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提小说是虚构的艺术

    李胜志

    

    内容摘要:艺术因虚构而精彩,虚构因小说而美丽。小说是虚构的艺术。没有虚构,就没有小说。但虚构不等于无中生有。在五彩缤纷的文学光谱里,理论家把小说划分为真小说和伪小说。伪小说的细节、倾向、内涵、外延指向谎言,以玩弄技巧和表达个人情绪为写作意图,个人主义浓得熏人,提倡纯粹人性书写或者无主题书写。真小说属于文学之一种,是以区别伪小说为特征的,是一种审美艺术。

    关键词:小说 虚构 艺术

    所谓小说是虚构的艺术,并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儿,但重提一下,也许会引发大家新的思考。

    虚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如果一个女人生了众多的孩子,她印象最深刻的可能是最难产的那一个。作者也一样,如果写了多本著作,他最惦记的可能是最难写的那一本。

    习近平同志在文艺座谈会上明确指出:“文艺工作者应该牢记,创作是自己的中心任务,作品是自己的立身之本,要静下心来,精益求精创作,把最美好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人民。”我从事文学创作以来,一直把写一部自己满意,读者满意的作品,作为自己的不懈追求。多年的创作经历告诉我,要写出好的作品,仅仅依靠思想、才情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正确的态度。态度决定高度。是为自己写作,还是为人民写作,作者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

    曾有人问我:你为什么写作?我张口结舌,半天答不上来。是啊,我为什么写作?如果小学生作文也算写作的话,从那时算起,我的写作年龄和我的生命年龄,差不多一般大了。就像很多人从来不问自己为什么长这么大一样,我也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写作。写作的潜在意义,也许可以成就自己的平凡人生,因为我感到,写作可以让一个人,慢慢平静下来。从浮躁走向平静,从平静走向平凡,从平凡走向美好,对我来说,这就够了。人之所以难管,是因为人人都想做皇帝。现实生活中,很多人害怕平凡,但平凡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对大多数人来说,平凡的日子相伴一生。虽然每个人都应该努力奋斗,拒绝平庸,但绝不能把平凡人生当作包袱。要知道,即使那些功成名就的人,平凡仍然是他们人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用某种标准,来定义人的尊严和生命意义。以小说这种形式,关注弱势群体,表现他们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为平凡者树碑立传。

    ——也许这就是我从事写作活动的原始动机或内驱力。

    在五彩缤纷的文学光谱里,理论家把小说划分为真小说和伪小说,我觉得是蛮有道理的。伪小说的细节、倾向、内涵、外延指向谎言,以玩弄技巧和表达个人情绪为写作意图,个人主义浓得熏人,提倡纯粹人性书写或者无主题书写,作者“我”在作品中彻底消失,没有任何态度,没有任何倾向,认为小说不需要读者认可,只需要娱乐自己。真小说属于文学之一种,是以区别伪小说为特征的,是一种审美艺术。木掀扬起稻谷,风吹走轻飘,将饱满与沉重留在我们的近处。“谎言去尽之谓纯,御用去尽之谓真,妥协去尽之谓骨。”(墨人钢语),真小说是人类文学艺术的共同财富。体现在作者创作态度上,就是忠于社会生活。

    忠于社会生活不等于复制社会生活。小说都是虚构的,没有虚构,就没有小说。别自作多情,以为我是写你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干过的事儿,可能别人也干过,甚至比你干得更过分。毕加索说:“艺术绝不贞洁,纯情之人不该接触艺术,没有做好准备的人也不该接触艺术。艺术很危险。贞洁的东西,就不是艺术。”现实生活不可能这么完美,现实人物也不可能这么完整。常在乡土亦无乡土。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永远是小说创作的灵丹妙药。生活和小说的关系,就像男人和女人。既然上帝创造了亚当,又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形成了男人和女人,那么,我们用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来看待男女,就不会那么难懂了。小说是生活的另一半。真正的小说就像美丽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她们像芦苇一样起伏,迎风而立,却不易折断。好小说也一样,具有强大的生命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这粗糙的时代,身处风沙漫天之地,要把非艺术性的元素剔除得一干二净,只有采取打磨的办法。某种意义上,生活是散乱无章的,只有上升到艺术层面,生活才会变得摇曳多姿,井然有序。人物也一样,只有走出现实生活,进入艺术殿堂,才能拥有迷人的风采,不倒的风骨。流光溢彩的生活,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鲁迅笔下的《阿Q正传》,之所以成为经典,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小说对生活进行了精彩的艺术提炼、概括和加工,不仅故事情节有滋有味,人物形象也令人咀嚼。《阿Q正传》深刻反映了社會生活,阿Q形象也是社会众生相,一般人都能从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也许,这正是其虚构的魅力所在。

    《阿0正传》的魅力,正是来源于虚构的力量。

    但虚构不等于无中生有,栽赃陷害。报载,有一个所谓的小小说作家,发表六篇小小说,结果惹了六场麻烦。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不懂得艺术创作,只会抄袭社会现象,只会混淆生活真相,只会“嫁接”人物形象。尼采说:“没有道德现象这个东西,只有对道德现象的解释。”小说家不是美术家,美术家可以对着自己的亲爹画像,且画得越逼真,越见功夫。小说家就不行了。如果你写的小说,让人读了,觉得你写的就是你亲爹,那就是愚蠢到家了。不仅你亲爹不开心,路人也会鸣不平。如果你还觉得沾沾自喜,甚至痛快之极,那只能说明你患有严重的狂犬病。写小说不是排座位,让人对号入座,只能说明你既无才又无德。你让别人对号入座,别人就会请君入瓮,让你自作自受,浑身不自在。借用物理学上的一个原理,那就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相等的。写小说不是写大字报,写小说是艺术创作,写大字报是一种本能发泄。自然,如果别人故意写小说伤害你,作为回应,你针锋相对地予以还击,不仅不会遭遇别人的白眼、拆台和非议,反而会得到别人的理解、捧场和声援。因为小人从来就是大众之公敌。事实上,用写大字报的手段来写小说,属于文革遗风,与小说艺术风马牛不相及,或者说就是挂羊头卖狗肉,不仅是对读者的欺骗,更是对自己的欺骗。自欺欺人的活,不干也罢,干了也白干。

    在小说中,喜欢给别人画像的人,往往会忘记自己的模样。我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我小说中的人物形象,都是天外来客,相反,我笔下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凭空捏造的。他们不是生活中的原形,却是现实人群中的影子。像你像我又像他,但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他,因为你是人我是人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人的重叠之处。从人的共性中提取公因式,这是我塑造人物形象的“传统秘方”。神似而形不似。和上述作者不同的是,我对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倾注了感情的。我笔下的人物,无所谓正面形象,也无所谓反面典型,他们既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个体,又是极其复杂的社会群象。人物的多面性,是人性中隐藏的花朵,小说家就是要努力让这些花朵,变得绚丽夺目,而不是无精打采。只有充满爱心的作者,才能真正做到这一点。

    ——文学以传达仁爱来推动共识。

    现实生活中,有的人并不那么纯洁,真善美与假丑恶,既对立又统一,集中到一个人物身上,就会产生立体效应。小说不是圣经,别指望他人读了你的小说,就会立地成佛:小说不是“摇头丸”,别指望他人读了你的小说,就会摇头晃脑;小说不是香草美人,别指望他人读了你的小说,就会夜不能寐。小说可以批评,可以教育:也可以打击,可以讽刺。但小说毕竟不是时政要闻,不是投枪匕首,也不是清规戒律,神话小说的作用,只会把小说引入歧途。既然小说是虚构的,就不能强迫别人去接受,否则,比幼稚更幼稚,比可笑更可笑。

    我认为,小说最大的看点,无外乎触及其灵魂。小说的灵魂潜伏在字里行间,只有干净的眼睛,才能看得见。人不怕贫穷,最怕的是失魂落魄。现实生活是沉重的,沉重得往往让人抬不起头;现实生活是残酷的,残酷得往往让人直不起腰;现实生活是无情的,无情得往往让人透不过气。在这一背景下,让小说扮演某种角色,使人心亮一下,或使人眼暗一下,这才是小说存在的理由,这才是小说家的使命所在。当然,现实生活也是美好的,也有出彩的时候,深入挖掘,积极表现,也是小说家义不容辞的责任。正因为这样,小说家追求的是复杂,不是简单:是高贵,不是卑鄙。向读者提供丰富的思想内容,完美的艺术形式,是小说家不可推卸的崇高担当。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家,只会竭尽全力尽义务,不会挖空心思争权利。那种一动笔,就虚张声势,拉开与人过招的架子,其实是一种懦夫行为,是十分渺小的,甚至是十分可怜的,而企图通过自己所谓的小说,跑马圈地,抢山头,占上风,博得读者的同情或眼泪,则又是十分可悲的,甚至是十分可耻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我对当下个别伪小说家的一种态度。

    “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尼采语)。面对流逝的岁月,唯有写作可以与时光抗衡。在斑斓的物质世界里,小说家是可以把淡茶喝成美酒的精神贵族。当然,好小说也需要正确的阅读,正确的理解。好的小说期待好的读者,好小说是写出来的,也是读出来的。好小说是作者和读者接力奔跑的结果。但最后闯线的不是作者,而是读者。读者是完成小说“最后一棒”的关键人物。有时候,读者也会跑到作者的背面,作者想极力否定的人和事,在读者那里,却得到了充分的肯定。这说明,阅读的过程,也是再创作的过程。好作品让生命发光。文学照亮世道人心,靠近的人越多,这束光就越亮。一个民族对文学的亲近程度,决定着这个民族整体素质的高低。文学就像小妖精,对读者来说,眼睛里时常活跃着一个小妖精,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儿。

    问题是,非虚构现象,在目前小说创作中的表现,越来越突出,越来越抢眼。有的小说几乎和报告文学混为一谈。这无疑是值得我们高度警觉的。就像一个人,不能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样,小说家无论多么潇洒,无论怎么虚构,都离不开现实生活。但不能以此为借口,抛弃小说应有的虚构之美。

    小说是写人的,写人就离不开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因为环境是人物成长的土壤;小说是写人的,写人就离不开故事情节,因为故事情节是人物成长的历史。生活不是世外桃源,任何人离开现实生活,都难以生存,更谈不上发展。龙落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地受犬欺的旧时代,一去不复返:五湖四海皆兄弟,人人皆可成尧舜的新时代,已经到来。现实生活中,每一个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经历,这样或那样的职业,这样或那样的故事。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小说家,经历、职业、故事都是潜在的小说素材。小说中的人物与现实生活中的人物是擦肩而过,还是撞个满怀,往往不是小说家说了算,因为把握人物走向的方向盘,虽然操在小说家的手里,但人物的命运,有时候却一直往前冲。我不是高明的小说家,小说中的人物与现实生活中的人物,勾肩搭背,相互调情,“撞车”现象可能也是难免的。好在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小说纯属虚构,不针对任何具体的事儿,也不针对任何具体的人儿。

    ——千万不要对号入座,自寻烦恼。

    当前,我国正在强化文化自信。文学作为文化的核心组件,自然不能缺席,必须强身健体,展拳脚,示肌肉,秀牙齿,以添加中华民族的精神元素。文学,只有不忘审美之初心,坚持以文化人,以学养人,才能帮助人们形象地认识世界,深刻地改造世界,准确地把握世界,科学地利用世界。对作者来说,文学不能带来眼前利益,也不会产生长远荣耀,别说业余的,就是专业的,也很难发家致富,名垂青史。很多文学爱好者,都是孤灯清影,寂寞一生。但文学可以滋润心灵,有文学梦想的人,也许会觉得人活着是美好的。毫无文学修养的人,可能会觉得生活没有乐趣,就像别人嚼过的甘蔗,既枯燥又乏味。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毫无文学修养又怎样?也罢,让这类人热爱文学,无异于让公猪消费凤凰。国家从战略高度和长远角度,倡导全民阅读,但全民阅读必须以全民写作为基础,因为写作可以激发阅读的欲望和才情,是另一种阅读方式。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作家不仅要勇于登“高原”,还要敢于攀“高峰”,甚至善于闖“禁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创作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有质量、有力量、有分量,外有颜值、内有气质的优秀作品。

    艺术因虚构而精彩,虚构因小说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