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出我深切的怀念

    李汉超

    母亲是一条河,母爱柔情似水;父亲是一座山,父爱恩重如山。父母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写母亲的诗文浩如烟海,写父亲的诗文也数不胜数。朱自清的《背影》是其中不可多得的经典美文,作者用朴素的文字,把父亲对儿子的爱,表达得深刻细腻、真挚动人,父亲替他买橘子时在月台爬上攀下时的背影,已深深镌刻在作者的脑海里,也深深晃动在广大读者的心目中。天下的父亲千千万,父亲的形象各不同。诗人王单单对已故的父亲充满深切的怀念,在《堆父亲》里用深情的“雪”堆出一位苦难、卑贱、胆怯的父亲形象——

    流水的骨骼,雨的肉身

    整个冬天,我都在

    照着父亲生前的样子

    堆一个雪人

    堆他的心,堆他的肝

    堆他融化之前苦不堪言的一生

    如果,我能堆出他的

    卑贱、胆怯,以及命中的劫数

    我的父亲,他就能复活

    并会伸出残损的手

    归还我淌过的泪水

    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

    再痛一回。我怕看见

    大风吹散他时

    天空中飘着红色的雪

    (选自《2013年中国诗歌精选》)

    王单单,生于1982年,云南镇雄人。曾获首届《人民文学》新人奖、2014《诗刊》年度青年诗人奖、2015年华文青年诗人奖、首届“中国天水·李杜诗歌奖”新锐奖、2016·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第五届《芳草》汉语诗歌双年十佳等。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系中國作家协会会员,2016—2017年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出版诗集《山冈诗稿》并入选中国青年出版社“中国好诗·第一季”。

    全诗15行,分为三节。第一节,堆雪人以怀念父亲。冬天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寒风凛冽,大雪纷飞,诗人多么想回到童年时代,多么想在父亲的带领下在雪地里堆雪人,享受父爱,享受童年的快乐。然而雪花依旧,物是人非,父亲已离开人世。面对漫天飞舞的雪花,诗人回首往事,想起父亲,就想“照着父亲生前的样子/堆一个雪人”,以堆雪人的方式来怀念父亲。诗的开头一行“流水的骨骼,雨的肉身”,意即父亲的骨肉是由雨水构成的,质地普通而晶莹,既能唤起读者的想象,又呈现奇崛突兀之美。

    第二节,堆父亲以回忆他苦难的一生。父亲生前俨然一个雪人,雨水的骨肉,晶莹的心,是一位善良之人。可父亲的一生是苦难的,诗人要“堆他的心,堆他的肝/堆他融化之前苦不堪言的一生”。接着,诗人用“如果……就……并……”的假设复合句式,委婉曲折地写出了父亲的“卑贱、胆怯,以及命中的劫数”和手的“残损”,简要勾勒了父亲的苦难和卑贱。人死不能复生,死去的父亲不可能复活,所以,诗人一旦想起父亲就只能够泪流满面,父亲的苦难和卑贱是堆不出来的,诗人只能够用泪水来冲淡它们。生死两隔,父亲的人生不能重复,诗人的泪水也不能停止,但对父亲的怀念却是深切和深刻的。

    第三节,堆疼痛以怕父亲消散得无影无踪。父亲离世,诗人疼痛;父亲带着“卑贱和胆怯”离世,诗人的内心更加疼痛。“但是”一转,引出“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痛一回”的原因:“我怕看见/大风吹散他时/天空中飘着红色的雪”。这一句表面上是说诗人惧怕大风把用雪堆成的“父亲”吹倒、吹散了,实际上是说自己更怕时光让父亲在心目中消逝得不留痕迹。雪不可能是红色的,诗人用“红色的雪”这一反常现象,写出苍天的疼痛,映衬诗人的疼痛:卑贱的生命是不能忘却的。这一隐喻,使对一个小人物的怀念更具有人性的意义和深度。

    王单单是《人民文学》发现并推出的一颗诗坛新星。他笔下的人物多为自己偏僻乡村里的小人物,而他们的坚韧、苦痛、卑微与挣扎,常常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另外几首诗,如《堂嫂》《妹妹》《孤独的母亲》,虽与《堆父亲》表达方式相比各有其妙,但给读者的冲击力是相同的。王单单的诗歌有着深厚的生活基础,体验深刻而真切,他将小人物的人生之痛艺术地转化为心灵之痛,下笔很准,用力很足,却又很有分寸地节制诗情的奔泻。著名诗评家吴思敬说,王单单是“一位有深厚的生活积累与创作潜力的诗人,内心的热烈与外表的冷隽构成强烈的反差,善于通过独特的角度从平凡的生活场景中显示内心的孤独与荒芜,其表情方式机智灵动,时常有令人叫绝的构思呈现。”

    王单单诗龄不长,但对诗歌写作有着独特而深刻的感悟:“写诗是朝着身体内部的一次蹦极,语言像一根富有韧性与弹力的橡皮绳,它系在写作者的身上,从灵魂纵身跃起的那一秒开始,写作者本身就已开始了一场关于词语的刺激性冒险体验。”这种刺激性冒险体现在对语言张力的极限挑战、对语法规则的主动挑衅、对诗歌核心的无限靠近、对诗歌边界的自觉拓展之中。诗歌语言至关重要,诗人需要借助语言的光辉,先照亮自己的内心,再照亮读者的心灵。

    [作者通联:湖北应城市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