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族“斑布”技艺的生态智慧探析
摘 要:中国传统染色技艺历史悠久,与纺织技术的发展相辅相成,布依族的“斑布”技艺独树一帜。其传统工艺中体现的生态智慧,既是展示民族文化,提升民族自信的窗口,也与当下的绿色发展的生态理念相得益彰。
关键词:布依族;染织技艺;绿色发展
扁担山镇位于镇宁布依族苗族自治县的西部,县境内东与丁旗镇和城关镇毗邻,南连黄果树镇,西、北两侧分别毗邻关岭县坡贡镇和六枝特区落别乡。山野上的各种植物如苏木、紫苏、兰草以及苎麻都是传统“斑布”染织的主要原料,丰富的水源也为漂洗染布提供了方便,当地的布依族服装至今仍自给自足,与他们所生活的自然环境密不可分。
明清以前对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蓝染的记载只有“瑶斑布”一条,一般认为“斑布”分“织为斑布”和“染为斑布”两种。“斑布”产生与发展应当认为是与中国传统文化一脉相承的。因此,对“斑布”的蓝染技艺及其生态智慧进行研究,是对传统文化中的当代价值的挖掘;同时,倡导学习传统文化知识,重拾民族文化自信,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实现文化的传承与创新。
1 我国染色技艺的悠久传统
我国的染色技艺有着悠久的历史,主要分为矿物染色和植物染色两种。矿物染色是指原始社会时期使用赤铁矿粉末使麻布着色的办法,多数矿物染料会对人体造成毒害,而植物染料的运用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危害。据《夏小正》中“五月……启灌蓝蓼”[1]的记载可知,蓝草是栽培历史最悠久的染料作物。《天工开物》中也提到“凡蓝五种,皆可为靛”,[2]北方的蓝草以菘蓝为主,而南方则多是马蓝。
宋代地理名著《岭外代答》[3]记载:“瑶人以蓝染布为斑……而镕蜡灌入镂中”,此时的蓝染已经出现了“蜡染”的字样,但“防染”技艺应为传统的树脂防染到蜡防染的变迁过程,毕竟蜡的有效利用是一个过程,这也是各民族技艺文化相互交流的过程。
传统染色多采用浸染法,通过将织物浸泡在染缸中进行着色,晾干后成色的方法,包括直染法、媒染法、还原法等。栀子、姜黄、地黄等一些可溶解于水中,且染液能直接吸附到纤维上的植物色素,就可以采用直染法。古籍中关于其染色方法的记载多描述为“煮以染”。另外,可根据某些植物中颜色在酸碱性溶液中的溶解度不同,来提取颜色进行染色,如制取含红花素的染料。直接染色法工艺简单,制备成本低,染色方便,却容易掉色,牢度不高,因此在反复染色的过程中出现了“媒染法”。
媒染法即通过媒介幫助溶解或提高某些染料的染色牢度的一种方法,使用媒染法着色的植物主要为茜草、苏木、紫草、黄蘗等。最早记载将丹秫用媒染法染色的是《考工记·钟氏》,[4]羽毛在其中不同的浸泡次数,可形成从浅黄到绛红的十分广阔的暖色调,丹秫也是唐代以前染红色的主要原料。由此可将这一工艺追溯到先秦时代。
还原法则适用于经还原氧化作用后才能染色的不溶性植物染料。蓝草就是还原氧化植物染料,蓝草中含有的靛甙经过水浸渍后可以染着织物上,再经过空气氧化形成蓝色的靛蓝。
我国古代人民还创造了举世闻名的“染色三缬”,实际上是分别通过用涂蜡、扎缝和夹板3种手段使织物被遮盖的部分与染液隔离,从而使染过后的织物形成各种图案和花纹。本文以布依族的“斑布”染织为主,对这些染色技术进行探讨。
2 布依族的染织传统
布依族的染色传统可以追溯到古越族的“文身”习俗,西南地区的棉花种植可能早于中原地区,布依族对棉制面料染色的条件得天独厚,染料以蓝染和红染为主。按照工艺的制作流程主要分为纺线织布、打蓝制靛、蜡去花现三部分,最后根据需要做成传统的民族服饰。
2.1 凹子寨的布依族的“斑布”染织技艺
布依族民族服装制作所需要的染织技术包括:土布纺织、蜡染、扎染、吊染、绣花等,加之布依族本身对蓝色的崇尚以及板蓝根的种植,使得蓝草在布依族的染织中占有了独特的地位。
凹子寨的传统技艺多以织布为主,“织为斑布”就是用“扎染”、夹缬的方法将线放入或用“吊染”的方法放入不同的染缸,染出多种颜色,再通过纺车将线绕在纺锤上,为排线做准备。
所谓排经线,就是将不同颜色的棉线按照需要顺序进行排列,一根根穿过排线的“综框”,综框的缝隙数根据织机的大小有70-120个不等,数量越多,能织的布就越宽。穿过综框的线要用绕线轴卷起来,并通过木棍固定后架在织布机上。织布的过程中“经线”在手动梭子的带动下与“纬线”交织,最终织过布并用绕布轴卷起。织布机上的“开口综框”越多,织出来的布自带的花纹也就越好看。需要在此强调的是,在线上染色后再制成的布,带有斑驳的颜色,加上各种织成的花纹,这样的布就是前文所述的“织为斑布”,而“染为斑布”则在这一地区更为常见。
斑布蜡染的工序一般分为练布、点蜡、染色、脱蜡与清洗等部分。所谓练布,即在绘蜡之前,先将布料用草灰漂白洗净,然后上浆、磨光,目的是使布质地变硬并且平整,方便涂蜡。
点蜡就是将蜂蜡置于陶瓷碗中,在底部加热使蜡融化,再用蜡刀蘸蜡作画。回收蜡的使用更是资源循环再生的体现,染色是将画好的织物放入已经发酵过的染缸进行浸染,在染色的过程中要不断将布取出,染液与空气接触进行氧化,刚取出的布呈草绿色,待氧化过后变成蓝色。
脱蜡与清洗基本上是染布的收尾工序,这一步骤一般直接在河边进行。首先把染好的布放在大盆中接水漂洗,去除浮色,然后将烧好稻糯草灰倒入大铁锅里加水煮沸,用木棍把染布轻轻地放入沸腾的水中,反复上下翻动,加速蜂蜡的脱离,最后挑出放入河水中清洗揉搓。脱在锅里的蜂蜡用小盆冷敷法,使它冷凝在小盆外壁便于回收,即得到前文提到的回收蜡。
最后一步的清洗,就是先将脱蜡的染布在桶里清除浮色,再拿到河边漂洗、晾干。在最后的漂洗过程中,好的染布基本不会对河水造成污染,而且所有的清洗过程不用洗衣粉,也就没有二次污染。
2.2 布依族传统染色技艺中蓝草的使用
这里所指的蓝草其实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板蓝根,其种植时间一般为三月,种一次可以保持三年,蓝叶的采摘一般都会在6、8、10月进行。《黎平府志》中就写道:“蓝靛名蓝草……九月、十月间割叶入靛地,水浸三日,蓝色尽出……以带紫色者为上。”[5]布依族传统的“采蓝制靛”工艺,是先在河边挖一个深坑引入河水,然后将采下的蓝叶全部浸入水中,同时投入木板、石块压住蓝叶,让其沉入坑中发酵,这种方法叫“沤池”。同时,用尖头的棍子插入池中扎出一些“气孔”,以防止蓝草发酵不均。《天工开物》明确记载,“凡靛入缸,必用稻灰水先和,每日手执竹棍搅动,不可计数”。[2]这也是防止发酵不均的手段之一。
“沤池”程序完成后,池中水将呈现黄色,并有白色沫子冒出,此时就到了“熟池”阶段,这时要将蓝草从池中取出来,把蓝草架在池上,用清水冲淋入池,待蓝草淋干。接下来的工序就是间断性正反搅拌,据说有“靛打七套,五套扭头”的说法,等到第二天经过沉淀后,放出蓝靛池水面的清水,用布把靛泥兜出来,然后控干水,包好并收藏。若靛底光亮、细腻、瓷实,则质量上乘,若靛底暗涩、粗糙、易脱,则为次品。
做好一缸染料之后,要将靛泥收好,不时用靛泥去“喂”这缸染料。另外,要抽空去搅拌,布依族人把染缸当作孩子一般照顾着:要知冷知热,看颜色察味道,像“养孩子”一样每天养着它。染池最好的状态就是最上面一层的颜色微微发紫,这时的染池就算是“喂饱”了。由于染池需要不停地“喂”,喂的又是取出的靛泥,因此制作染料的過程也没有任何的污染物排放,这一池子染料可以用上几十年,用得越久,染出的布的效果就越好。
3 布依族传统染色技艺的生态性
布依族的染色技艺是我国传统染织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天人合一”的传统观念影响下,人们对自然充满敬意,用料考究,注重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与近现代工业化盲目追求利益产生了巨大差异,当下,强调生态保护成为人们的共识,从传统文化中挖掘生态因素是文化传承和生态保护的双赢选择。
3.1 布依族传统染织中绿色发展的特点
布依族传统染织的过程具备结实耐用、绿色天然、原料可循环3个特点。
从织布的角度来看,手工织出来的布经纬线就比较多,结构更加紧实,这就使得身上的布十分耐穿。就染色的角度来讲,传统还原染色法染出的衣物真正做到了不掉色、不脱色,色泽持久,这样延长了传统服饰的寿命。
由于传统的植物染料多和药材有关,古法制染可以做到从炮制染料到染出的各个环节对生产者不会产生多大的毒害,而且整个过程中很少有污染物的排放。最终染成的布颜色持久、不脱色,而且因为有植物的浸染,还产生了类似“中药”的效果,不仅保护衣物防虫、防霉,而且一些草药成分对穿戴者本身也有好处。布依族人的便服常年都穿在身上,不仅舒适而且用“板蓝根”染的衣服也会产生一定的保健作用。
原料的可循环性一方面体现在染料缸中的染料通过“靛泥的喂养”可以持久利用,“靛泥”本身也是上一个环节废料的再利用。另一方面,脱蜡环节融化下来的蜡,被再次凝固回收做成回收蜡,这样的蜡在理论上基本上没有消耗,实则减少了原料的浪费和植被的破坏,使人与自然处于一种和谐的生态平衡当中。
3.2 传统生态智慧的当代价值
布依族的染织技艺,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华传统文化的“天人合一”思想在布依族的思想中体现为“一体”观念,即布依族古歌《造万物》中所讲的“万物由布灵的躯体变成,布灵与天地、布灵与万物、万物与万物之间是一个有机的统一体”。因此,在这一朴素唯物观的指导下,布依族认为自身与万物“平等”的观念,并不存在物我之分,从而延伸出要顺应天时,要敬畏生命,要物尽其用地传承智慧。其蕴含的“天人合一”可以给当代所提倡的生态思想带来一定的启示。
顺应天时:蓝草一般在夏季,日常管理较为简单,所以刚好与水稻的种植时间错开,并不耽误农事。对于蜂蜡的使用,一方面是依靠油菜花、蚕豆花养蜂取蜡,后来由于不养蜂,更是将“回收蜡”反复使用。另外,其他作物收获后的秸秆作为燃料,烧完的草木灰也可以很好地运用在蓝染中,真正做到取用有节。
敬畏生命:“天人合一”的观念在敬畏生命方面强调万物平等且相互联系。在布依族的观念中,鱼虾、蓝草都是平等的,靛泥随后也重新回归染缸,靛泥完全是纯天然的植物成分,在生态的循环中损害其他生物的生长环境。因此,在人们活动的改造下,山、水、林、草、田可以形成一个立体的循环系统,促进生态环境的有序发展。
实践传承:布依族的文化中服饰是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要表现,对布依族的女性来说,学习染织技艺,不仅是对传统技艺的继承,而且是民族文化认同的重要方式。笔者希望,一些企业成立科研机构,研究传统植物染料的产业化问题,通过学习和科研,将传统中古人的智慧与现代相结合,走上生态绿色生产之路。
参考文献:
[1] 戴德.大戴礼记1(卷二·夏小正)[M].卢辩,注.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19.
[2] 宋应星.天工开物(彰施·第三卷·蓝靛)[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72.
[3] 周去非.岭外代答2(卷六·服用门·瑶斑布)[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64.
[4] 考工记17(卷上·二十四)[A].颜师古(唐).关中丛书[M].杜牧(唐),注,宋联奎,校.陕西通志馆,1936.
[5] 黎平府志(点校本)[M].黎平县县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校注.北京:方志出版社,2014:1420.
[6] 朱梭明.百越史研究[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7:156.
[7] 伍忠纲,伍凯锋.镇宁布依族[M].贵阳:贵州大学出版社,2014:179.
[8] 张新民.区域·传统·文化[M].成都:巴蜀书社,2011:532.
作者简介:张浩洋(1995—),男,河南洛阳人,贵州大学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少数民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