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公路电影透视电影地理学与文学地理学之辨

    徐汉晖

    地理是一个内涵非常广的概念,它统摄地表系统的自然环境和人文要素。古人云:“地者,万物之本原,诸生之根菀也。”[1]说明了“土地”及“地理”对人类生活的重要性。的确,广袤的大地不仅是人类生活的舞台,为人类提供衣食之源和庇护之所,也是承载万事万物的基础。无论生产耕作,亦或艺术创作,人们總离不开地理的视角与参照。就文学创作而言,自然地理系统不仅为作家提供物质生活条件,而且也为他们提供审美观照的对象,“地理要素是文学想象力的源泉”[2],能为文学创作提供动力机制和素材之源。作家从文本中表达他的环境感知与地理体验,读者从中获取这种空间感应。同样,电影通过镜头展现地域空间的自然环境与人文要素,也离不开地理环境的支撑,影片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与故事情节的铺展,必定依赖某一地理场所。在电影艺术中,真实的地理空间与虚拟的想象空间交织叠放,“原本的想象和真实的场景交汇,形成独特的媒介地理景观”[3]。电影与地理,如同文学与地理一样,相互具有天然的亲密关系。

    一、公路电影的地理维度

    公路电影肇始于20世纪60年代,以美国《逍遥骑士》的出品与播映为标志,后来涌现出《粉身碎骨》《穷山恶水》《雨人》《我心狂野》《末路狂花》《亡命天涯》《66号公路》等经典作品。国产的公路电影起步较晚,2001年上映的《走到底》被学界视为第一部国产公路电影。此后国内不断地有导演拍摄公路题材电影,也不乏优秀作品产生,如《千里走单骑》《落叶归根》《飞越老人院》《人在囧途》《人再囧途之泰囧》《转山》《一路顺疯》《无人区》《后会无期》《心花路放》等,其中多部票房过亿,整体上显现出了较高的艺术水准。

    当然,不论欧美公路电影,还是国产公路电影,均以漫长的公路为空间背景,以汽车、火车等交通工具为流动的载体,以人物的逃离、旅行或归家为情节模式,以反叛抗争、灵魂救赎、道德完善等为基本主题。实际上,公路电影与现代青年猎奇、叛逆、寻找精神家园的个性心理甚为契合,“在批判传统价值观的同时,公路电影建构了新的、更符合叛逆青年口味的文化消费规则”[4]。然而,“公路”作为影片中的核心元素,并不是一种简单的空间影像,而是被赋予了深刻寓意的地理意象。大自然中本来没有路,道路其实是人造的一种地理景观。人类根据生活的需要,从地表系统中开辟出一条条四通八达的路,链接成道路网,这些路网犹如地球的血脉经络,输送着人类的流动。作为通向外部世界的公路,它不仅是连接城市与乡村的必经通道,也是联接个体内心与外部空间的桥梁。在电影中,“它作为具有人格特征的隐性角色而存在,暗示着主人公在旅途中实现价值追求”[5]。

    公路电影精神内核的展示离不开地理元素,需要“地理”的帮衬与支撑。“公路电影能以生动的画面,直观地展现某地区的地理风貌。”[6]随着汽车的飞驰,公路两旁流动着不同的地理景观,既给车上的人,也给电影观众带来不同的心灵体验。美国的公路电影往往将背景置于辽阔的西部无人区,像《逍遥骑士》《穷山恶水》《我心狂野》等,大量展示了美国西部的蛮荒原野、偏僻乡村、落基山、大峡谷等地理景观,那种冲撞视觉的异域地貌无形之中也会撞击人的内心。国产公路电影同样精心选择“公路景观”。《无人区》将公路的背景置于新疆戈壁,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大漠黄沙,极具视觉震撼力。《心花路放》跨越多个省市取景,一路上的地理景观既有云贵高原上的香格里拉和苍山洱海,还有大湘西的芙蓉镇和天门山等名胜之地。《转山》细腻地呈现了雪山叠嶂、空气明净的西藏高原奇观,汽车行驶在曲曲折折的盘山公路上,头顶即是蓝天白云,仿佛触手可及;还有那落日下金色的布达拉宫,深邃苍茫,给人恍若隔世之感。《后会无期》的景观切换更是频繁,影片主人公所经路途非常遥远,辗转了四川西昌戈壁、内蒙古赤峰草原、浙江舟山海岛等多个地域,路上地域风情的实景与主人公五味杂陈的心境形成了鲜明对照。

    可见,公路电影极其依赖地理实景,影片从头至尾都散发出山川湖海的光泽和旷野的原味,它不可能桎梏于某一个摄影棚或影视基地封闭拍摄。地域空间的开放性和视觉景观的流动性是公路电影的一个基本特征,也即是说,公路电影具有明显的地理维度。作为导演,在拍摄公路电影时,必须具备地理维度的空间思维,否则就无法拍出一部富有视觉冲击力和情感震撼力的佳作。

    二、电影地理学与文学地理学之概念辨析

    电影创作离不开地理意象、地理空间、地理景观等元素的支撑作用,影片气氛的渲染、人物活动背景的创设往往依托特定的地理环境,“电影叙事的基本单元——画面,是一种完美的空间能指”[7]。无论是乡村生活的电影,亦或城市题材的电影,地理元素在影片中的指涉作用不言而喻。从场景选择、拍摄角度到内容的剪辑,导演往往要调动多种空间关系,去思考和表现某一景观在影片中所承载的隐喻功能。在电影里,地理空间不只是一个物质化的固定形态,同时也是多种地理景观的渗透、交融与投射,“景观它不仅是一种地理上的自然风貌,而是以上几种因素的集中显现”[8]。有不少导演热衷寻找富有地域特色的地点拍摄电影,《南极之恋》(吴有音)、《黄土地》(陈凯歌)、《红高粱》(张艺谋)等影片,选取的拍摄地点,要么是自然风光奇特的南极,要么是地域习俗奇特的陕北农村,或者是地方色彩浓厚的胶东半岛,说明以上影片的导演深谙地域魅力对提升观影兴趣的作用。其实,地域魅力主要表现在地域人文精神和地域自然风光上,如果导演不懂电影和地理的亲密关系,就无法运用地理元素。

    既然电影与地理之间有如此密切的关系,那么,何谓电影地理学呢?顾名思义,所谓电影地理学,它是横跨电影学和地理学的一种跨学科研究。电影地理学要以电影研究本位,以电影中的地理景观、地理空间、地理意象和地理符号等一切地理元素为研究内容,重点分析这些地理元素对影片塑造人物、叙述情节和表现主题所起的隐喻作用。它与文学地理学有许多相同的研究内容,比如地理空间、地理景观、地方习俗和地域文化等;所不同的是,作为视觉产品,电影通常以直观性的地理实景为写意内容;文学作品则以文字符号的形式呈现出来,通过文字去描述地理景象,它需要读者借助想象,去理解文中建构的地理空间和地理景观。何谓文学地理学呢?从电影地理学的概念可以得到启示,文学地理学“即融汇地理学的知识研究文学中的地理表象和地理内涵,既揭示作家生存依赖的自然地理环境与人文地理因素对其创作的影响,又解读文本内部所呈现的地理景观、地理空间等多重地理元素和地理符号的文学象征意义”[9],它本质上是研究文学的地理学属性的一种科研方法。

    不难发现,电影地理学和文学地理学都以地理空间与地理景观作为研究内容,通过刻写地域文化与地域自然风景去表情达意,是文学和电影共同的创作手法。“可以预见,电影表现地理仍将是以后电影地理研究的重点内容”[10],文学地理学和电影地理学今后可以触类旁通,互相借鉴已有的研究成果,共同促进相关研究领域的发展。

    三、空间与景观:电影地理与文学地理的叙事基点

    空间和景观既是电影创作的重要素材,也是文学写作的表现对象。无论在电影艺术或者文学创作中,故事的生发、情节的陡转、人物的出场和退场等诸多环节,均在一定的场所空间里展开。在此空间中,根据主题的需要,电影镜头或文学文本再逐渐呈现出各种景观。在公路电影中,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明显,“空间和景观叙事是公路电影重要的组成部……电影的外部空间往往是人物内心空间的外化”[11]。《人再囧途之泰囧》中的泰国佛教庙宇、《转山》中的布达拉宫、《心花路放》中的芙蓉小镇、《后会无期》中的胶东海岛、《无人区》中的新疆戈壁滩,等等,它们既是一处远离现代文明的独特空间,又是一种地域色彩浓厚的地理景观。在公路电影中,主人公要么身兼重要使命,要么心存邪念,要么厌世悲观,这种清净的空间和极致的景观是推动影片叙事的物质基元。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剧中主人公置身某一独特的空间中,被周围环境刺激,幡然醒悟,马上悬崖勒马,及时终止自己的错误思想和错误行为。

    此时,在影片中,这种肩负叙事寓意功能的空间和景观犹如抚慰心灵的镇痛剂,它们不只是作为一种背景存在,而是具有一种“在场”的人格特征,与剧中人物的心性和心境相对应,对主人公往往具有疗伤功能和规约作用。在公路电影中,导演对空间与景观的建构经常营造出一种远离现代文明的氛围,由此寄托出剧中人物和观众的一种乌托邦想象。不过,与更倾向“冒险”和“向外”的美国人不同,中国人更注重“中庸”和“回归”,“所以国产公路电影中旅行的开始往往不是主人公自愿的行为”[12]。在无奈的旅行中,主人公挣扎的内心通常因为外在地理空间和景观的触发与刺激,导致他们由外到内的改变,由此完成自我救赎。作为叙事的物质基元,空间和景观在文学创作中也表现得尤为明显。《孔乙己》中的咸亨酒店、《祝福》中的鲁镇、《边城》中的湘西边地、《骆驼祥子》中的北平四合院,等等,既是一个个文学空间,又是一个个亦虚亦实的地理景观。在那些场所空间中,孔乙己的人生悲剧、祥林嫂的命运悲剧、翠翠的爱情悲剧、骆驼祥子的性格悲剧,各自生发、演绎与完成。那些地理空间既是他们命运悲歌催发的场所,又是他们命运悲剧由始至终的见证。

    总之,空间和景观是电影和文学永恒的书写内容,电影地理与文学地理有多重的交集。从公路电影的叙事和表情达意中,可以探究出电影地理学与文学地理学诸多的研究交点和焦点,值得学界进一步关注和深究。

    参考文献:

    [1]黎翔凤,梁运华,整理.水地篇[ M ]//管子校注·卷十四.北京:中华书局,2004:813.

    [2]南帆,刘小兵,练暑生.文学理论[ 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176.

    [3]米博.媒介地理学视角下的电影传播要[ J ].今传媒,2017(1):87.

    [4]徐文松.反叛的悖论:美国公路电影中的嬉皮与消费[ J ].江西社会科学,2016(11):124.

    [5]郭漫.《爱在记忆消逝前》:“治愈系”公路片的经典叙事回归[ J ].电影评介,2018(8):46.

    [6]邵培仁,杨丽萍.电影地理论:电影作为影像空间与景观的研究[ J ].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5):114.

    [7]刘小磊.从传入途径与方式看中国电影早期发展格局[ J ].电影艺术,2007(2):73.

    [8]方玲玲.媒介地理学视野下的空间想象力与城市景观[ D ].杭州:浙江大学,2007:39.

    [9]徐漢晖.中国现代文学的地理维度研究[ D ].武汉:湖北大学,2016:6.

    [10]张勇.中国电影地理:研究视域与个案分析[ J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2(2):48.

    [11]姚睿.新世纪中国公路电影的叙事与文化价值观[ J ].当代电影,2015(1):52.

    [12]夏雪敏.中国公路电影人物形象的文化建构[ J ].电影评介,2015(2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