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一池丘壑 心中两宋烟霞
画家孙志刚
孙志刚,1963年3月生于山西,祖籍山东临清。现为中国工笔画学会常务理事、驻会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书画艺术委员会委员、中国老摄影家协会会员、北京工笔重彩画会常务理事、北京民进开明画院理事、山东省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石化美术家协会会员。
近日,偶然读到孙志刚先生的写生山水,我不禁为之一振!在这狭小的画室一角,面对志刚兄的写生作品,如透过平视的小轩窗,看到了一山掠过、万峰耸峙的场景,这是一幅幅多么富有五代两宋意味的画面,记忆的蒙太奇在脑海不断地搜索着,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
荆浩的“全”——“云中山顶,四面峻厚”的雄伟盛阔;
关仝的“壮”——“笔简体劲,气凝势壮”的高远精深;
董源的“真”——“幽深繁茂,苍厚华滋”的平淡天真;
巨然的“润”——“老辣空灵,生机流荡”的烟岚气象;
李成的“静”——“老迈萧索,奇绝清旷”的惜墨如金;
范宽的“雄”——“苍劲古朴,气势雄壮”的宏阔气度;
李唐的“厚”——“苍茫坚劲、峻峭雄健”的浑厚气势;
郭熙的“净”——“俊巧老成,虬劲明洁”的灵动飘渺;
马远的“硬”——“劲利阔略,深邃雄奇”的清远简练;
夏圭的“平”——“雄放苍健,淋漓滋润”的浑融自成;
米芾的“简”——“落拓率然,随意点厾”的独立意味。
……
有人不禁会问我,中国山水画的高标从哪里来?这一直是大家熟知而又迷茫的问题。中国山水画的高标从大自然而来,从写生而来,从画家对自然、人文的认知和提炼中而来。所以,写生对画家一生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比如:中国画的一点一线、一维一体,如果仅仅依靠简单临摹和机械复制,不可能有深刻的认知,更没有自己的主观生发,因而缺乏艺术的生命力。有人会说学一点素描就解决这个问题了,这恰恰是个误区!素描更多的忠实于物象,但它仅仅是一种非常朴素的写生法。
中国绘画的写生法,尤其是山水画写生合乎于“道”,贵在“平、纯、简、静”。志刚兄深谙此“道”,故而尽其所能,花大量的时间去写生,提炼自己的点、线、面关系,提炼自己在纸上的疏密、浓淡、虚实布局,提炼成自己大脑中一直索求的物理、人文、天人关系的“法相”,使笔下的物、相、境高于生活的常理,高于大自然的常态,高于真实环境的觉悟,使之物外有物、境外生境、法外生相。
谢赫在《六法论》中云: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归根到底在“气韵”,气韵从哪里来呢?当然在画家的主观意识中:从认知——实操——提炼,从一点一画的经营——通篇的摆兵布阵——画家内心主旨的凸现,从主观攫取——诗意的内化——人文精气的外化,这便是气韵之所“养”也!所以,在谢赫时代,气韵作为品评标准和创作标准,主要是看作品对客体的风度韵致描绘再现得如何,而后渐渐涵容进更多主体表现的因素,气韵指的是作为主客体融一的形象形式的总的内在特质了。能够表现出物我合一的生动气韵,至今仍是绘画和整个造型艺术的最高目标之一。
一个优秀的山水画家,必定是一个在传统和写生中游走的烟霞客,无论是五代两宋的荆关董巨、范李郭马…… 还是后来的赵孟、黄公望、王蒙、吴镇……都留下有大量的写生理论或写生作品。到清代的石涛,尤其推崇山水写生,与大自然为伴,搜尽奇峰打草稿,以中国式视角游心宇宙,仰俯天地,放怀物理,传神造意,是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张璪)。若不外师造化,一味拘泥于古人成法,必定是千人一面、主观臆断、神思枯竭,笔墨空洞无神。不师造化,内心何来源力?不守其道,如何得其中?志刚是这么想的,更是这么做的,因此,他能自得天机。
一次杨晓洋先生问我:中国画如何创新?我说:首先要了解中国画四要件——“诗、书、画、印”。传统是最好的参照物、瞭望塔,但不是手中的“罗盘”和“导航仪”,因而要在中国式哲学的“天人合一”中实践富有自身价值的“写生法”,追求中国画的四个准则——“平、纯、简、静”,这是中国画的要义。在写生中寻求中国画的自我“道观”,才是画家需要穷其一辈子的功课。
留心于志刚兄的作品与为人,是从他的获奖作品《千秋寒月》开始。《千秋寒月》以圆明园为载体,以诗意的语言,勾起历史的碎片、生活中的残垣断壁,或许已无法刺激后来人的感观,但在寒冷的夜色中,一袭冷月骇然在额,激荡悲怆的史事,竟然如英雄般涅槃而生,却无法平复每一个国人的内心。无言的断石与新生的枝节,寂寂然、凄凄然、怆怆然,被一个“寒”在清冷的月色中烘托而出,我突然想起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懷古》: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读《千秋寒月》,你总以为是在宋代李成《读碑窠石图》前,不禁使人陷入一种苍凉冷落的情境之中:一块残碑、几株枯树,原野凄凉。高处可通幽,或许,志刚颇契合李成心意,皆得鬼神相辅也。李成所表现出的人世沧桑、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之感,表现出他愤世嫉俗、高傲孤寂之品格。《千秋寒月》画中主体一如李成画中残碑,以淡墨染正侧面,斑驳漫漶;环绕残碑周围的枯树盘复,枝干下垂如蟹爪,荒石孤立,荆棘枯草,所有的景物都烘托出无限凄苍之气氛。
志刚兄与李成都是北方人,其画风也有北派山水异曲同工之妙,在寒林平野中描写了几株苍劲的树枝,同样画石碑,两图置境幽凄,气象萧瑟,枝桠奇劲参差,背景空无一物,杳冥深远,寓无限悲凉于其中。画石时同样先勾后染,清淡明润,饶有韵致。从志刚兄这件作品中不难看出,他当时的艺术构思和创作心境,与李成企图展示其敏感而丰富的内心世界紧密相关。
“笔下一池丘壑,心中两宋烟霞”——幽深的天际、荒寒的原野、矗立的石柱、孤冷的寒月,使人产生对逝去历史的追忆和时代变迁的感慨。景物气氛寂寥凝重,在山水画中蕴含着耐人寻味的哲理,画中的寒林虬枝,变化多姿,用笔尖利,石碑圆浑秀润,挺拔劲健,与李成“气象萧疏,烟林清旷,毫端颖脱,墨法精微”的艺术特色是一脉相承的。
《千秋寒月》的成功,是画家面对现实的主观提炼,是画家对写生写意精神的外化。有情有结的点、有虚有实的线、有浓有淡的墨、有意无心的白,在物象肌理、生命的律动、艺术的体验中挥发成韵,这正是中国绘画意象思维的核心价值和艺术特质。正如志刚兄画胡杨,如歌如诗、如泣如诉,如李成笔下枯藤老树,厚重雄健、老辣纷披,在洗练的笔墨中寻求人性的再现。
在《爱我家乡》一画中,胡杨翠柳、苍松劲柏、枯藤残壁、河塬山道、山野小花,与山河共舞,与天籁同声,烟霭空蒙,遥接天际。这看似正是李成千年前最擅长表现的场景,如今却跃然于志刚兄的墙头、案侧。宋人擅用绢,极富用线。李成用硬笔锐锋,在绢上勾画的松针、粗干细枝、土坡石廓,线条瘦硬坚韧,即使不染墨,也神完气足,所以他的画,仅用淡墨作少量的烘染就给人以一种秀润淡雅的享受。而志刚兄一支彤管在手,在中国山水画的勾、皴、擦、点、染的技法中,游刃有余。摄取是最首要的,我们有了太多的泥古范本,北宋时期的山水画已臻于成熟,将勾线作为其表现对象的最主要的手段,已不再是今人的障碍,到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亦未尝不可。
孙志刚痴迷于速写,他认为“山水写生具有独特的审美内涵和艺术魅力”。明代王履有云:“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诚哉斯言!近年来,中国人物画和山水画的改革取得一定成就,艺术家披荆斩棘开辟了一条富有时代气息的崭新道路,形成了现代中国画创作与传统技法相结合的创作新模式。志刚兄的实践证明他选择了一条正确的创作路子,坚持画速写,深入自然、乡间,强调对于自然的直觉感悟,师法造化,以自然为师,深入生活写生,正是他创作的源头活水。
最近,他的新书《唯美线描精选——孙志刚家园情怀》由福建美术出版社出版,里面的作品都是一幅幅鲜活的速写,行走中画的是新疆、山西、山东和北京房山区、门头沟,生活中的田间、村头。每一处旧居、每一棵老树、每一块残石、每一条山道,都有他抚摸过的温度,都有他触动过的激情,都有他感怀过的心境,都有他用心锤炼过的深深眷恋!你会为他的《千山乡路为谁归》《山西西潘乡》《老槐树》产生对家的依恋和回望,那是一种割舍不断的情愫。因为,这里是曾经养育着你的那块乡土;因为,这里曾经赋予你艺术最初的养分;因为,这里是镌刻着你生命中最深的印痕;因为,这里的一缕乡愁能让你彻夜不眠、热泪盈眶!
《莊子·知北游》:“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史记·太史公自序》中“与时迁移,应物变化”包含着人对相应的客观事物所采取的应答、应和、应付和适应的态度。志刚兄待人接物从无事艺者的乖癖,只有率真和适意,这与他多年学会做嫁衣裳的工作是有关的,这从他发表和制作的数以万计的题图、插图、尾花设计中,看到他的“小我境界”!
而在绘画中追求“精神自我”“胸怀大我”,在书山砚海中,纳董源之神气,味李成之体貌,炼范宽之骨法,吐元人之幽秀,挥明清之朗逸,在中国绘画大山水观的背景下,去“经营”自己的“位置”吧!
2021年3月18日泥古丁吴广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