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性、人性以及超越性

    张彩云

    《水形物语》是由墨西哥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执导的一部浪漫爱情电影。在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上,《水形物语》成为最大赢家,一口气拿下包括最佳影片奖在内的四项大奖。3月16日,该影片在内地上映。截至3月19日下午,该片票房成绩已达7165万,其中,首日票房达2174万元,创造了近6年来奥斯卡“最佳电影”在内地的票房纪录。莎莉·霍金斯饰演的哑女艾丽莎,在美国巴蒂摩尔市的一间政府高度机密的实验室从事清洁工作,实验室禁锢着一个被美国政府从南美亚马逊流域意外捕获的两栖人形生物,艾丽莎和同事泽尔达被命令清除地板上的血迹,从而得知了这一人鱼的存在。《水形物语》主要讲述的就是艾丽莎偷偷地主动与人鱼交流,最后成功营救人鱼并与之相爱的美好童话故事。虽然该影片斩获最佳影片时因其主题先行和情节老套等因素引起了一定争议,但笔者认为,这部影片中体现出来的深刻的人文内核值得我们去品味和探究。广义的人文精神以人为核心,主张对生命本体的追求、维护与关切,托罗执导的影片《水形物语》,大体囊括了对诗性、人性与超越性三个方面的观照,并可与人文精神的三层主张层层递进、一一对应。

    一、 诗性的影像呈现

    英国杰出的诗人、作家约翰·济慈认为,诗性应该向人类展示一切美好与丑恶都被热爱的力量,从而可见,诗性不仅是一种美学理论,更是一种人文追求。在《水形物语》中,导演对诗性的追求表现为通过一系列的视听技巧营造出绝妙的诗意氛围,其背后的诗性精神,有着深刻的思想沉淀,也具有独特的治愈能力与深厚的艺术吸引力。

    《水形物语》的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是一名墨西哥电影导演、编剧、制片人、演员,于1964年10月9日出生于墨西哥哈利斯科州首府瓜达拉哈那的天主教家庭。托罗从小跟着他的保姆长大,为了消磨时光,保姆常常给年幼的吉尔莫·德尔·托罗讲故事,这些故事通常是恐怖故事,这使得他从小就对“怪力乱神”等有着极大的兴趣。据说,吉尔莫·德尔·托罗在4岁的时候,吵嚷着非要在棺材里睡觉,这样的行为使得他的父母大吃一惊,他们甚至认为托罗是一个被魔鬼眷顾的孩子,为此,在圣诞节举办极为隆重的驱魔仪式。童年时期的托罗生活在自己营造的诡谲而魔幻的精神世界,他对此充满本能的恐惧,但情不自禁地心生向往。也许正是那些“怪力乱神”的民间故事,成为了托罗通往另一个奇异世界的通道,也成就了一个怪才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对于营造充满想象力和冲击力的视觉表现效果有着高于一般导演的天赋”[1],同样,《水形物语》也不同于其他光怪陆离的恐怖电影,托罗自成一派地通过独特的视听技巧营造了一个充满诗意的意境,用黑暗的风格,讲述了甜美的童话。

    首先,导演十分擅长运用不同的色彩制造诗意的气氛,色彩的变化隐喻着情节的发展。托罗说他在拍摄之前就对影片进行了色彩编码,并“试着协调各个部门的工作,也向他们解释,每一个颜色在故事中的意义。”[2]在与人鱼相爱之前,女主角艾丽穿着暗绿色的裙子、身上盖着绿色的毛衣、背靠着绿色的抱枕、躺在暗绿色的沙发上,然后又绑着绿色的发带出去、和朋友吃着难吃的绿色甜品,在冰冷灰暗的研究室做着繁琐的清洁工作,包括反派角色斯特里克兰上校那辆绿色的汽车和妻子端出来的绿色的冻糕,绿色在影片中就是黑暗和哀戚的代表;当艾丽莎与人鱼坠入爱河之后,她绑上了红色的发带,穿上了心心念念的红色皮鞋翩翩起舞,周围的布景也增加了很多红色,红色是温暖和热烈的象征。从绿色到红色的过渡,体现了角色内心情感的变化,也暗示着故事由沉悶向活泼的发展,斯特里克兰那辆绿色的汽车被撞坏正好能说明这一点。另外,在电影的开头,托罗使用“水戏干拍”的技巧,用绳子把家具绑好悬吊在半空中,再让室内充盈大量的水汽,通过光线的散射作用来营造水下的效果,呈现出来的画面即是我们看到的:女主角的房间氤氲在幽静的水里,桌子、椅子、台灯等家具都在悠闲地上下漂浮,好似身处深海仙境之中;在拍摄两位主人公爱情升华后的浴室戏时,导演选择则将整台浴室布景全都淹没在了大水缸里,拍出了十分逼真的水下效果[3];电影的结尾,人鱼抱着奄奄一息的艾丽莎跳入了水中。在这条通向大海的运河里,女主角漂浮在水中,发丝随着水波顺滑地向上竖立,人鱼倾情一吻,本已停止呼吸的女孩竟缓缓睁开了双眼,然后男女主人公在水中静静地相拥,人鱼身上散发出璀璨的蓝光。

    其次,旁白与音乐的适当穿插,使得影片的诗性色彩更加浓厚。影片开头故事叙述人贾尔斯回忆道:“关于她的故事,如果要讲的话,我要怎么说呢?我在想,故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呢?似乎发生在很久以前了,那位王子当政的最后几天。我们还是先来讲讲那个地方吧,那是一座小城,靠近海岸,与世隔绝。还能给你讲点什么呢?要么给你讲讲她的故事吧。公主无法说话,或许我该提醒你,这些故事是真实的,这是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试图摧毁一切的恶魔……”[4]由此拉开了神秘童话故事的序幕;影片结尾,画外音再次响起,此时,他说想起艾丽莎,就有一首诗久久回响在他的脑海里:“你的轮廓无法分辨/因为在我身边你无处不在/你的存在用爱充盈我的双眼/我的心也变得谦卑/因为你无处不在。”[5]片头片尾的旁白互相关照,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讲述,就像是一个美好的童话,娓娓道来。影片中的音乐也穿插得很恰当,开头为配合流动的画面,运用了竖琴与长笛的声音,像是春天里的涓涓细流,营造出灵动空灵的感觉,充满了奇幻感和异域风情;为了表现艾丽莎的纯真善良,贯穿整个影片的主题背景音乐则是轻松活泼的基调;片尾的音乐回归宁静和舒缓,和男女主角相拥在水中的情境交相辉映……总之,在《水形物语》中,导演用流动的画面、色彩、旁白、音乐,孕育出流动着的具有诗意的意境,给观众带来了独特的审美体验。

    二、 人性的内隐表达

    相对于诗性而言,人性的内蕴更为深刻,人文精神关注的人性,主要指人的尊严和幸福。在电影《水形物语》的人性内核中,人道主义精神、对待生命的正直乐观的态度,内隐与导演的艺术思维中,奠定了该影片的主题基调。对个体生命的尊严与情感的维护,使得影片能平稳地着陆人间,奇幻中不乏呼吁力及使命感,呈现出人性的万丈光芒。

    吉尔莫·德尔·托罗在他的幼年时期里,接触了很多边缘文化,比如日本特摄片、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等等,作为墨西哥裔移民,他说过这样的话:“我曾因为交通违章被交警拦住,比起普通人违章,我受到了更多怀疑。当警察听出我的口音时,事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了。”[6]因而,影片围绕女主角艾丽莎塑造的一系列身处异类、受主流排斥的边缘人形象。女主角艾丽莎从小就被丢弃在河边而且不会说话,每天过着枯燥的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贾尔斯和泽尔达之外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画家朋友贾尔斯日渐衰老,感情受挫,还失去了工作,沧桑而落魄;黑人同事泽尔达每天都要面对可气的丈夫,没有一点幸福感可言;苏联科学家兼特工迪米特里潜伏在异国他乡,更是腹背受敌,既要应对敌人的刁难,又要担心随时会被组织清除掉;就连反派代表——白人“长官”斯特里克兰上校,实际上也是孤独的化身。在洗手间和正在做清洁的艾丽莎和泽尔达搭话,炫耀那根黑色的、“为牲口准备的高压电击棒”,甚至变态地以厕后不洗手的怪诞行为来显示其作为男性的强悍意志。然而,上校的生活和工作实际上都是不尽人意的。他受伤的手指一天天的发黑而至坏死,家里却没有任何人表示过关切。工作上要时时迎合上司,稍不注意就会受到上司的指责与侮辱……艾丽莎向贾尔斯描述人鱼时说:“当他看向我时,他看着我的方式,他并不觉得我缺少什么,也不会觉得我是不完整的,他看到的我,是真实的我,他见到我很快乐,每次,每次见到他,都是如此。现在,我要么救他,要么让他死去。”可见,对于艾丽莎和人鱼而言,是两个孤独灵魂的相遇和相容。当贾尔斯提出人鱼并不是人类时,艾丽莎严肃地反驳道:“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我们也不算人类。”短短十几个字,却掷地有声。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都是值得被尊重的。《水形物語》表面看是爱情,其实诉尽了“作为移民的忿忿然”,导演在影片中倾注了他对于这些边缘人内心孤独的同情以及他对人性的严肃思考。

    三、 超越性的生命哲学

    撇开人文精神的具体条例不谈,归根结底,它要表现的都是人的精神意志层面的内容,无论如何都避不开探索人类终极生存价值的任务。综合电影《水形物语》中传递出来的诗性与人性种种,它们都是相互渗透且螺旋上升的,最终都会达到超越性这个制高点。在这个点上,两根关键的枝桠便是影片中所体现的圆融的生命哲学及其所带给观众的对爱的信心和力量。

    在电影中,哑女艾丽莎和人鱼作为两种相异的生物却能和谐相处,艾丽莎教人鱼吃鸡蛋、打手语,让他听音乐,给他跳舞……人鱼因此学会了吃鸡蛋,还能与艾丽莎进行简单的交流;在斯特里克兰上校决定解剖人鱼后,女孩意识到情况危险,极力说服邻居贾尔斯帮忙营救,他们共同策划了一起比较拙劣的营救计划,竟然意外得到了塞尔达和迪米特里的帮助,最后不可思议地将人鱼带回了小公寓的浴缸里,在艾丽莎悉心照料人鱼的过程中,两人相爱且结合了。当艾丽莎不在家时,人鱼不小心伤害了家里的小猫并且跑出家中,最后艾丽莎发现他躲在楼下的电影院里津津有味地看着电影。最后,为了救人鱼,科学家迪米特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塞尔达在斯特里克兰上校离开后打电话通知艾丽莎时,对他差劲的丈夫布鲁斯特说道:“你不会明白的,说什么都没用,你永远明白不了的。”让布鲁斯特永远也明白不了的,大概就是上述种种情节所流露出来的情感吧,这种情感超越了种族,超越了性别、年龄、血缘和其它所有的阻隔,是人世间最为纯真的大爱。托罗试图通过电影传递这样一种理念:怪兽以及任何被边缘的人,都不该承受有色眼镜的打量。若所有人都心存纯真和善良,爱意是可以消融任何偏见的。

    同时,影片中所叙述的故事发生的背景是在1963年美苏冷战时期,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空情境下,导演将战争与爱情的主题、音乐剧与喜剧的形式结合,用小人物来对抗大邪恶,托罗希望《水形物语》的结局是美好的,在他看来:“做一件事是为了满足自己情感上的需求。我希望我拍的电影如同一首爱情歌曲,拥有治愈的能力。”[7]因此才有了影片最后的浪漫圆满,一如电影海报一般的唯美结局。

    “爱就像水一样有着万千形状,也许你触摸不到它,但它会温柔的包围你。”[8]真爱浸在水中,爱人像水一样无处不在。或许,抛弃所谓的“政治正确”,《水形物语》本身就是一部回归艺术本身的佳作,因为它展现了人作为客体的存在状态,用一个最简单的童话故事,流露出了最纯真的人性,同时也点燃了人们忘却孤独寻找爱与希望的决心和信心。

    参考文献:

    [1]刘康.吉尔莫·德尔·托罗:亦正亦邪的超级英雄[J].电影世界,2013 (6):83-83.

    [2][3][7]吴燕雨 雷小雨水.《水形物语》国内上映低成本“奥斯卡大片”票房飘红[N]. 21世纪经济报道,2018-03-20(016).

    [4][5][8]吉尔莫·德尔·托罗.水形物语[Y].美国:福斯探照灯公司,2017.

    [6]王彦.奥斯卡最佳影片《水形物语》正在国内热映 水中魔幻童话,浸润凌厉现实[N].文汇报,2018-03-2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