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中的周冲人物形象分析
王晓华
??二十年代某年夏日的一个午后，从济南到周公馆看望女儿四凤的鲁妈，与周公馆的主人——周朴园，不期而遇。不料鲁妈的到来，引发了一场巨大的家庭危机。三十多年前，周朴园和鲁妈曾是一对恋人，迫于家庭的压力，周朴园抛弃了鲁妈，改娶一个富家女子。名为母子实为情人的蘩漪和周萍、名为恋人实为兄妹的周萍和四凤，扑朔迷离的关系和两世纠缠的恩怨通过一天的时间（上午到午夜两点）、两个场景（周公馆客厅和鲁家）集中展示了周鲁两家前后三十年复杂纷繁的矛盾纠葛，揭露伪善，拷问人性。《雷雨》的悲剧，不仅仅是周鲁两家的悲剧，也是各个人物自身的悲剧，更是时代和社会的悲剧——正如跌在泽沼的羸马，他们在命运的漩涡中苦苦挣扎，愈挣扎，愈深沉地陷落在相黏着死亡的泥坑里。
曹禺在1937年的自传里说：“我爱着《雷雨》如欢喜在融冰后的春天，看一个活剌剌的孩子在日光下跳跃，感觉如同在粼粼的野塘边偶然听得一声蛙叫那样欣悦。我会呼出这些小生命是交付我又多少灵感，给予我若何的兴奋。”新文化时期的戏剧是为唤醒民智服务的，曹禺将《雷雨》的背景描写的如此繁复，可见《雷雨》面向的不仅仅是看戏的民众，也有对文化读者的预设。《雷雨》是一种诱惑，情感上所象征的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憧憬。这部剧设定在夏天，夏季是个烦躁多事的季节，苦热会逼走人的理智。正如《雷雨》高潮部分那样：
雷電交加之夜，两家人又聚集于周家客厅。周朴园以沉痛的口吻宣布了真相，并令周萍去认母认弟。此时周萍意识到了四凤是自己的妹妹，大海是自己的亲弟弟。四凤羞愧难当，逃出客厅，触电而死，周冲出来寻找四凤也触电而死，周萍开枪自杀，大海出走，侍萍和蘩漪经受不住打击而疯，周朴园则一个人在悲痛中深深忏悔。
八个人物的性格在此刻达到了巅峰，最令我欢喜也是最令我感到的可惜的则是周朴园的小儿子——周冲。这部剧看到结尾，在心里觉得执笔人未免对周冲太过残忍。他的性格是可喜的，他看不清社会反而最单纯，他看不清他所爱的人们所以最无辜。在第一幕里，他勇敢炽热的向母亲坦白对四凤的爱：
“妈，您以为她没有主张么？她是最纯洁，最有主张的好孩子，昨天我跟她求婚——不，妈，您不要笑！她拒绝我了。——可是我很高兴，这样我觉得她更高贵了。她说她不愿意嫁给我。您以为她不答应我，是故意地虚伪么？不，不，她说，她心里另外有一个人。总是她的邻居，常见的人吧。——不过真的爱情免不了波折，我爱她，她会渐渐地明白我，喜欢我的。我预备把这个意思告诉父亲。我一定要告诉他的。我将来并不一定跟她结婚。如果她不愿意我，我仍然是尊重她，帮助她的，但是我希望她现在受教育，我希望父亲允许我把我的教育费分给她一半上学。——我不是孩子。我不是孩子。”
他说他不是孩子，不是孩子！他却有着孩子般的天真烂漫，他对四凤热情浪漫的独白：
“有时我就忘了现在，忘了家，忘了你，忘了母亲，并且忘了我自己。我想，我像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非常明亮的天空，……在无边的海上……哦，有一条轻得像海燕似的小帆船，在海风吹得紧，海上的空气闻得出有点腥，有点咸的时候，白色的帆张得满满地，像一只鹰的翅膀斜贴在海面上飞，飞，向着天边飞。那时天边上只淡淡地浮着两三片白云，我们坐在船头，望着前面，前面就是我们的世界。”不难看出，周冲有着一双干净的眼睛，他是剧中唯一留有“少年气”的角色。
但现实给了周冲狠狠一锤，敲碎了他的爱。在雷雨交加的那个晚上，他和四凤同样遭受了残酷的结局。他藏在理想的堡垒里，曾经有许多憧憬，对社会，对家庭，甚至对爱情。在喝药那一景，他才真认识了父亲的威权所笼罩了的家庭。在鲁家里，忍受着鲁大海的侮慢，他才发现在他和大海中间隔着一道不可填补的鸿沟。在末尾，蘩漪唤他出来阻止四凤与周萍逃奔的时候。他才看出他的母亲完全不是他所想的，而四凤也不是那个能与其在冬天的早晨，明亮的海空，乘着白的帆船，向着无边的理想航驶去的伴侣。连续不断地失望绊住了他的脚，每次的失望都是一只尖利的锥，那是他应得的刑罚，他痛苦地感觉到现实的丑恶，一种幻灭的悲哀袭击他的心。理想如一串一串的肥皂泡荡漾在他的眼前，一根现实的铁针便轻轻地逐个点破。理想破灭时，生命也自然化成空影。
周冲是个理想化的人物。他崇尚真善美，厌恶丑与恶，他尊重劳动，同情工人阶级，反对剥削和压榨。这些从他对罢工工人代表鲁大海的态度便可以看出。当时他的父亲宣布已开除鲁大海时，他从心底深处发出了一声呼喊：“这不公平！”正是这一声正义的呐喊道出了一颗正义的心灵。他同情一切苦难中的人，他希望自己能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他渴望成为他们的朋友，可他却忽略了“阶级”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忽略了仇恨的火焰，忽略了人性的自尊。他就像这夏天，郁热奔放，直接勇敢，又有些少年气的冲动，情感腾起火焰，现实便浇下冷水。
周冲是这烦躁多事的夏天里的一出春梦。在《雷雨》郁热的氛围里，他是个不调和的谐音，有了他，才衬出《雷雨》的明暗。周冲来去这样匆匆，这么一个可爱的生命偏偏简短而痛楚地消逝，我在心里曾阴暗的想过：为什么死的不是周朴园？为什么偏偏是周冲这个干净、纯洁、进步的少年？他的死亡和周朴园的健在令人唏嘘，看来宇宙也没有一个智慧的上帝做主宰。
★作者通联：江苏赣榆高级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