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微电影中的四类情怀类型

    孙璐

    微电影是电影艺术发展过程中的新产物。“微”字至少应该表示两层含义：从字面意思讲，当然是指篇幅的微小，也可理解为时长的短小;但从深层意思来讲，“微”字需要理解为“见微知著”，也就是从短时长的影片中同样能看到大内容，诸如大思想、大格局、大情怀等等。如果抛弃了深层意思，那么微电影的艺术性和思想性将会大打折扣。事实上，近些年来最为优秀的微电影，都是能在短促的时长内表述宏大的情思。情思的分类很多，文艺情怀应当是其中最为主流的要素。对于中国微电影体现的文艺情怀进行分析，可以说是把握了国产微电影的主要脉搏。国产微电影包含的丰富的文艺情怀，绝非单篇论文的容量所能容纳，但主要的脉络则可加以捕捉与把握。大致而言，国产微电影中习惯表现的文艺情怀有四种类型，即愉悦的文艺情怀、平淡的文艺情怀、伤感的文艺情怀以及绝望的文艺情怀。四者在情感的进度上，显示为由乐向悲的过渡，这一历程实际上恰好反映了常人最普遍的文艺情怀。

    一、 中国微电影中的愉悦情怀

    表现愉悦的文艺情怀，事实上来自于人性中最基本的品质，即“乐得此身”。按照佛教的理解，能够修成人身是莫大的幸运。这一具备普世性质的理解，为中国微电影注入了“乐天知命”的文艺精神。这种乐观的愉悦品质，在微电影中表现得相当充分。

    庞攸巨、曾荣联合导演的《饺子》是2014年上映的微电影，观名便可知这是一部讲述平凡生活的电影，但其中却遍布着人生的快意与愉悦。“谁不是孤身上路？又有谁在路上的时候会惦记着谁？人生不完美。但当所有美好的选择联系在一起，便能形成人生的喜剧。”这句经典的对白，极其清晰地阐释了《饺子》乐观向上的文艺情怀。2015年上映的罗宇靖导演的《且听风吟》，用短短20分钟的时间，讲述了相当复杂的故事，因其有条不紊的情节安排而备受肯定。该片所讲述的主线是爱情故事，但牵涉到了职场竞争、生活残酷等等情节。不过，正是在男女主人公成功克服了上述社会压力的过程中，他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接受便充分地体现出来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標举过“以哀景写乐情”的境界[1]，《且听风吟》表现的正是这样一种手法。越是将社会压力刻画得沉重难当，越显得战胜压力后的愉悦难能可贵。尤其应该注意的是，罗宇靖是一位相当优秀的90后新锐导演，本科在浙江大学学习能源动力，但出于对电影的热爱，硕士跨专业赴香港浸会大学修习电影导演，所以他的影片大多充满着愉悦的文艺情怀。例如《万有引力》《冬眠》等微电影，都能够在尺寸之间展示万钧气势，同时又都伴随着典型的愉悦情怀。罗宇靖对于愉悦情怀的展现，又蕴含着深刻的文艺气息，这当然来自于他在浸会大学所接受的学术训练。

    微电影中所展示的愉悦的文艺情怀，实际上得益于中国人天然具备的文化传统，美学家李泽厚先生名之曰“乐感文化”——“乐感文化的关键在于它的‘一个世界（即此世间）的设定，即不谈论、不构想超越此世间的形上世界（哲学）或天堂地狱（宗教）。它具体呈现为‘实用理性（思维方式或理论习惯）和‘情感本体（以此为生活真谛或人生归宿，或曰天地境界，即道德之上的准宗教体验）。”[2]这一解释，足以加深人们对国产微电影愉悦情怀的理解。

    二、 中国微电影中的平淡情怀

    喜悦过后，紧随而来的往往是复归平静，这是人生的常态。就中国微电影而言，自然有表现愉悦情怀的作品，但也不乏表达平淡情怀的作品。无论经历了多少波峰和谷底，平淡始终在人的一生中居于最常见的位置。

    但需要说明的是，中国微电影表现平淡是甘于平凡，而不是甘于平庸。所以，上面的作品表现的只是享受平凡的快乐，而各部影片中塑造的主人公形象，又都是奋力前行，为自己的幸福生活辛苦打拼的人。他们过着平淡的生活，享受着平凡的快乐，却拒绝过平庸的人生。林更新和赵丽颖主演的《忘忧酒馆》，便很好地诠释了这种精神。影片虽然只有7分钟，但表现出的内容却很丰富，扑面而来的便是对现世人生的肯定。这种肯定，包含着显而易见的平凡性。剧中人物不再追求成为当世英雄，也不再希求实现大富大贵的理想，他们所追求的仅仅是能够在短暂的人生中，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做自己中意的事情，在简单平凡的行业内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但在这份平淡中，也不时地会出现浪漫和感动，这些要素也都是发生在平凡人群中的事情，诸如生日礼物的赠予、婚礼的举办等等。“忘忧”二字，已经把平凡人的最本质追求传递得相当清晰了。

    王天炜导演的《外婆家》，讲述的也是平凡人的文艺情怀，主人公在上海这座充满着刺激与压力的城市工作，具备着一切希望有所成就的年轻人的朝气。但伴随着社会竞争的急剧强化和工作能力的短板出现，主人公逐渐学会清醒地认识现实人生，最后选择从事外卖工作，虽然没有富贵显赫，但也因自己的努力工作而收获了美满的爱情与事业。回到外婆家之后，又恰好在外婆口中领悟了平凡人生的乐趣与情怀：“在这个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要惊天动地的。最大的成功，其实来自于每一个平凡工作的人们，他们累积的成果，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动力。”这种甘于平凡、却拒绝平庸的情怀，正是平凡人生的文艺性的体现，反而比轰轰烈烈的英雄壮举来得亲切。对于从事平凡职业的观众而言，外婆的见解当然能够激起他们的共鸣。

    此外，如柯灵导演的《奔跑的青春》、许国坤导演的《破风而行》，也是对平淡人生文艺情怀的歌颂，他们的选材立足于青年人的奋斗，但目标却是表彰奋斗中的平凡之美。这种文艺情怀，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值得赞叹。

    三、 中国微电影中的伤感情怀

    伤感往往代表了普通观众对于“文艺”一词的基本理解，在许多人的视野中，“文艺”往往带有多愁善感的成分。在国产微电影中，这一理解也得到了完美地延续，并且生发了打动人心的效果，因为此类表述伤感情怀的台词，在本质上往往是充满了文艺性的对白。

    田春玲导演的《匆匆》，是根据著名散文家朱自清先生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微电影，不仅原汁原味地呈现了朱自清的主流意指，还将朱先生隐而未彰地对人生的伤感揭示出来。一般来说，对文学作品进行改编，往往需要90分钟左右时长的电影才能做到，但《匆匆》凭借19分钟的演绎，便将原作呈现得活灵活现，既展示了影视艺术的主观能动性，又在有限的时段内表现了原作特有的伤感情怀。

    2017年上映的《寂静的爱人》是杨宇飞导演的力作，名称中的“寂静”其实指的是一个消极的含义，即死寂。在这个演绎一段悲伤的爱情故事的微电影中，伤感的情怀一直贯穿其中。影片的女主人公萧萧是一位小说作家，这本身便为整个影片奠定了文艺的基调，但剧情的发展则将这一基调导向了悲观的方向。萧萧经历了与音乐才子阿索的爱恨离合，最终因性格不合而分手，实在是令人扼腕。在影片的最后，萧萧给阿索的诀别信中说到：“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根本没有爱上任何一个人，我爱的只是自己的幻影。”这段富于哲理的告白，可谓十足伤感，但其实这应该是受到了民国上海文艺界的鬼才徐圩《风萧萧》的名言影响：“有一天，我发现我从没爱上别人，我爱的只是自己的想象。”[3]而《寂寞的爱人》将女主人公名字定义为萧萧，似乎也深受徐圩《风萧萧》的启发，配合着男主人公阿索的名字，整部微电影讲述的正是“萧萧索索”的爱情悲剧，其伤感的基调自然也蕴含其中了。

    蔡若兰导演的《生命觉醒》与《寂静的爱人》相似，描写的也是一段伤感的爱情故事。所谓“生命觉醒”，指的是对于生命意义的升华式的领会，影片中的男女主人公以分手而结束了恋情，但却同时获得了对人生意义的领会：爱情只是人生众多要素中之一，如果将爱情视为人生的全部，便会迷失。这一理解看似是很通达的观察，但却来自痛苦的失恋，所以仍然有着极为明显的伤感情怀。

    四、 中国微电影中的绝望情怀

    从情怀发展的历程来看，绝望当然是伤感的进一步恶化。在中国微电影中，表达绝望情怀的作品并不太多，这仍然是中国“乐感文化”的根本特征在发生作用。中国人从“乐感文化”出发，喜欢大团圆的结局，不喜欢分崩离析的场面，这一国民性格导致了国产微电影中，绝望的文艺情怀并未得到充分地刻画。但仍然有部分作品涉及了这个主题，并取得了艺术成功。

    《那片星空》是2017年上映的微电影，曾以其极其虐心的情节安排，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故事讲述了贵州山区的留守儿童张文的故事。他艰难困苦地考上了济南大学，凭借优异的成绩当选了本科班级的班长，可谓春风得意。但由于其从小生活在并不健全的环境中，导致其世界观和价值观极度扭曲，自卑心理作祟，所以在大学中不择手段，通过讨好领导的行为，顺理成章地被保送到了山东大学，而且硕博连读。在此期间，又继续发挥其阿谀奉承的本事，拿到了山东大学的各类奖学金，但最后却因车祸而猝然离世。在影片的最后，白云飞导演说：“这个短片传递的是对人性的绝望。”很显然，张文从发迹到裂变、再到灭亡，上演的正是由于性格不健全而导致的人生悲剧，值得重视。

    此外，2016年网络首发的《城市遗忘者》，刻画的也是在技术异常发达的今天，人类求知欲和阅读兴趣反而一落千丈的时代问题，是导演为回应手机阅读的普及化而创作的作品，表达了对沉浸于手机的人群的绝望，其中不乏警示意义。

    结语

    以上对于国产微电影四种文艺情怀的分析，仅仅是就其较为明显的格调而言。国产微电影表达的题材相当充分，远非以上四类情怀所能涵盖。不过无论具体表现内容是什么，都与这四类情怀有所关联，是可以肯定的。正如陸九渊《年谱》所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往古来今，概莫能外。”[4]人类的普遍情感也基本都不出上述四种类型，这直接决定了国产微电影表达的主要文艺情怀也是如此。微电影作为电影的微型产品，虽然在时长与故事性方面有所压缩，但就其所表现的人类情感的浓度和密度而言，丝毫不亚于常规电影。微电影所刻画的人类共有的这四层情感，在不同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过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发人深省，理应得到学术界的足够重视和专门研究。

    参考文献：

    [1]周锡山.人间词话汇编汇校汇评[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6：109.

    [2]李泽厚.论语今读[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27-28.

    [3]徐圩.风萧萧[M].台北：五南图书出版公司，1998：688.

    [4]陆九渊.象山先生全集[M].台北：联经出版公司，2009：7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