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小说中的“反语”技巧
【摘 要】鲁迅杂文中的反语技巧令人叹为观止,其实在他的小说中,反语技巧也耐人寻味,本文结合具体文本对鲁迅小说的反语技巧作了初步的归纳论述。
【关键词】鲁迅小说 反语 小说技巧
鲁迅杂文中的反语技巧常令人叹为观止,其实在他的小说中,反语技巧也耐人寻味。
小说中的“反语”,有的属非情节部分的反抒胸臆。拧过小尼姑面颊的阿Q,因指头上滑腻腻而显得有些飘飘然时,作者写道:
“即此一端,我们便可以知道女人是害人的东西。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秦……虽然史无明文,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十分错;而董卓可是的确给貂蝉害死了。”
这段议论要表达的是跟字面意义相反的含义,即对“女人是害人的东西”的否定,这是无庸置疑的。如果把这种非情节的议论,仅仅看成是顺刺“女性亡国论”一枪,仅仅从讽刺幽默上认识其反语效果,那就远远没有把握住鲁迅运用这段反语的精妙。这里的非情节的议论插入,是有效地从情节和性格的创造上发挥作用的。首先,这种论调就正是阿Q精神面貌的一个表现。阿Q不会去研究女人跟国家兴亡的关系,但他的确如同“曾蒙什么名师指授过”那样,在精神上跟这种理论存在着一脉相通之处。诸如阿Q信奉的“男女之大防”,诸如他所建立的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诱野男人”之类的“学说”,都是女人害人论的分支。一方面痛心疾首于女人的“引诱”男人和男女的“勾当”,另一方面却又眼巴巴期冀着这种“引诱”的到来,这就活画出阿Q性格矛盾的一个侧面。其次,这种论调也有效地构成推动情节发展的契机。阿Q认定害人的女人必定引诱男人,可他发觉伊们对他总不说“关于什么勾当的话”,甚至也“并不对他笑”。于是,阿Q顺理成章地得出“伊们全要装‘假正经的”结论。也正是这种对“全都要装假正经”的女人队伍的基本估价,激励了他对吴妈的畸形的“求爱”,终至酿成了他的恋爱悲剧。于是,鲁迅这段反语的深意得到形象的展示:“害人的东西”并不是女人,追溯起来,倒是认定“女人是害人的东西”这一论调,实实在在坑害了阿Q,铸成了阿Q性格的畸形,诱发了阿Q莽撞的行为,从而加深了阿Q性格和命运的悲剧性。可见,鲁迅小说中作为非情节因素的反语,也并不同于杂文中的反语,它的效果不只从反语本身体现出来,而总是通过微妙幽曲的渠道通向形象,在性格的揭示和情节的展开中得到延伸和强化。
反语技巧可以运用于非情节议论,可以运用于叙述性的语言,也可以通过人物语言来达到效果。通常表现为由人物自我“肯定”或对他人的“肯定”来达到“否定”的目的,或者反过来,由对自己、他人的“否定”来达到“肯定”的目的。
《药》里的夏瑜是通过别人的“否定”而达到“肯定”的人物。在这个人物身上,反语技巧的运用可以说收到一石三鸟的效果:既完成了对“否定”对象(夏瑜)的“肯定”,又完成了对“否定”者(骂夏瑜的种种人)的“否定”,还同时流露了对流血者(夏瑜)流血价值的“否定”。在这里,借助反语技巧,作品的主题意义得到丰富和深化,得到浑成而清晰的表现。
反语的技巧,还可以用之于场景的描绘。寄寓在场景中的反语技巧,已经不是通过作者或作品中人物“说出”的语言来实现,而是从作为一种包含“景语”和“情语”的画面上呈现出来。这些情景画面上的场景,往往反拨着读者的某种情愫,造成一种跟画面色彩、情调完全相反的艺术感受。
《药》里的华老栓天不亮就赶向刑场去买“药”,作者极力写他充满希望,去的时候,就“仿佛一旦变了年少,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回家的路上更是“仿佛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觉得这“药”包里包的就是“新的生命”,可以使他收获“许多幸福”。华老栓的这种希望,写得愈是热烈,就愈是给人一种冰冷的空虚感;愈是写得切实,就愈是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渺茫感。读者可以从华老栓认定可以收获幸福的愿望,感受到隐伏着的跟他愿望相反的沉重的打击。画面上出现的是华老栓“格外高远”的“跨步”,我们读到的却是这个辛苦麻木的老人在虚幻的云雾中艰难地蹒跚。
其小说《幸福的家庭》中的反语技巧是另一种形式。贯穿在这篇小说整个情节发展过程中的反语,不是隐含式的“寄寓法”,而是暴露型的“唱反调”。作为一个青年作家的主人公,构思着一个“幸福家庭”的幸福情景,而自己的家庭生活则不断来否定它,一方面是理想中的家庭生活是那样优美高雅,一方面是现实中的家庭生活是这等困顿琐屑,算斤算两的讨价还价声,主妇的劈柴声,女儿的哭闹声,“声声入耳”,干扰着作家的思路,劈柴“川流不息”地运向床底,白菜大模大样地在他书房里堆成一个“A”字。这一切,使得作家那张写下一个《幸福的家庭》标题的稿纸,先被用来帮主妇算了柴火帐,继而用以为哭闹的女儿拭去眼泪和鼻涕,最终被揉成一团,掷进了字纸篓。作者未对“幸福的家庭”的蓝图作任何评说,只是让现实生活来造成反语情境,构成对于虚幻理想的无情的否定,显示出反语效果的生动尖锐以及它在结构、主题上的全局意义。
反语,作为对相克相生的对立因素的把握,寄寓着作家对生活的明确判断,体现着作家对描写对象的深刻认识,它是作家流露鲜明的思想倾向、表现强烈的爱憎褒贬的重要手段。任何技巧都是服膺于一定的艺术目的的,鲁迅热衷于这种能够寄寓明确判断和鲜明倾向的“反语”,正是为了把社会病苦深入地揭示给读者,把疗救的热忱充分传导给读者。我们从鲁迅对反语技巧驾驭自如的运用,不只感受到一位语言巧匠艺术风格的独树一帜,而且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一位现实主义大师变革现实的巨大热忱。所以,教学鲁迅小说如果注意到了这一点,对其作品的理解就会更加深刻了。
★作者简介:蔡奋琪,甘肃省天水市清水六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