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笔
李培德
时 间：春秋时期。
地 点：齐国。
人 物：太史季、冯茵、崔杼、太史母、庄公、贾竖、冯介、太史伯、太史仲、仲妻、南史氏、侍卫、军士若干。
[序曲：
三千年云烟，
遮望眼，
望不见春秋乱象，
烽火中原。
惟几名史官，
傲骨铮然;
几行青史，
烛照忠佞愚贤。
古今颂传。
一、出游
[齐国国都城门。寒风料峭。
[太史季身佩长剑上。
太史季? （念）日夜诗辞诵吟，
终究一事无成。
俺，太史家儿子，排行第四。只因长年与书为伴，心生厌倦，今日得便，悄悄离家出游去也。
（唱）城门外衰草黄朔风寒冷，
看世间礼乐坏利夺权争。
十几年读诗书也曾发奋，
乱世中弱书生又有何能？
从今后抛弃了简册青灯，
[贾竖上。
贾 竖? 季兄，何处去？
太史季? （唱）仗长剑游列国蹊径另寻。
贾 竖? 令兄贵为太史，位列朝班，季兄何不叫他为你谋个官职，反而舍近求远，周游列国？
太史季? （唱）志在长天翱翔自振翅，
羞于羽翼庇护搏虚名。
贾 竖? 季兄志气，佩服。
太史季? 贾兄何往？
贾 竖? 可叹我一介寒士，屡次求见国君，皆被拒之门外。听说今日庄公出猎，我来此等候求见。
太史季? 再会。（欲走）
[太史伯和家中女仆冯茵追上。
太史伯? 四弟且慢走！
太史季? 你们为何总是阻挠我？
太史伯? 天下纷乱，四弟单身出游，母亲和为兄放心不下！
[内：“闪开，闪开。”庄公和侍卫呼啸而至。
[贾竖拦住马头。
贾 竖? 小人拜见君主！
庄 公? 何事？
贾 竖? 小人寒窗十载，勤研世情，如今有治国之策禀报。
庄 公? 寡人以为是何要事。走开，别耽误寡人猎鹿！
贾 竖? 小人以为，此事比猎鹿重要！
庄 公? （大怒）你敢教训寡人！
[庄公挥起枪杆打贾竖，贾竖被打落门牙，血流不止，他从地上捡起门牙，轻轻擦拭。
侍卫甲? 打折牙齿了。
侍卫乙? 国君打的，也得打折牙齿和血吞，捡它做甚。
侍卫甲? 敢是金牙齿？
侍卫乙? 待我看来。都不是金的，你捡它何用？
庄 公? 你捡牙齿，意欲何为？
贾 竖? 太史就在此处，我让太史看看。
庄 公? 他敢记载！
太史伯? 记载国事，太史之责。（取出玉管太史笔和史册记载）
庄 公? （叫侍卫）把史册拿来。
[侍卫甲抢过太史伯的史册。
庄 公? 写的什么？
侍卫甲? 主爷爷，我不敢说。
庄? 公? 与你无干，念！
侍卫甲? 是。“賈竖向庄公献策，碍庄公猎鹿，被庄公打落门牙。”
庄? 公? 大胆！（夺过史册，折毁扔掉）将太史伯俸禄减半，回来再收拾尔等！起驾。
侍卫乙? 我看这两人都不识时务。（随庄公下）
贾 竖? 昏君！
太史季? 不如与我出游去吧？
贾 竖 不，我就不信在齐国无有机会。告辞。（下）
太史伯? 四弟还是留在家里诵读诗书，帮为兄修史。
太史季? 大哥满腹诗书，身任史官又如何？适才还被减俸。我不要一生守着那些书简。
太史伯? 出游需有盘缠车仗，你稍待两日，容大哥与你筹措。
太史季? 不必了，小弟从今自食其力。
[冯茵取出一个玉手镯给太史季。
冯 茵? 四公子，这个手镯，你若不嫌弃，带上，路上盘缠用尽，变卖它，多少帮助些许。
太史季? 这是你母亲传给你将来当嫁妆的，我怎能要。
冯 茵? 说是嫁妆，也不知能否用上。穷家不穷路，公子若不肯收，是嫌弃了。
太史季? 如此我暂且收下，多谢茵茵！
冯 茵? 但公子答应奴婢一个请求。
太史季? 请说。
冯 茵? 公子去的路上不要用它。
太史季? 却是为何？
冯 茵? 公子不要问为何。
（唱）此一去山重水隔路漫漫，
心忧他露宿风餐身孤单。
细叮咛去时休要把它换，
只恐他多了盘缠走得远。
太史季? 那何时可以用？
冯 茵? 公子无盘缠返家时，才用它。
（唱）盼望他早日平安回家转，
朝暮间欢声笑语在眼前。
公子千万保重！
太史季? 无须担心。
（唱）人世中无处不艰险，
大丈夫何惧有危难。
二、直书
[崔府。
[崔杼与若干军士上。
崔 杼? （念）劳苦功高扶社稷，
多谋善断理万机。
本官崔杼，齐国上卿是也。
今日出使返国，好不辛劳。
（唱）莽庄公好勇喜胜，
惹邻国大军临城。
出使晋国解纷争，
还须我崔杼崔上卿。
[贾竖上。
贾 竖? 参见大人。
崔 杼? 你是何人？
贾 竖? 小人贾竖，愿为大人效劳。
崔 杼? 此处用不着你。（落座）
贾 竖? 小人有机密事禀告。
崔 杼? 哦，何事？
贾 竖? 小人闻知，大人您出使晋国时，庄公朝议庆封任相国。
崔 杼? 什么？（站起）
贾 竖? 还有一事……
崔 杼? 嗯？
贾 竖? 这，这……
崔 杼? 大胆说来。
贾 竖? 听说庄公与大人妻室棠姜夫人……
崔 杼? 啊？气煞我也！
（唱）莊公得意忘了恩，
无礼欺辱老功臣。
当年你当太子被废逐，若无我崔杼，
巧设温车将你迎，
弹压不服众朝臣，
岂有你废黜太子，
咸鱼翻身当国君！
贾 竖? 庄公如此对待大人，小人都为大人不平。
崔 杼? 无道昏君，既不能光大桓公霸业，守业亦难，要如此昏君何用？军士，速去禀报庄公，就说老夫罹患寒疾，危在旦夕，我有一物，事关朝廷兴亡，要呈献于他。
军士丙? 遵命。（下）
崔 杼? （唱）冷看列国乱纷纷，
一朝君主一朝臣。
礼崩乐坏难自守，
臣不臣也君不君。
崔 杼? 尔等一边埋伏，听我号令。
众? ? ?是。（贾竖与军士下）
休怪老夫手段狠，
怪你胡为心不仁。
且看他是何心肠。（躺下装病）
（内：国君驾到。）
[庄公与侍卫上。庄公进门，侍卫站门外。
庄 公? 爱卿，寡人看你来了。
崔 杼? （有气无力）主…公…（装死）
庄 公? 爱卿，爱卿？啊，死了？（假惺惺哭）我的爱卿啊……。死了？死了好啊，了却寡人一块心病。你居功自大，独霸朝纲，目无君主，有你在，寡人如芒刺在背，你这一死，寡人浑身通泰，哈哈，浑身通泰！
[庄公独白时，崔杼偷觑。
庄 公? 呃，他说有一物要给寡人，是何物件？
[庄公寻找，发现崔杼紧握的右手露出一角绸帛，庄公将绸帛抽出，展开。
庄 公? 此系当年我手书与他的密信，信中言道：“若助吾当上国君，誓与君共享富贵，共有齐国。”
（冷笑）哼哼，寡人确曾许诺你荣华富贵，也给了你高位重权，可你野心膨胀，不知魇足。你还真想与我共有齐国？好，寡人遵守誓言，将这密信烧了，让你带到阴间作为凭证，好叫你共享齐国祭祀，你说如此可好？嘿嘿嘿哈哈哈……
崔 杼? 昏君！（一跃而起，夺过密信）
庄 公? 啊！爱卿，你，你？
崔 杼? 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庄 公? 爱卿从何说起？
崔 杼? 谁为相国？
庄 公? 爱卿劳苦过甚，寡人不忍爱卿为国过于操劳。
崔 杼? 昏君，你还要狡辩！
庄 公? 容寡人回朝再议。（欲溜）
崔 杼? 今日你来得去不得！
庄 公? 来人！（喊侍卫）
崔 杼? 来人！（喊军士）
[侍卫冲进。贾竖和军士杀出。
侍卫甲? 大胆，国君在此，想干什么！
侍卫乙? 敢动主公一根毫毛，诛灭九族！
[军士退缩。
贾 竖? 事到如今，不动手过后也是死，上！
侍卫甲? 啊，这人不就是那个被打落牙齿的无齿（耻）之徒？
贾 竖? 还不上！
侍卫乙? 呀嗬，来真的。
（军士与侍卫动手。一侍卫受伤，倒地装死;一侍卫刀被打落，跪地求饶。贾竖指使军士杀庄公。）
庄 公? 且勿动手。（对崔杼）寡人与爱卿盟誓，国与卿共，誓不相害。
崔 杼? 当年你也是如此发誓！（背转身，挥手示意杀）
庄 公? 且慢且慢，容我到宗庙自尽。
[庄公想逃，军士拦住，要杀国君？犹豫。贾竖抢过军士的刀，将庄公杀死。侍卫乘乱逃走。
崔 杼? 此事你立了功，任用你为大夫。
贾 竖? 谢大人！
崔 杼? 备下车辇，迎立杵臼即国君之位，相国我自任之。
贾 竖? 大人，杵臼虽是庄公同父异母弟，然年幼无知……？相国英明！
崔 杼? 哈哈哈。
（唱）扶幼主居功至伟，
掌朝纲大有作为。
重描绘宏图伟略，
看齐国舍我其谁？
贾 竖? 大人功劳第一，谁敢不服！然大人须防身后是非。
崔 杼? 什么是非？
贾 竖? 只恐弑君之名被载入史册。
崔 杼? 把太史叫来。
（唱）弑君恶名人人畏，
灭族祸根世代危。
[太史伯上。
太史伯? 下官见过大人。
崔 杼? 少礼。太史公，请问庄公之事如何记载？
太史伯? 据事直书。
崔 杼? 如何直书？
[贾竖从太史伯手中拿过史册，看了一眼，呈给崔杼。
崔 杼? “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非也，非也，太史公误记了，庄公乃“得疟疾而死”。
太史伯? 庄公被大人所弑，朝野皆知，岂是得疟疾而死！
崔 杼? 太史公，庄公对外穷兵黩武，对内胡作非为，连老夫也欺辱，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太史公理应谅解。
太史伯? 是非善恶，自有公论。太史职责，乃如实记载国事，亦望大人谅解。
崔 杼? 无道昏君，死则死矣。老夫忝为相国，太史公何必为一个死人，与老夫为难？
太史伯? 请相国将史册还我。（从崔杼手中接过史册）下官非为庄公，也非为难相国，下官只是谨守太史职责而已。
崔 杼? 老夫请太史公笔下留情！
太史伯? 恕难从命。
崔 杼? （怒，把剑架在太史伯颈上）你改不改？
太史伯? 断不能改！（用笔管轻轻推开崔杼的剑，转身走）
崔 杼? 大胆！（一剑向太史伯刺去，太史伯倒下）
太史伯? 你！（死）
贾 竖? （捡起太史笔）大人，太史死了，可否由小人来写，小人就照大人说的写。
崔 杼? 不，太史伯還有兄弟，自古以来，太史一职，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太史该由其弟继任。你当太史，不合礼法，世人不服。你去对太史仲说，叫他改写史册。做成此事，太史仲加俸，你也升职。
贾 竖? 遵命。
三、继任
[太史家厅堂。灵龛里有太史伯灵位。案桌笔架上摆放着太史笔。
[太史母内：“我儿！”冯茵扶太史母上。
太史母? （唱）平地风波大祸降，
我儿守职一命亡。
（拿起太史笔）
自先祖一代代把史笔掌，
修史册记国事位列朝堂。
先夫他中年早逝职难忘，
临终时祖传玉笔授儿郎。
长子伯温良恭谦人夸奖，
勤修史谨守职责美名扬。
崔杼行弑国君庄公丧，
我儿秉笔直书理应当。
崔杼要篡改史册把谎讲，
我儿他一言不曲枉受殃。
我的儿啊！
冯 茵? 夫人保重！
（太史母将太史笔递给冯茵，冯茵将其放回笔架）
[太史季蒙面，手持长剑上。
太史季? （唱）闻噩耗急忙回故乡，
按不住怒火满胸膛。
（取下蒙面，叫门。冯茵开门，太史季进门）
冯 茵? 四公子！
太史季? 母亲！（跪）
太史母? 季儿！（扶起）你大哥他......
太史季? 我知道了，母亲，我就是回来报仇的！
太史母? 你要做什么？
冯 茵? （看太史季被刀剑划破的衣服）你去找崔杼报仇了？
太史季? 可惜未能杀了老贼！
（唱）乘夜色仗长剑把崔府往，
杀崔贼要叫他将命来偿。
敌众我单难相抗，
突围而出走慌忙。
太史母? 那崔杼家将众多，你怎可去冒险！
[冯茵警惕关门。回身拿过太史季的长剑。
冯 茵? 公子快把这外衣换了。
[贾竖带军士丙丁上。
军士丁? 开门，开门！
冯 茵? 公子快走！
太史季? 我跟他们拼了。（抢过冯茵手中的长剑）
冯 茵? 四公子！（拦住太史季）
太史母? 季儿，不可莽撞，快躲起来！
太史季? 母亲，您多保重，孩儿再往列国去，借兵讨伐崔杼。
太史母? 兵起祸结，生灵涂炭，你休要造次。
太史季? 母亲，我大哥吃亏就在书生意气，斯文良善，靠一支笔，谁人惧怕？如今这世道，欺软怕硬，靠的还是这个！（举起剑）
军士丁? 开门，开门来啊！
太史母? 快走，听为母的话，不要再去冒险！
冯 茵? 公子，走。（拉太史季下）
军士丁? 开门，快开门！
[太史母开门，贾竖和军士进门。
太史母? 贾大人，有何贵干？
[太史仲上，馮介随上。
太史仲? 何人吵闹？
军士丁? 把太史季交出来！
太史仲? 他出游去了，至今未归，找他何事？
贾 竖? 仲兄，令弟行刺崔相国，在下奉命找他。
[贾竖示意军士搜查，军士下。
太史仲? 贾大人，夜闯私宅捉人，须有凭据。
[军士复上。
军士丙? 找不到人。
贾 竖? 请夫人告诉令郎，勿再铤而走险。
太史母? 不劳多虑。
贾 竖? 顺便一说，崔相国请仲兄写史，须及早前去。告辞。
[贾竖与军士下。
太史仲? 母亲，四弟现在何处？
[冯茵、仲妻上。
冯 茵? 他从后门逃走，不知逃往何处。
太史母? 仲儿，你大哥被害，这太史一职，理当由你继任。
太史仲? 这……
太史母? 你怎样？
太史仲? 我……娘子！
仲 妻? 夫君！
（唱）遭变故我心惊胆颤，
夫此去命悬一线。
哪堪夫妻恩爱断，
哪堪腹中娇儿见不到父颜？
太史仲? 娘子！
（唱）三年恩爱有加，
如今她身怀六甲，
娇弱难当风雨乍！
看她花容失色，
眼神惊怕，
不忍一朝抛撇下。
[回望太史母。
（唱）也难舍高堂老娘亲，
再失儿郎珠泪洒。
太史母? （拿笔）
（唱）这玉笔世代相传到如今，
难道说临危退缩不担承？
太史仲? （唱）这世间仁义丧尽，
争的是手辣心狠。
一支太史笔，
如何敌刀兵？
仲 妻? 崔杼能放过他么？
太史母? 孩儿，不是为母不知凶险，只是职责所在，如何推托？
太史仲? 此去要怎么写？
太史母? （唱）太史笔上有祖训，
秉笔直书勿愧心。
自古道邪不胜正，
仲儿你此去把理争。
太史仲? 好，孩儿与他讲道理。
仲 妻? 夫君！
太史仲? 娘子，照顾好母亲，照顾好自己。
四、惊乱
[太史家厅堂，桌案灵位龛内摆着太史伯和太史仲灵位。
（内伴唱）苍苍莪篙，有雀营巢。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萋萋莪蒿，有雀鸣归。
欲报之德，昊天降危。
[太史母、冯茵上，拭灵牌。
太史母? （念）长子守职把命丧，
二子继任又身亡。
伯儿，自你父病逝，你接掌太史，负起家庭重担，长兄如父，教导三个弟弟诗书礼义，自己不肯成婚，说待弟弟们都成婚，你才娶妻。仲儿，你看大哥辛劳，帮助持家，为大哥分担一二。为母眼看你们兄友弟恭，甚是欣慰。哪知你兄弟二人，连遭不幸！
（唱）丧二子难言表心中悲怆，
怎禁得珠泪滚哀念儿郎。
[仲妻上。
仲 妻? 母亲！
太史母? 媳妇，是我叫仲儿前去写史，致使你夫妻永别，为母对不起你。
仲 妻? 母亲这么说，媳妇怎敢当。只是为这史职，母亲丧子，奴妇别夫，这腹中孩儿失去了父亲。母亲，咱也该为一家人想一想。
太史母? （唱）冒凶险为娘也反复思量，
未料想崔老贼又逞凶狂。
仲 妻? 母亲，莫叫三弟再去了罢。
太史母? 唉，你三弟他，他也去史馆了！
仲 妻? 啊，母亲，您忍心又叫三弟去？
太史母? 不是我叫他去，是他自己要去。
（唱）叔儿要去难阻挡，
岂是为母铁心肠！
临行时牵儿手对他言讲，
写不得且搁笔莫要逞强。
盼儿归倚门频频望，
禁不住慈母心惶惶。
[冯介惊慌拿笔上。
冯 介? 三公子，三公子！我陪三公子去，带了这支笔回来，我要怎么对夫人说啊。
太史母? 管家，您回来了，叔儿呢？
冯 介? 夫人！（捧上笔）
太史母? 笔？叔儿他怎样了？
冯 介? 三公子他，他，崔杼又逼他改写，他不肯，也被老贼杀害了。
太史母? 啊！（昏倒）
冯 介、冯 茵? 夫人！
仲 妻? 母亲！
太史母? （醒转）我的儿啊！
（唱）黑發人灵位在厅堂，
白发人点上三炷香。
三兄弟相继上史馆，
有去无回永别了亲娘，
永别了亲娘，
儿啊，
从此后再见不到儿的面庞。
列祖列宗灵在上，
可知儿郎坚贞把命丧？
可知我内心也恐惧惊惶？
可知失一子我心一伤，
失三子我寸断肝肠？
我已寸断肝肠！
我的儿啊！（抱起灵牌痛不欲生）
仲 妻? 母亲！
冯 茵? 夫人！（将灵牌拿去放灵龛内，扶太史母离开灵龛）
仲 妻? 喂呀！（忽感不适，站不稳）
冯 介? 少夫人，你怎么了？
仲 妻? 我腹中疼痛。
太史母? 媳妇，你要护好身子！快扶她入内安歇。
（众下）
[二道幕前。崔杼、贾竖、军士上。
崔 杼? （唱）夙兴夜寐理国政，
巡行四方察民情。
朝野背后有议论，
加我崔杼弑君名。
不将史册来改定，
寝食难安心不宁。
我叫你们找太史季，事体如何？
贾 竖? 大人，太史季还未回家，若是回家，不如以行刺之罪，抓住杀了，命别人写史，以遂尊意。
崔 杼? 不，我要留他性命，要他写史。我就不信压服不了这一家人。
贾 竖? 太史季并不想当太史。
崔 杼? 他不当，我非要他当。
贾 竖? 这是何必。
崔 杼? 太史家世代德高望重，人人信服，庄公之事，还须太史家来记载，方无疑议。就命你前去传命，定要太史季继任写史。
贾 竖? 是。
[众下。
[太史季上。
太史季? （唱）崔老贼接连杀我三兄长，
我心如焚往列国日夜奔波。
欲借兵讨伐崔杼报冤仇，
众列国事不关己不肯助我。
天苍苍地茫茫踽踽独走，
忍悲愤回家去再作抉择。
[太史季下。
[二道幕启。
[军士丙丁手捧黄金珠宝上。
军士丁? 哎，人生识字糊涂始。
军士丙? 是人生识字忧患始，读书人忧国忧民。
军士丁? 读书是为做官发财，过好日子，操心许多做什么？你看太史三兄弟，高官厚禄不要，偏偏要写那句话，丢了性命，这不是糊涂嘛。
军士丙? 照你说，应怎样？
军士丁? 他就应该做人精明一点，写史糊涂一些，要不然还得死人。
军士丙? 太史家只剩一条命根，也该放人家一条生路。
军士丁? 可不是，相国他也够狠，太史家也别再犟啦。
[贾竖上。
贾 竖? 你们在胡说什么？
军士丁? 在等您呐。（上前叫门）
[太史母、冯介上。
贾 竖? 啊，夫人，在下有礼了。
冯 介? 你来做什么？！
贾 竖? 在下奉崔相国差遣，来请太史季。
太史母? 什么？（惊悸）
冯 介? 四公子被你们追杀，逃亡在外，不在家。
贾 竖? 请夫人唤回小令郎，相国说了，他行刺一事，既往不咎，相国请他继任太史，到史馆写史。（示意军士把黄金珠宝放在桌案上）这是相国的心意。
太史母? 他须还我一个公道！
贾 竖? 请夫人劝导小令郎，只要他好好写史，相国不会亏待于他。
太史母? （深思，犹豫）
（唱）崔杼他不达目的不罢手，
季儿他性情刚烈怎低头。
为了这一句历史不将就，
我已有三个儿子把血流。
太史职责再坚守，
面对强权命难留。
灭顶之灾怎承受？
罢，罢了！
弃职责忍垢含羞。
这太史一职，不当也罢！你告诉相国，他另请高明吧。
贾 竖? 相国说，太史家世代德高望重，庄公之事，还须太史家来记载，方无疑议。
太史母? 定要他写？
贾 竖? 须得他写。
太史母? 他逼人太甚！
贾 竖? 夫人何妨退一步，对双方都好。告辞。
太史母? 把那些东西拿走！（指黄金珠宝）
贾 竖? 夫人……
冯 介? 出去！
[贾竖与军士拿黄金珠宝下。
[太史母瘫软欲倒，坐下。
冯 介? 茵茵快来。
[冯茵、仲妻上。
太史母? 崔杼老贼，你、你、你要把太史家赶尽杀绝！
冯 茵? 夫人，四公子自从逃走，不知人在何处。
太史母? 快叫人寻找他，叫他暂且隐避，休要回来。
冯 介? 是。
[太史季上。
太史季? 母亲！
太史母? 季儿！（抱头痛哭）
太史季? 大哥，二哥、三哥！
（唱）四兄弟相扶相助仿如昨，
转眼间生死两端阴阳隔。
可叹我面对强权无兵卒，
不能为兄长报仇奈若何？
太史母? （唱）休再莽撞去冒险，
忍让一时保平安。
冯 茵? （唱）公子不该回家转，
崔杼还要生祸端。
太史季? 他要抓我，就来吧！
（唱）我再逃走非好汉，
拼个鱼死网破血冲天！
冯 介? 公子，崔杼他是要你继任太史。
太史季? 不，我不当太史，我要报仇！
太史母? 咱要辞去太史，他不许，非要你写。
太史季? 非要我写？
冯 茵? 他这是看重太史家名望，要太史家为他隐瞒弑君恶名。
太史季? 哦？非要我写，为他隐瞒？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啊，崔杼，你做梦！
（唱）你弑国君挟幼主把朝堂占，
压众臣欺世人称雄行奸。
掌大兵虎视国人无惧惮，
假惺惺行刺之事不再谈。
却原来一句弑君入史卷，
令你心虚胆怯坐立不安。
要太史为你把弑君行径相隐瞒，
你打错了算盘，
小瞧了太史家的儿男。
好，即是他要我写，我就继任太史。大哥，二哥，三哥——
原以为众兄长斯文良善，
不习武不知兵难立世间。
直书令乱臣心胆颤，
方知史笔巨如椽。
利禄生死皆看淡，
书生傲骨折不弯。
太史母? 儿啊，你不要去，咱求求崔杼放过你。
太史季? 求他？不！
仲 妻? 四弟，大家都不忍看你再遭毒手。
太史母? 儿啊，为母生养你们四个儿子，如今却怕守不住太史家香火，为母不能再失去你！
冯 茵? 夫人，依奴婢说，一家人回故乡避难去罢。
太史季? 逃走？
冯 茵?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暂避一时，静观时变。
冯 介? 是啊，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太史母? 季儿，咱就回故乡去罢。
太史季? （略思）如此也好。
太史母? 你快去歇息。（冯茵、太史母、仲妻、冯介下）
太史季? （唱）强权惯压人伏首，
多少书生握笔愁。
太史逃走惹人笑，
三兄鲜血付东流。
祖宗在上，孩儿不能让你们蒙羞！三位兄长，小弟不能让你们鲜血白流！
香火延續又何如？
不若一死史册留。
惟愿娘亲无灾病，
休要思儿泪长流。
宁为玉碎写春秋，
崔杼老贼，你不罢休，难道我罢休！
我誓与老贼不甘休！
五、诀别
[太史家冯茵房里。冯茵上。
冯 茵? （唱）公子长剑挂起理笔砚，
决心要去写史对我言。
嘱咐我侍奉一家去逃难，
休管他是生是死不回返。
我左思右想心里乱，
惟有一计救危艰。
[冯介上。
冯 茵? 父亲，女儿有一事禀告，明日您跟夫人公子去避难，我要打扮成四公子，前往史馆写史。
冯 介? 女扮男装？
冯 茵? 是啊，父亲，去年四公子与我嬉戏，将我打扮成他，大家一时都认不出。
冯 介? 这怎么使得！我们一起去逃难，休管它什么史不史了。
冯 茵? 公子决心要去写史。
冯 介? 你顶替他去，也会死的！
冯 茵? 父亲，太史家遭此大难，四个公子只剩一个，不能再让他去死了。
冯 介? 可我也只有你这个女儿，我也舍不得啊。
冯 茵? 父亲，您常教导女儿，知恩要图报，咱不能眼睁睁看四公子去死。
冯 介? 做人是要知恩图报，只是……
冯 茵? 父亲，您曾对女儿说过往事，咱是如何逃难到这里的。
冯 介? （唱）那一年兵荒马乱，
家乡变成荒原。
冒风雪饥寒逃难，
妻病女幼沟渠辗转。
冯 茵? 那时女儿还是襁褓幼儿。
冯 介? （唱）怀抱中儿啼哭声渐短，
眼见得将命丧黄泉。
冯 茵? 后来怎样？
冯 介? （唱）你母亲昏倒雪地也气将断，
我拖她到人家门洞避风寒。
冯 茵? 就是这太史家。
冯 介? （唱）老太史开了门热汤热饭，
还留咱太史家里把身安。
冯 茵? 父亲，若不是太史家，女儿就活不到今天。您说，此恩当报不当报？
冯 介? 这……，女儿，你自小乖巧懂事，是父母的心头肉，如今十八岁花朵一般。两年前你母亲临终时，还嘱咐我要为你择一个好婆家。（哭）女儿！
冯 茵? 父亲，母亲若健在，也会让女儿报恩的。今晚我备下酒菜，要与四公子辞行。
冯 介? 好，我去请四公子。（下）
冯 茵? （唱）幸蒙太史家人疼，
自来待我如亲人。
恩养弱女渐长成，
相伴公子诗书吟。
花开花谢十八春，
谁知个中情？
公子有难我忧心，
以身替死尚有因。
[太史季上。
太史季? （唱）满腔激愤，
只待明日笔下伸。
承茵茵盛情，
赴约来辞行。
茵茵！
冯 茵? 公子！公子请上座。公子明日去写史，奴婢聊备薄酌，为公子壮行。
太史季? 多谢茵茵！
冯 茵? 公子，奴婢敬您一杯。
（唱）公子请将热酒饮，
丹心修史大功成！
太史季? （唱）手捧热酒暖人心，
待来生酬报知音。
冯 茵? 公子休说不吉之言。只是公子若一去不返，夫人膝下无儿，该当如何？
太史季? 我却也为此忧愁。
冯 茵? 万一公子不能回返，奴婢愿孝敬夫人如父母，为夫人养老送终，如此可好？
太史季? 好，好啊！茵茵如此仗義，我代母亲谢过。来，敬你一杯。
冯 茵? 免谢。公子，奴婢有一言敢问。
太史季? 你请说来。
冯 茵? 若明日去写史的是我，一去不返，公子是否也奉养我父亲，为他养老送终？
太史季? 明日不是你去。
冯 茵? 奴婢是说假如，我不在了，公子会奉养我父亲终老吗？
太史季? 那是当然，从小冯叔疼爱我胜似亲儿，我焉有不奉养之理。
冯 茵? 如此我就放心了。
（唱）明日一去难回返，
恰放心不下老慈严。
太史季? （唱）有伊孝敬在尊前，
虽死无憾心亦安。
冯 茵? 承公子惠允，奴婢也代父亲谢过公子。（敬酒）
太史季? 该我敬你。
[冯介上菜。
太史季? 冯叔。
冯 茵? 父亲，方才女儿与公子说好，今后公子与我，无论是谁，都要奉养夫人和您终老。
冯 介? 多谢公子恩情！
太史季? 该谢的是我。请冯叔受晚辈一拜。
冯 介? 公子请起，公子请起。
（唱）面对儿女泪潸潸，
女儿托老意可怜。
从此不见女儿面，
却有儿男在膝前。
太史季? 冯叔，您也一起吃。
冯 介? 我吃过了，公子慢用。（下）
冯 茵? 公子，今夜一醉方休。
太史季? 一醉方休！
冯 茵? 公子，敬你一杯。明日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干杯！
太史季? 干杯！（太史季干杯，冯茵浅尝）
冯 茵? 公子，奴婢感谢公子呵——
（唱）十八年衣食相与共，
竹马青梅弄。
太史季? （唱）春日纸鸢舞春风，
秋夜找寻秋蛩。
冯 茵? （唱）对坐诗书相伴咏，
执手临帖学描红。
太史季? （唱）皓月照当空，
常见你秋水朦胧。
冯 茵? （唱）清风不解窗内事，
兀自拂帘栊。
公子，明日分别，奴婢我别无遗憾，只有一心事，欲斗胆对公子言说。
太史季? 有何心事，但说无妨。
冯 茵? 这……，恕奴婢冒昧，奴婢与公子——
（唱）十八年相嬉相伴。
太史季? （唱）情同手足非一般。
冯 茵? （唱）主仆有别敢高攀？
太史季? （唱）休管世俗迂腐言。
冯 茵? （唱）奴婢自知身卑贱，
太史季? （唱）我看高洁胜如兰。
冯 茵? 公子谬赞了。公子——
（唱）一旦分别可留恋？
太史季? （唱）难舍情愫萦绕在心间。
冯 茵? 如此，奴婢心事可……
太史季? 何事说来我听。
冯 茵? 奴婢，奴婢今生不能与心爱的人共度春宵，心有不甘。
太史季? 你有心上人？
冯 茵? （点头）
太史季? 你……（呆住）
冯 茵? 公子，您怎么啦？
太史季? （唱）心空落落乱了方寸，
她怎能有个心上人？
唉，该打，胡思乱想，茵茵她有心上人，我应高兴才是。乘我今日还在，我且问她，为她玉成。
茵茵，你心爱的人是谁？
冯 茵? 他……
太史季? 你若不敢说，待我与冯叔说去。
冯 茵? （唱）欲说还羞惭。
太史季? （唱）红霞渡娇颜。
冯 茵 （唱）恐畏公子相弃嫌。
太史季? （唱）正该我来一线牵。
你心爱的人是谁？
冯 茵 心爱的人，他，他……
（唱）他小时与我过家家，
夫君娘子叫得欢。
太史季? 哦？
（唱）还是个两小无猜小玩伴！
他，他在何处？
冯 茵? （唱）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太史季? 我？不可，不可！我明日赴死，岂可坏你一生。
冯 茵? 正是明日就要赴死，故要公子遂我心愿，免我抱憾终生。
太史季? 茵茵！（握住冯茵的手）哦，一时忘怀，你看。（拿出手镯）
冯 茵? 手镯？还在！
太史季? 回家路上盘缠用尽，也舍不得变卖它。
冯 茵? （嗔怪）你应变卖它买饭吃才是，看你都瘦了。
太史季? 这是你的嫁妆，我怎么能卖它。（把手镯戴在冯茵手腕上）
冯 茵? 公子，请饮这杯酒！（牵起太史季的手，喝交杯）
太史季? 茵茵！
（唱）谢茵茵情深意善，
抱憾今后不能月下花前。
冯 茵? （唱）此生此夜应无憾，
一日恩情胜百年，
太史季? 茵茵，我醉了。
冯 茵? 醉了才好。
[太史季醉卧桌上。冯茵取下手镯，戴在太史季手上。
冯 茵? （唱）赠予手镯作留念，
从此不能相陪伴。
公子，公子啊！
从今后谁为你端茶送饭，
寒暑时缝制衣衫，
理书册磨墨洗砚，
夜幕临把灯油添？
公子珍重记心间，
衣食起居休等閑。
人世坎坷多变乱，
休再周游列国去冒险。
崔杼逞凶残，
休为一时报仇冤。
忍耐回乡且避难，
奉养尊亲享天年。
遇到美婵娟，
勿把奴婢念，
你连理比翼结姻缘，
我泉下有知心也欢。
公子，我舍不得你啊！
[扶太史季入内房。
六、逃难
[逃难路上。
[太史母上。
太史母? （唱）不堪回首望来路，
三儿断魂在国都。
举家逃离归故土，
羞见先祖，愧对史书。
又谁知慈母心中苦，
忍看儿辈再遭荼毒？
[冯介推车载沉睡的太史季上。
冯 介? （唱）公子且把车作床，
叔叔送你回故乡。
太史母? 管家，少夫人娘家来接她，路上可稳便？
冯 介? 禀夫人，少夫人娘家来了三人接她回去，定是稳便，夫人放心。
太史母? 您说茵茵去买药，怎么还不来？
冯 介? 茵茵会赶来，她叫我们不要等她。
太史母? 还是等一等。
冯 介? 不要等她了。（抹泪）
太史母? 您为何流泪？
冯 介? 不是流泪，是风吹的。夫人，快走吧。
[太史季醒来。
太史季? （唱）迷茫茫如在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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