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埃及国家工匠管理 郭丹彤 王晗

    摘 要 国家工匠是指被国家征募和雇佣的手工业者,他们是古代埃及大型国家建筑工程的主力军,为埃及文明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国家工匠受国家指派,被严密的组织在相应的机构中。正是因为受雇于国家,他们的工资待遇和生活条件高于同一时期的民间手工工匠和其他职业从业者。也正因如此,他们的生产生活状况与埃及国家命运息息相关。当第二十王朝末期,埃及社会经济衰退、社会动荡之时,他们原有的生产生活状况被打破了。迫于生计,他们不仅为了争取按时发放工资而罢工,而且还参与盗墓活动,从而进一步加剧了新王国的衰落。

    关键词 古代埃及,国家工匠,麦地那工匠村,官衔

    中图分类号 K41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457-6241(2020)16-0011-06

    古代埃及的支柱产业是农业。除了农业外,手工业也是埃及社会的重要经济部门,它们与农业共同构成了古代埃及多姿多彩的经济生活,与此相对应的,便出现了手工业从业人员,进而形成手工业者即手工工匠的管理部门。

    然而囿于材料的限制,我们无法对民间手工业者的生产和生活状况进行单独构建,现有的文献和考古资料大多与被国家雇佣的手工业者,即国家工匠相关。关于古代埃及国家工匠管理,由于成篇的文献资料并不多见,可用文献资料多为短小的陶石片。因此目前埃及学界尚无专门的研究成果问世,学者们只是在宏观论述古代埃及国家和经济的关系时对劳动力的管理有所提及,以艾尔教授的关于古王国时期和新王国时期埃及劳动和劳动管理的两篇文章为代表。然而由于此二文都是以词条的形式对诸如王室坟墓的工匠、坟墓文献和工匠村等相关问题进行记述,因此每一项讨论都比较简约。①宏观论述古代埃及政府和社会时对劳动力管理有所涉及的另一位代表性学者是巴兰达,他曾通过官衔对劳动力的征募、劳动力的类别,以及手工业管理等论题进行过解读。②

    此外,还有一些关于古代埃及国家工匠的某一方面的专题研究,其代表性成果有莱斯寇主编的论文集《法老的工匠》所收录的6篇文章,它们主要是以麦地那工匠村③的工匠为研究对象,对他们的生产生活状况进行了阐释;④卡底什对工匠的工作时间和工作状况做了专门探讨;⑤库克以术语hnrt为主要研究对象,对中王國时期国家对劳动力的管理进行了阐述。①基于此,我们将以国家工匠为主要研究对象,从出土于麦地那工匠村的文献和考古资料以及与工匠管理相关的官衔出发,对古代埃及的国家工匠及其管理进行较为全面的探究,进而为古代埃及经济生活的研究提供一个新角度。

    早在古王国时期,埃及人就用hmt这一集合名词指代手工业,如果后面的定符是表示人的符号,则指代手工工匠。②到中王国时期,手工业分工更加细化,相对应的,工匠的种类也日趋增多。对此,这一时期的文献《职业的讽刺》做了十分翔实的记载:我从没看到过雕刻匠成为特使,我也没看到过金匠被委以重任,我只看到铁匠在熔炉旁辛苦地工作……挥着斧头的木匠……珠宝制造者无论面对多么难雕琢的石头……芦苇收割者为了收获芦苇而前往三角洲……制陶工虽然生活在现世,但却整天与泥土打交道……我还要告诉你有关泥瓦工的事情……木匠处境悲惨……编织店的草织编制者,处境比妇女还悲惨……造箭者劳累虚弱……锅炉工的手指肮脏……鞋匠整天都带着肮脏的油……③

    上述文献揭示了至少13类手工业者,根据所含工作技能的高低,这些工匠又可分为两类:以采石匠、芦苇收割匠等为代表的非熟练工匠或者劳动力和以金匠、雕刻匠、珠宝匠等为代表的熟练工匠。熟练工匠和非熟练工匠的主要区别在于:熟练工匠有他们自己的等级体系,他们当中任何一个工种都有自己的书吏管理,并直接归中央调配;非熟练工匠则是在需要的时候被随时征召,他们的首领也是当场任命的。并且后者显然由当地政府统一调配,由地方书吏管理。

    中王国晚期非熟练工匠的征募以城镇(w)和城镇管辖的周边地区为单位。这样的一个城镇中的非熟练工匠团体被称为“非熟练工匠管理区”,他们由一位特别指派的管理者(hrp)管理。通常,这位官员由一位书吏协助完成其管理工作。而这个团队又被划分为若干个“宗族”(s3),通常9~10人一组,每一组由一位“工长”(tsw)管理。

    国家对于非熟练工匠或者劳动力的需求通常发生在一些特殊情况下,比如建造或扩建神庙,建造石像或者石棺和整修河渠。因为建筑场所的不同,他们或者在埃及境内工作,或者在埃及境外工作。因此,非熟练工匠一般都是临时征募。事实上,他们就是普通劳动力。对此,一篇来自塞舍尔岛的新王国时期的文献曾有过较为细致的描绘。这篇文献记载,为了开凿运河,图特摩斯三世招募当地居民作为劳动力。④由于这条运河的开凿和疏通通常是在每年的泛滥季结束后,由此可知,这种劳动在地方是一年一次的,并且其目标明确。一部分符合要求的当地居民就被召集组成“管理区”(w`rt),在临时任命的“管理者”的指挥下在指定时间内完成任务。“管理者”的工作需要地方书吏以及“工长”的协助,他们的具体人数取决于工人们的人数。这样的劳动一年一次或者在必要时一年多次。由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非熟练工匠管理区”需要地方政府来控制了。根据第十二王朝野兔州州长宅胡提霍特普坟墓铭文记载,采石匠是由地方政府征募的非熟练工匠。这篇文献记载,采石匠在拖动州长的雕像,并被组织在“宗族”中,这是一种被“工长”管理的劳动力单位。⑤

    熟练工匠与非熟练工匠的组织相似,但更加细化,每个工种都有自己的组织机构。以石匠为例,城镇设有“石匠总管”,这个官员对“工程总管”负责,因此,他们有时被称为“工程管理者”。与采石匠等非熟练工匠相同,石匠也被分为若干宗族,每一个宗族都有“管理者”。在“管理者”的监督下,宗族分成两组轮流工作。需要注意的是,“宗族”在第十二王朝末期演变成“管理区”。①

    其他工种也都有自己的组织,其组织形式与石匠基本相同,如泥瓦匠总管(imy-r iqdw);织工总管(imy-r mrw);木匠总管(imy-r mdhw);金匠总管 (imy- nbw iww);漂洗工总管 (imy-r rhty);铜匠总管(imy-r hmtyw);雕刻匠总管(imy-gnwtyw);鞋匠总管(imy-r tbw),等等。②关于这些行业总管在国家官僚体系中的地位,文献记载一位金匠总管“在他年轻时”曾经受到国王的称赞,他的父亲也曾担任这个职位,除了显示这个具有专业技能的官职可以世袭外,关于这个官职的其他信息我们无从知晓。在阿西尤特州州长海普杰法伊的契约中,我们发现了一份他与8位石匠总管订立的契约。③这份契约不仅仅是这位州长与当时的石匠总管签订的,而且和每一任石匠总管都要签订,换言之,这份契约是与石匠总管这种官职签订的,而不是与担任官职的个体签订,因此,石匠总管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贝尼哈桑的一幅浮雕中,我们发现一位织工总管正在监督妇女们制衣。同样,这位织工总管的名字也没有出现。这些工匠总管的名字没有出现是否意味他们的地位较低呢?在另一幅同样来自贝尼哈桑的浮雕中,我们看到地方长官正在检查木器工场。一位木匠总管正在用斧子劈木头,一位漂洗工总管似乎正在将一块圆柱形的木头用绳子绑紧。④在这里,他们的地位不仅低,而且还要亲力亲为地从事体力劳动。然而底比斯地方长官因泰弗的坟墓文献却曾将他形容为“为工匠总管提供人口普查清单的人”,⑤表明工匠总管的地位并不低,因为他们可以让各地方州长配合他们的工作。

    据此,这些官员最有可能的职责是监管各自领域的成员,但最重要的职责则是保证埃及本土工程和对外远征有充足的工匠可供使用。在地方州长占据主导地位的第一中间期和第十二王朝,这些官员归属于地方长官。而当第十二王朝国王塞索斯特利斯三世对行政体系进行改革后,他们便成为行政管理区的长官。

    第十二王朝末期,管理区成为某一个以及相关全体人员的代名词,但是在第二中间期结束之前,这个术语不再被使用。对此,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正是在第十二王朝国王塞索斯特里斯三世行政改革后这一术语才开始使用。行政改革后,地方行政长官和贵族势力被彻底移除,全国被划分为若干行政区域,管理区因此被引入。到第十八王朝建立之初,地方贵族势力不再有可能抬头,于是,作为地方州的替代品的行政管理区也便不再需要。

    为了更好地理解管理区这个术语,我们需要对头衔——管理区总管(imy-r w`rt+手工工匠)和与之相对应的工匠总管(imy-r+工匠)进行解析。从表面上,后一个似乎是前一个缩写。然而在一个雕刻师(gnwty)的石碑上,我们发现了他的两个上级长官:一个是雕刻师总管(imy-r gnwtyw);另一个是雕刻师管理区总管(imy-r w`rt gnwtyw)。⑥两个官职并列出现,表明后者并不是前者的缩写,事实上,它们是两个各自独立的官职。并且,工匠总管应当是手工工匠的最高管理人员,是上级长官,而管理区总管则是某一区域的工匠管理者,其级别应该比上一个低。

    通常情况下,工匠的任用条件并不完全取决于家庭出身,而取决于工匠所受的教育和技术水平。因此,工匠的职位并不都是世袭的,一名普通的工匠通过努力可以成为工头和书吏,甚至有的奴隶在其主人的帮助下都可以成为工匠,当然这只是一个特例,因为这名奴隶的主人是一名工头,并主要负责工匠的任用。而关于工头的任用,根据记载,在麦地那工匠村,不同时期担任过工头的31人中,有12人的职位是继承自他们的父亲,16人则成长自普通工匠,剩下3名工头的職位来源没有明确的记载,或许他们是从其他工程中直接调过来的。①这是因为在古代埃及,当大规模的建筑工程急需大量工匠而原有的工匠又数量不足时,国家便从其他建筑工程中抽调工匠来填补这一工程的人手不足。因此,这些工匠在被调任之前就已经是成熟的工匠了。拉美西斯二世统治时期,就曾从阿蒙神庙抽调了石匠帕斯德和雕刻师坎前往麦地那工匠村工作。②

    工匠被任命或被调任后便开始工作。根据麦地那工匠村诉讼文献记载,工匠村开庭审理案件的时间为每个月3次,即每个月的第9天或第10天;第19天或第20天;第29天或第30天。由于案件审理需要工匠的参与,因此我们推断,工匠们每工作10天休息1天,每天工作10小时。③

    由于古代埃及的交易体系是物物交换,因此工匠的工资是以实物形式由国家配给,通常是食物、衣物、燃料等,由国库和谷仓直接提供,有时神庙也承担了一部分的工匠薪酬。按照等级,工匠们的薪酬有所不同。根据出土于麦地那工匠村的文献记载,工头是王室陵墓修建的直接管理者,因此他们的工资也相对要高一些:每人每月的工资是袋谷物,他们通常将其中的袋小麦用来做面包,2袋大麦用来酿啤酒;而普通工匠的薪酬则是每人每月4袋小麦,袋大麦。在当时的埃及这样的薪酬足以供养一个10口之家的,并且还小有剩余,用来交换所需的其他物品。此外,中央官员前来巡查国家工程时还将给工匠额外的赏赐,是工匠的额外收入。④

    关于工匠的工资,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为何地位高于普通工匠的书吏每月的薪酬要比普通工匠少,只有袋小麦和1袋大麦。⑤这是因为工匠村的生活是相对封闭的,工匠们需要与外界保持联系,由此产生了代写书信的工作,而这项工作自然由文化程度比较高的书吏承担了。代写书信是有偿劳动,除了来自国家的薪酬外,书吏还可以通过代写书信和其他文书来获得额外收入。对此,有文献记载工匠村书吏赫尔希拉曾为一位阿蒙神女祭司的3口棺材刻写铭文,这位女祭司支付了329德本铜的酬金,这在当时是一笔很高的收入。⑥

    国家工匠是埃及国家再分配体系的终端接受者之一,国家管理机构诸如国库、粮仓和神庙等负责向工匠提供生活必需品,但是固定的国家配给是无法满足个体需求的,因此工匠在日常工作之余,利用他们所掌握的技能制作家具或是丧葬用品交换生活所需,同时赚取额外收入。

    尽管国家工匠的工作待遇不低,但是他们的工作环境也不容乐观。有文献记载,麦地那工匠村的书吏坎希尔克西皮塞弗曾命令工人在炎热的中午为他自己的工程搬运石头,而工匠和他们的家人有时也会受到书吏或工头的压迫:工头帕奈布就曾霸占过工匠村里的5名妇女,她们是工匠的妻子和女儿;他还让工匠为他无偿做衣服。因此,工匠逃跑的情况时有发生。根据拉美西斯二世统治时期的文献记载,在他统治的中期,麦地那村工匠约有48人,而到了晚期只有32人了。尽管文献没有明确记载,但我们仍然可以推测出减少的16人很有可能逃跑了。此外,工匠也有可能成为官员的侍从。第二十王朝时期,麦地那工匠人数由拉美西斯三世统治时期的40人增加到了拉美西斯四世统治时期的120人,但随后又减半为60人。对此,这一时期的文献是这样记载的:“留下60名工匠由你支配,让他们成为你的仆人,其余的遣散。”⑦由此,尽管国家工匠的工作状况较好,但仍有被奴役的现象发生。

    国家工匠都有一门手艺且工资待遇不低,因此国家工匠的生活状况要比农民和私营工匠好很多。工匠们每天要全职在国家工程上工作,他们的妻子便承担起了几乎全部的家庭事务,她们不仅要做家务,抚养孩子,而且还要做农活,并饲养牲畜。对此,工匠村书吏布泰哈蒙给已经去世的妻子的信中有过充分的体现,在信中,他历数了妻子生前的各种劳作。⑧并且有的工头或书吏的妻子还拥有诸如女吟唱者、女祭司和女巫师等宗教头衔,表明她们不仅从事家内外的劳作,而且还参与到埃及的宗教生活中。另外,工匠的妻子还拥有司法权,她们既可以作为证人出庭作证,也可以作为原告,当然还可能成为被告。这在第二十王朝末期出现的大量盗墓纸草中有较清晰的反映,其中一篇纸草中的妻子伙同其作为工匠的丈夫盗墓,因此也与其丈夫一起成为被告:“我得到了我丈夫的财产(赃物),并将其藏在我的储藏室里,然后我用其中的1德本银子买了粮食。”①另一位妻子也同样与其丈夫因盗墓被起诉,法庭让她交代其突然增多的财产的来源时,为了对其丈夫盗墓的行为进行掩盖,她狡辩道:“我是在鬣狗年用大麦换取的银子,那年发生了大饥荒。”②不仅如此,工匠的妻子或者女儿有时还成为他们的代理人。根据文献记载,当书吏奈萨姆诺皮特不在工匠村时,他的妻子便代替他给工匠发放配给。③

    工匠普遍接受过教育。在麦地那工匠村的考古发掘中我们发现了大量以文学作品为内容的学生练习本,如中王国时期著名文学作品《对于职业的讽刺》和《忠诚教谕》等。据此,学者普遍认为这是工匠村教育的基本内容,孩子们学习这些作品,从而掌握基本的语法和修辞。而书吏坎希尔克西皮塞弗的家庭藏书目录则告诉我们,除了阅读文学作品以外,他们还学习许多实用知识,比如医学文献和宗教巫术文献等,以及诸如书信和遗嘱等实用文书的书写。④

    工匠的教育形式以家庭教育为主。根据学生练习本上的署名,我们可以推断出学生和老师之间的关系:父子、祖孙。有时工匠也把孩子送到比他级别高的工人那里去接受更好的教育,如画师、书吏和工头,因为这些人也需要助手或学徒为他们工作。对此,拉美西斯二世统治时期的文献记载:“愿画师迈里塞赫迈特顺遂!平安!他最喜欢的助手奈菲尔辛努特。”⑤这里的助手就是他的学生,因为在这篇文献中,迈里塞赫迈特称助手为他的“儿子们”。在古代埃及,老师通常将学生称为“儿子”。

    关于古代埃及国家工匠的管理,我们只是知道,埃及设有“所有工匠总管”一职。“所有工匠总管”是每一个单独工种的工匠总管,负责对同类手工工匠及其手工业生产的管理。这一点,被上文提及的因泰弗铭文所证实,在该文献中因泰弗声称依据人口普查清单与“所有工匠总管”签订契约。⑥

    “所有工匠总管”之下应该设有“工匠总管”,负责对某一区域的工匠及其手工业生产进行管理。因此,“工匠总管”的后面通常都带有某个区域或者某个机构某个行业的名称,比如“阿蒙神在北趣湖的工匠总管”,这个头衔揭示出其拥有者的职权范围是北趣湖。⑦

    与“工匠总管”相匹配,古代埃及还设有“工程总管”。“工程总管”是“王室所有工程总管”的缩写,第十八王朝宰相瑞赫米尔就是“王室所有工程总管”,同时他还拥有“阿蒙神所有工程总管”这一头衔,⑧表明他负责卡尔纳克地区的所有工程。“工匠总管”和“工程总管”是各自独立的,他们分别管理着工匠和工匠所参与的各种工程。

    在古埃及官僚机构中,“王室所有工程总管”是一个级别很高的中央机构的官职,这个头衔可以追溯到古王国时期,而各地的工程则归各地的工程总管管理,比如“底比斯工程总管”。然而由于“王室所有工程总管”和“底比斯工程总管”都可以缩写成“工程总管”,这就给我们甄别它们造成了困难。拉美西斯三世统治时期的一个人的官职说明了这一点,这个人的一个官职的全称是“永恒之地和永恒之所的工程总管”。⑨如果这个名叫塔的人不是宰相,那么他就是少数与王室墓地有关的官员。从这个头衔本身看,他的职权是有限定的,但是根据麦地那工匠村的情况可知,这一时期宰相直接参与工匠村的管理,因此,即使塔不是宰相,那么他也是一个职级较高的官员。

    “工程总管”之下设有“工程管理者”,这是对管理一队人马或者一座建筑物的人的一般性称谓。①换句话说,这个人对某些人、某些物拥有支配权。对此,第十八王朝底比斯的书吏派尼阿提就曾称自己为“底比斯工程总管”代理人,更多的时候,他称自己是“工程管理者”。②

    尽管“工程总管”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头衔,但却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头衔,而是一种职业说明。例如,它经常与“工匠总管”一起作为“王室巡查员”这一官职职权范围的说明。“王室巡查员”被派往国家行政机构各个部门,并直接向王室书吏负责。并且“工程总管”不是一个正式头衔,它只是根据职责的变化而临时增加的用以说明职责的。在一篇文献中,一个人声称自己作为一名“工程总管”被委任领导前往哈迈迈特的远征。③他把他这个头衔记录下来并不是在炫耀他的升迁,而仅仅说明他凭借“工程总管”这个临时性的任命而被赋予了相应的权力。

    与“工程总管”的建制相似,“工匠总管”之下也设有“工匠管理者”。“工匠管理者”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招募劳动力,对此,上文提到的第十二王朝的野兔州州长宅胡提霍特普的坟墓铭文有所记述。这篇文献在对劳动力运输他的雕像的场景进行描述时写道:“我委派年轻人和新成员与几组石匠和由管理者带领的采石匠为其(雕像)修建一条运输通道。”④这段文献揭示出这支劳动力队伍由纯粹的劳动力“年轻人和新成员”,以及熟练和半熟练工匠“石匠和采石工”构成,熟练工匠以团体或者宗族为单位,每一单位由一名“管理者”指挥。

    古代埃及留给后世的建筑遗存有两类,即坟墓与神庙。无论是以金字塔和国王谷为代表的王室坟墓建筑,还是以卡尔纳克神庙建筑群为代表的神庙建筑,无不浸润着古代埃及工匠的辛勤劳动和聪明才智。这些献出了辛劳和智慧的国家工匠是由国家征募的,其中的诸如采石匠等非熟练工亦即劳动力的征募,由地方政府来完成,而以石匠和雕刻匠为代表的熟练工匠的征募则直接由中央政府来完成。征募来的每个工种的工匠都在自己的组织体系下进行工作,而工匠任用并不全都继承自父辈,他们中的很多人是通过自身的努力而获得的工匠身份。基于工作的需要,工匠受到一定程度的教育,并且工资待遇不低,从而也导致了他们的生活状况尚好。但也不能就此认为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作为国家工匠,他们的命运与国家命运息息相关。当第二十王朝末期埃及社会经济衰退时,以麦地那工匠村的工匠为代表的国家工匠工资无法正常发放,继而导致或许是人类历史上有文字记载的第一次工匠罢工。⑤于是,在这种混乱无序的社会状况下,修建坟墓的工匠成为盗墓纸草中的常客,他们不仅监守自盗,而且还伙同盗墓贼甚至利比亚人对王陵进行偷盗,从而加速了新王国的灭亡。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尽管麦地那工匠村的考古发掘为我们研究古代埃及国家工匠提供了必要的文献支撑,但是作为一个相对封闭的工匠聚居地,这里的工匠组织形式、工作和生活状况并不能代表整个埃及的国家工匠,更不能代表普通手工工匠的组织管理形式和生产生活状況。因此,新的文献和考古资料的出土,必将推动古代埃及工匠研究的进一步发展。

    【作者简介】郭丹彤,上海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埃及学。

    王晗,上海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埃及学。

    【责任编辑:王湉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