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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法国政制危机及现行建制的走向
范文

    【摘要】2017年法国大选出现特殊现象, 所有正式总统候选人在筹备选举和选战过程中,都把“反建制”作为常用语、关键词、口头禅、酷词。其中,反建制代表——中间派总统候选人埃马纽埃尔·马克龙当选第五共和国第十一届总统。在第五共和国政治史中,广义反建制在第五共和国初期已经存在,狭义反建制则是在20世纪70年代诞生的极右势力。与以往反建制比较,现行反建制的特点是:所有总统候选人集体反建制;反建制涉及政治、经济、社会和欧盟方方面面;上层与民间反建制相结合,“庙堂”与“江湖”反建制相呼应,从而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潮流,撕裂了法国国家、社会和政坛。究其原因,主要是出自法国国内因素,其次是国际背景,也是极端思潮推波助澜的结果。现行反建制是法国政治、经济、社会以及欧盟危机的反映。现行反建制中要求走向第六共和国的呼声很高,但对现行建制进行深刻地改革更为紧迫。

    【关键词】 法国 反建制 极端思潮 第六共和国 马克龙主义

    【中图分类号】D756.5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7.18.008

    总统候选人集体反建制

    2017年法国举行五年一度的总统换届选举,经过4月23日和5月7日两轮投票①选出了法兰西第五共和国(以下简称第五共和国)第十一届新总统,也是第五共和国第十届普选的新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替代了现任期满的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Fran?ois Hollande,2012.5~2017.5)。

    早在一年前,法国各个政党和政治头面人物未雨绸缪,纷纷摩拳擦掌,策划和积极参与即将举行的大选:召开代表大会或全国会议,酝酿本党总统候选人、提出竞选纲领、制定竞选策略等,志在必得。2017年3月18日,法国宪法委员会批准了11名正式总统候选人。②他们是右翼共和党经过“公开初选”③选出的弗朗索瓦·菲永、左翼社会党经过“公民初选”④选出的伯努瓦·阿蒙、中间政党前进运动⑤的创始人埃马纽埃尔·马克龙、极左不屈服的法国⑥的创始人让-吕克·梅朗雄、极右国民阵线⑦主席玛琳娜·勒庞、共和人民联盟⑧主席弗朗索瓦·阿瑟利诺、右翼法兰西崛起⑨主席尼古拉·杜邦-艾尼昂、极左工人斗争⑩发言人纳塔莉·阿尔托女士、极左反资本主义新党?成员菲利普·普图、团结与进步党?主席雅克·舍米纳德,我们抵制运动?创始人让·拉萨尔。

    在筹备大选和选战的过程中,11位总统候选人集体“反建制”(l'antisystème,即反体制或反体系、反制度),成为鲜明的特有现象。从右翼到中间派到左翼,从大党到小党,无论极右还是极左,所有上述政治属性的总统候选人都丢弃了“建制”这个概念,都提出反建制的主张。反建制成了本届总统候选人的时髦用语、关键词、口头禅、酷词,以及争取选票的主要手段。巴黎政治学院政治生活研究中心?研究员塞西尔·阿尔迪(Cécile Alduy)肯定了这一说法:“这届的大选确实存在这样一个整体的现象。在美国大选、英国脱欧,甚至是法国右翼和绿党?的初选中,我们都观察到了这一现象:如今在西方的民主体系中存在这样一种社会与政治危机,虽然‘建制承诺给人们‘温饱,但事实上却是很多人无法找到自己的社会地位,民众对这种‘割裂感感到失望。”?

    总统候选人弗朗索瓦·菲永(Fran?ois Fillon)曾经担任过萨科齐总统时期(Nicolas Sarkozy, 2007.5-2012.5)的三届总理(2007.5~2012.5),也是共和党的“大佬”之一。而共和党是第五共和国传统右翼大党——戴高乐派政党。它先后命名为保卫新共和联盟、第五共和国民主人士联盟、保卫共和国联盟、共和国民主人士联盟、保卫共和联盟、人民运动联盟,最后于2015年5月定名为共和党。?戴高乐派政党在2014年和2015年参议院选举、欧洲议会选举、地方选举(大区、省、市镇选举)等一系列选举中可谓顺风顺水,一路飘红。面临总统换届選举,共和党更是踌躇满志,志在必得。在2016年11月共和党举行的总统候选人公开初选中,包括前总统、前总理、前部长和前党魁等党内大佬共七位报名参加,阵容十分豪华,菲永是其中之一。共和党公开初选实行两轮投票,第一轮投票有429万选民(党员和非党员)参加,第二轮投票有440万选民参加。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在民调中一直不被看好的菲永在共和党公开初选的两轮投票中有如一匹“黑马”,战胜民调呼声很高的前总统尼古拉·萨科齐和前总理阿兰·朱佩(Alain Juppé),脱颖而出。

    菲永在选举中之所以能够逆袭,除了他精心修饰自己成为总统的形象外,其竞选纲领展现的改革意愿比其他竞选人更彻底,因而得到许多右翼选民的支持。菲永纲领的特色主要是:在经济政策上尽可能推行自由化,比如裁减50万公务员,公共财政支出缩减至少1000亿欧元,提高增值税,减少企业税等;而在社会问题上,则尽可能保守,强调家庭、劳动等传统价值观,以及重写“官方历史教科书”等。他批评现任总统奥朗德懦弱,在电视辩论中把纲领的辩论引向建制和反建制之辩,并猛烈的批评和指责巴黎的“一小撮精英”及他们的管窥蠡测。他认为,法国病得不轻,目前的各种极端化倾向正是社会陷入危机的极端表现,所以要用猛药。他针对现行的建制提出针锋相对的反建制主张,得到众多右翼选民的喝彩。总之,菲永在共和党的公开初选中和总统竞选中以反潮流来反在他看来保守的法式体制——现行的建制。身为建制派的菲永被称为是一个“另类的反建制人物”。

    总统候选人伯努瓦·阿蒙(Beno?t Hamon)是社会党人。社会党因奥朗德总统政绩不佳而受拖累,在2014年和2015年参议院选举、欧洲议会选举、地方选举(大区、省、市镇选举)等一系列选举中遭遇惨败。自此,法国的民情和政局都发生了有利于右翼甚至极右翼而不利于左翼的变化。社会党打算利用2017年总统换届选举图谋东山再起。在奥朗德不得不于2016年12月1日宣布放弃谋求连任的情况下,社会党决定进行公民初选,选出左翼唯一的总统候选人。由社会党、左翼激进党、民主人士和生态主义者联盟、亲政府的生态党和民主人士阵线组成的美好人民联盟于2017年1月举行公民初选两轮投票。共有前总理、前部长、现任国民议会议员和欧洲议会议员,以及民主人士阵线、左翼激进党、生态党的党首等七位报名参选。7名候选人在一周内参加了三次电视辩论,表明各自的竞选纲领,讨论了全民基本收入、税务政策、医疗和重振经济等议题。第一轮投票有165万选民参加,第二轮则有204万选民参加。阿蒙作为前国民教育部长和现任国民议会议员在七名候选人的豪华阵营中民调不高,但是,他在两轮投票中也是出人意料地一举战胜民调呼声很高的前经济部长阿诺·蒙特堡(Arnaud Montebourg),也成为一匹“黑马”,异军突起。

    社会党党员和非党员选民投票给阿蒙,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表达其对当前执政的“建制派”的极其不满。阿蒙很早就是社会党内的左翼和执政党的反对派。他曾于2014年4月曼努埃尔·瓦尔斯第一届政府中(Manuel Valls, 2014.3-2014.8)担任教育部长。任职期间,他流露出对“奥朗德—瓦尔斯组合”领导执政团队“打左灯向右转”、倾向自由主义政策的不满,并连续公开发表了批评奥朗德经济政策的激烈言论。2014年8月,阿蒙就因与总理瓦尔斯和总统奥朗德政见不合而被解职。随后,阿蒙便与一些社会党内反对奥朗德的议员组建了抗议团体,成为议会中社会党党团中的“投石党”?。它拒绝给政府的预算报告投赞成票,并且在此前瓦尔斯政府动用宪法特别条款强行闯关劳动法改革方案时也提出弹劾案。对他来说,“建制”一词可以使他以一个抗争者的姿态出现,一切的“运行不良”都可以归咎于“建制”。

    阿蒙之所以能够赢得公民初选的胜利并成为左翼唯一总统候选人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在其政策纲领中提出一个核心内容,即设立“全民生存收入”?、支持环保,以及反对经济“增长神话”。阿蒙这一明星条款获得一些法国经济学家的赞同,也吸引了许多选民和舆论的眼球。

    随后,阿蒙在其选战过程中进一步公布了完整的竞选纲领,其主要内容是:在政治方面,建立第六共和体制;改革总统任期为七年且不得连任;议会两院议员连任次数最多改为三次;在第五共和国宪法中设立49条第3款公民条款:提议达到选民总数1%的集体,可在国民议会议事日程表上登记一条法律提案或提交一条全民公决法案;在选举计票中承认白票有效;在地方选举中给予来自欧盟国家以外的外国居民投票权。在经济和劳动方面,创立“全民生存收入”,初步阶段对每月净收入低于2250欧元的人发放;“法国制造”优先:在公共工程与公共市场招标中把50%的业务保留给法国中小企业/中小工业/微型企业。在社会关注与社会公益型经济中,协助开创50万个就业岗位;提高最低工资与最起码的社会救济金的金额;废除新版《劳动法》,用新法代替。在社会方面,成年残疾人补助金提高10%;最低养老金提高10%。在欧盟方面,在欧元区内签署民主化与政府管理条约;签署欧盟能源条约。阿蒙的竞选纲领的每一条文都是对现行建制的挑战,都是反现行建制。

    阿蒙赢得公民初选后,试图重新弥合社会党内部建制派和非建制派之间的裂痕,但是,社会党主流派认为阿蒙的竞选纲领太左,是社会党内的造反派和反建制派,甚至认为阿蒙就是“法国版的桑德斯”,不予合作。在联合社会党各个派别失败后,阿蒙的言辞和行动进一步向极左靠拢,以便显示其反建制的意志和决心。

    总统候选人埃马纽埃尔·马克龙于2014年8月以社会党党员身份进入瓦尔斯第二届和第三届政府(2014.8~2016.12),被委任经济、生产振兴和数字经济事务部长。他协助奥朗德策划《责任和团结公约》,却始终身居幕后、行事低调不被公众熟知。但他经常和各大企业老板接触,陪伴奥朗德与默克尔、奥巴马等外国总统会面洽谈,重大活动时总能看见其身影,人们因此称他为“副总统”或“幕后经济部长”。

    在职期间,他扛起经济改革大旗,制定《马克龙法案》(即《促进经济活动、经济增长与机会平等法案》)。该法案打破了陈规戒律,引起法国民众生活方式和传统文化的转变,也触动了许多行业的利益。在职期间,他不拘泥于左右意识形态,敢说敢讲,打破不少禁忌,常常发一些“惊人之言”,为充满官话套话的法国政治舆论场吹来清新的凉风。他从未严格遵循统一口径,时常和总统、总理唱反调,虽遭到不少来自社会党内部的非议,但却引来媒体热议,增加了曝光率。2015年中旬开始,马克龙的民调支持率直线飙升,被媒体称为“明星部长”。

    馬克龙志行高远,直指法国最高权力宝座。他于2015年表示自己不再属于社会党,2016年4月创建中间政治组织前进运动,同年8月辞去政府成员职务。这位具有深厚文学功底的马克龙于8月31日在离职的告别演说中,引用了法国小说家和剧作家马塞尔·帕尼奥尔(Marcel Pagnol)的名句,表示真正的辞职冒险,不是去买一座海岛,而是扬帆出海。他特别强调亲身体会到的当前政治建制的弊端。同年11月16日,他宣布参选总统竞选时,提到建制时表白是“他们的模式,他们的失败处方”,谴责“现行的政治设施,政治家的思考方式”。他被看成是反建制派代表。

    马克龙的竞选口号是:“法国不能再让同样一帮人、同样的脑筋领导了。”他于2017年3月2日公布了竞选纲领。在政治方面,加强政治生活与民主道德规范:禁止议会两院议员从事私人顾问业务,议会两院议员的全部报酬必须纳税,终止议会两院议员的特殊退休制度,禁止议会两院议员雇用自己的家庭成员当自己的助理,禁止同一个人在连续三任之后继续担任同样的民选公职(国民议会议员、民意代表等),国民议会议员的人数减少三分之一。在经济方面,要建立新增长模式:设立500亿欧元的投资计划;企业税税率从33.3%降到25%;对资本收入设立统一的资本利得税(税率30%);把巨富税改成“房地产财富税”。在劳动方面,在行业和企业的范围内制定有关企业经济和劳资的规定;设立规则统一的失业保险制度,从税收中提供资金;失业者拒绝就业中心提供的“还算过得去”的工作机会两次以上,停发其失业补助金;按法定最低工资付酬的薪水将免缴全部项目的社会保险征摊金。在欧盟方面,来自欧盟国家的外国劳工在法国打工居留的期限限制为一年,设立欧元区预算和欧元区议会以及一名欧元区共同经济与财政部长。马克龙自诩其竞选纲领既不是左翼反建制纲领,也不是右翼反建制纲领,而是超越左右翼的中间派反建制纲领,是“第三条道路”。

    总统候选人玛琳娜·勒庞(Marine Le Pen)于2011年1月在国民阵线党内选举中高票当选新党魁,接替她的父亲让-马里·勒庞(Jean-Marie Le Pen),成为备受瞩目的政坛新星。国民阵线在2014年和2015年一系列选举中取得显著的进展,首次挤进参议院,在欧洲议会选举中跃居群党之首,其实力和影响扶摇直上。至此,国民阵线已经拥有近三分之一稳定选民,从而使左翼、右翼、极右翼三足鼎立的政党生态和政治格局不仅进一步巩固,而且极右翼鼎足越来越粗壮。国民阵线及其党首玛琳娜·勒庞更是踌躇满志,早早于2016年2月8日宣布参加竞选,目标直指总统宝座。

    小勒庞的反建制则是继承她的父亲老勒庞的老调,但反建制更加结构化。她的竞选纲领主要是:在“自由的法国”标题下,在跟欧盟举行相应谈判之后,通过全民公决“收回”四项主权(货币、立法、国土及经济);就“法国人优先”等载入第五共和国宪法问题组织全民公决。在“繁荣的法国”标题下,推出“重新工业化”计划,有选择地推行保护主义,提倡经济爱国主义;恢复本国货币,退出欧元;取消欧盟有关成员国之间外派员工的规定,对雇佣外国员工企业增税。在“公正的法国”标题下,在分配社会福利住房时法国人优先,取消给外国人的国家医疗援助。在“自豪的法国”标题下,捍卫民族认同和法语,推广“共和同化”而非“融入”。在“强大的法国”标题下,退出北约指挥机构;将国防预算先提高到国内生产总值的2%,并在5年任期结束前提高到3%。尽管小勒庞极力将国民阵线“去妖魔化”,但是,其竞选纲领仍然是“法国人优先”、反政治精英、反欧盟、反移民、反全球化的思路贯穿自始至终,成为极右的反建制纲领。

    总统候选人让-吕克·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原是社会党左翼成员,35岁成为法国最年轻的参议员,曾经在利昂内尔·若斯潘政府(Lionel Jospin, 1997.6-2002.5)担任职业教育部长级代表。在2008年脱离社会党后,他于2009年成立左翼党?,在2012年法国总统换届选举中以左翼阵线总统候选人名义参加竞选,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11.10%有效票,列在第四位,被舆论称为“黑马”。在奥朗德总统执政期间(2012.5~2017.5),梅朗雄持续不断地批评奥朗德总统及其政府以及社会党政策,猛烈地批判现行的建制。2013年春天,他组织名为“支持第六共和国的公民前进”的游行示威。2014年9月,他再次号召组织支持第六共和国的人民大运动。

    由于左翼阵线和法国共产党之间矛盾公开化,梅朗雄在2014年7月22日退出左翼阵线,2016年2月成立不屈的法兰西运动,以此为依托宣布参加2017年总统竞选。截至2017年4月,不屈服的法国运动已有32.8万名成员。

    梅朗雄的竞选口号是“民众的力量”,他的竞选纲领自认为是“公民的革命”。他认为,现在的半总统制让总统变成了“王室”,因此才会滋生腐败。他主张彻底改写法国宪法,重新洗牌,成立一个新的“第六共和国”,将“总统君主制”改为“稳定的议会制”。他坚决反对建制中的特权阶级,提议要把权力归还给民众,让民众有权解除议员的头衔,而任何诚实度受到质疑的政客也必须立即下课。他主张对高收入实行高税收,对月收入5000欧元以上的家庭增税,对于那些收入超过平均中等收入20倍的富人,必须征收100%的个人所得税。在对外的政策上,他指控美国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军事力量,要让法国退出北约。他还表示要带法国脱离欧盟,结束跨大西洋自由贸易协定谈判。

    2017年2月,在宣布开始竞选活动的发布会上,身穿中山装的梅朗雄利用3D全息投影技术,让自己同时“现身”巴黎和里昂。为此,梅朗雄被称为今年法国大选中最具技术创新感的竞选人。

    除了上述的五位总统候选人在反建制方面各有自己的主张外,其余六位总统候选人在反建制方面也都有各自的特点:弗朗索瓦·阿瑟利諾(Fran?ois Asselineau)于2007年创立人民共和联盟,自称是法国互联网上最大的政治团体。他的竞选纲领主要是:脱离欧洲联盟;摆脱欧元,恢复法郎;脱离北约组织;设立根据人民与总统倡议的全民公决。尼古拉·杜邦-艾尼昂(Nicolas Dupont-Aignan)原是保卫共和联盟成员,里斯本条约签署之际,他揭露这违反了2005年全民公决的意愿,愤而退党。自那以来他一直反对欧盟,并建立法兰西崛起。他的竞选纲领主要是:创立欧盟共同货币;关闭边界;所有人的所得税都减10%。纳塔莉·阿尔托女士(Nathalie Arthaud)认为参加总统竞选并不是为了当选总统,而是意欲传播“工人阵营”的话语。她主张阶级斗争,走上街头。她的竞选纲领主要是:剥夺银行和金融机构所有权;企业账目透明,好让劳动者监控;净月薪不低于1800欧元;取消边界。菲利普·普图(Philippe Poutou)是吉伦特省福特汽车厂工人,他并不指望投票箱里的胜利,而主张上街抗争。他的竞选纲领主要是:与民众有接触的警察不携带武器;禁止企业解雇;取消高中毕业会考;所有的工资增加300欧元。雅克·舍米纳德(Jacques Cheminade)于1995年和2012年两次竞选总统。2005年,法国政府部际间“警惕和取缔邪教活动使团”把他的团结与进步党列入“政治邪教”之列。他自称属于社会戴高乐主义与法国主权至上派。他的竞选纲领主要是:脱离欧元区;商业银行与储蓄银行分开;取缔电影与视频游戏中的暴力。让·拉萨尔(Jean Lassalle)于2002年作为法国民主联盟成员当选国民议会议员,为参加2017年总统竞选而成立我们抵制运动。其竞选纲领主要是:成立“邦联制欧洲”;将有关地方利益的决策自由还与市镇;为重新建立社会联系,重设公立机构;恢复兵役制。

    综上所述,被法国宪法委员会正式确认的参加2017年大选的11位总统候选人,在筹备选举和选战中集体反建制,成为本届总统换届选举的特殊现象。当然,11位总统候选人在反建制上各有侧重,而在选战中反建制言辞激烈的马克龙、小勒庞、梅朗雄和菲永被法国民调机构在选民投票意向的调查中,其支持率自始至终排在11位总统候选人的前四位,而正是在反建制问题上比较突出、较为典型的马克龙和小勒庞在4月23日大选第一轮投票中以最多的选票(马克龙获得24.01%有效票,小勒庞获得21.30%有效票)排在11位总统候选人前两位,进入第二轮角逐。法国媒体普遍认为,此二人的胜出代表着法国“反建制”的胜利。《费加罗报》在第一轮投票后报道称,这样的结果在几个月前看来是无法想象的,两名将最终角逐的候选人都否认自己来自左翼或右翼,不论马克龙还是小勒庞,二人的目标皆是“炮轰”造成法国毒瘤的根本——政治建制。第一轮投票是“爆破手”的胜利。马克龙不属于任何传统的左翼政党或右翼政党,至今从未参加过任何民选,此次参选绕开左右翼两个大党,脱离了一步一个脚印、从基层选举做起问鼎总统的既定体制和模式,打破了“历史定律”“历史魔咒”,在5月7日大选第二轮投票中以66.10%有效票对小勒庞33.90%有效票战胜对手登上总统宝座,在第五共和国政治史上也是个另类。

    反建制的历史回顾及现行反建制的特点和原因

    反建制的历史回顾。从广义上来看,法国反建制在第五共和国(1958~至今)初期就已经存在。1958年由全民公决通过的、反映当代法国政治家夏尔·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政治思想和主张的第五共和国宪法规定总统有职有权、任期七年并得连选连任。1962年,总统由间接选举改为由直接普遍选举产生,使总统的权力和地位进一步加强,从而使第五共和国国家元首成为了国家权力的中心。戴高乐总统(第一任1959.1~1965.12,第二任1966.1~1969.4)及其右翼戴高乐派政党依靠半总统半议会建制,陆陆续续地建立起其他的政治建制、经济建制和社会建制,但是,自新的政治体制建立起,法国政界围绕着第五共和国建制特别是政治建制一直争论不休,并展开激烈的交锋。

    左翼以及支持者坚决要求修改宪法和现行的政治体制,缩小总统的权力和任期,恢复议会的传统权力和地位,建立议会制共和政体。左翼的政见载于社会党和法国共产党于1972年6月达成的《共同执政纲领》和社会党于1981年总统选举前夕发表的《为法国提出的110条建议》之中。以保卫共和联盟为主体的戴高乐派政党及其支持者则坚决维护这种政治体制,坚持现有的权力结构和运行方式,竭力支持总统的权力和地位,包括总统的任期和选举方式,“从根本上反对任何滑向议会制的倾向”。

    20世纪60~70年代,支持或反对现行政治建制成为划分右翼和左翼的主要标准,构成广义上建制派和反建制派的主要标志。

    20世纪80年代初社会党上台执政后,建制派和反建制派重新分化组合。一向反对现行政治体制的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ois Mitterrand)于1981年当选总统后,一反常态地要利用它来维护自己的地位和推行社会党的内外政策;而一向要维护现行政治体制的戴高乐派中,一部分显要攻击密特朗专权和弄权,要求修改宪法,缩小总统的权力和缩短总统的任期。另一部分有名望的政治活动家也不得不承认如不进行改革,则总有一天导致政治危机。

    20世纪90年代以来,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无论是执政党还是在野党,在缩短总统任期问题上逐渐地有了共同语言。实践证明,七年的总统任期只适用于戴高乐时代,而在戴高乐之后其弊端日益显露。特别是在80年代以后,七年的总统任期和五年的国民议会任期在选举时间上的不一致,造成了先后三次左右共治。尽管左右共治有其长处,是选民的愿望和选择,也为宪法条文所容,但与以总统为国家权力中心的宪法精神相悖。当总统多数派与议会多数派一致时,总统能够正常地行使其职权;当这两者不一致时,总统的职权受到极大的牵制。特别是执政的左右两大派在治国理念和方略上存在着差别,导致总统和总理之间经常出现不和谐的声音,甚至爆发争吵,不利于内外政策的实施。如果将总统任期由七年改为五年,与议会任期一致,在先后相隔不长的时间进行选举,则可以避免选出在政治上不一致的总统和议会多数派,从而也避免了左右共治的再現。另外,在20世纪和21世纪交替之际,法国、欧洲乃至世界都处在急剧变化过程中,必须缩短总统的任期以便加强第五共和国政体的应变能力。

    2000年5月9日,前总统瓦莱里·吉斯卡尔·德斯坦(Valéry Giscard d'Estaing,1974.5~1981.5)向国民议会提交将总统任期缩短为五年并可连任一次的宪法修正案。若斯潘总理对此采取了积极的态度,于5月19日的声明中表示这项改革“对法国民主生活的现代化至关重要”。雅克·希拉克总统(Jacques Chirac,第一任1995.5~2002.5)在此以前多次表示反对缩短总统任期,但鉴于后年可以在换届选举中连任,便一改初衷,抱着开放的态度。国民议会经过多次的激烈辩论,最终于6月20日通过了吉斯卡尔·德斯坦的提案。9月24日,宪法修正案在公民投票中以73%的有效票获得通过。

    但是,广义上的反建制并没有就此结束,无论在法国政界和法国政党中,对包括政治建制、经济建制、社会建制的现行建制经常提出异议,特别是对政治建制弊端的抨击、要求限制总统的权力、提高代议制机构的地位和作用的呼声不绝于耳。

    从狭义上来看,第五共和国政治史上反建制的始作俑者是极端势力,最初指的是极右政党——国民阵线。国民阵线成立于1972年10月5日,由新秩序运动演变而来。它继承了从传统的君主主义、民族主义到现代新法西斯主义的极右思潮。国民阵线主席让-马里·勒庞在历史上就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人物,曾作为布热德分子当选为议员,疯狂反对阿尔及利亚独立。自国民阵线成立以来,让-马里·勒庞一直为希特勒和法西斯张目,宣扬狭隘的民族主义,提出“法国是法国人的!”“法国人第一,移民滚回去!”等排外主义和种族主义口号。

    1984年6月欧洲议会选举期间,他抛出了《法国人第一》著作和竞选纲领。在著作和纲领中,他要求修改宪法,限制罢工,加强专政和治安,谴责移民等。在此次欧洲议会选举中,国民阵线获得10.95%有效票,取得10席。一个原先在法国政坛上默默无闻的小党,竟然在这次选举中异军突起,所获选票同四大政党之一的法国共产党(11.20%有效票,取得10席)并驾齐驱,出乎人们意料。法国舆论惊呼为“国民阵线现象”“勒庞现象”。这样的极右组织及其领导能在选举中大受青睐,一方面是由于在经济危机打击下的部分选民对现状不满,滋长了民粹主义和排外主义情绪,国民阵线的纲领和口号正好迎合了他们的需要;另一方面,还有对现状不满的部分选民投了它们的票,以示对左翼政权(密特朗第一任总统1981.5~1988.5)的“惩罚”和“警告”。国民阵线的崛起突破了法国四大政党称雄十年的政党生态,也冲击着法国左右两极化的政治格局。从此,它经常在中央和地方的各类选举中发起向社会党、法国共产党、戴高乐派政党、法国民主联盟等四大政党挑战,争夺传统政党的选民,从而对左右两大派和传统四大政党的结盟策略都将产生重大影响。

    在1988年第五共和国第六届总统选举中,让-马里·勒庞作为极右政党国民阵线的总统候选人,在与最有希望问鼎总统宝座的弗朗索瓦·密特朗、雅克·希拉克和前总理雷蒙·巴尔(Raymond Barre, 1976.8-1981.5)争夺选民中集中抨击现行的政治建制,说现行的建制是“官僚的建制,开征苛捐杂税的建制”。他攻击法国工会组织,要求限制罢工的权利。他的反建制获得小商贩、手工业者和一些小企业主支持。在这次大选中,让-马里·勒庞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14.39%有效票,仅次于密特朗(34.09%)、希拉克(19.94%)和巴尔(16.54%)所获得的有效票,比1974年初次参加大选仅获得0.75%有效票,是一次飞跃。国民阵线和让-马里·勒庞已经拥有相当数量的选民,成为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和社会力量,从而成为一些总统候选人争取票仓的目标。它证明,反建制的极右势力不仅仅是“勒庞现象”,而且在法国政坛上牢牢地站稳了脚跟,并开始冲击左右一统法国政坛和轮流执政的格局。

    1995年第五共和国第七届总统选举中,让-马里·勒庞作为极右政党国民阵线的总统候选人,在与最有希望蟾宫折桂的利昂内尔·若斯潘、雅克·希拉克和前总理爱德华·巴拉迪尔(?douard Balladur, 1993.3-1995.5)争夺选民中再次高调反建制,声称要对现行建制进行改造,建立“民众共和国”,排斥外来移民,反对欧洲一体化和经济全球化。他把法国的恐怖主义造成的安全问题和移民泛滥归咎于法国的“政治精英”,由此提出反精英的口号。在这次大选中,让-马里·勒庞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15%有效票,仅次于若斯潘(23.30%)、希拉克(20.84%)和巴拉迪尔(18.58%)所获选票,创造了20多年来参加各种选举的最好成绩。

    在2002年第五共和国第八届总统选举中,让-马里·勒庞再次作为极右政党国民阵线的总统候选人,强调要将“法国和法国人第一”写入宪法,立即驱逐非法移民,结束移民亲属探亲团聚的做法,取消自动获得法国国籍的规定。在经济方面,他谴责“30年来税收—国家干涉主义”。让-马里·勒庞的反建制进一步深入的发展。正因为如此,让-马里·勒庞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16.95%有效票,仅次于排在第一位的戴高乐派总统候选人希拉克(19.71%),将呼声较高的社会党总统候选人若斯潘(16.12%)排挤出前两名位置,并与希拉克双双进入第二轮角逐。让-马里·勒庞的胜出造成了法国“政治大地震”,法国舆论惊呼“不可思议”,欧洲国家和舆论表示极大的震惊和不安。让-马里·勒庞胜出的最主要原因,首先是对法国经济、社会和治安恶化以及经济全球化感到惶恐不安的选民,特别是中下层如小商人、小手工业者和小企业主等选民,对传统政党的总统候选人的竞选纲领感到失望,对这些老面孔和老论调感到厌倦,试图寻求新的出路,而极右势力的纲领和口号正好迎合了他们的需要。为了捍卫共和制度和维护法国在世界上的形象,法国民众于5月22日在巴黎、马赛和里昂等20多个大中城市不断地举行反对极右势力的大规模示威游行,强烈抗议让-马里·勒庞进入第二轮的角逐。5月1日抗议活动达到高潮。法国主要政党领导人也纷纷发表谈话,要为阻击国民阵线筑起“共和大坝”。5月5日举行了第二轮投票,结果希拉克以获得占有效票总数82.15%的压倒性优势再次登上总统宝座,勒庞仅获得17.85%而惨遭淘汰。得知消息后,法國民众齐声欢呼,有人还挥舞起法国国旗,高唱马赛曲。法国舆论一致指出:希拉克的胜出是“共和的胜利”“人民的胜利”。

    2007年第五共和国第九届总统选举中,让-马里·勒庞又一次作为极右政党国民阵线的总统候选人,要将政治、经济和社会方面的反建制“右行到底”。在欧洲政策方面,他表示自己是“欧洲怀疑论”的拥护者。他认为在欧盟内部的法国,已经不再是一个拥有独立主权的国家。他宣布如果当上法国总统,要先退出欧元区,接着退出欧盟。在此次大选第一轮投票中,让-马里·勒庞获得10.44%有效票,仅次于萨科齐(31.18%)、社会党总统候选人塞戈莱纳·罗亚尔(Ségolène Royal, 25.87%)和法国民主联盟总统候选人弗朗索瓦·贝鲁(Fran?ois Bayrou, 18.57%),依然取得较好的成绩。

    通过参加历次大选,让-马里·勒庞已经将其反建制系统化、结构化和理论化,形成一整套在政治、经济、社会和外交上的反对现行建制的纲领和政策主张。

    2011年1月16日,玛琳娜·勒庞(Marine Le Pen)在国民阵线党内选举中高票当选新党魁,接替年事已高的父亲让-马里·勒庞,成为备受瞩目的政坛新星。她的野心是,“必须使国民阵线成为法国复兴的基础”。小勒庞一方面继承老勒庞的极右思想和反建制主张,并使之进一步系统化、结构化和理论化。另一方面,她实施“去妖魔化”战略,主动淡化反犹太主义和种族主义言论,主打反建制、反移民、反穆斯林牌,声明国民阵线是一个普通政党,反对被扣上“极端势力”的帽子,谋求“改邪归正”。国民阵线淡化极端色彩的战略显现效果:民调表明,半数左右的法国人对该党的看法发生了质的变化,不再视之为极端势力,而是“跟其他党派一样的普通政党”,认为“它是法国民主制度的威胁因素”的人数也从20世纪90年代的逾70%骤减到2013年的47%;而且一向对老勒庞进行大力封杀的主流媒体纷纷追捧小勒庞,使她在各大媒体频频亮相。

    正是在此基础上,国民阵线在2012年选举中又一次实现了重大突破。在总统选举中,玛琳娜·勒庞首轮得票率为17.90%,仅次于得票最多的前两名——弗朗索瓦·奥朗德为28.63%和萨科齐为27.18%,超过老勒庞历次竞选总统的成绩,夺取“第三人”位置。在2014年3月市镇选举中,国民阵线夺得10000居民以上市镇14座,这是第五共和国政治史上从未有过的。在同年5月欧洲议会选举中,小勒庞要求重新协商欧盟条款,退出欧元区,不再参与欧洲融资计划,限制申根区内自由流通,放弃联邦制。国民阵线获得24.86%有效票,收获最多的24个席位,历史上首次在全国性选举中排名第一。与历次欧洲选举所得选票相比较,国民阵线主席玛琳娜·勒庞将其称为一次“历史性胜利”。国民阵线的跃升并排名居众政党之首,不仅震动了法国政坛,而且也在欧洲引发了地震。同年9月参议院部分改选中,国民阵线有两名候选人当选参议员,在第五共和国政治史中极右翼政党首次获得参议院的议席。在2015年3月省议会选举中,国民阵线第一轮得票率为25.24%,第二轮得票率为22.23%,再次令人刮目相看。在同年12月大区议会选举中,国民阵线第一轮得票率为27.73%,第二轮得票率为27.10%。法国政坛又一次发生地震,再次惊呼狼来了。

    自2011年以来,国民阵线高调反建制并实施“去妖魔化”战略,一路顺风顺水,强势崛起。在同以社会党为主的传统左翼和以共和党为主的传统右翼所形成的三足鼎立中,国民阵线的这只鼎足比以前更加粗壮,从而在法国政治版图中形成较为均衡的左、右、极右三大政治势力。特别是2017年第五共和国第十一届总统选举中,小勒庞在第一轮投票中所获得的有效票使她排在11位总统候选人的第二位,并进入第二轮角逐。国民阵线的强势崛起,促进了欧洲极右势力的进一步发展,也加强了欧盟国家和欧洲中的“疑欧”“反欧”的力量。

    极端势力的另一翼则是极左政党,从20世纪中期开始抬头。它们或是潜伏多年的托洛茨基派别,或是应时而生的极左政党。在1995年第五共和国第七届总统选举中,托派组织工人斗争的总统候选人阿莱特·拉吉耶夫人(Arlette Laguiller)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5.30%有效票,而1974年、1981年、1988年参加大选时在第一轮投票中分别仅获得2.33%、2.30%、1.99%有效票。进入21世纪,极左势力进一步得到发展。它不仅表现在原有的极左政党实力增强,而且新的极左小党纷纷诞生。在2002年第五共和国第八届总统选举中,拉吉耶夫人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5.72%有效票,比前届大选中的得票率又有所提高;极左革命共产主义同盟首次参加总统竞选,其总统候选人奥利维耶·贝桑瑟诺(Olivier Besancenot)获得4.25%有效票。托派劳动者党也是首次参加总统竞选,其总统候选人达尼埃尔·格卢克斯坦(Daniel Gluckstein)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0.47%有效票。在2007年第五共和国第九届总统选举中,贝桑瑟诺、拉吉耶夫人和劳动者党总统候选人热拉尔·席瓦尔迪(Gérard Schivardi)在第一轮投票中分别获得4.08%、1.33%和0.34%有效票。在2012年第五共和国第十届总统选举中,让-吕克·梅朗雄作为左翼阵线的总统候选人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11.10%有效票,列为第四位,被称为“黑马”。新建立的极左反资本主义新党的总统候选人菲利普·普图和工人斗争的总统候选人纳塔莉·阿尔托女士在第一轮投票中分别获得1.15%和0.56%有效票。在2017年第五共和国第十一届总统选举中,梅朗雄作为不屈的法兰西运动的总统候选人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19.58%有效票,位列第四位。普图和阿尔托女士在第一轮投票中分别获得1.09%和0.64%有效票。极左政党和托派的反建制,如同极右政党的反建制一样,都是利用民众对现状的不满,用极端的话语、极端的主张,煽动人们内心的愤怒和恐惧。

    现行反建制的特点及其原因。与第五共和国历史上的反建制比较,现行反建制有如下的主要特点:

    第一,在以前的总统选举中,只是个别或者少数总统候选人代表着极右政党或者极左政党从事反建制,而2017年总统选举则是所有总统候选人,其中不仅代表着极右政党和极左政党反建制,而且还代表着右翼政党、中间政党、左翼政党反建制,不仅代表着小党派反建制,而且还代表着传统的主要政党和大党反建制。

    第二,在以前的总统选举中,总统候选人的反建制仅限于一个问题或者几个问题,涉及范围比较狭小,例如反对总统权力过大和任期过长的政治体制问题,或者反对建制中的某个经济问题、社会问题或者外交问题。而2017年总统选举则是所有的总统候选人全面地反对建制中几乎所有问题,涉及范围比较宽广,例如反对建制中的政治问题(包括政治体制、政治精英、传统政党等)、经济问题、社会问题(包括失业、安全等)直到外交问题(包括全球化、欧盟一体化、反恐、难民等)。

    第三,在以前的总统选举中,个别或者少数总统候选人代表着极右或者极左反建制,但在民间和者寡。2017年总统选举中,在所有总统候选人反建制的同时,民间也在强烈地反建制,使上层反建制与下层反建制相结合,“庙堂”反建制与“江湖”反建制相呼应,从而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潮流,冲击着法国国家、社会和政坛。

    第四,在以前的总统选举中,个别或者少数总统候选人的反建制,只是点点滴滴、涓涓细流,对法国国家、社会和政坛并未构成严重的威胁。而2017年总统选举中所有总统候选人的反建制与民众的反建制则汇合成强劲的潮流,撕裂着法国各个阶级、阶层和群体,撕裂着法国国家、社会和政坛,从而形成了“两大阵营”“两个社会”“两个法国”并进行对抗。

    在酝酿政党的2017年总统候选人和选战中,法国政治精英从未像现在这样,分裂为支持或者反对两大阵营,即便是在总统选举第二轮投票关键时刻,一部分政治精英和政党大佬阻击小勒庞的同时真心实意地投了马克龙的票,但是,另一部分政治精英和政党大佬为了阻击小勒庞把票投向马克龙的同时,表示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共和国的敌人”(指小勒庞)而非真心实意地支持“一个政治对手”(指马克龙,社会党总统候选人阿蒙话语)。

    在以前的总统选举中,大大小小企业主在竞选活动中往往表现积极,在传统两大党总统候选人之间表态和选择。在2017年总统选举中,大企业主多倾向菲永和马克龙,但在这两个候选人间举棋不定。2017年4月16日,法国企业运动主席皮埃尔·加塔(Pierre Gattaz)表示:“我觉得,投小勒庞或梅朗雄的票,将威胁企业的生存环境,不管是大企业还是小企业都逃不过。”中小企业主则是严重分化,不少人支持极右派小勒庞,也有人支持极左派梅朗雄。

    法国知识界也处于分裂狀态。在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后,法国历史学家纳塔莉·帕蒂托(Natalie Petiteau)、雅克-奥利维耶·布东(Jacques-Olivier Boudon)和让·德吕莫(Jean Delumeau)以及社会学家阿尔弗雷德·格罗塞尔(Alfred Grosser)联名发表文章,从教育和学术的角度论证马克龙的竞选纲领代表着法国和欧洲的未来。但是,对此持反对意见的也大有人在,其中有一些还相当出名,比如在亚洲很有人气的哲学家米歇尔·翁弗雷(Michel Onfray)和人口学家埃马纽埃尔·托德(Emmanuel Todd)就强烈反对为了阻击勒庞而投马克龙的票。托德于2017年4月28日强调:“选小勒庞就是选‘仇外。但是对我来说,选马克龙等于接受被奴役。”他认为,弃权率将展示出另一个法国,一个正在苏醒的法国。

    2017年总统选举让法国工会陷入比任何时候都明显的分歧中。今年五一节恰逢法国总统选举第二轮投票前夕,工会没有像往常一样联合示威,凸显法国劳工阶层分歧加剧。法国最有影响力的工会组织法国劳工民主联合会已明确提出了示威口号——“阻止国民阵线上台”,并呼吁其成员在第二轮投票支持中间派马克龙。法国总工会、团结工会联合会和教师团结工会联合会等偏左的工会组织尽管也呼吁抵制小勒庞,但并没有明确给出投票给马克龙的意向。法国总工会表示,马克龙的劳工政策并不是他们所希望的,因此总统大选一结束,他们就会上街示威,要求保障工人的利益。

    法国选民也分裂和分化,属于“两个不同的法国”,归于“两大阵营”“两个社会”。据伊普索民意调查所和布瓦民意调查所2017年4月24日公布的民调,马克龙与玛琳娜·勒庞吸引的选民截然不同,分属不同的社会阶层。马克龙在中产阶级选民中的支持率居首,小勒庞在工人和失业者选民中的支持率领先。

    在以前的总统选举中,无论总统候选人、政治精英、或是选民都遵循法国大革命以来形成的左、中、右政治分野的传统,并在传统的政治划分中进行选择。法国的这种政治分野为世界各国所效仿,并成为法国传统政治的主要内涵和标志。而2017年总统选举则打破了这样的传统,传统的政党和势力被选民抛弃,已经成为了“旁观者”,左右分野已经过时和陈旧,过去那种重视平等、福利的左翼和重视市场、自由的右翼之间的对立,已经让位于开放与封闭、进步主义与保守主义、国际主义与爱国主义、欧洲一体化与脱欧、全球化与法国优先和保护主义、共和身份认同与个人身份认同、理想主义与实现主义、理性与激情的对立。

    第五,社交网络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2017年总统选举中,社交网络的普及和大众化,促使越来越多的网民选民利用互联网表达各自的诉求以及反建制的决心,为11位总统候选人集体反建制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从而在法国社会、政界乃至欧洲和世界引起巨大的反响。尤其是法国年轻人,活跃在社交网站上,或传递信息,或发表评论,极大地影响法国政局和社会的走向。法国选举专家甚至惊呼,现在是“得社交媒体者,得天下!”“得年轻人者,得天下!”

    现行反建制有如下的主要原因:

    第一,现行反建制主要来源于国内背景。自遭遇金融和经济危机打击至今,法国经济一直处于低迷状态,导致居民收入减少和贫富差距拉大,中产阶级也怨声载道,从而扩大了法国社会贫富两极的鸿沟。在这期间,法国当权者自始至终未能有效地解决严重的失业,无论失业率和失业数量始终保持在较高水平(失业率在10%上下徘徊,失业数量保持在350万左右),尤其是青年人的失业保持在青年人1/4左右,从而引发民众和青年的不满。在政治方面,那些政治精英和传统大党的大佬高居“庙堂”之上,脱离底层群众,以权谋私,贪污腐败,从而导致民众的愤怒。巴黎政治学院政治生活研究中心发表的2016年政治分析报告指出,在接受调查的法国民众中,近九成民众(89%)认为政治人物不代表民众,认为政治人物腐败的民众占75%,对政治人物不信任、厌恶、反感高达78%。2017年总统选举前,法国民众和社会就已经潜伏着反对现行建制的思想和情绪,2017年伊始的总统选举过程中,反建制有如火山喷发倾泻出来。

    第二,现行反建制还有着国际背景。2016年11月,特朗普以反建制和民粹主义候选人的身份竞选美国第45任总统,还成功当选。他的竞选和竞选成功这一系列事实多次打破了美国政治历史上的先例,被称为“黑天鹅”事件。特朗普的当选颠覆了建制力量对总统选举的长期掌控。

    2016年6月,英国就是否留在欧盟举行全民公投。投票结果显示支持“脱欧”的票数超过“留欧”票数,英国不再属于欧盟成员国。英国的脱欧成功在欧洲和世界都引发地震,被称为继美国之后的又一起“黑天鹅”事件。

    美国、英国以及2016年12月意大利修宪公投失败等一系列“黑天鹅”事件在欧洲引起了连锁效应,尤其是在法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它激发了法国民众和社会反建制的热情,也助长了法国总统候选人集体反建制的气势。特别是有法国女版“特朗普”之称的极右国民阵线主席玛琳娜·勒庞,其很多观点都让人想起美国的特朗普。当特朗普选胜时,小勒庞于2016年11月9日表示:“这并不是世界的末日,而是旧世界的终点。”她在竞选中得到英国(为“法国退欧夫人”〔即小勒庞〕祈祷)、美国(特朗普公开支持小勒庞)和俄罗斯(地缘政治考量)的大力支持,更是欢欣雀跃,希望在法国重演特朗普在美国的成就,在本届总统选举中创造新的历史。

    第三,现行反建制直接受到极端思潮泛滥的影响。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是:西方世界特别是欧洲正处在民粹主义的时代。法国也是如此,正是多年以来经济乏力、失业高居不下、国际竞争力和影响力减弱、国际地位下降、缺乏安全感,传统左右两大党未能解决法国面临的经济社会发展难题,民众对传统政治精英逐渐失去信任,导致民粹主义、民族主义、排外主义、极端主义抬头并逐渐地发展起来。正如法国哲学家阿兰·芬基尔克罗(Alain Finkielkraut)于2017年5月3日所说,法国处于“民粹主义狂热,法西斯主义回潮”期。在极端思潮泛滥的时期,法国各个政党及其总统候选人在反建制中,或多或少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法国极右和极左政党及其总统候选人从极端思潮吸取养分,提出反建制的纲领和口号;法国传统左右两大党及其总统候选人则是利用这股思潮,迎合这部分选民的口味,提出反建制的纲领和口号;中间派马克龙提出“进步主义”,在反建制中与极端思潮抗衡。

    现行反建制是法国政治、经济、社会和欧盟危机的反映

    现行反建制是法国政治危機的反映。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现行反建制是政治建制危机的反映。根据1958年宪法(即第五共和国宪法)第5条的规定,在半总统半议会政体下,“总统监督宪法的遵守。总统通过其仲裁保证公权力的正常运行及国家的延续。”“总统确保国家的独立和领土的完整以及国际条约的遵守。”简言之,第五共和国总统将体现“国家的持续性”,起着“保证者”和“仲裁者”的作用。1958年宪法赋予总统许多职权,除了拥有如赦免权、统帅三军权、主持部长会议、任免高级文武官员、颁布法律、签署法令和命令、接受外交使节的国书、负责谈判和签署条约等一般性的传统职权外,还拥有任免总理、解散国民议会、举行全民公决、宣布紧急状态四大特殊权力。第五共和国成立初期,戴高乐总统还特别强调外交、国防、法属殖民地属于总统的“特权范围”,他人不得过问和染指。第五共和国总统实际上已经成为国家权力的中心。

    第五共和国半总统半议会制,拥有美国总统制的某些特征(如总统是国家权力中心),但不同于美国总统制(法国政府对议会负政治责任);也拥有英国议会制的某些特征(法国议会通过不信任票或弹劾政府),但不同于英国议会制(法国议会不再是国家权力中心)。它形成了西方政治制度中的第三种政治建制,与奥地利、冰岛、爱尔兰、芬兰的政治建制近似,不过第五共和国半总统半议会制有其独特之处,被称为“相对总统制”。

    第五共和国政治建制从建立至今已经运行了半个多世纪。20世纪60~70年代,这种政治建制发挥了积极的和重要的作用:(1)戴高乐利用1959年宪法赋予总统的权力,平定了阿尔及利亚殖民军中高级将领的叛乱,化解了叛乱欲引向国内战争的危机,稳定了法国政局。(2)高速地发展国民经济,并建立起经济发展建制,创造了被法国经济学家让·富拉斯蒂耶(Jean Fourastié)称为的“辉煌30年”。(3)创建了以社会保障制度和福利为主体的社会建制,缩小贫富两极差距,构筑社会安全网。(4)制定了独立自主的外交路线,打破美国和苏联称霸两极世界,促进世界朝着多极化方向发展。(5)把法国塑造成为经济、军事和科技大国和强国,圆了法国的“大国梦”“强国梦”。

    但是,自20世纪80~90年代、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第五共和国政治建制的弊端日益显现:(1)按照当初的半总统半议会政体的设计,总统多数派必须与议会多数派在政治属性上一致,才能保证总统职权的行使。但是,1986年、1993年和1997年先后出现了总统多数派与议会多数派在政治属性上不一致,导致三次左右共治,使总统与总理之间出现不和谐的声音,使总统行使职权上处处掣肘,从而阻碍内外政策的实施。虽然2000年5月将总统任期改为5年并与议会任期保持一致,从而减少了左右共治的机会,但是,不同政治属性共治的可能性依然存在。(2)总统实施的内外政策往往以所在党派理念来制定,很少全面考虑法国实际国情。正因为如此,总统执政初期信誓旦旦,直到任期结束都未能解决法国的痼疾(如经济增长、失业、安全等)。(3)总统权力膨胀,议会权力缩小,从而使行政、立法、司法三者权力分配失衡。(4)在半总统半议会政体下,公务员庞大,办事效率低下。正是上述的弊端,引起民众的失望和不满,反政治建制呼声高涨,造成第五共和国政治的危机。

    第二,现行反建制是政党建制危机的反映。第五共和国成立的初期,在建立半总统半议会政体的同时,也逐渐地建立起新的政党建制。

    新政党建制有如下的特点:(1)第五共和国依然实行多党制,但20世纪60~90年代,政党数量已经大大地减少,经常参加选举活动的稳定在15至20个之间,其中仅有几个政党能够叱咤风云,主宰法国政治生活。(2)20世纪60~70年代,形成了四大政党两大派左右政坛的格局。右翼方面有以戴高乐主义作为旗帜的保卫共和联盟和标榜中间主义的法国民主联盟;左翼方面有社会党和法国共产党。从80年代起,极右国民阵线和左翼绿党日益崛起,逐渐的突破左右两极化的政党格局。进入21世纪,国民阵线进一步成长和壮大,形成了戴高乐派政党、社会党、国民阵线三足鼎立的政党生态和政治格局。(3)20世纪60~70年代,戴高乐派政党和吉斯卡尔·德斯坦派政党长期把持政权,80年代初开始,则是传统左右两大党——戴高乐派政党和社会党轮流执政,实现“民主接替”。

    新政党建制克服了第三共和国和第四共和国政党过多、政党规模小、组织涣散、经常变幻、从而造成内阁更迭频繁和政局不稳的弊端。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第五共和国政党建制的弊端也逐渐地暴露出来:(1)进入21世纪,法国政党激增,被认可的政党2012年有241个,2013年有298个,而1990年只有28个。在25年中,法国政党增加了15倍。法国舆论在评论第三共和国和第四共和国政党众多时做过这样风趣比喻,那个时期法国政党数量之多就像素负盛名的法国乳酪,多达200种,现在又有了新说法:“法国不产石油,产政党。”(2)自传统的左右两大政党——戴高乐派政党和社会党轮流执政以来,不仅没有解决法国政治、经济、社会的痼疾,反而使之日益严重起来。(3)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政党腐败的丑闻不断地被揭发出来,在法国社会和民众中留下極坏的印象。在2017年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中,许多选民就没有投共和党和社会党总统候选人的票,抛弃了传统左右两大党,这是第五共和国政治史上从未有过的。就连建制内的戴高乐派头面人物、前国民议会议长让-路易·德勃雷(Jean-Louis Debré)于2017年5月14日接受新闻记者访谈时不得不感叹:“传统政党今天彻底过时了”,他寄托新当选的马克龙总统更新法国政治生活。2017年法国总统选举的反建制,意味着法国政党建制出现危机。

    第三,现行反建制是政治精英危机的反映。当前反建制的主要内容之一,则是反对法国政治精英。巴黎政治学院政治生活研究中心于2015年2月27日发表“民意之路”为该中心所做的一项民意调查,59%的法国人既不相信左翼政治精英也不相信右翼政治精英管理国家。

    理由之一是政治精英不称职。法国民间和舆论指出,第九届总统萨科齐和第十届总统奥朗德都没有兑现总统竞选时的承诺,对“法国病”开不出有效的药方,也医治不了法国的痼疾。两位总统的大多数变革都令人失望,“口惠而实不至”,往往没有解决实际问题,社会不公平现象仍在增加,一些拥有权势的人正在垄断社会财富。2014年初,法国媒体评选出了民众近几年最认同的一个词,结果选择最多的词是“烦透了”。对奥朗德及其政府不信任情绪的蔓延以及走不出困境的绝望,都让法国民众感觉到,政治精英不尽职和不称职,他们对此真是“烦透了”。2016年年底,奥朗德的民调支持率仅有4%,对总统和政治精英来说从来未有过。在此次总统选举酝酿总统候选人期间奥朗德和萨科齐早早“出局”,在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中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弗朗索瓦·菲永和社会党总统候选人伯努瓦·阿蒙都遭遇了“滑铁卢”,被选民抛弃,说明法国民众对原有的政治精英将国家带出泥潭已无信心,“烦透了”。

    理由之二是政治精英脱离群众。法国民众和舆论认为,法国政治精英高居“庙堂”之上,只关心个人利益和前途,并不把民众的疾苦真正地放在心上。奥朗德总统虽然极力打造“普通总统”的形象,乘坐火车旅行,驾驶摩托访友,但是,法国舆论认为,奥朗德此举是在“作秀”,最终是由纳税人来为他的“表演”埋单。“普通总统”不具有“总统形象和气质”,在某些经济和社会重大问题改革上软弱无力、畏首畏尾。

    理由之三是政治精英普遍腐败。巴黎政治学院政治生活研究中心于2016年1月发表了“民意之路”为该中心所做的一项民意调查,76%法国人认为政治精英普遍腐败。早在20世纪80年代,法国政界陆陆续续地披露出政治精英收受贿赂、损公利己、中饱私囊的行为,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演越烈。时任法国总统密特朗(第二任1988.5~1995.5)感叹不已,他在1989年5月14日说:“民主制度在某些地方卡住了。”此后,法国当政者虽然采取一系列措施,但是,法国政界和政治精英的腐败现象依然普遍存在。奥朗德总统时期的让-马克·艾罗(Jean-Marc Ayrault)第二任政府(2012.6~2014.3),其经济、财政和对外贸易部负责预算事务的部长级代表热罗姆·卡于扎克(Jér?me Cahuzac)因涉嫌在海外非法开设账户逃税与洗钱遭到检察机构的司法调查而于2013年3月19日被迫辞职,导致艾罗政府被迫进行微调。曼努埃尔·瓦尔斯第二任政府(2014.8~2016.2)的外交和国际发展部负责对外贸易、旅游促进和法国侨民事务的国务秘书托马·泰维努(Thomas Thevenoud)因没有按时报税和缴税被解除职务。

    2017年伊始,法国选战如火如荼,多次民调曾经显示,在11位总统候选人中被认为“最清廉、最诚实、改革措施最彻底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菲永人气很旺,是有希望当选的总统候选人。然而,擅长披露法国政治界丑闻的《鸭鸣周刊》于2017年1月底爆料,菲永的妻子及子女三人以议员助手名义领取工资但并未真正工作,一时间法国媒体哗然,指控其为“空饷门”事件。尽管菲永声称议员雇佣亲属并不违法,但承认在道德层面则是个错误并表示道歉。“空饷门”事件和司法机构的立案调查使法国选民再次看到法国政界和政治精英的腐败,菲永则受到重创,其竞选经理和发言人双双辞职,某个中间派政党也宣布不再支持他,其民意支持率随即暴跌,从而彻底地改变了选情。

    综上所述,法国现行反建制首先意味着第五共和国现行的政治危机,即第五共和国政治建制危机、政党建制危机和政治精英危机。

    现行反建制是法国经济危机的反映。被法国经济学家让·富拉斯蒂耶称为“辉煌30年”(1946~1975年)中的1949~1974年,法国国内生产总值年均增长率为5.3%。而第五共和国经济在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初得到了比50年代更高速度的发展,1960~1967年达到5.5%,1967~1973年则达到5.6%,超过了联邦德国,是“辉煌30年”中的最辉煌时期。在这个最辉煌时期中,法国经济实力已经在世界排名中居第四位,仅次于美国、联邦德国和日本。

    正是在最辉煌时期中,法国形成了具有特色的经济建制。其主要内涵是:(1)国家市场经济。20世纪50~80年代,法国实施国有化和计划化,实行凯恩斯主义的经济政策,从而把国家干预推向顶峰。因此,国家干预与市场经济相结合构成了法国经济建制的主要特征。(2)实行私有经济、国有经济、社会所有制经济成分即合作经济相结合的混合经济。(3)1993年推行“计划合同制”,替代原来实施的中长期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计划合同制”包括“国家—地区计划合同”和“国家—企业计划合同”,从而使国家发展目标与地区和企业的经济活动国家协调。(4)法国被称为“小型和微型企业”的国家,其小型和微型企业在促进法国农村经济的繁荣、中小城镇的建立、改造传统工业、增加就业机会、扩大外贸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上述的特色经济建制,与大西洋彼岸的美国、隔海相望的英国推行以自由主义经济为主的建制形成鲜明的对照,也与欧洲大陆中的社会市场经济发展建制有所不同,因而被称为“欧洲经济实验室的又一种试验”。

    正是这种经济建制,增强了20世纪60~70年代的法国硬实力和软实力,使法国经济结构发生急剧的变化,第三产业超过了第一和第二产业。法国建立了新兴的工业和高科技工业,航空航天、核能、电信、信息技术、高速列车的发展尤为引人注目。汽车制造业蓬勃发展,农产品加工业和食品加工也成为了法国国民经济中的龙头产业。与此同时,法国传统的工业部门也得到改造,从而使造船业、采矿业、钢铁业、纺织业都建立在新兴技术之上。汽车、冰箱、电视机、洗衣机等耐用品进入了普通法国人家庭。

    但是,自经受1974年和1979年两次石油危机打击后,法国经济发展速度放缓,1974~2007年国内生产总值年均增长率仅为2.2%,2007~2012年年均增长率进一步降到0.1%。法国国内生产总值2013年为0.3%,2014年為0.2%,2015年回升为1.2%,2016年为1.2%。萨科齐在《见证——萨科齐自述》中指出:法国经济的困难,“自从1981年……以来,这种困难就不断地变得严重起来。每过10年,法国的经济增长率就失去半个百分点(在20世纪80年代,经济增长率平均每年为2.5%,在90年代降为2%,自2000年以来则降为1.5%)。曾几何时,法国经济增长率高于世界经济增长率,但从1990年以来就经常低于世界经济增长率。2004年,世界经济增长率达到了20年来的最高水平(5.1%),翌年还达到4%的高水平,而法国的经济增长率却只有1.6%”。特别是2009年金融和经济危机打击下,法国经济经历了二战后以来第三次大衰退。在2009~2014年衰退时期,法国国内生产总值只有0.1%的增长。

    长期以来法国经济不景气,造成严重的后果:(1)法国经济实力在世界各国经济实力排名中,从20世纪60~90年代第4位跌落到21世纪初的第5位。目前,随着世界新经济体的崛起,法国经济实力在世界各国经济实力排名中还将进一步受到挑战。(2)法国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在经合组织中的排名从1980年的第6位降至2004年的第17位,法国人文发展指数在联合国的排名中已从1990年的第8位降至2003年的第16位。(3)法国竞争力也明显的下滑,仅以瑞士国际管理发展学院发表的《世界竞争力年鉴》为例,法国竞争力在世界的排名1997年为22位,2013年下滑到28位。法国出口产品的全球市场份额已从1990年的6.2%降至2012年的3.6%。(4)由于经济硬实力的下降,法国再不能像60~80年代那样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叱咤风云,法国大国和强国地位和作用受到很大的挑战。在反对美国霸权和单边主义的斗争中,法国往往单打独奏,得不到盟国或友国的响应和支持。在欧洲,法国不仅依靠德国甚至还要建立法、英、意三国联盟来巩固法国在欧洲的政治领导地位。在非洲,法国的“势力范围”受到美、德、日、英的侵蚀,法国采取军事行动则需要联合国或北约支援。在国际社会中,时有唱衰法国的声音,揶揄法国在国际事务中“持二等车票,却坐头等车厢”。

    正因为如此,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法国出现了“唱衰论”。1997年,法国历史学家尼古拉·巴弗雷(Nicolas Baverez)出版《可悲30年》一书,与1979年法国经济学家让·富拉斯蒂耶著作《辉煌30年或认识不到的革命》中的“辉煌30年”相对照,其唱衰法国论调在法国舆论界引起很大反响。之后,法国学术界先后又出版了《法國在倒下》、《告别离去的法国》、《高卢的幻想》、《法国衰落:神话与现实?》等,渲染悲观情绪,从而引发全国大讨论。在讨论过程中,无论是政治家和学者大都承认,法国经济长期不景气和当前经济危机是现实存在着的客观事实,现行反建制的一个方面就是反映了法国经济危机。

    现行反建制是社会危机的反映。20世纪60~80年代,法国建立起新社会管理建制。其主要有:(1)完备的社会保障和福利制度。1945年出台的《社会安全保障法》开始建立的当代法国社会保障制度,70年代在全行业中普及和推广,使法国人人享有医疗和生育、退休、家庭补助三大社会保险。与此同时,法国还建立了失业保险和社会救助等福利。当代法国社会保障和福利制度既参考了德国模式的经验,也吸取了英国模式的某些特定,属于“混合型”“中间模式”。它为法国人提供了生、老、病、死的基本生活保障,从而成为法国社会的稳定器和安全网。(2)财富分配和再分配制度,其中包括“兼顾公平,富者多交、贫者少交”的税收制度,企业利润分红制度,规定最低收入下限并每年进行调整,对贫困群体和被排斥群体实施多种名目的补助。正是实施这种的财富分配和再分配制度,使法国贫富差距不断的缩小,基尼系数不断的下降,从1962年的0.50(二战后的最高值)下降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0.30,1996年为0.279,2008年为0.289。法国基尼系数在欧盟诸国中处在中等偏下,属于分配处于相对合理的状态和社会安全系数较高的级别。(3)法国政府与资方、工会、民间组织结成“社会伙伴”关系,定期就有关工资、就业、社会问题进行对话和协商,化解劳资和社会矛盾。即便是1968年“五月风暴”,学生造反,工人罢工,全国经济几乎瘫痪,时间长达1个月,法国当局也通过与“社会伙伴”达成妥协来平息社会动乱。(4)重视环境保护,建立环境保护管理体制,实施一系列环境保护的法规和政策,促进人与自然的社会和谐。正是通过建立社会管理建制(或称为社会管理模式),减少了法国社会不平等现象,促进社会和谐与公正,从而使法国社会阶级和阶层以及劳资矛盾有所和缓,社会冲突的频率有所下降,社会动乱有所减少。

    但是,这样的社会管理建制未能从根本上解决法国社会的痼疾。

    一是贫富差距有所扩大。2009年的金融和经济危机期间和以后,法国居民收入有所减少和生活水平有所下降,从而导致贫富差距有所拉大。法国10%人群最高收入与10%人群最低收入的差距,2010年上升为3.5倍,2011年进一步上升为3.6倍,2012年为3.6倍,2013年为3.5倍,2014年为3.5倍。基尼系数也有所提高,2009年为0.290,2010年为0.303,2011年上升到0.306,2012年为0.305,2013年为0.291,2014年为0.293。与此同时,法国贫困人口占法国人口的百分比也有所增加,2009年为13.5%,2010年为14.1%,2011年增加到14.3%,2012年为14.3%,2013年为14.0%,2014年为14.1%。尽管法国贫富差距扩大不如同期大西洋彼岸的美国和隔海相望的英国的贫富差距严重,但是,它触动了法国社会问题的敏感点,引起法国社会的反响,导致现行反建制的爆发。

    二是未能解决严重的失业现象。从1975年进入石油危机以来,法国失业率逐渐地上升,失业者数量也逐渐地增加。法国失业率和失业者数量,1976年分别为4.3%和94.95万,1995年达到11.6%和289.9万,2005年为9.8%和271.7万。金融和经济危机使失业进一步严重起来,2009年失业率和失业者数量分别为9.6%和272.7万,2012年上升为10.7%和316.9万,2014年为9.9%和283.7万。目前,法国的失业率和失业数量在欧盟28个国家中居于第八位,在欧盟最大经济体中居首位。

    在法国社会中,失业具有广泛性,它涉及各阶级、各阶层和各群体。失业者主要是工人和职员,他们的失业率在同行业人员中的比例自始至终都是最高的,他们的失业数量自始至终也是最多的;女性的失业率和失业数量要比男性高,其失业率要超过男性1至2个百分点;15至29岁的失业率要比其他年龄段的失业率高出许多,保持在14至15以上的百分比,从而使法国社会的失业群体年轻化;失业波及一向认为职业比较稳定和可靠的管理人员、干部和中间职业者;在失业队伍中,移民的失业率和失业数量往往要高出平均失业率的两倍。

    在法国社会中,就业者一旦失去工作,就意味着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上的重大变化,特别是那些初期失业者群体。失业者群体意味着原有社会地位的丧失,如领工资者失业则意味着原所在职位的丧失,雇主和个体工商业者的破产则意味着原雇主地位和个体工商业者地位的丧失,而原所在职位的丧失就意味着社会地位的丧失;失业者群体意味着经济地位的下降,无论是领工资者、雇主和个体工商业者,一旦失去工作,就意味着断绝了原来的收入和经济来源,从而使其经济地位下降,这些失业者群体,特别是青年失业者群体,往往被迫在双亲的庇护下生活;失业往往导致家庭产生危机和走向破裂,如夫妻双方的离异;失业还导致原有的社会生活和社会交往的丧失,甚至出现自杀的极端现象。总之,失业者群体意味着堕入了“下层社会”。

    从20世纪90年代起,失业问题演变成社会危机,2008年金融危机后失业危机更加尖锐化。久高不下的失业率成为社会的瘟疫,也是社会建制失败的体现。

    三是移民及其社会融入的困难。早在19世纪就开始了外国人向法国的移民,一战前夕大量外国人涌入法国,挖掘战壕备战。到1918年外籍移民占当时法国人口总数的6%。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外籍移民形成了第一次高潮。那时,法国是仅次于美国的第二个移民大国。这些欧洲移民经过几十年的共处和定居生活,已经和当地人融为一体。二战后,法国为了恢复和发展经济大量地吸收外国劳动力,20世纪40~60年代出现了移民的第二次高潮,60~70年代出现了第三次移民高潮。20世纪70年代中期法国发生经济危机后,法国劳动力过剩,失业日益严重起来。为了克服经济危机和解决失业问题,法国于1974年起严格地限制移民,于1982年7月决定建立新的外国人居留证制度。自此,外籍移民浪潮消失了,即便如此,年年都有外籍移民进入法国,非法移民依然不断。

    2013年,外籍移民达到583.5万人,占法国人口总数的8.9%。2015年,出生在法国、父母一方为移民的二代移民有730万,占法国总人口的11%。这些二代移民年龄上比法国其他人口年轻,其中47%不到25岁。由于历史上移民的积累,在欧洲联盟国家中,法国接纳移民的数量或者移民占人口的比值,都仅次于德国排在第二位。

    在法国社会中,移民和多数二代移民往往与失业、贫困、不平等、种族歧视和二等公民联系在一起。在失业方面,移民受到的打击最大。2014年,男性移民的失业率占就业人口的19.8%,女性为19.0%;欧盟之外的男性移民的失业率占就业人口的25.4%,女性为25.1%。在收入方面,由于移民绝大部分是工人和职员,有的甚至从事地下职业,所以工资收入都比较低,往往领取法国各行业的最低工资,有的甚至只领取各行业最低工资的一半。在居住方面,多数法国移民被安置在远离市中心的郊区和远郊区,即“敏感社区”“老大难社区”“危险地带”。在文化方面,移民中绝大多数为穆斯林,信仰伊斯兰教。他们的宗教信仰、生活方式、思维习惯都与法国传统基督教社会不同,这在客观上造成移民与主流社会产生隔阂。

    许多移民及其后裔对自己遭受不公正待遇十分愤怒,经常游行示威,总在寻找机会报复社会。2005年10月,居住在巴黎东北“敏感社区”的两名移民后裔少年因躲避警察追捕触电身亡,此事作为导火线引发法国300多个城市和市镇发生暴力事件,大约10000辆汽车、233栋公共建筑、74栋私人住宅被毁。11月8日起全法国进入“紧急状态”。

    事件平息后,尽管法国当局采取了一些措施改善移民后裔的境况,在之前的2005年实施《移民与社会融入法案》,2009年又在全国开展轰轰烈烈的“国家认同”大讨论并采取国家认同的新举措。但是,这些措施远远不能从根本上改变移民及其后裔所受到的不公正境况,也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移民及其后裔融入法国社会的问题。

    四是治安恶化。法国恐怖主义活动十分猖獗,2007~2013年共发生852起恐怖袭击事件,是欧盟国家中的重灾区。有近200名曾在叙利亚与伊拉克参加“伊斯兰国”极端组织的法国籍极端分子已经返回法国,成为随时可能引爆法国国内安全问题的“定时炸弹”。“伊斯兰国”极端势力发言人宣称要以法国公民为恐怖袭击目标后,2015年1月发生了恐怖袭击一系列事件,7日位于巴黎的《查理周刊》杂志社遭袭12人身亡,8日巴黎市郊一位女警被枪杀,再到9日巴黎一个犹太杂货店劫持人质事件,两伙有关联的恐怖分子让巴黎经历了“危情三日”。同年11月13日,巴黎再次响起枪声,造成至少130人死亡和350多人受伤,震惊了全球。“伊斯兰国”宣称对此次事件负责。这次巴黎事件是“9·11”以来最严重的恐怖袭击,其组织之严密,计划之周密,手段之残忍,均表明“伊斯兰国”恐怖组织已取代为害全球近20年的基地组织,成为践踏人类文明底线的最凶残的敌人。2016年7月14日晚,法国南部旅游城市尼斯遭到“独狼式”恐怖袭击,一辆货车撞向观看国庆焰火表演人群,造成84人死亡和200多人受伤,再次震惊了世界。

    法国当局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2014年11月颁布了《反恐怖主义法》,旨在通过没收身份证和护照等禁止涉嫌前往参加“圣战”的法国人出境,并强化对从国外归来的涉恐分子进行监视。2015年7月颁布了《情报法案》,旨在加强反恐斗争的情报工作。奥朗德总统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并称“法国已经进入战争”。紧急状态期限五度延长,直到2017年7月。紧急状态实行一年以来,治安单位执行了4000多个行政搜查任务,有95人被软禁。搜查期间扣押了将近600件枪械武器,其中77支军用武器。在国际上加强与许多国家的合作,共同加紧打击“伊斯兰国”和恐怖分子。

    但是,法国社会治安还没有从根本上改观,在严密的军警保安的情况下,2017年4月20日即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前三天,在巴黎地标香榭丽舍大道再次发生恐怖袭击,让法国民众感到草木皆兵。法国国内外舆论认为,恐怖袭击之所以频频在法国发生,国内根源则是移民和北非裔二代、三代融入法国社会和贫富两极分化问题,对外单纯地依靠军事上打击“伊斯兰国”和恐怖分子可能导致“越反越恐”。

    现行反建制是欧盟危机的反映。在11位总统候选人集体反建制中,极右国民阵线总统候选人玛琳娜·勒庞在反欧盟和反全球化方面充当着急先锋。

    2017年2月4日公布的144项的竞选纲领中,小勒庞承诺一旦当选将立即寻求彻底改变欧盟的现有机制,退出单一货币和申根协议。在选战过程中,她自诩站在爱国主义这一边,“我的选择不一样,我希望能更加法国!”而许多欧洲领导者则是站在全球主义那一边。她表示,如果欧盟不肯把领土、经济、货币、法治主权归还给法国人,那么法国就应该像英国那样就其是否脱离欧盟举行公投。小勒庞呼吁葡萄牙、意大利、西班牙、爱尔兰、希腊以及塞浦路斯都应脱离欧盟。她甚至向其支持者预言,“欧盟将从世界政治地图上消失”。她还向支持者承诺将保护法国不被全球化。她特别攻击欧元区,从而使欧元议题已经成为她每场竞选演说的中心主题。她痛批欧元不是货币,而是一种政治武器,欧元是“插进国家肋骨的一把刀,迫使国家做人民不想做的事”。她在受访时向媒体表示,欧元区国家应该弃用欧元,回归欧洲货币单位架构。她并且表示,一旦当选,法国国债将以新的国家货币计价。

    极左不屈的法兰西总统候选人让-吕克·梅朗雄于2016年10月16日公布的竞选纲领《共同前途》中主张重组欧盟。他指出,现在的欧盟是遗忘社会最贫困阶层的新自由主义政权,欧盟现行市场竞争制度缺乏针对不平等的有效矫正机制,其现存的法规制约了法国的改革。梅朗雄提议重新谈判法国与欧盟的关系,如果谈判不尽人意,那么选择脱离欧盟。他最出名的一句竞选口号就是“欧盟,要么我们改变它,要么我们离开它”。

    尼古拉·杜邦-艾尼昂在历史上一向反对里斯本条约和反对欧盟,并为此建立了法兰西崛起。作为法兰西崛起的总统候选人,其竞选纲領也主要是针对欧盟。他持小勒庞和梅朗雄相同的观点,如果谈判不能促使欧盟彻底改变,将脱离欧盟。他建议创立欧盟共同货币,关闭边界。弗朗索瓦·阿瑟利诺、雅克·舍米纳德、菲利普·普图、让·拉萨尔四位总统候选人的立场更加坚定,在选战中明确地表示无论如何法国都要脱离欧盟。

    上述总统候选人反欧盟和反欧洲一体化,反映了法国某些阶层和部分选民的观点。他们并不从欧盟加强了欧洲政治和经济联系、欧洲团结以及形成欧洲级并促进世界多级化这些大道理看待欧洲一体化,而是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这样的欧盟:第一,欧盟没有促进欧洲和欧元区经济发展,无法克服欧盟和欧元区的财政危机,致使法国未能摆脱经济困境。第二,欧盟没有解决好近年来出现的难民潮,致使大量难民涌入法国,给法国社会带来不安的因素。第三,欧盟自成立以来,给法国某些阶层和部分选民带来的实惠不多,甚至生活质量和水平有不同程度的下降。他们认为,欧洲一体化拖累了法国,是捆绑在法国身上的桎梏。

    上述总统候选人以及法国某些阶层和部分选民的反欧盟和反欧洲一体化,与欧盟和欧元区国家存在的对待欧盟和欧洲一体化的极端主义相呼应,反映了欧盟和欧洲一体化的危机。国际社会和欧洲国家对于这些法国总统候选人以及法国社会存在的反欧盟倾向忧心忡忡,经济智库法国经济瞭望台的专家称:“如果法国放弃欧元,整个欧元区恐会消失。”他警告说,这会引发“前所未见的危机”。

    25年前,即1992年2月7日,《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简称《马约》)的签订标志着真正意义上欧盟的诞生。那一刻,大欧洲派们挽手高唱起盟歌——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中的《欢乐颂》,携手迎接美好的明天。此后,欧盟成员国不断扩充,欧元流通范围更广,欧盟资本自由流通和建立欧洲中央银行体系为欧元统一市场奠定了基础,从而推动了欧洲一体化的进程。欧洲联合之路的宏伟蓝图还被乐观派绘制成乌托邦式的“欧洲合众国”“欧洲梦”。但是,面对债务危机、难民危机、民粹抬头以及英国脱欧等诸多问题,如今的欧盟和欧元区却举步维艰,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战。欧盟和欧元区国家自己的信心似乎也大不如前。就在《马约》签署25周年纪念日的这一天,欧盟和欧元区各国表现“静悄悄”,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的节庆气氛。

    在反建制声浪中现行建制的走向

    走向第六共和国?在反对现行建制声浪中,呼声最强烈的是要求修改宪法,成立法兰西第六共和国(简称第六共和国),以便解决现行建制的弊端。

    1974年,资深的法国出版界人士米谢勒·科塔(Michèle Cotta)发表了《第六共和国》论著,批评现行的第五共和国半总统半议会政体,要求以第六共和国替换。科塔成为第六共和国始作俑者。法国左翼人士一直呼吁,对第五共和国政体进行改革。1979年,社会党第一书记密特朗与第五共和国宪法起草者米歇尔·德勃雷(Michel Debré)就现行总统地位公开进行辩论。1991年,中间派著名政治家前部长和前欧洲议会副议长西蒙娜·韦伊夫人(Simone Veil)也赞成建立不设总理的第六共和国。1992年,当时的社会党左翼年轻党员让-吕克·梅朗雄、诺埃勒·利内曼(No?lle Lienemann)、朱利安·德雷(Julien Dray)等提议修宪,建立“更加民主和更具有社会性的第六共和国”,并为此成立了“拥护第六共和国大会”。1995年,极右国民阵线主席让-马里·勒庞在总统竞选期间号召实行“另一种政治”“通过修改宪法,走向第六共和国——民众共和国”。2001年,社会党左翼阿诺·蒙特堡也成立了“支持第六共和国大会”,阐述自己对未来法兰西共和制度的构想,并与大学教授巴斯蒂安·弗朗索瓦(Bastien Fran?ois)共同起草了政治制度改革的“30项建议”。这个“大会”其实只是一个政治思想小组,吸收了很多对法国当前政治建制持有异议、支持建立新政治建制的人。在2002年第五共和国第八届总统选举中,蒙特堡发表了《第六共和国万岁!》的竞选纲领。2005年,蒙特堡又领导撰写了“第六共和国宪法”。自成立以来,该组织每年召开年会,对“第六共和国宪法”进行修改,并制定新行动方案,以推动“第六共和国”尽快面世。

    2007年第五共和国第九届总统选举期间,12位正式总统候选人在角逐中都把修改宪法作为竞选的中心议题,所有总统候选人都支持第六共和国的主张。右翼人民运动联盟总统候选人尼古拉·萨科齐的竞选口号是“与过去的法国平静地决裂”。他指出:“第五共和国宪法却呈现出一些弱点,甚至是一些机能障碍。”他提出:“时至今日,法国的政治体制需要实行现代化。”社会党总统候选人塞戈莱纳·罗亚尔(Ségolène Royal)自称代表“人们渴望的深刻变化”“实现法国政治转型”。中间派法国民主联盟总统候选人弗朗索瓦·贝鲁认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左右共治和轮流坐庄的政治生态已经把法国引入了“死胡同”,他的竞选口号是“超越左右分野,走第三条道路”。让-马里·勒庞继续宣扬他的民众共和国。

    2012年第五共和国第十届总统选举中有10位正式总统候选人,其中,首次参加总统选举的左翼阵线总统候选人让-吕克·梅朗雄在竞选中提出了以“公民革命”来建立“第六共和国”的口号,强调公平社会的理想。梅朗雄凭借其雄辩的口才与强大的感召力,赢得了广大工人与草根阶层的好感。梅朗雄组织几次大型集会后更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波,其人气迅速上升。在4月22日第一轮投票中,梅朗雄夺得11.10%有效票,所获得选票在10位总统候选人中排在第四位。

    2017年第五共和国第十一届总统选举的11位正式总统候选人集体反建制中,阿蒙和梅朗雄主张建立第六共和国,玛琳娜·勒庞极力推销另类的“第六共和国”。阿蒙在竞选纲领中建议2017年夏季举行第六共和国筹组会议。梅朗雄早在2014年9月发起“支持第六共和国运动”,获得了10万以上的签名。阿瑟利诺、普图、阿尔托等总统候选人都表示拥护“支持第六共和国运动”。在竞选过程中,梅朗雄的竞选口号是“民众的力量”,号召“公民的革命”。3月18日巴黎公社诞生142周年之际,梅朗雄号召其追随者们从巴黎民族广场出发,游行至靠近巴黎市中心作为法国大革命象征的巴士底广场。这次竞选活动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3万人参加游行,而当天下午云集巴士底广场的人群达12万之多。梅朗雄在現场发表了“快快建立第六共和国”的演讲,呼吁“重占巴士底狱”,号召公民“起义”“夺取政权”,成立制宪议会,创建“第六共和国”,引起了参会者的共鸣。舆论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竞选活动,实际上表达了民众对现行建制的不满,与去年席卷欧美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异曲同工。

    上述政党的总统候选人及其头面人物因其政治属性的不同,其所提倡的第六共和国的宗旨、目标、内涵、达到的方式都有所差别,然而,他们所提出的第六共和国也具有相似的观点。法国《费加罗报》于2017年3月19日发文,总结了反对现行建制和主张第六共和国的主要共同点:(1)让“爱丽舍宫象牙塔”寿终正寝。反对现行建制和主张第六共和国者认为,现行政治建制的总统超集权化现象不能适应现代化社会。阿蒙指出,“总统君主制”导致现行建制两极化,阻碍了政治和谐。第六共和国支持者都主张总统作为“仲裁角色”,可以决定大政方针,但不得拥有绝对权力。阿蒙希望第六共和国总统任期改回七年,但不得连任。他还要求取消第五共和国宪法第16条总统拥有宣布全国紧急状态的特权。(2)使政府拥有行政权。反对现行建制和主张第六共和国者指责现行政府由于总统超集权化实际上已经“边缘化”。他们引用第五共和国第九届总统萨科齐说法:“政府总理的角色应当被公认为政府行动的协调人”,没有实际上的行政权。萨科齐被称为“无所不在总统”,其独断专行作风是如此严重,国家大事、重大任命都一人说了算,总理成了摆设,被戏称为“影子总理”。为此,他们建议未来的第六共和国总理及其政府应当拥有真正意义上的行政权。(3)建立“议会制”。反对现行建制和主张第六共和国者希望重新建立行政权与立法权的平衡。议会通过增强的手段监督政府,为此,必须修改弹劾政府的条件,以相对多数制替代绝对多数制。(4)使议员更具有代表性。反对现行建制和主张第六共和国者都认为议会应当是公民表达不同声音的场所,为此,选举民意代表时要使用比例代表制,尊重男女对等原则。民意代表任期一届,不得连任。他们还主张改革参议院,阿蒙要引进“公民选举团”选举参议员,梅朗雄则要以“人民参与议会”替代参议院。(5)实行公民参与制。反对现行建制和主张第六共和国者提出:“人民行使主权,人民有权自己决定一切。”人民通过立法决定国家大政方针。选民多数同意,可以立即罢免当政者。阿蒙还进一步提出,1%选民同意,可以搁置法案,并提交全民公投决定之。(6)使政治生活更加透明。反对现行建制和主张第六共和国者主张,当选者必须上报财产,议员津贴和备用金道德化,因腐败被判刑者不得参加议员竞选。

    在法国民间,根据布瓦民意调查所2017年3月公布的民意调查,64%被调查的法国民众支持总统候选人和政党头面人物提出的第六共和国,其中包括支持极右和极左政治头面人物提出的另类第六共和国。所以说,进入21世纪,许多法国政界和民间人士要求从第五共和国向第六共和国过渡,成为呼声很高的词汇。

    客观上,反对现行建制和推荐的第六共和国中,有许多合乎实际的部分,例如限制总统的“君主权”,结束“爱丽舍宫象牙塔”,给予总理及其政府的真正意义上的行政权,提高议会的地位和作用,加强政治生活的透明度,扩大公民的参与制等,为此,必须修改第五共和国宪法。但是,反对现行建制和推荐的第六共和国中的核心部分,是要从第五共和国半总统半议会制向着第六共和国议会制过渡,并在议员选举中采取比例制,让某些法国政治家和舆论疑虑重重,质疑其带来的严重后果。

    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不会忘记,当年戴高乐在创建第五共和国时,是以第三和第四共和国为鉴。第三共和国(1870~1940)和第四共和国(1946~1958)实行多党议会制。在这种政治建制下,议会是国家权力的中心,它决定总理人选,批准内阁的组成,甚至左右政府的内外政策,并通过质询倒阁,罢免总理,总统作为形式上国家元首,并无实际上的权力。与此同时,第三和第四共和国实行多党制,特别是在实施比例代表选举制的情况下,造成党派林立。它们竞相参加立法选举,企图通过战胜对手进入议会,进而控制议会。它们又都依靠议会来操纵内阁,或者以议会作为阶梯进入政府,瓜分内阁肥缺,以便实现政党的政治纲领,推行本党的内外政策。一旦在立法选举中败北,它们就重新分化组合,改头换面,成立新的党派,以便东山再起。总之,第三和第四共和国多党议会制走向了“议会至上”“议会万能”的道路,从而破坏了立法权与行政权的平衡,使内阁处于无所作为状态,并酿成政治危机。第四共和国被法国内外舆论称为“欧洲病夫”。

    早在二战抵抗德国法西斯战争中怀着强烈“大国梦”“强国梦”的戴高乐对此深恶痛绝,他历数第三和第四共和国的弊端。他指出,第三共和国历时65年(从1875年第三共和国宪法全部获得通过算起),内阁更迭107次,每届政府的平均寿命不足8个月,而同一时期美国只更替过14届总统,英国只更换过20届内阁。第三共和国内阁是当时闻名遐迩的短命内阁。然而,它与第四共和国内阁比较,还是小巫见大巫呢!第四共和国存在的11年半中,内阁像走马灯似的更换了20届,每届政府的平均寿命不足6个月,其中最长的内阁不过一年多,最短的只有两天。1946年6月16日在纪念法国第一个获得解放的贝叶镇两周年之际所发表的“贝叶演说”中,戴高乐总结了第三共和国议会制的经验教训,指出“议会至上”“议会万能”是第三共和国种种弊端的根源。他根据二战后国内国际复杂的环境,主张重新调整议会、政府和总统三者之间的权力关系,确保行政权的连续性和稳定性,以便能够迅速而又果断地进行决策。他指出,总统应当有职有权,“国家元首应根据议会确定的方向和协调各方利益的原则,负责任免人员,他应当任命各部部长,当然,首先是任命应该负责指导政府的政策和工作的总理。……。国家元首应主持政府会议,在政府中起一个民族所不能中断的延续作用。”

    正是根据戴高乐的政治思想和主张成立了第五共和国,建立起半总统半议会制和新的多党制,并采取多数两轮投票制选举总统和议会,以确保政局的稳定。而正是这样的第五共和國政治建制,促进法国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使法国摆脱了“欧洲病夫”状态,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国和强国。

    如果第六共和国实行议会制并采取比例代表选举制,则有可能重蹈第三和第四共和国政治建制的覆辙,酿成政治危机,最终导致第六共和国寿终正寝。

    用马克龙主义对现行建制进行深刻的改革,以恢复法国人民的信心,塑造法国为21世纪的强国。巴黎政治学院政治生活研究中心于2016年1月发表了“民意之路”为该中心所做的一项民意调查,希望对“资本主义建制”(即现行建制)进行改革的被调查者,2009年12月为93%,2015年12月为91%。从2009年至2015年,希望对现行建制进行改革的被调查者年年保持在90%以上。其中,希望对现行建制进行深刻改革的被调查者,2009年12月为53%,2015年12月为46%。从2009年至2015年,希望对现行建制进行深刻改革的被调查者年年保持在46~53%之间。由此可以看出,进入21世纪,对法国现行建制进行深刻改革的呼声十分强烈。

    法国选民把对现行建制进行深刻改革的迫切任务寄托于新当选的第五共和国第十一届总统。2016年5月19日法国埃拉布民意调查所做了一份调研报告:法国人眼中的理想总统是什么样子?根据调查结果显示,57%的法国人希望总统有为且坚定。具体来说,即使冒着引发大规模社会运动的风险,他依旧能够对法国社会进行深度改革。另外,左右政党意识形态之争在法国民众心中已经没有市场,45%的法国人希望总统应超越左右之争。同时,有54%的人认为总统应倾听民众声音。2017年法国大选,选民们基本上根据上述的条件,选出39岁的马克龙新总统担当深度改革法国现行建制的重任,马克龙也是自法国大革命以来仅次于拿破仑·波拿巴(Napoléon Bonaparte)最年轻的国家元首。

    在2017年大选中法国选民之所以选择马克龙,其中原因之一就是马克龙的政治理念新颖,一扫过去的陈腐的左右翼两极的政治理念。不过,如今的马克龙的政治理念有一个发展变化过程。他高中毕业后,在楠泰尔巴黎第十大学攻读哲学并获得哲学硕士文凭,1999~2000年间曾担任法国著名哲学家保罗·利克尔(Paul Ric?ur)《记忆,历史,遗忘》一书的写作助理,深受该哲学家人格主义思想的影响,其中核心内涵则是探索自由资本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之间的“第三条道路”。2006年,他加入社会党并从事政治活动时,被法国政治观察家称为“社会—自由主义者”或者“社会—民主主义者”。他赞同建立公共财政与自由市场之间的平衡,走英国布莱尔、美国克林顿的“第三条道路”。2014年,他自称社会主义者,抛弃了自由主义的标签。2015年秋,他的政治理念又有所变化,认为在政治和经济领域要审时度势,自由主义也是“左翼的价值”,并把“既不左也不右”作为他的基本政治理念。2016年11月,馬克龙在他的著作《革命》中,自诩为“左翼人士”,又是“自由主义者”。自从创立前进运动后,他要以弗朗索瓦·贝鲁和前总理雅克·沙邦-戴尔马(Jacques Chaban-Delmas,总理任期1969.6~1972.7)为榜样,超越现存的左右之分野。他认为“在我们国家真正的分野应该是进步主义与保守主义之间的划分”,他选择了进步主义,并把进步主义作为前进运动的动力。在2017年选战期间,马克龙于3月2日公布的竞选纲领,在某些方面表现为左翼理念,在另一些方面则表现为右翼理念,自诩为超越了左右,推行“真正的中庸之道”。正是综合上述的政治理念的变化,法国政治界和学界最终把马克龙的政治理念定性为“马克龙主义”。

    那么,马克龙主义的主要内涵又是怎样的呢?第一,马克龙总统在2017年5月14日就职演说中表示,他在五年任期内的两大任务之一,就是要带领法国人民恢复信心,经历一次非凡的法兰西复兴,把法国塑造成为21世纪的强国,因为法国“依然拥有跻身世界头等强国的所有资源”。为了达到这一目标,“我们将采取为法国注入活力、促进法国繁荣发展的一切措施:提高劳动力市场灵活性、扶持企业发展、鼓励创新。作为自由解放基础的文化教育以及创造与创新将是我行动的核心。”由此可见,马克龙主义的主要内涵之一,就是恢复和增强法国的硬实力和软实力,以便延续戴高乐将军所梦寐以求并为第五共和国历届总统所传承的法国的“大国梦”“强国梦”。第二,马克龙认为,左右两极的传统已经陈腐过时,当前是进步主义与保守主义对立。马克龙主义则选择了进步主义。马克龙认为,进步主义就是反对民粹主义、闭关锁国、保守僵化,推动法国现代化。前欧洲议会议员、马克龙的坚定支持者让-路易·布朗热(Jean-Louis Bourlanges)在接受记者访谈时进一步解读说,马克龙坚持的是自启蒙运动以降的进步传统,代表今天法国主张多元民主与法制,反对一切专权、宗教与倒退的潮流。马克龙主义就是进步主义,强调根据时代变化对法国现行建制进行的深层改革。法国《世界报》专栏作家尼古拉·特吕翁(Nicolas Truong)也认为,马克龙主义可以浓缩为混合哲理,既包含自由进步主义,也包含先验的自由主义。第三,马克龙主义还是务实主义和实用主义。早在担任经济部长时,马克龙就在2015年10月谈如何解决35小时工作制和公务员制时引用了邓小平的名言:无论黑猫白猫抓得住老鼠就是好猫。马克龙还在其书籍、演讲中提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政治原则:必须实事求是对待任何问题,必须高效率地解决问题。马克龙在选战时还多次提到,他打破的是左右翼政党各自的教条与束缚,提倡的是用最好的方法来解决问题。马克龙的竞选纲领其实是不拘一格,采用众家之长:在经济领域,他的主张与右翼共和党的主张非常接近;在社会领域,他又维护了左翼社会党的许多理念;在政治层面,他接近中间派而主张廉洁政治、反对一人多职。第四,马克龙对国际社会与国际竞争持开放态度,主张积极推动欧盟建设,对国际关系呈现多元观念等。

    推行马克龙主义,对现行法国建制进行深度的改革,既拥有有利的条件,也存在不利的因素。

    推行马克龙主义、对现行法国建制进行深度改革,以满足法国民众的期望,恢复法国人的信心,促使21世纪法兰西民族的伟大复兴,实现二战后法国的“大国梦”“强国梦”,拥有许多有利的条件:(1)萨科齐总统和奥朗德总统时期对现行建制的改革开始显现成效。在政治建制方面,通过对第五共和国宪法修改对国家元首的权力进行一些限制并加强议会和公民的权力,如总统连任不得超过一届,总统的重要人事任命需征求议会的意见,总统特赦罪犯需事先征求一个专门委员会的意见,总统拥有的公民投票权被公民和议员分享,议会通过法律后政府必须在合理期限内提交执行方案,制定法律限制政府部长的最高数目。制定政府成员职业道德宪章,实行政府成员和高官高管财产申报和公开制度,对抑制高官腐败取得成效。在经济建制方面,在金融和经济危机中采取3600亿欧元的救市计划、200亿欧元的战略工业投资和265亿欧元振兴经济计划使法国渡过了冲击西方世界的金融和经济危机。之后,实施恢复竞争力的两期“新工业法国计划”(2013年和2015年,共投资460亿欧元)、迎接第四次工业革命的三轮“未来投资计划”(2010年、2013年和2016年,共投资570亿欧元),这些中长期投资从2017年开始显现其成效。2017年法国经济向好,有望实现增长1.5%的预期目标,从而使法国经济走出低谷。在社会建制方面,实施男女政治平等法,改革“豪华”的社保制度,其成效也在显现。萨科齐总统和奥朗德总统时期对现行建制改革的利好,构成马克龙总统对现行建制进一步深度改革的基础。(2)总统多数与议会多数保持一致。在马克龙当选总统后,人们担心在“第三轮投票”——议会选举中新生代马克龙政党共和前进党在与传统左右政党较量中能否取胜?2017年6月11日和18日两轮投票结果表明,法国政坛又一次发生地震,共和前进党获得577席位中的308席,加上结盟的民主运动所得席位共350席,占总席位的60.7%。共和党及其盟友共137席,占总席位的23.7%。社会党29席,不屈服的法国17席,法国共产党10席,国民阵线8席,其他更小党派31席。共和前进党及其盟友占议会的绝对多数,碾压所有传统左右两大党,从而为马克龙推行他所承诺的大刀阔斧改革铺平了道路。(3)马克龙人气高涨,许多法国民众不仅崇拜,而且达到迷恋的程度。有些法国舆论甚至认为,马克龙是继拿破仑和戴高乐之后为解救法国“天降的斯人”。这是法国一向存在的“神秘主义”再现,但至少说明对法国现状失望和愤怒的法国民众对马克龙寄予厚望。

    但是,推行马克龙主义,对现行法国建制进行深度的改革,也存在不利的因素:(1)在本届议会选举中,第一轮投票中的弃权率为51.30%,第二轮投票中的弃权率为57.36%,创历史新高。说明一半以上的选民缺乏政治热情,除了一些选民由于多次投票产生疲劳弃权外,还有许多选民观望和犹豫,并没有对共和前进党采取坚定支持的立场。(2)一些利益集团如法国总工会、团结工会联合会和教师团结工会联合会等认为马克龙关于劳动法的改革等侵犯了法国劳动者既得的利益,采取不合作的态度。(3)国民议会中的反对派虽然仅占少数,但依然是制约马克龙深层次改革的力量。参议院中则是共和党占据多数,更是阻碍总统多数派从事立法活动的不可忽视的势力。

    正如人们常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马克龙总统执政五年看头年,执政头年看百日。马克龙主义能否在对法国现行建制深层次改革中取得成效,从而重新建立法国民众的信心,实现法兰西民族伟大复兴,再次圆了21世纪的“大国梦”“强国梦”,人们拭目以待。

    注释

    总统选举采用“单记名两轮多数投票制”,即在第一轮投票中总统候选人获得超过半数选票即可当选。如果在第一轮投票中无人获得超过半数的选票,则要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最多选票的前两名候选人进入第二轮角逐。如果进入第二轮的两名候选人中有人退出竞选,则由其他候选人按第一轮得票多少的顺序递补(但其得票率应达到5%)。在第二轮投票中,候选人获得相对多数即可当选。

    总统候选人必须是年满23岁的法国公民,同时还需获得来自法国至少30以上省份和地方的500名民选代表(市镇长或议员、参议员)的保荐书。候选人还必须“持续不断地”公布支持本人竞选的民意代表的“全部”名单,以加强民意代表签名支持制度的透明度。总统候选人一般由法国政党提前一年甚至两年酝酿提名,當然也有毛遂自荐的“独立候选人”。所有的总统候选人必须在首轮选举之前向公共生活透明度最高机构申报个人财产。

    根据共和党(Les Républicains〔LR〕)党章的规定,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必须经过公开初选(la primaire ouverte)产生,即由全体党员和承认共和党价值观的党外人士参与者经过两轮投票决定党内的总统候选人。由于基督教民主党(le Parti chrétien-démocrate 〔PCD〕)与全国独立人士和农民中心(le Centre national des indépendants et paysans 〔CNIP〕)的加入,所以又称为“右翼和中间派公开初选”。

    根据社会党(le Parti socialiste〔PS〕)党章的规定,社会党总统候选人必须经过公民初选(la Primaire citoyenne)产生,即由全体党员和承认社会党价值观的党外人士参与者经过两轮投票决定党内的总统候选人。本次社会党公民初选由社会党、左翼激进党(le Parti radical de gauche〔PRG〕)、民主人士和生态主义者联盟(l'Union des démocrates et des écologistes〔UDE〕)、亲政府的生态党(le Parti écologiste 〔PE〕)和民主人士阵线(le Front démocrate〔FD〕)组成的“美好人民联盟”(la Belle alliance populaire)举办。

    前进运动法文为“le Mouvement en marche(EM)”。

    不屈服的法国法文为“la France insoumise (FI)”。

    国民阵线法文为“le Front national(FN)”。

    共和人民联盟法文为“l'Union populaire républicaine(UPR)”。

    法兰西崛起法文为“Debout la France(DLF)”。

    工人斗争法文为“la Lutte ouvrière(LO)”。

    反资本主义新党法文为“le Nouveau parti anticapitaliste(NPA)”。

    团结与进步党法文为“la Solidarité et progrès(S&P)”。

    我们抵制运动法文为“Résistons”。

    巴黎政治学院政治生活研究中心法文为“CEVIPOF”。

    绿党即欧洲生态—绿党,法文为“l'Europe écologie les verts (E?LV)”。

    《从菲永到勒庞 2017法国大选候选人集体反建制?》,[法]《欧洲时报》,2017年2月6日。

    戴高乐派法文为“les gaullistes”,保卫新共和联盟法文为“l'Union pour la nouvelle république (UNR)”,第五共和国民主人士联盟法文为“l'Union démocrates pour la V? République (UDV)”,保卫共和国联盟法文为“l'Union pour la défense de la république (UDR)”,共和国民主人士联盟法文为“l'Union démocrate pour la république (UDR)”,保卫共和联盟法文为“le Rassemblement pour la république (RPR)”,人民运动联盟法文为“l'Union pour un mouvement populaire (UMP)”。

    投石党法文为“la Fronde”,音译为“福隆德党”,是17世纪中期法国反专制制度的政治组织。

    全民生存收入法文为“la Revenu universel d'existence”。

    左翼党法文为“le Parti de gauche (PG)”。

    左翼阵线法文为“le Front de gauche”,由法国共产党(le Parti communiste fran?ais〔PCF〕)、左翼党、统一左翼(la Gauche unitaire〔GU〕)等组成的选举联盟。

    法国民主联盟法文为“l'Union pour la démocratie fran?aise (UDF)”。

    《费加罗报》法文为“le Figaro”。

    第一次左右共治是1986年3月至1988年5月,为左翼密特朗总统与右翼雅克·希拉克总理(Jacques Chirac)共治;第二次左右共治是1993年3月至1995年5月,为左翼密特朗总统与右翼爱德华·巴拉迪尔总理(?douard Balladur)共治;第三次左右共治则是1997年6月至2002年5月,為右翼希拉克总统与左翼利昂内尔·若斯潘总理共治。

    新秩序运动法文为“le Mouvement de l'ordre nouveau”。

    布热德分子法文为“le Poujadiste”。布热德代表小商贩和手工业者的利益,于20世纪50年代在法国发动布热德运动(le Mouvement poujadiste),以暴力手段抗拒税赋。

    《法国人第一》法文为“les Fran?ais d'abord”。les Fran?ais d'abord,Carrère-Lafon, 1984。

    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法国四大政党是:戴高乐派政党、法国民主联盟、社会党、法国共产党。四大政党分为两大派,即右翼戴高乐派政党和法国民主联盟,左翼社会党和法国共产党。这个时期,法国政坛被四大政党两大派所统治。

    托洛茨基派法文为“les trotskystes”。

    革命共产主义同盟法文为“la Ligue communiste révolutionnaire (LCR) ”。该政党成立于1974年。

    劳动者党法文为“le Parti des travailleurs (PT)”。该政党成立于1991年。

    法国企业运动法文为“le Mouvement des entreprises de France(MEDEF)”。该组织成立于1998年,代表着法国工业、商业和服务业中的75万个公司企业,其中大中型企业占法国大中型企业总数的80%以上。

    法国劳工民主联合会法文为“la Confédération fran?aise démocratique du travail(CFDT)”。

    法国总工会法文为“la Confédération générale du travail(CGT)”。

    团结工会联合会法文为“l'Union syndicale Solidaires(USS)”。

    教师团结工会联合会法文为“la Fédération syndicale unitaire de l'enseignement (FSUE)”。

    伊普索民意调查所法文为“IPSOS”。

    布瓦民意调查所法文为“BVA”。

    《世界各国宪法》编辑委员会编译:《世界各国宪法》(欧洲卷),北京:中国检察出版社,2012年,第267~282页。

    吴国庆:《法国政治史(1958~2012)》,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36页。

    [法]雅克·夏普萨尔、阿兰·朗斯洛:《1940年以来的法国政治生活》,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第114页。

    详见吴国庆:《法国政治史(1958~2012)》,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29~36页。

    法国经济学家让·富拉斯蒂耶的著作《辉煌30年或认识不到的革命(1946~1975)》(les Trente Glorieuses, ou la révolution invisible de 1946 à 1975, Paris, Fayard, 1979)中,创造了“辉煌30年”话语,从此,该话语在法国国内外流行开来,用以形容二战后至1974年法国在经济和社会方面所取得的成就。

    详见吴国庆:《法国的“大国梦”“强国梦”及其受到的质疑和挑战》,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网站,2014年3月1日。

    民意之路英文为“Opinion Way” 。

    [法]让-雅克·贝克尔:《危机与替换(1974~2000)》,瑟伊尔出版社,2002年,第518~519页。(Jean-Jacques Becker, Crises et alternances 1974-2000, ?dition du Seuil, 2002, P518-519.)

    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经济与社会社会30年》,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出版社,2014年,第11页。INSEE, Trente ans de vie économique et sociale, ?dition INSEE, 2014, P.11.

    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经济与社会社会30年》,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出版社,2014年,第11页。

    [法]尼古拉·萨科齐:《见证——萨科齐自述》,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第91页。

    《可悲30年》法文为“Nicolas Baverez, les Trente piteuses, Paris, Flammarion, coll. ? Essais ?, 1998”。

    《法国在倒下》法文为“Nicolas Baverez, la France qui tombe, Perrin, 2003”。

    《告别离去的法国》法文为“Jean-Marie Rouart, Adieu à la France qui s'en va, Grasset, 2003”。

    《高卢的幻想》法文为“Pierre Lellouche, l'Illusions gauloises, Grasset, 2006”。

    《法国衰落:神话与现实?》法文为“Alain Chaffel, le Déclin fran?ais: mythe ou réalité?, Paris, Bréal, coll. ? Thèmes et Débats ?, 2013”。

    法国国家统計与经济研究所:《收入与家庭财产》,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出版社,2014年,第10页。(INSEE, les Revenus et le patrimoine des ménages, Insee Références, édition 2014, p.10.)

    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法国经济图表》,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出版社,2017,第65页。(INSEE, Tableaux de l'économie fran?aise, Insee, ?dition 2017, p.65.)

    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法国经济图表》,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出版社,2017年,第65页。(INSEE, Tableaux de l'économie fran?aise, Insee, ?dition 2017, p.65.)

    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法国经济图表》,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出版社,2017年,第65页。(INSEE, Tableaux de l'économie fran?aise, Insee, ?dition 2017, p.65.)

    小勒庞于2017年3月26日对里尔市集会上向支持者的演讲。

    [法]米谢勒·科塔:《第六共和国》法文为“Michèle Cotta, la Sixième République, Flammarion, 1974”。

    拥护第六共和国大会法文为“la Convention pour la VI? république”。

    支持第六共和国大会法文为“la Convention pour la 6eme république(C6R)”。

    吴国庆:《法国政治史(1958~2012)》,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367页。

    [法]尼古拉·萨科齐:《见证——萨科齐自述》,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第108~109页。

    吴国庆:《法国政治史(1958~2012)》,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367页。

    支持第六共和国运动法文为“le Mouvement pour la 6? République”。

    总统超集权化法文为“la surprésidentialisation”。

    [法]尼古拉·萨科齐:《见证——萨科齐自述》,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第110页。

    公民选举团法文为“le Collège citoyen”。

    人民参与议会法文为“l'Assemblée de l'intervention populaire”。

    公民参与制法文为“la Participation citoyenne”。

    [法]戴高乐:《战争回忆录》,第3卷(下),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81年,第636~638页。

    埃拉布民意调查所法文为“Elabe”。

    [法]保罗·利克尔:《记忆,历史,遗忘》法文为“Paul Ric?ur, La mémoire, l'histoire, l'oubli, Le Seuil, 2003”。

    [法]马克龙:《革命》法文为“Emmanuel Macron, Révolution, XO, 2016”。

    马克龙主义法文为“le macronisme”。

    法语学习编辑部:《法语学习》,2017年5月21日。

    见《马克龙主义:戴高乐主义和中间派的一种不同寻常的混合》,《费加罗报》,2017年5月10日。

    见《马克龙主义的小哲学》,《世界报》,2015年5月15日。

    共和前进党法文为“la République en marche!(REM)”,2017年5月8日由前进运动改名。

    民主运动法文为“le Mouvement démocrate(MoDem)”。

    责 编∕郑韶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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