借此对自己的导演身份进行互文式的嘲弄和反省。

    夏希希的作品受到欧美电影的影响,有观点认为他的作品继承了科恩兄弟荒诞暴力的电影风格,同时又具备伍迪艾伦式的互文情结。[4]夏希希擅长融合各种电影类型进行反常规叙事,他的代表作《龙来了》采用了纪录片和魔幻叙事的方法,打造了引人入胜的“伊朗式怪谈”。《龙来了》借助访谈、跟拍等伪纪录片的手法向观众不断强调故事的事实基础:导演从祖父格列斯坦那里听闻一则悬而未决的案件:50年前祖父拍摄影片时,剧组的收音师突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导演通过调查发现,收音师前往流放政治犯的荒漠,与特工和警察一起调查犯人死亡的真相和神秘的地震原因。通过搜寻过去的档案,导演找到审犯录音和目击者证词,试图挖出收音师失踪案的真相。不难看出,夏希希对这桩现实中的迷案充斥了自己的猜测和想象,他将想象与五十年前的复杂的政治环境进行嫁接,赋予其真实感,并铺设了各种惊悚离奇的情节:荒漠中坟地闹鬼,地底不明物体出没等各类奇异现象层出不穷,高饱和度的影像色彩赋予影片魔幻主义的气质,观众感受到身处国家变革时期的伊朗人疑神疑鬼的精神状态。夏希希的作品融入了好莱坞电影的戏剧性,欧洲电影的艺术性,加上伊朗本土叙事的外包装,为伊朗打造具有先锋艺术气质的商业电影树立了典范。

    四、年度电影:商业与艺术的融合——伊朗印度合拍片《云端之上》

    2019年5月,伊朗导演马吉德·马吉迪的新电影《云端之上》在中国公映,一度受到广泛关注。马吉德早年在伊朗文化与伊斯兰指导部下属的艺术机构任职,曾以演员、助理导演等身份参与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和穆森·马克马巴夫的电影拍摄。20世纪90年代起,马吉德·马吉迪独立执导了一系列长片,在国际影坛上表现出众。他的代表作《天堂的孩子》(1997)在1998年轰动世界影坛,成为最负盛名的伊朗新电影代表作,同时也让更多人了解到儿童电影——这一伊朗重要的电影题材。马吉德·马吉迪的电影作品大部分与儿童和青少年的生活相关,其代表作中的主角们都是出自伊朗社会底层的儿童或年轻人。他的宗教电影《穆罕默德》(2016)夺得了伊朗2016年本土电影票房之冠。这部创下伊朗电影耗资之最的影片,讲述的也正是伊斯兰教的圣人穆罕默德从降生到青少年时期的经历。马吉德·马吉迪在新作《云端之上》中也延续了对青少年生活的关注。

    影片故事发生在印度孟买,混迹社会的小青年阿米尔参与贩毒组织的活动被警察追击,同时又面临毒枭的威胁,为了摆脱追捕,阿米尔向失去联系已久的姐姐塔拉求助。塔拉为保护弟弟,情急之下杀了想要逼迫自己就范的老板,背负上杀人罪名而入狱。阿米尔为救出姐姐不得不照顾送至医院命悬一线的老板,心中愤懑只能压抑,同时又四处奔波筹措保金,这时老板的老母亲和老板幼年女儿的到来让阿米尔的生活发生了变化。阿米尔本想将老板女儿骗到人贩子处卖掉,既报复了老板,同时又获得了资金,但面对淳朴善良的妇孺,阿米尔放弃了这个打算,并为此付出了代价。与此同时,姐姐塔拉在狱中看尽人生百态,通过照顾狱友和帮忙抚养狱友的孩子,从悲观绝望的状态中获得新生的力量。

    马吉德曾在访谈中谈到他很喜欢印度导演萨蒂亚吉特·雷伊的作品,自己的创作也一定程度上受到雷伊的影响,他认为雷伊作品中对真实生活片段的捕捉在印度电影中非常少见。马吉德提出现在的印度电影不应该总粉饰现实,制造虚幻,而是需要讲述真正的印度,以更多样化的剧本和艺术化的表达方式。[5]伊朗和印度作为两个拥有悠久历史文明和丰富文化宝藏的国度,拥有大量文化共通之处,这也成为20世纪早期伊朗电影创作受到印度歌舞片影响的重要原因之一。作为在印度孟买取景拍摄的印地语电影,《云端之上》可以说是一部地道的印度本土化影片。印度和伊朗影视方面的合作由来已久。这也不是马吉德·马吉迪第一次与印度的合作,2016年他的电影巨制伊朗电影《穆罕默德》中,马吉德的团队中就闪现着包括著名的印度电影配乐大师A·R·拉曼在内的印度人的身影,这也为伊朗电影的跨国创作开辟了思路。

    《云端之上》继承了马吉德·马吉迪过去创作的特征。导演擅长将儿童和青少年题材揉进故事,从而让电影富有天真和温情,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影片主题的凝重。影片主题与导演过去的作品异曲同工:讨论和反映艰难生活中的光辉人性。主角阿米尔和塔拉这一对姐弟身上很容易发现《天堂的孩子》中兄妹的影子:出生于社会底层,在贫穷的生活里相互照应,以自我牺牲的方式为自己守护的人带来安稳和慰藉,但总事与愿违。风格上,导演想要延续自己过去作品和伊朗新电影中那种诗意和浪漫的情调,如影片中阿米尔陪伴收留的老板的小女儿们在家里的墙上画画涂抹等细节的展现,显示出马吉德对营造温情场景的熟稔。阿米尔与过去马吉德·马吉迪的电影主角有相似之处:《巴伦》(2001)中的男主人公为了掩饰自己对别人的关注和热情,通过砸烂锅碗瓢盆,打翻茶水等方式去表现自己内心的复杂情绪。然而导演对作为推动剧情转折的关键——主角阿米尔的心理变化却解释不足。与儿童相处的寥寥片段似乎无法说服观众去接受阿米尔突如其来的弃恶扬善。相比马吉迪早期作品,《云端之上》显然是一部有着商业野心的电影,马吉迪试图在满足商业市场需求的同时,兼顾影片的艺术性。导演接受访谈时提到自己的努力:“在保持艺术性的同时也不失商业性……既要考虑到影片的运作成本,也要让影片能够与观众产生联系。如果电影不够接地气,对观众来说艺术就是抽离的。所以在电影制作的过程中我会采用折中的方式,高雅的观众和普通的观众都要照顾到。”[6]然而电影正由于这样的中和或者妥协而让故事流于表面,剧情冲突设置的不合理和主题升华的突兀让观众无法很好地理解和融入影片。马吉迪擅长的“社会底层叙事”在《云端之上》华丽的运镜、精致的场景设计、地域特色的音乐配置中反而失去吸引力。

    结语

    叙事单一和创作主题的相似,使伊朗电影一直存在长线发展的困扰。如2019年大热的伊朗艺术电影《梦之城堡》借鉴了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旧作,柏林电影节斩获金熊的《无邪》则延续了法尔·帕纳西作品式的政治诉求。这些电影维持着似曾相识的伊朗式影像,但艺术水准未有更进一步的突破,反而被某种“伊朗范式”束缚了手脚。伊朗电影雄心勃勃地走在类型化之路上,却不得不面临尴尬的处境:伊朗电影宝贵的诗意如何在商业化创作中得以保存?这成为人们思考2018-2020年伊朗电影创作的关键句。

    参考文献:

    [1]Cinetmag.2018年伊朗电影票房数据[EB/OL](2019-1-1)[2020-4-30]http://cinetmag.com/Movies/BoxOfficeYearly.asp?Saal=1397&Locality=240&Open=No.

    [2]Cinetmag.2019年伊朗电影票房数据[EB/OL](2020-1-1)[2020-4-30]http://cinetmag.com/Movies/BoxOfficeYearly.asp?Saal=1398&Locality=240&Open=No.

    [3]阿米尔·甘加维.访谈穆罕默德·拉索罗夫[EB/OL](2020-4-3)[2020-5-1]https://www.filmcomment.com/blog/interview-mohammad-rasoulof-there-is-no-evil/.

    [4]妮娜·罗瑟.曼尼·夏希希谈新片:“所以我想我会拍一部关于这个巨婴男人的电影”[EB/OL](2019-1-7)[2020-5-10] https://www.eninarothe.com/movies/2019/1/6/mani-haghighi-pig-film.

    [5]阿娜亚·霍什.《印度斯坦时报》访谈马吉德·马吉迪:真实点,宝莱坞[EB/OL].(2020-5-20)[2020-9-30] https://www.hindustantimes.com/brunch/get-real-bollywood-acclaimed-iranian-director-majid-majidi-points-out-flaws-in-our-filmmaking/story-9BJcExmucakY3DnnjCaNGM.html.

    [6]王宜文:兒童电影的真谛与电影艺术的使命——马基德·马基迪访谈[ J ].电影艺术,2019(04):66-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