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美女与野兽》中的“审美契机说”
张阳
美国迪士尼影片公司运用世界顶尖的CG技术将只存在于想象中的魔幻细节高度还原,精心制作的真人版童话电影《美女与野兽》于近期在全球各地上映。其中运用科技特效高度还原的童话世界,点缀于主角服饰以及人物生活场景中的古老法式风情,还有朗朗上口的歌剧台词,无一不让观众感受到那个曾经的经典故事的完美重现。《美女与野兽》中吸引受众的这些关注点,从本质上看倒是与德国美学家康德的“审美契机说”[1]联系颇大。康德提出审美判断有四个契机,即无利害的愉悦感、无概念的普遍性、无目的的合目的性以及无概念的必然性。本文将从这四个契机出发,一一分析《美女与野兽》中蕴含的审美理念,深刻剖析这部影片将艺术性技巧运用到商业市场中并成功运行的机制。
一、 无利害的愉悦感
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一书中提出:鉴赏是凭借完全无利害观念的快感和不快感对某一对象或其表现方法的一种判断力。[2]在观众欣赏一部影片时,对于屏幕前的观众而言,影片中的情节始终呈现虚拟状态,他们会将自己的全部情绪投射于其中,产生强烈而清晰的代入感,但这与现实终究是不同的。《美女与野兽》中莫里斯和贝儿先后来到城堡并遭到白狼群的袭击、甚至受到城堡中各类怪异物件的惊吓,这些情节对于角色来说是切切实实的人生经历,很有可能丧失生命,但对于观众而言是毫无大碍的。正是因为这种影像情节的虚构性造就了电影艺术的“无利害关系”的特点,受众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欣赏影片,自然而然产生内心的愉悦感,这种愉悦不掺杂现实中的利害关系,是完全纯粹的。
影片中许多情节都惊险而刺激,例如加斯顿对贝儿的无理纠缠,莫里斯遭奸人陷害以及最初王子被施加的诅咒,都是现实生活中危及安全的事件,但正是由于这种危险在现实生活中被人们否定、逃避,才会在艺术中被大加渲染。因为人类总是在追求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事物和感觉,现实中无法达成的,便想方设法制造出一个幻境来体验。而《美女与野兽》运用高科技打造的似梦似幻的探险情境,恰好为人类享受这种愉悦感提供了一个契机。
实际上,审美这个词汇中的“美”,在当今的含义已经扩大,不仅漂亮的人物和景色是“美”,暴力和血腥也是“美”,不会真正有害生命安全的危机感同样是“美”。究其本质,审美其实是人类对感官享受的一种超越性追求,能够让受众耳目一新的对象就是“美”,而这种对美的审视的前提便是无利害关系。唯有不损害受众利益的美才值得审视。布洛曾经提出过“审美距离说”[3],欣赏波涛汹涌的大海需站在远处,于近处观之难免会心惊胆战无意赏景。而电影《美女与野兽》亦是如此,其中场景与情节毫无疑问会带给观众不一般的视听享受,但重点是在这个享受过程中,观众无利害关系牵绊的放松感才是影片获得成功的前提。
在电影理论中,电影时间普遍被分为三种,一是放映时间,二是剧情时间,三是心理时间。在这里本文将要提到的是心理时间,即观看影片时主观感受的时间流逝。受众在观看电影《美女与野兽》时因为无利害关系的牵绊,在场外感受到的时间自然是按自然规律流动的、符合观众内心法则的时间,而这正是产生愉悦感的时间点。
二、 无概念的普遍性
康德将审美判断的第二个契机定义为“量”,指一个对象没有具体概念但普遍令人喜欢。《美女与野兽》中有许多元素符合“量”的契机,不论是其情节、人物还是环境。[4]
影片从选角开始便遵循了这一原则。女主角艾玛沃特森自从出演《哈利波特》系列后便在好莱坞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后来的她陆续参演了许多口碑不错的影片。美国大众在记住了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女孩的同时,也参与了她的一步步成长,因此,多数的美国观众对于这个有思想的英国女孩很是青睐;男主角是前段时间大火的英国宫廷剧《唐顿庄园》的丹史蒂文斯,其精致的五官,优雅的谈吐让世界各地的观众对他产生好感;其他一些演员也都因为精湛的演技深受观众喜爱。在人物的选择上,影片并未一味寻求猎奇与突破,而是尽力挑选迎合市场受众口味的演员,观众对于影片中的角色并没有具体的概念抉择,但这些角色显然能够引起世界各地观众的普遍认同。这种认同源于人类的共同心理结构,人们在对一个对象进行审视时并没有固定的概念或公式进行计算,真正的美是浑圆朴素、难以言说的,但因为这种共同感觉力导致观众无意识中形成了对美的普遍认同。
电影《美女与野兽》的剧情与旧版动画和故事并无太大出入,这一处理可说是有利有弊,优点在于照顾到原有观众的情怀,缺点在于墨守成规、失了亮点,但这种保守的情节处理方式实际也是遵循了审美判断的“量”的原则。尽管情节老套,但王子年少輕狂遭受诅咒,善良聪明的乡村姑娘打动王子,从此两人幸福生活的故事却实在有着经久不衰的魅力,大多观众亦是乐于接受相同情节下的不一样的情怀。因此,审美判断力虽是个体的,但具有一种普遍的可传达性,《美女与野兽》中的人物,布景以及情节均触动了人类心理结构中的共同感觉力,因此它的美足以得到大众的普遍认同。
三、 无目的的合目的性
在影片上映后,许多男主角的粉丝表示无法理解出品方的用意,认为既然请了大帅哥丹来饰演男主就应该多多展示他颜值方面的优势。然而,影片对于男主的王子身份与野兽身份的安排实际是十分用心的。野兽的造型不符合正常人的审美,但却带有西方一直以来崇尚的力量与阳刚之美,而且野兽不同于世人的形象与王子内心的孤寂执拗反倒是相得益彰。女主角的存在与经典著作《巴黎圣母院》中的埃斯梅拉达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们都是外表美丽内心善良的女子,这样的气质让她们在尘世女性中脱颖而出。
审美判断的第三个契机被康德概述为“关系”,即审美不带有功利性,我们不必有目的的去定义一个对象的美,因为对象自身形式的完满性就是最高层次的美。[5]《美女与野兽》的核心理念便来源于此,审美本身是无目的的,但正是这样一种无目的的随心创造让影片呈现出其纯粹的本质,这种本质反倒合乎了最初的目的。
影片中的人物,在前一部分主要分为两大阵营,即城堡中被诅咒的人们和乡村里单纯的村民。村民们在小镇上生活得自在而逍遥,他们喜欢逛热闹的集市,喜欢调侃漂亮奇怪的贝儿,也喜欢赞美看似正直刚强的军人加斯顿……他们是单纯质朴的。但同时也难免带有落后地区的愚昧特点,他们歧视会读书写字的女性,不会欣赏一个人的内在品质,甚至在挑唆下将莫里斯当作疯子对待。最后村民们自以为勇敢正义地闯入了王子的城堡,试图消灭所谓的“怪物”,一群不会思考的人常常成为邪恶的帮凶,于是,他们与城堡中会说话的“家具”进行了一场恶战。一直到影片结尾处,村民才发现诅咒消除后那些被自己当作怪物的都是自己的亲人或爱侣。这样的安排不仅皆大欢喜,更是完成了审美判断“合目的性”的最后一笔——人物自身的形式完满与和谐将影片推入高潮,善与恶的对立最终融合于一体,给观众带来不同寻常的审美愉悦感。审美本身没有目的,但必然要符合“认识目的”,康德的理论诘屈晦涩,但却在《美女与野兽》的人物设置上可见一斑。
四、 无概念的必然性
美是不依賴概念而被当作一种必然的愉快的对象,审美判断的第四个契机强调美的必然性。[6]在审美过程中,我们对于一个对象的评价没有固定的准则,但这个对象本身必然存在美的价值,可能这种美是难以在普通情境中被发现并表述的,但万千种情境中总有一种情境会将这种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影片中多处提及美与丑的对立,美丑这个母题在西方世界有着永恒的生命力,很多西方哲学家和美学家都曾对美丑母题进行过论述,甚至在许多经典文学作品中也包含了对美丑母题的思考,而从这一母题中延伸出的分支也十分值得当代人分析。电影《美女与野兽》中对美丑问题的关注偏向传统化,女巫以衰老丑陋的面容出现在高傲的王子面前遭到了王子的恶劣对待,于是,毫无意外的王子遭到惩罚;贝儿和莫里斯的善良真诚让这一对父女总是能化险为夷,甚至在莫里斯被绑在荒郊野外时女巫还亲自出手相救;恋慕贝儿的加斯顿外表体面但却心思恶毒,最终在与王子的决斗中丧生;被变成野兽的王子在经年累月的沉思中和贝儿的影响下开始释放内心的悲悯与善意,终究恢复真身,获得真爱……这些美都是必然存在的,只是在不同观众眼中被赋予了不同含义。
观众在荧幕前观看影片时希望获得的是一种享受感,一种对于美的认同,这种认同是具有其必然性的,因为人类对于一个对象的感知具有共通感。《美女与野兽》正是致力于将这种审美必然性注入影片内涵中,让观众感受到混沌无概念的美,通过美丑对立的方式突出美的必然性,触及观众的敏感点。
电影《美女与野兽》传达的主题符合当代世界的主流思想,内心的真善美是不会被外表的美与丑所埋没的,一个人的美丽气质由心散发,自骨而生。这个主流思想不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都是通行无阻的,或许在后现代化艺术观念兴盛的时候,人们倾向于欣赏不同于世俗的对象,倾向于沉湎于犯罪和丑陋的别样感官享受中,但追溯至源头,这种审丑现象又何尝不是审美的变体?在不同人眼中,美是具有不同含义的,但相同的是,任何对象都是有美的潜质的,即美是必然存在的。
结语
《美女与野兽》的宣传十分到位,出品方和众演员都为了这部电影尽心竭力地奔走,希望为影片制造一个好的势头,但一部好的影片仅仅靠宣传是无法获得大众喜爱的。《美女与野兽》的良好宣传固然是当日票房博得头彩的一大原因,但影片本身蕴含的美学理念同样不可忽视。一部优秀电影不仅应当在市场占有率上拔得头筹。更重要的是,它应当通过影像这种艺术形式将正确积极的价值观传达给观众,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让观众获得感官满足。这部电影通过最直观简单的方式对康德的审美判断力的四契机理念进行了完美阐释,将晦涩难懂的美学观念融合于影片情节、人物与环境三大要素中,真正做到了商业性与艺术性的相辅相成。审美判断力是沟通自然与自由的桥梁,《美女与野兽》将人性中最原始纯粹的真善美和世俗欲望加以糅合,形成了在世俗体系中依旧散发美感的理念。在电影中寄托遥深的哲学观点,将大众传媒与传统思想相结合不失为电影发展的一个新方向,值得中国当代电影借鉴。
参考文献:
[1][5][6](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M].刘新秋,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6,109,217.
[2][4](德)康德.判断力批判[M].刘新秋,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285-286.
[3](瑞)布洛.瑞作为艺术的一个要素与美学原理的“心理距离”[M].王其聪,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