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花摇曳在风中

    【摘 要】 作为我国第一部现实主义诗歌总集,《诗经》全方位、多侧面、多角度地记录了从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五百多年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情况,是周代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在《国风》160篇作品中有52篇是直接描写爱情的,质朴自然,流露出上古女性真实的心声。本文立足于女性视角,以《诗经》中的《国风》文本为依托,遵循“思春—相遇—相思—相会—出嫁—新婚—丈夫远役—被丈夫抛弃”的情感历程,对《国风》中上古女性恋爱婚姻相关诗篇进行解读,还原那一个个灵动鲜活的女性形象,发掘她们闪耀的女性思想。

    【关 键 词】《诗经》;《國风》;女性形象

    【作者单位】李晶伟,中国人民大学信息资源管理学院,兰台读书会。

    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在当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社会环境下,《诗经》具有表情达意、化育人心、讽上讥时的重要社会功能。《诗经》中最能反映周代民俗风情的当属《国风》,它所反映的是里巷田野、匹夫匹妇悲欢怒怨之言,甚至还有被后世腐儒称为“偷情淫奔”之事。在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大背景下,我们现在所读毛版《诗经》注解一味地强调与伦理道德联系,削足适履反倒“以辞害意”,远离了文本含义。以《诗经》文本为依托,还原灵动鲜活的女性形象,则显得尤为必要。女儿如花花似梦,纵然红颜终难抵这似水流年,但灵动高贵的灵魂却始终如花摇曳在风中,呈现出独特的人格魅力,滋润千千万万贫瘠的心灵!

    一、热情奔放,洒脱自信——思春

    《国风》中上古少男在表达爱情方面不如少女热情奔放,率真可爱。《关雎》《蒹葭》中男主人公对“窈窕淑女”“所谓伊人”的描写都是非常模糊玄妙的。《召南·摽有梅》却为我们刻画了一位热情奔放的思春少女:暮春时节,情窦初开的女孩看到梅子纷纷落地,美人迟暮之感侵袭而来。女孩这时顾不得女儿家娇羞之态,直抒胸臆,“求我庶士”,迫切地期待爱慕她的小伙不要再犹豫等待,情感真切、质朴,鲜活逼真,毫不做作。采风者将其编进《诗经》,体现了上古人民对生命的真诚态度。《郑风·寨裳》的少女更为直接大胆:“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洒脱自信并主动热烈追求爱情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

    二、惊鸿一瞥,与子偕臧——相遇

    《周礼·地官·媒氏》中说:“媒氏掌万民之判……中春之月,令会男女,於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在这种风气促使下上古人民开放,不拘礼,恋爱较为自由。《郑风·溱洧》描写的是在莺飞草长的仲春三月,男女相会于郊外,祈福消灾,踏青相会,女子力邀男子同游的对话,最后“赠之以勺药”,二人将“勺药”作为定情信物,大胆而热烈。这是后世“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受礼制束缚的女子难以比拟的。这体现了在礼制完善之初社会男女交往清纯、自然的本性,表现出对人生命本体的尊崇和对人的个体价值的强烈追求,这是上古文化中最光辉、最纯朴的思想。

    三、泣涕涟涟,忧心伤悲——相思

    对于坠入爱河的人来说,最美妙且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相思,那种爱而不见、愁肠百结、抓耳挠腮的情愫让人刻骨铭心。《郑风·子衿》就描写了一位痴情女儿高楼望情郎的形象——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即使我不去找你,为什么你也不来找我呢?害得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我对你的思念,“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思念中的少女略带娇嗔抱怨而又甜蜜幸福。

    世间相思如果是两情相悦那还有所安慰,而如果是单相思,痛苦更是难以言说。《郑风·狡童》:“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这是一份寝食难安的情感,由此我们看到了一个在单恋中痛苦挣扎的女子形象。青春少女是自由、奔放、单纯的,哪怕是单相思,依然那么美好。这是一种野性的歌唱,是一种不受周礼约束的生命活动,展示的是一种新的生命高度,是一种生命精神的复归。这是后世受礼化教育的女子们难以企及的高度。

    四、载笑载言,情礼两难——相会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恋人间的相会总是短暂而美好的。在相会之时,恋人之间总喜欢说一些只有他们双方才能听得懂的情话,做一些挑逗对方的事情。《邶风·静女》中少男少女在相会的时候,少女约少男在城隅相见,但少女却“爱而不见”,引得少男“搔首踟蹰”,十分焦躁,恋人间甜蜜的幸福溢于言表。《邶风·静女》中所描述的恋爱中的少女是无拘无束的,《郑风·将仲子》则不同。在周王朝早期,礼法初设,早期原始婚姻风俗尚存,所以男女相爱还是很自由的。但是随着礼制完善,我们会发现人们的恋爱婚姻逐渐受到礼法束缚。《豳风·伐柯》中说:“取妻如何?匪媒不得。”这表明当时社会已经逐渐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将仲子》中我们看到恋爱中的少男是疯狂的,“逾”少女家的墙,“折”、少女家的树,只为与少女相会,完全不顾少女的父母、诸兄以及旁人的流言蜚语,给少女带来无尽的忧愁。而少女呢,一方面不想责备来与她相会的二哥哥,另一方面她又畏惧流言,这矛盾的心情表现了少女在情礼之间的艰难抉择。

    五、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出嫁

    据《礼记·哀公问》记载,鲁哀公问孔子:“然冠而亲迎,不已重乎?”孔子答:“合二姓之好,以继先圣之后,以为天地宗庙社稷之主,君何谓已重乎?”即使是天子诸侯,新婚也需亲迎。婚姻不仅是行合卺之礼,结两姓之好,更是繁衍后代、壮大宗族之举,甚至是政治利益联盟。《国风》中描写出嫁的少女一般都是上层贵族,出嫁场面壮大,气势恢宏,仪式背后蕴含着周王朝对婚姻礼制的重视。《召南·鹊巢》中说:“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百辆车骑护送,显示的是出嫁少女地位的尊贵。《卫风·硕人》描写齐女庄姜出嫁卫庄公的盛况,着力刻画庄姜高贵美丽的形象,是为了显示两国对联姻的重视,也说明少女庄姜成为政治利益的牺牲品。即便是在相对自由的上古时期,女子命运依然很难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这句话用在描述女子命运上更具有形象感。

    六、举案齐眉,浅吟低唱——新婚

    《国风》中也有表现新婚夫妇如胶似漆、琴瑟相合的新婚生活的诗篇。《郑风·女曰鸡鸣》中说:“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样幸福美满的生活是令人羡慕的,但是在过去夫权社会中,又有多少少妇得到了这份幸福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古时女儿嫁到丈夫家之后,除非被休,否则是很难回到娘家的。令人欣奇的是《国风》中《周南·葛覃》描写了一位获得婆家准许回娘家的少妇。少女在娘家时掌握了制作葛衣的技巧,到婆家后宜室宜家,获得婆婆的认可,所以最后才有机会回娘家。少妇得知自己能够“归宁父母”,简直是迫不及待,手舞足蹈,这是人性中最为灵动真实的情感。

    七、一处相思,两处闲愁——丈夫远役

    《诗经》所处时代,北方戎狄不断入侵,周王朝战争不断,沉重的兵役徭役使得丈夫常年在外,妻子承受劳动与相思的双重痛苦。《国风》中有些篇章细腻地表现了思妇幽怨、哀愁、痛苦的情感心理。《王风·君子于役》中的妻子暮色起愁思,想到戍边在外的丈夫,在深深思念之余她更担心的是“君子于役,苟无饥渴”。这是一位淳朴的妇人形象,她不仅带给我们心灵的复归,更把她对丈夫矢志不渝、忠贞不二的爱恋表现得淋漓尽致。

    孔子评价《关雎》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他认为《诗经》中人物表达感情符合他所主张的“执中之道”,恰到好處,但是《卫风·伯兮》却是例外。《卫风·伯兮》为我们塑造了一位蓬头垢面,对丈夫思念痛彻心扉、相思成疾的思妇形象。妇人先以无限爱慕崇拜的心情展现了丈夫英勇高大的形象——“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因为爱之深,所以妇人陷入忘我状态。自从丈夫远行服役,自己慵懒无趣再无心梳妆打扮,正所谓“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可这样并不能减轻自己对丈夫的思念。她在房前种下忘忧草,企图忘掉这一切忧愁,但却无可奈何,“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诗歌层层递进表现一个“思”字,无论丈夫是活着还是已殁,思妇对丈夫的爱恋始终坚贞不渝,令人动容。在战争面前,思妇们无可奈何,任凭心事轻轻梳弄,浅唱低吟自己的伤心曲。战争与徭役对妇人们带来的创伤可见一斑,但她们坚守爱情、忠贞不二的女性情感却令我们无限感慨。

    八、桑之落矣,士贰其行——被丈夫抛弃

    在男女不平等的父权社会,幸福的婚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得到的。传统婚姻中埋下了许多不安全的种子,开出许多幽怨的花朵,让后人得以体验弃妇那凄婉哀怨的吟唱,体验她们富有张力的生命。且看《邶风·谷风》,通过弃妇的自述,女子经历从恋爱、结婚、受虐到被抛弃的过程。丈夫喜新厌旧,一味地贪恋新欢,完全不顾当时贫贱恩情,甚至对妇人“有洸有溃”,拳脚相加。但是妇人却还痴心妄想,期望丈夫能够“黾勉同心,不宜有怒”“德音莫违,及尔同死”。女子将爱情和家庭视为自己的全部,男子却视为一部分。女子看着多年来辛辛苦苦经营的家庭即将支离破碎,依然难舍当日恩情。无怪乎《孔子诗论》说:“谷风悲。”

    与《邶风·谷风》相比,《卫风·氓》中的女子则表现出一种与过去彻底决裂的坚毅与独立精神。女主人公从当时二人恋爱婚姻写起,对见异思迁的男子进行了声泪俱下的鞭挞与控诉——“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诗歌中更有后世女子的警惕——“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当自己的婚姻无法挽回时,她不像《邶风·谷风》中的女子苦苦乞求,而是选择捍卫自己最后的独立与尊严——“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被丈夫抛弃是女性共同的悲剧,但《卫风·氓》中女子在伤痛中依然闪烁着理性的光辉。这种读来让人酣畅淋漓的独立精神,也影响了后世无数追求独立与尊严的伟大女性。

    九、《诗经》中独特的女性人格魅力

    穿越历史的风尘,掩卷思之,跟随《诗经》中众女儿,我们一一体验了她们从最初的思春、相恋、相思、相会、嫁人、婚后恩爱生活、劳动、丈夫远役,甚至是被丈夫抛弃整个人生最为真实质朴的情感历程。她们将其最真实的情感世界进行充分展现与暴露,她们的一言一笑、一颦一蹙、一举一动都深深刻在我们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们是率真热情的,大胆地渴求爱情,追求爱情;她们是坚贞不渝的,勇敢地捍卫爱情,坚守爱情;她们是灵巧勤劳的,宜室宜家;她们是柔弱可怜的,劳燕分飞之时依然对过去的誓言与恩爱抱有最后的期待;她们也是坚毅理性的,当往事成风爱已不在,她们会选择漂亮地离开,坚守自己作为女性最后的独立与尊严……无论命运给予她们什么,她们无不以其鲜活充沛的生活激情和生命张力展示其最单纯的赤子之心,展现出她们对生命本体的尊崇和对个体价值的强烈追求。“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在平平淡淡的生活里她们怀着如水一般的澄澈之心率真、诚挚、热烈、淳朴、健康、积极地追求她们的爱情,体验生活给予她们的悲欢离合。在经历了两千多年文明的当下,我们不能不感叹这一份单纯与美好在越来越物欲化社会中的失落与可贵。

    《诗经》中女性的人格魅力,用“至性至纯”这四个字足以囊括。我想孔子所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也正是对这样一份单纯与美好发自肺腑的称颂吧。正是这一份始于生命本原的单纯,越来越能净化滋润不再相信爱情的心灵,让我们在这茫茫人世中寻找到属于我们的爱情与幸福。返璞归真,单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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