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青春病人”
王悦华
我和家长一起走出学校时,已是晚上近八点,不知是灯光还是月光,照得大路通亮。看着路口秩序井然的人流中一张张成熟的面孔,我忽然意识到,“青春”即将成为一种“流行病”,这几年里,它会不断在我的孩子们中传染开来,它让老师头痛、让家长心焦,让我的乖孩子们开始脾气暴躁、自以为是、甚至不可理喻。
“青春病”是从我们班的L同学开始的。L是班上大个子乖乖女,小小年纪已经有一米六的身高,她不仅个子高挑、长相甜美,平时更是作业自觉、成绩优秀。从来不需要老师甚至家长来操心她的学习,所以即使她的家校联系本上从来没有家长的签字,我也从不责难。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不太合群,有些时候有些沉默寡言,瑕不掩瑜,我对她还是心生喜爱的。
可是,进入四年级以来,她多次上课走神,作业经常不带到学校,以至于再后来两本作文本都弄丢了,我震怒之下才猛然发现,她以往的乖巧是太好的“掩护”,作为班主任的我不仅看不到她逐渐远离优秀的定义,甚至直到她偏离乖巧太多太多,我才隐约察觉到不对劲。我先试着和L交流,在我布置她购置作文本和制定补作文计划表的任务连连失败之后,我真的开始有些着急了。
在和L的交流之中,我发现L相比较于其他学生更为成熟,生理意义上,身高和例假都代替“青春”宣告对这具朝气蓬勃的身体的主权,心理层面上,二胎弟弟的到来让她猝不及防地失去了家中唯一小宝贝的宝座,成为姐姐的她甚至对另外一位家庭成员有了责任和义务,其次是爸妈和弟弟“三口之家”的其乐融融让她感受到被孤立。青春期提早扑面裹沙携风而来,给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和L父母的交流也证实了我的想法,在家里,L虽然很少正面和家长起冲突,但是除了吃饭,她几乎从来不走出自己的房间,房门永远紧锁,也几乎不再和爸妈以及弟弟交流,在和妈妈有过一次关于成绩的冷战之后,妈妈放话:“你别现在厉害,我倒要看看你能考几分,一切看成绩说话!”,此后,母女关系更为紧张,母亲甚至一度有在孩子房间安装摄像头的想法。和L最为亲密的是一部智能手机,每当家长想要收掉手机,她都会态度强硬地拒绝,甚至不惜以和爸妈产生激烈争吵为代价。
面对家长的无奈,我深深地意识到,这即将是我接下来几年要大量面对的青春期个案。我开始摸索着该怎样开展我的“治病”工作。我再三思考青春期心理压力的来源,总结有三。一是学业压力,虽然小学目前没有升學压力,但日渐繁重的课业以及被动学习转为主动学习的学习生态背景都让这个年龄段相对敏感一些的孩子有些招架不住;二是在人际关系方面,中高年级段的孩子开始有自己的思想和随之而来的相对应的社交小团体,同学关系开始变得重要并且脆弱,此外,二胎时代的来临对亲子关系也形成了不可否认的冲击;最后是孩子情绪情感,随着孩子的心理能力的发展和生活经验的扩大,不管是情绪的感受来源和表现方式都开始变得不再单一,和成年人相比具有很大的不稳定性,在管理和控制方面对孩子们也是一种压力。
但是,这是一个四年级的青春期孩子,她没有初中生活“青春”大背景,面对一大群不知青春滋味的同学、一双不知所措的父母,她更加无助与无奈。我想,很多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害怕和需要帮助的,是孤独的“青春病人”L。
为了面对L谈话时是没有破绽的成年人,我事先打好了要找L谈话的逻辑草稿。在和L谈话过程中,先逻辑严密而准确地分析和批评了她最近的错误,因为内心是信服的,所以她逐渐没有了平时以沉默表不屑的抵触情绪。此时,我放软声调、语气,以退为进,解释说我并不是以老师而是以大朋友的心态在和她聊天,我们一起制定作文的补习计划以及一学期以内的学习目标。在此后的作文补习时间,我都要求她严格按照自己制定的计划进行,做一个自己学习和情绪的管理者。同时,家校联系也在紧密地进行着,父母和老师默默地达成了一致情况下,L也终于让步,协商一起和家长制定了手机的使用时间安排表,对手机时间做了合理的规划。我也和家长达成一致,永远放弃安装摄像头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给孩子以空间和自由。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L上课的听课效率逐渐提高,抬头看着我认真听讲的时间越来越多,我很欣喜地看到她参与到课堂中,在孩子们欢笑的时候一起欢笑,在孩子们思考的时候,积极地思考甚至帮助其他孩子。虽然相比较于其他孩子,她还是不善表达和沉默寡言。终于有一天,我在她的家校联系本上看到了她母亲的签字,而签字格子旁边是一颗红色的,明显是用彩色笔后加的一颗很小很小带着一丝稚嫩的爱心。
就像成蝶需破茧,重生要涅槃,璀璨青春的前夜有些黯淡也是自然。当青春呼啸而来的时候,它很可能会形成一场惊人的“流行病”,最无助的不是“症状”最凶的那一个,而是一群人里面的第一个,由他带动的不安甚至会蔓延到家长和老师,却一时间“无药可医”。而后一位孤独的“青春病人”用自己的痛“治疗”初为人父母的家长和年轻教师的焦躁,给予其怎样以理解、怎样以引导的教导,我想,所谓师生一场,大概就是这样一种相互治疗的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