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多语种电影产业语境下国族电影的挣扎

    王昌松

    马来西亚多民族、多文化的社会特点,决定了这片土地语言上的多样化。前首相马哈迪(马来语:Tun Dr. Mahathir bin Mohamad)曾明确肯定:“各民族文化差异并不会为国家带来任何问题,只要把各种文化融汇贯通,就能够塑造一个象征马来西亚尊严的国家文化。”[1]马来西亚国家文化,正是多种族长期相互融合而形成,各种族拥有自己特有的文化身份,各族群电影人创作的作品亦体现其族裔文化。在华裔、印裔导演的作品越来越被市场认可的当下,关于“国族电影”的探讨与辩论,从2016年开始便愈演愈烈。也正是在这一年,马来西亚电影业经历了一场大缩水,马来西亚电影发展总局(简称:FINAS)公布的数据显示,2016年全年电影总产量呈明显的下降趋势,从2015年的80部减少到了46部,可喜的是,全年总票房却比去年攀升49.96%,这样的现象是马来西亚电影史上罕见的。2017年的马来西亚影坛,在10个月沉寂之后,因一部《大哥法迪勒2》(Abang Long Fadil 2)的逆袭,让惨淡的院线增添了些许慰籍。

    马来西亚电影审查管理部门与主流电影制片公司已经注意到了,要维护“本地制作”的招牌,就要减少低品质作品进入院线,在最近两年内似乎显露出举要删芜的生产思路。尽管如此,还是存在极个别进入院线的本地电影票房收入低于1万马币(约1.6万人民币)。作者与马来西亚最大的电影制片发行公司之一——Astro Shaw的副主席娜伊瓦·阿布·巴卡尔(Najwa Abu Bakar)交流2017年该公司新片时,她表达了对2015年四部票房低于1万马币本地电影(并非该公司出品的电影)的看法,她指出,作为马来西亚领头的电影制片发行公司之一,他们也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现象,毕竟这会让观众对本地电影失去信心。相较之前,2016与2017年电影产量明显下降,但也验证了几位优秀本地导演的票房号召力,尤其以导演尤索夫兄弟与周青元最具代表性。

    一、 尤索夫兄弟齐发力

    2011年的动作电影《吉隆坡黑帮》成为投资回报比最高的本土电影,创下当年的最高票房纪录,该片导演撒亚·尤索夫(Syamsul Yusof)在2016年推出影片《伪信者》(Munafik)成为年度票房冠军,再创新纪录,比《吉隆坡黑帮》多赚了500多万马币。2017年,撒亚·尤索夫的弟弟撒齐·尤索夫(Syafiq Yusof)执导的《大哥法迪勒2》刷新哥哥在去年创下的纪录,获得约1814万马币的票房收入,成为新冠王。

    撒亚与撒齐的父亲拿督①尤索夫·哈斯拉姆(DatoYusof Haslam)是马来西亚的著名电影导演,家族中还有好几位是电影演员。尤索夫家族两代人为马来西亚影坛注入了很多积极的符号,他们拍摄的警匪、犯罪题材让马来语电影在坊间颇有口碑,谈及马来电影明星,尤索夫就是大家公认的银幕男神。《伪信者》与《我们不是飙车族》是2016年马来西亚电影票房前10名(见表1)中的两部,分别由撒亚及其弟撒齐分别执导。此外,撒齐在2016年还有另一部电影《苍凉》(Desolasi)上映,哥哥撒亚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该片上映12天时即收获票房108万马币,最终票房收入近140万马币。兄弟两人在2016年的3部电影票房总和约2300万马币,就占了全马全年总票房收入的近三成,尤索夫兄弟在2016年的发力,让产量骤减的本土电影还能继续维持票房收入的缓慢上升走势。2017年,尤索夫兄弟联手推出的电影仅有一部,即《大哥法迪勒2》,是马来西亚观众喜欢的警匪动作电影,而原本欲在2017年上映的《爱的启示》(Makrifat Cinta)与《吉隆坡特种兵》(KL Special Force)都将在2018年才能上映。另外,撒亚在2018年还将推出其执导的《伪信者2》。

    2016年马来西亚电影节(Malaysia Film Festival)开始让本地中文、泰米尔语电影参与,将其设置在“非马来语”单元中。这样的动作,为本地制作的电影提供了更为开放的平台,也因此划分开本地不同语言类电影的分水岭。尤索夫·哈斯拉姆是马来西亚电影制作人协会主席,他认为:“‘国家电影必须是马来语电影。”[2]尤索夫家族的SKOP电影公司的作品,代表了马来语电影的创作水平,更符合马来西亚绝大数人口的马来族观众的观影喜好。本地中文电影逐渐成为马来西亚院线的正常存在,从2010年春节贺岁档开始,本地中文电影为马来西亚电影业贡献着新鲜的活力。在采访周青元时,他的观点更显感性,他认为:“(本地中文电影)所讲的故事属于这片土地,有马来同胞会说,整部片都是讲中文,但还会觉得电影里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爸爸。”①情感上的归属感与认同感,是一些导演抗拒用族群母语区分彼此的原因,因此有电影人获提名后依然选择退出马来西亚电影节。

    二、 马来西亚中文电影重文化诉求

    华裔导演周青元的《辉煌年代》在2016进入院线,上映时机颇有意义,2015年出现一系列消极的社会问题,该作品的出现,给予了生活在马来西亚这片空间内的人一个思考和断定的机会,实现了重构集体精神与爱情情怀对国家命运的意义。尽管在第28届马来西亚电影节上,《辉煌年代》还是墨守成规式地被纳入“非马来语片”的行列,不过,它让电影观众在2016年伊始之时,用历史的眼光看待各族群间、各群体间、各阶层间的当下状况。它给予了观众回望至上个世纪70年代“社会和谐”的机会,它提供了观众认可自我价值的理由,各种族代表的小人物带来巨大的国家荣耀,毫无疑问地让普通人感受到了民族自豪感,感悟到“辉煌年代”为何只能是“回忆”。导演周青元表示,各族群在同一个画面中的和谐出镜,就是表述一个马来西亚社会的最佳缩影,影片颇为用力地将华裔足球队长、印度裔守门员、马来人前锋队员三个核心人物雕琢出形,让种族差异在球队团队中显得毫不重要,影片力图模糊影片的语言差异,因为这个国家的人本来就是说着rojak(马来语,意为混合)式的语言。

    《辉煌年代》虽然在创作意图上一直在规避政治音域,但是在这样的一年里有这样一部电影,它就被赋予了不一样的解读,有的认为,影片在召喚普罗大众对民族情怀的关照,有的认为,在唤醒民众对国家的责任意识。电影都有意识形态立场,影片用足球团队精神与国家荣耀放大了国家认同这一概念,通过精巧构思搭建起的客观大背景,引起观众对国族文化中的分裂与反分裂产生共鸣,简单的叙事结构让任何受众都能轻而易举地理解它。在第28届马来西亚电影节上,《辉煌年代》拿到了最佳服装造型、最佳电影配乐、评审团特别奖。周青元导演试图打造的“马来西亚电影”,还是会遭遇到因为语言使用比例不符合规定,被列入“非马来语片”之列。

    从电影制作发行公司的维度来看,Astro Shaw非常看重华裔观众的观影诉求,2017年该公司新作《海墘新路》是另一部满足马来西亚华裔观众的力作。这部中文片是苏忠兴执导的一部半传记电影,故事取材于马来西亚华裔聚居城市——槟城,马来西亚华文媒体《东方日报》刊文指出:“这部电影也以槟城本土制作作为卖点,槟城子民一向对于自身的文化与事物引以为傲,相信不难吸引近70万的槟城华人买票进场观赏。”[3]电影摄影师杜可风加入电影拍摄,赵传为电影献唱,更让电影《海墘新路》被寄予了诸多票房期望,最终其票房收入为129,2878.05马币,成为2017年上半年两部过百万马币大关的电影作品之一。

    三、 主要城市的电影消费量逐年缓慢上升

    《伪信者》《辉煌年代》《波波仔大电影》3部电影票房收入总和约4945万马币,贡献了2016年全年本地电影票房收入总和的62.5%,也是在院线上映时间较长的影片。《辉煌年代》上映39天,《伪信者》上映49天,《波波仔大电影》上映达56天。影院在城市范围扩张的形势下,也明显增加,2014年全马影院数量为127间,3年内增加到了147个,电影银幕的数量也从2014年的794块增加到了1019块,影院座位由14,4090增加到了17,6383个(数据源自马来西亚电影发展总局官网)。社会的现代化转型促成了城市电影的发展,而城市电影的发展也折射出马来西亚社会的城市化、现代化、国际化进程,并且富有意味地成为当代马来西亚人对社会、对国际、对未来、对全球化的新的空间想象。不过,马来西亚电影在创新方面尚存空间,各电影公司往往按照常规偏好“出牌”,影片产量无法突破,反而下降,也尚未寻找到打破僵局的良方,增加了影院数量,提升了观影环境,但是,似乎是为进口电影而准备的。

    在馬来西亚,有两个州因为宗教的原因没有电影院,分别是玻璃市(马来语:Perlis)与吉兰丹(马来语:Kelantan)。从表2数据看,2016年,绝大部分州的观影人次较2015年有所上升,其中增幅最大的是吉打州,达41.3%。不过,观影人次较多的集中在吉隆坡、雪兰莪州、柔佛州、槟州,其中吉隆坡联邦直辖区与雪兰莪州的观影人次就占了全年总观影人次的49.9%。马来西亚5大城市——吉隆坡、乔治市(槟州)、怡保(霹雳州)、莎阿南(雪兰莪州)、八打灵再也(雪兰莪州)是院线消费的集中地带。2016年全马城市人口达到了76.2%,2017年上升至77%,城市人口的增加自然让院线消费力持续上升,马来西亚本地电影的票房收入也较10年前翻了近3倍。城市人口在电影方面的直接消费力是强大的,电影的发展与整个国家城市化步伐相对同步地交叠在了一起。

    马来西亚电影有着强烈的“自产自销”的产业特性,而自产的马来语电影却常被评论界认为是“低标准的”(substandard),无法与进口电影去竞争,这也是造成2016年影片产量骤减的重要原因之一。2017年出版的《旅游目的地平衡发展与可持续性》(Balancing Development and Sustainability in Tourism Destinations)一书提出:“媒介消费可以引导马来西亚本土观众构建旅游意图,而目前电影拍摄地旅游还没有得到重视。”①2016年与2017年,取自城市空间背景的电影很多,大众熟悉的城镇面貌是一个亲切的叙事场。不过,都市空间下的叙事也拉动不了明显的电影拍摄地旅游热,这与电影在本地有限的影响力不无关系。影片制作品质的“低标准”弊病,让马来西亚本土电影的发展步履蹒跚。越来越多的都市人在消费电影,但是马来西亚本土电影的产量却越来越少,即使2016年有几部票房颇好的电影,但是优质作品数量的匮乏只会疏离其与马来西亚电影观众的距离,这样的惨淡直接体现在了2017年的本地电影消费的状况中。

    四、 本地观众对海外大片压倒性的市场认同

    马来西亚的影院观众对好莱坞电影的消费向来比本地电影好出很多,2016年最畅销的3部海外电影的票房收入总和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所有本地电影全年的票房收入总和。这3部海外电影分别是《美国队长3》(Captain America: Civil War)《蝙蝠侠大战超人:正义黎明》(Batman v Superman: Dawn of Justice)与《美人鱼》,票房收入分别是1068,5000、750,0064、702,5381美元。在海外电影票房收入排行榜中,有3部“中国制造”,分别是《美人鱼》《澳门风云3》《长城》。王晶与刘伟强联合执导的《澳门风云3》在马来西亚院线票房收入为394,2164,张艺谋执导的《长城》则收获了356,5598 美元。(数据来源:Box Office Mojo)

    对美国电影的青睐是普遍存在的,其中《美国队长3》的票房收益是本地电影票房冠军《伪信者》的2.6倍,而引进的华语电影也是高居在这一票房榜之上。英语是马来西亚的官方语言之一,进口的美国电影自然是影院观众们的首选,其次是进口的华语电影。马来西亚华裔对中文电影的观影满足感,往往是从进口中文片中获得。上表列出的《美人鱼》《澳门风云3》两部电影的票房总和,就是2016年全部马来西亚华语电影票房收入的2.2倍。在进口影片的强大势头之下,本地任何语种的电影都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力抗衡。

    2017年上半年,本地电影的票房收入总和约4000万马币,单凭《速度与激情8》在马的票房收入就已经超越了所有本地制作的总票房。马来西亚电影票房新冠王《大哥法迪勒2》是2017年里的一枝独秀,其票房收入只是《速度与激情8》的四成。在中文电影、或泰米尔语电影,亦或马来语电影概念中,语言表层下面是必须正视的国族身份的诉求,在语言标准之外,这三类语言电影深层的含义恰恰落在使用各自语言来建构既独立又融合的国族身份。多年来,马来语电影已被标准为国族电影,中文片、泰米尔语片就是作为一种必要的存在。2016年、2017年,中文电影与泰米尔语电影的产量都远不及前几年,马来语电影又显得独木难支,马来西亚电影业实际在面对前所未有的考验。

    参考文献:

    [1]廖小健.近期马来西亚华人政策回顾与展望[J].华侨华人历史硏究,1996(4):8.

    [2]关志华.是国家电影还是马来西亚电影?[EB/OL].当今大马,(2017-10-01)[2017-10-10]https://m.malaysiakini.com/columns/ 357443.

    [3]王佩君.槟城的情缘——《海墘新路》观后感[N].东方日报,2017-05-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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