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过程可靠论三大难题的德性知识论解答 |
范文 | 林玉玲 曹剑波 〔摘要〕过程可靠论认为确证源自于可靠的信念形成过程,但它无法保证外在过程的可靠性必然与主体的内在确证相联系,这就会产生新恶魔问题与元不一致问题。同时,过程可靠论还面临着如何明确规定这种过程的普遍性,使之能够运用于具体场合的问题,即普遍性问题。对于这三大难题,索萨的德性知识论以“理智德性”为核心概念,通过构造确证与适切的区分、动物知识与反思知识的区分,形成了颇具创见的解决方案。然而,索萨的方法未能弥合可靠性与确证之间的差距,对动物知识和反思知识各自的价值维度界定不明,且对认知者要求过高。因此,虽然索萨的德性知识论为解决三大难题提供了新思路,但其本身也尚待完善。 〔关键词〕德性知识论; 过程可靠论; 新恶魔问题; 元不一致问题; 普遍性问题 〔中图分类号〕B08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21)02-0186-07 自葛梯尔问题①之后,寻找除信念及其真与确证之外的其他知识构成条件成了知识论学者的核心工作之一。其中,以戈德曼(Alvin Goldman)为代表的过程可靠论(process reliabilism)提出,如果一个信念要被视作知识,它必须由一种可靠的信念形成过程或机制所“负责”。简单地说,所谓“可靠过程”指的是经由该过程而产生的信念通常为真,当其比例>50%时,我们仍可将这种过程提供给信念的东西冠以“确证”之名,但实际上其内涵已经发生改变,即“一信念是确证的,当且仅当它是‘完好形成的,也即存在一系列可靠的、以及(或者)有条件的可靠的认识运作,该信念是这一过程系列的最终结果”[2]。过程可靠论将分析知识的目光由关注信念确证的条件转移到关注信念获取的方式上,有效排除了一部分运气知识,成为外在主义的典型理论。 然而,过程可靠论在提供了新的知识分析思路的同时,自身也难逃诘难:首先,它无法保证“可靠性”与“确证”之间的必然联系,这就会产生外在主义的通病,即新恶魔问题(the new evil demon problem)和元不一致问题(the meta incoherence problem)。其次,过程可靠论难以划定什么样的信念形成过程才是适当的,既不能“过宽”也不能“过窄”,即普遍性问题(the generality problem)。以上三个问题统称为过程可靠论所面临的三大难题。 索萨(Ernest Sosa)结合戈德曼式过程可靠论与确证的内在主义,提出了一种介于二者之间的中间立场[3]80-92,即德性知识论,或称“德性可靠论”(virtue reliabilism)。其与过程可靠论最为关键的区别在于,它用理智德性替代了信念形成过程,并对不同知识进行了区分,从而对过程可靠论的三大难题作出了解答,修正了过程可靠论的部分缺陷。然而,索萨的解决方案是以其德性知识论的框架为基础的,其理论虽为我们呈现了崭新、多元的知识论图景,却是“不结果的花”,未能真正使可靠论摆脱三大难题的诘难。一、 过程可靠论的三大难题 三大难题分别针对过程可靠论的核心立场、理论目标与应用价值提出了质疑,如果三大难题成立,那么过程可靠论乃至外在主义知识理论都将遭到严重打击。反对者通过构造思想案例的方式,引导我们“发觉”过程可靠论的缺陷所在。 (一) 新恶魔问题 新恶魔问题于1983年由莱勒(Keith Lehrer)和科恩(Stewart Cohen)提出以来一直备受争论。莱勒和科恩[4]要求我们: 想象一下,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们的认知过程,那些涉及感知、记忆和推理的过程,被一个强大的恶魔或邪恶的科学家弄得不可靠了。按照可靠主义的观点,在这种情况下,经由这些过程所产生的信念将不会是确证的。这一结果是不可接受的。恶魔假设还意味着,如果我们的认知过程是可靠的,那么我们的经验和推理就会是它们本来的样子,因此,如果恶魔假设是真的,那么我们相信我们所做的事情,哪怕它们是假的,也是确证的。 实际上,莱勒和科恩作了这样一种假设,即在另一个可能世界中,生活着我们的感知复制者(perspectival duplicates),他们拥有与我们近乎相同的心灵生活,精细到最微小的经验或思想等方面。但由于他们是恶魔的受害者,被恶魔彻底欺骗了,所以他们的信念不再以正常的方式(为我们提供关于世界的知识的方式)与世界相联系。他们完全弄错了周遭世界的本质,但对于自己的信念却是确证的。 新恶魔问题揭示出,信念可以在外在不可靠的情況下是确证的,即“可靠性”对于“确证”来说并不是必要的。如果我们承认确证是知识的必要条件,那么,新恶魔问题甚至对过程可靠论的正确性造成了诘难[5]: 1?如果过程可靠论是对的,那么恶魔受害者关于外部世界的信念将不会是确证的; 2?恶魔受害者关于外部世界的信念是确证的; 3?因此,过程可靠论是错的。 (二) 元不一致问题 元不一致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新恶魔问题的镜像。它表明,在信念的形成过程是可靠的情况下,我们的信念依旧可能是不确证的。邦久(Laurence Bonjour)[6]41构造了一个千里眼案例: 通常条件下,诺曼对于某些题材拥有完全可靠的千里眼能力。他没有任何证据或理由来支持或反对这种能力的普遍性,也没有任何理由支持或反对他拥有这一能力。一天,诺曼开始相信总统就在纽约,尽管他没有证据来支持或反对这一信念。事实上,这一信念是真实的,是他的千里眼能力在完全可靠的情况下所产生的结果。 此时,诺曼的信念似乎是由一个独立于信念的可靠的认知过程所产生的,如果没有其他认知过程能够导致诺曼不相信“总统在纽约”,那么千里眼案例就预示了一个独立于信念的认知过程的可靠性,似乎足以保障经由该过程所产生信念的确证性。然而,这又与我们的直觉相违背,由于确证关乎的是证据或理由的问题,而诺曼事实上都可能不相信自己拥有这种能力,那么他对自己由此产生的信念怎么能说是确证的呢? (三) 普遍性问题 过程可靠论的普遍性问题是如何避免过程太过详细或太过宽泛的问题。如果信念形成的过程过窄,所有的信念都是个别的,都产生于某个特定时空环境中的特殊过程,那意味着每一个可靠信念都得到理所当然的确证,但这种特殊过程却不具备可重复性。而当信念形成的过程过宽时,信念的确证就得不到保障,比如我们运用感知去获取信念,而在一段时期内,它无疑能产生确证的信念,也能产生非确证的信念。 总之,过程可靠论的核心立场认为,一信念是确证的,当且仅当其形成过程是可靠的;其理论目标是将具有浓厚内在意味的确证概念与外在世界紧密联系,从而更大程度地保障信念之“真”,以期避免葛梯尔式的运气知识。然而,新恶魔问题和元不一致问题分别质疑了可靠性对于确证的必要性与充分性,一针见血地揭示出,过程可靠论无法在知识之“可靠性”与“确证”之间建立起必然的联系。一方面,我们的确证可能是“盲目的”,在不可靠的信念形成过程下越陷越深;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在无确证的情况下通过可靠方式形成信念,这却无法满足我们对于知识应具有内在反思可及性的要求。此外,如果我们无法对过程可靠论所强调的“可靠过程”作出明晰规定,对其究竟如何能恰如其分地提供确证的问题始终含糊其辞,过程可靠论的应用价值也将备受质疑。如何处理外在主义的这些通病、拯救过程可靠论?索萨的德性知识论为我们开辟了一条全新思路。 二、 德性知识论的基本理念 在索萨看来,要使客观的“真”与内在的“确证”统一于人类的认知活动,就要集内在主义与外在主义之所长,兼重主体对认知能力的发挥与对外部环境的把握。他提出,可信赖的或“反思性的”真信念是知识,这种真信念是通过可靠的过程产生的,且主体也知道这一点。在这里,“可靠过程”指主体形成信念的认知机制,即主体内在具备的相当熟练与卓越的智能德性,这些德性包括第一序的理智德性与第二序的反省机制。 为了更好地理解索萨的德性知识论以及他是如何回应上述三大难题的,我们须对以下几个基本理念有所把握。 1?理智德性 所谓理智德性即主体内部一种助真的倾向(truth conducive dispositions),例如视觉、内省、记忆、逻辑直觉、推论和归纳等等,它们充当着“真理的助產士”。运用理智德性而形成信念,有助于主体最大限度地求真避假。 2?德性的视角 仅倚靠理智德性来为认知主体的知识进行确证,在现实中仍难以摆脱因运气或偶然因素而获取真信念的情况。因此,索萨以理智德性为基石,进一步提出了“德性的视角”概念,要求认知主体对于自己的认知视角,包括认知的条件C与命题域F有一定程度上的把握:“处在某一环境E中的主体S因为拥有某一内在本质I,所以对与S所处的条件 C相关的领域F中的任何命题X,S都具有极大可能的正确性。”其中,I可能涉及拥有一双好眼睛和一个功能正常的大脑;E可能包括有着相关属性的地球表面,特别是人类世代生活的、或者主体S在较近的相当长一段时间经历的那一部分属性;F可能指能以较确定和复杂的方式说明主体S面前对象的颜色和形状的命题域;C可能指S在好的光线下、在毫无障碍的情况下看见某个对象。可见,理智德性涉及认知主体内在的本质、适当的环境与认知条件以及主体能够确切说明的命题域等多方面。 这里的“内在本质I”指的就是理智德性,而为了发挥其“助真”效果,在运用理智德性时,必须满足如下条件: 1?命题X在命题域F(比如物体的形状、颜色)中; 2?主体S处于与X相关的条件C(比如光线、距离)下。 也就是说,理智德性具有“语境依赖性”(context dependency),对其应用要在相对特定的环境之下,且主体要对与环境相关的条件C及命题域F有所把握,同时对自身的理智德性有所把握,形成“德性的视角”。 3?区分“确证”与“适切” 在传统的内在论意义上,确证是通过符合主体原则的认知来获得的。某一信念是确证的,无非要求它与相信者脑海中的其他信念有一个基础的推理或一致关系。因此,确证可以仅仅是一个内在事件,但如果确证仅仅是因为内在一致而与环境无关,那么这种“确证”可能与“真”南辕北辙。 于是,索萨提出了“适切(apt)”概念:某一信念是适切的,要求它必须源自于与环境E相关的理智德性。通过这一获取信念的途径,在所讨论的命题域和涉及的语境中,主体倾向于获取真理并避免错误。 这样一来,虽然被索萨确定为知识确证的根源的理智德性本身具有明显的内在主义倾向,但通过对其“语境依赖性”的强调,索萨又将信念的形成与外部环境紧密联系起来,从而兼顾了外在主义的理论诉求,即信念形成的可靠性同样是保障知识的重要因素。 4?区分“动物知识”与“反思知识” 在区分了确证与适切的基础上,索萨进一步区分了两种层次的知识:只要一个信念是真的和适切的,那么它就有资格(qualified)成为动物知识;而一个信念要成为反思知识,它还必须是确证的,即要求它与主体的认知视角相一致。这意味着,为了让理智德性的运用产生反思知识,主体需要对其信念的来源有所把握,要“知道”他的信念源自于理智德性的运用,且他对于自身的这种认知能力是了解而信赖的,即“要求我们知道我们如何知道,并以此排除我们能力的不可靠性”[7]199。 即使后来索萨又进一步丰富其理论内容,提出了所谓知识的“3A理论”即知识具有AAA结构:准确度(accurate)、熟练度(adroit)和适切性,除运用理智德性来形成信念外,准确度意味着认知者获得的信念为真;熟练度要求认知者充分展现其认知能力。与“完好知识”完好知识是最高阶的知识,它要求动物知识的适切性是由反思知识的实际引导所获得的。的概念,理智德性仍是其德性知识论体系的核心,而对确证与适切、动物知识与反思知识的区分贯穿其理论的始终,这也成为了索萨德性知识论的鲜明特点。 三、 三大难题的德性知识论解答 通过区分“确证”与“适切”的概念,强调理智德性是知识确证的根源,理智德性与环境相关,因而充分的确证也与环境密切相关,索萨回应了新恶魔问题;而对“动物知识”与“反思知识”的区分,即对主体反思能力的要求,则被索萨用来解决元不一致问题,同时也为解决普遍性问题开辟了道路。 (一) 确证具有“语境依赖性” 新恶魔问题描述了主体可以在外在不可靠时拥有确证的情况。对于这个问题,索萨指出,确证与环境相关。新恶魔问题中的复制者被设想为在所有认知的相关方面都与我们正常人类相同,故相对于正常世界而言,他们也具有理智德性。然而,理智德性是有语境依赖性的,恶魔的受害者运气不佳,置身于一个恶魔的环境D中,理智德性无法发挥它“助真”的效果,既不产生真理也不产生确证。恶魔受害者们所谓的“确证”只是内在一致的结果,只会使他们深陷于错误和谎言之中,这种未与正常环境相关联的“确证”是无认知价值的。但如果在正常的环境A和认识域下,其理智德性仍将是一种行之有效的认知机制,这群复制品们的信念就将是可靠且确证的。也就是说,在正常环境下,仅仅出于内在一致的确证就可以赢得其尊贵地位,但在恶魔环境D下,这种确证就没有多少认知价值了。通过这种方式,索萨保留了过程可靠论在正常条件中的作用。 然而,索萨显然没有解释,既然“内在一致”就可以视为确证,为什么恶魔的受害者们需要以我们的世界为参照系呢?在我们的世界中,我们允许只拥有简单的内在确证,但对恶魔受害者们却拔高了要求,要求他们拥有与德性视角相一致的确证——而这又是受到欺骗的他们所无法企及的。所以,恶魔受害者们由于理智德性被破坏了,他们的信念始终是不可靠的、确证是无价值的,只有正常环境下的我们能够满足这两点要求——而我们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恶魔的受害者呢?陈英涛[13]认为,索萨关于理智德性相对于我们的世界的理解站不住脚。理由是,他采用了常识主义以论证理智德性的这种相对性,然而这种常识主义的论证方式根本经不起怀疑论的反驳。因此,索萨虽然正确地指出了确证的语境依赖性,但在将之适用于新恶魔问题时,却明显体现出了双重标准。如果我们无法自视“举世皆浊我独清”,那么,以自我为中心,拔高对恶魔受害者的知识门槛,便是不公平的。 (二) 德性的视角与确证的价值 界定了确证的语境依赖性只能回应新恶魔问题,却无法回避元不一致问题所反映的“擁有可靠信念形成机制的主体仍缺乏确证”的情形。因此,索萨进一步提出,适当意义上的确证(justification proper)要求认知主体必须“对于他在相关环境中的自我处境,以及他可靠地获取相关环境信息的方式,有某种最低限度的一致视角”[8],而这种一致视角恰恰是元不一致问题中的千里眼能力者所不具备的,因而其信念在这种情况下是不确证的。 换言之,恰当的确证要求认知主体对于信念的接受是理性的,即他要形成“德性的视角”,了解并信赖自身理智德性的发挥,从而意识到一个相信自己信念为真的理由。在案例中,诺曼出于自身千里眼而形成的信念(clairvoyant belief)满足以下条件: 1?为真; 2?出于主体可靠的认知能力(理智德性)形成。 因此其信念是真的和适切的,也即构成了动物知识。但这一信念却不足以成为反思知识,因为它不满足: 3? 与主体的德性视角相一致。 在索萨看来,我们具有两层积极的认知状态——一阶的外在适切与二阶的内在确证索萨提出,一阶的外在性与可靠主义相关,而二阶的内在性与一致主义相关。一个外在适切的真信念有资格成为动物知识,而反思知识是可靠产生的一阶真信念,它同时还是一个元信念,确保了一阶信念是可靠产生的,并在一致主义的意义上是确证的。。由于诺曼并不信任自己的特殊能力,这与他脑海中的其他信念或经验是不一致的,即他在思考自己一阶信念形成的可靠性方面是“内在未确证”的,故其信念“总统在纽约”属于动物知识而不属于反思知识。也就是说,在缺乏德性的视角情况下,这种所谓可靠的、独立于信念的认知过程只能提供给我们动物知识,它所保障的“确证性”同样是几无价值的。 结合索萨对新恶魔问题和元不一致问题的解答,可以发现,在索萨看来,确证的价值有高低之分,即: 1?仅仅出于“内在一致”,即该信念与认知者脑海中的其他信念相一致所得来的确证(认知价值低,甚至没有); 2?与认知主体“德性的视角”相一致,不仅信念与信念之间,还包括信念与认知者的知觉经验、反思意识相一致的确证(认知价值高)。 因此,一个信念要得到充分的确证,必须满足三个条件:一是该信念源自于理智德性,二是这种理智德性的应用处于相关环境下,三是主体能够认识、信赖并掌握其理智德性。在笔者看来,第三点要求更多是一种价值层面的导向,却缺乏实操层面的可行性。这一问题将在第四部分详细讨论。 (三) 对反思能力的高度把握 对于普遍性问题,即信念形成过程的限定问题,索萨[9]238提出,应当对命题域F和条件C进行如下的适当限制: 1?F和C不应详细到只要一个主体的信念是真实的,就总是完全可靠和合理的; 2?F和C也不应笼统到不能解释一个主体如何可能有两种信念,这两种信念都源自于给定的能力(如感官感知),但其中一个信念是确证的而另一个则不是。 为达到这种“适当的限制”,命题域F和条件C应当满足如下要求: 首先,根据主体所处的社会来设定F和C;其次,F和C是当主体将动物知识发展到反思知识时,被主体自己有效地设定的。这种设定本身就是一种理性的行为。 在这里,索萨强调,信念形成过程并不只是简单的输入—输出机制,主体要意识到自己在命题域F和条件C中的持续倾向是正确的,且要推理出这种持续倾向不可能仅仅是偶然的,这就需要其反思性的理性能力的辅助。“至少理性一直是一个隐秘的伙伴,它密切注意着其他相关材料,这个非常隐秘的伙伴恰恰是人们输出信念的一个起作用的原因”[9]240。通常,只有一个人在某个领域F和条件C下持续地成功时,他才可能有这样的反思意识,然后,他就能对此作出解释性的归纳和投射,即在持续盛行的相关环境下,他能在该领域取得成功。 索萨[9]283举了一个例子:假如我们里的晶状体发生了扭曲,而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屏幕上的图像正好会以某种方式补偿这種扭曲。如此一来,我们相当碰巧地获得了真信念,但这种信念形成过程却不具备普遍性。过去,我们也能正确判断屏幕上物体的形状,那是我们的眼睛和屏幕设备共同良好运作的结果;现在,我们成功的原因却不是来源于相同的稳定规律的运行,但对于这种“不规律”,我们无法作出任何充分的解释。当主体用以形成信念的理智德性(视觉)及与之相关的认知环境(屏幕设备)发生改变后,主体未能发挥其理性的反思能力把握到这一点,因此他不能持续地成功。 在笔者看来,索萨在高度重视主体对反思能力把握的同时,并未对怎样把握才是有效的,把握的“程度”如何,予以明确。譬如,在面对发生了细小故障的屏幕设备前,索萨要求主体运用反思能力对自身理智德性及相关环境有所把握,但在这种情况下,认知主体是继续相信自己同样出了错的视觉能力好,还是要能准确认识到设备和自己的眼睛都发生了错误呢?若是前者,主体依然能对这一过程下形成的真信念保持主观上的确证,这种确证的实际认知价值却不高;若是后者,那对常人来说简直是无法企及的要求。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索萨构造这种动物知识与反思知识的区分,也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了人作为理性动物的独特与高贵所在。 四、 德性知识论的方案成功吗? 通过建构起一个相对完整的“德性知识论”的框架,索萨完成了对过程可靠论三大难题的解答,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富有创见的思路。然而,在肯定其成就的同时,索萨的这项工作仍然有一些问题尚待商榷。 首先,诉诸德性的视角以把握理智德性的语境依赖性,索萨仍无法逃脱对理智德性可靠性的循环论证。在索萨的定义中,听觉、视觉等一阶的认知能力也属于理智德性,但主体用之获得假信念的情况并不少见。比如,我看到了一座谷仓,但那其实是一个仿真的模型。对此,索萨要求主体形成德性的视角,把握理智德性的语境依赖性。似乎这样一来,就能保障主体的信念是充分确证且可靠的。比如,我想起朋友告诉过我当地喜欢摆放假谷仓,知道此时我的眼睛可能欺骗我,故我能避开“我看到了一座谷仓”的假信念。 然而,二阶的内在一致性是否真的增加了一阶的的可靠性或适切呢?在索萨那里,某一信念为真,因为它是可靠或适切地形成的;但使该信念确证的却是相当不同的东西,它需要与我们的经验视角相一致。所以,使一个信念为真的功能与使之确证的功能之间存在差距,这种差距正是葛梯尔问题的核心。索萨试图用德性的视角来拉近两种功能的距离。但一方面,德性的视角所涉及的反思、推理等认知能力无疑也属于理智德性的范畴。用高阶的理智德性来为低阶的理智德性提供保障,那么前者自身的可靠性又从何而来?索萨试图诉诸先验论证来证明认知能力的可靠性,即认知能力因其自身的运用和效果而保证其可靠性[9]83。但这是一种循环论证:主体运用认知能力获得可靠知识,知识的可靠性又反过来佐证了能力的可靠。另一方面,它涉及内在一致性概念。显然,索萨并不将内在一致性当作一种理智德性,但就像新恶魔问题揭示的,内在一致性有时反而会使主体深陷于错误之中。所以,索萨再三表现出对于高阶理智德性的推崇,但对之何以可靠的问题颇有些语焉不详。 其次,对动物知识与反思知识的区分并未完全解决元不一致问题。在这里,我们姑且不论索萨如何能够证明一种理论中立的高级知识的存在,而是来讨论,反思知识总是比动物知识更具价值吗?就像一台不可靠的咖啡机与一台可靠的咖啡机生产出的咖啡味道同样好时,我们就无所谓去选择哪一杯咖啡了;在千里眼案例中,只要该主体的信念为真,且其形成的信念通常都是可靠的,我们也很可能就无所谓去追问其来源了。何况当这种“可靠洞察”的成功次数多了后,该能力者也有可能建立起对自身千里眼的信赖。这样一来,该主体对自身能力的认识与其认知视角一致与否,似乎并不影响其真信念的价值,“一致性”的价值就被“信念真实、可靠”的价值淹没了。 进一步地,我们不妨对千里眼[6]41案例加以改造,假设一个20版本: 诺曼有一个弟弟,科尔,他同样天赋异禀,拥有和诺曼一样的可靠的千里眼能力。然而,与哥哥不同,科尔从小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孩子,他阅读过大量关于世界神秘事物的书籍,热衷于探索和相信未知事物(如超能力、外星人的存在)。因此,科尔对自己的这种能力深信不疑,在同一天,他与哥哥不约而同地形成了“总统在纽约”的真信念。 当我们追问诺曼的信念的正当性即“为什么”时,因为他对自己能力的认知与其过往的经验、信念系统不一致,无法给出回答,故我们认为他的信念是不确证的。而对于科尔,他对自己的真信念无疑是确证的,他甚至可以反问我们,他就是可以依凭这种直觉性的千里眼能力获得信念,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是不是我们的问题?“一致”对于真理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当然,人并不是一台单纯的输入-输出式的知识生产机器,而应当主动、积极地参与认知活动并为自身认知状态负责。但在这里,如果说可靠过程无法赋予使一个真信念上升为知识的价值,索萨的“德性的视角”同样难以解释这种确证如何赋予一个真实、可靠的信念更多价值,于是“淹没问题”扎泽博斯基(Linda Zagzebski)[14]最早提出,可靠论面临着知识价值的“淹没问题”,即可靠的信念形成过程的价值被真信念的价值淹没,这一问题的核心就在于使得真信念成为知识的属性本身并不增加任何认知价值。再次出现了。 最后,索萨的德性知识论对认知者提出了过高的要求。比如,为了避免元不一致问题和普遍性问题,索萨要求主体拥有德性的视角,运用反思能力对自身信念的来源、所处的认知情境及其认知能力都有所把握。然而,人并非一台精密的仪器,在每一次对事物进行认知前,都要事先核查自身的能力运作情况,并界定好命题域F和条件C,这对认知者来说无疑是过于苛刻的条件。纵使我们确实拥有这种德性的视角,情况也可能如格雷科(John Greco)所指出的,规定这一视角的知识领域和环境有可能都是错误的。因此,“信念持有者对于他的认知能力通常能够拥有真正的把握或者对哪一种能力产生了详细的信念具有真正的理解,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11]。所以,在价值导向层面,德性知识论能够呼吁我们重视反思、内省等品质;但在操作层面,想要达到索萨的标准来持有信念几乎是不现实的。 结 语 索萨是当代德性知识论的缔造者,他的知识论进路就是可靠论[9]5。但与过程可靠论不同,索萨认为知识是源于理智德性的真信念,且通过不断强调理智德性与环境的相關性,索萨构造出了一个能同时容纳内在因素与外在因素的框架。理智德性就像一座桥梁,将可靠性与确证联系起来,且通过对反思能力等更高水平的理智德性的应用,知识产生的几率和普遍性也得以提高。诉诸于这种稳定的倾向,索萨回应了过程可靠论无法解决的三大难题。 但索萨的这项工作同时又是不完满的,包括他对理智德性可靠性的循环论证、动物知识和反思知识各自的价值维度不明,且一个德性的视角通常是难以把握的。对理智德性与视角的区分、对动物知识与反思知识的区分正是索萨解决三大难题的关键所在,但如果这些区分无法得到普遍信服,那么索萨对过程可靠论的修正方案很难说是令人满意的。 总之,对于过程可靠论面临的三大难题,索萨的德性知识论恐怕并非一种成功的解决路径。但德性知识论本身并非是作为过程可靠论的修正方案而提出的,其旨在为知识寻找到独立于真的内在价值。它不仅关注知识确证的客观条件,亦关注认知主体自身的德性能力、认知机制,这极大地扩宽了知识分析的视野。同时,纵然没有完全解决三大难题,索萨的德性知识论仍对戈德曼的可靠主义理论产生了重要影响,从早期的一般可靠论到改良的德性确证论(virtue justification)[15],戈德曼亦从德性知识论中汲取了不少灵感。总之,作为当代知识论的前沿流派之一,德性知识论具有其独特价值和广阔的发展前景,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 〔参考文献〕 [1]GOLDMAN A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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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sides, process reliabilism also faces the generality problem, that is how to define the universality of this process so that it can be applied to specific occasions. Taking intellectual virtue as the core concept, through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justification and aptness, animal knowledge and reflective knowledge, Sosa proposed a new response to these problems. However, Sosa is failed to bridge the gap between reliability and justification, his demands are too strict for believers, and the definition of the value of animal knowledge and reflective knowledge is unclear. Therefore, although virtue epistemology broadens our thinking to solve the three problems, it also leaves some problems to be discussed. Key words: virtue epistemology; process reliabilism; the new evil demon problem; the meta incoherence problem; the generality problem 〔收稿时间〕 2020-11-19 〔基金项目〕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年度项目“哲学直觉作为证据的合理性研究”(编号: 20BZX102)。 〔作者简介〕 林玉玲(1997—),女,福建泉州人,厦门大学哲学系研究生。 曹剑波(1970—),男,湖南益阳人,厦门大学哲学系教授。 ①传统知识论对知识的界定是:知识是确证的真信念,但1963年葛梯尔(Edmund Gettier)[12]提出的反例表明,这种知识的三元标准定义是不完备的,认知者可能出于运气因素而碰巧获得一个合理的真信念,但这一信念却不是知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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