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书之名:《岛上书店》叙事中的虚构与真实

    金鑫?王为仕

    【摘要】加布瑞埃拉·泽文的小说《岛上书店》,以书店、图书以及阅读为关注对象,建构起小说叙事的独特内容,以书之名,《岛上书店》建构起小说叙事的虚构性与艺术的真实性,并在关于图书的叙述中将虚构与真实完美地融合起来,其虚构性在于乌托邦的场景空间与戏剧化叙事,而真实性在于表达了人生际遇的生活真实以及爱与救赎的普世价值。

    【关键词】《岛上书店》;艺术虚构;艺术真实;救赎;普世价值

    《岛上书店》被誉为“2015年全球出版界的奇迹”。在互联网大数据时代,这本纸质图书在不借助网络、影视、动漫和周边商品的推广下,仅凭借其优质的文本内容,以史无前例的最高票数,强势夺下“美国独立书商选书”“美国图书馆推荐阅读”等榜单的首位。缔造了《岛上书店》的作者加布瑞埃拉·泽文(又名加·泽文)是美国作家、电影剧本编剧,毕业于哈佛大学英美文学系。从她的第一部作品《玛格丽特小镇》开始,她就专注于讲述异想天开的爱情。《岛上书店》是她的第八部小说,一如她往日的作品,充满了清新、温柔和治愈的气息。当然,这本书的精妙之处不止于此。《岛上书店》讲述了关于孤独、救赎和爱的故事,书中,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浓缩着最生动的人生百态。

    这部创纪录的小说视角独特,它关注书店、图书与阅读。《岛上书店》的主人公A·J·费克里是一个孤傲、冷漠和避世的中年书店老板,故事主要发生在他的书店里,小说共有十三节,整本书的章节标题都是使用其他文学作品的标题,小说巧妙地以图书串联整个故事,从而建立其小说文本与其他文本之间的关系。主人公费克里对阅读的执着改变了艾丽丝岛上一众人等的生活方式,使得大家也都喜欢上阅读,内心逐渐变得富足。以书之名,《岛上书店》建构起小说叙事的虚构性与艺术的真实性,并在关于图书的叙述中将虚构与真实完美地融合起来。

    一、乌托邦的场景空间与戏剧化叙事

    在各大图书排行榜上,《岛上书店》出现在引进虚构类畅销书的书单上。《岛上书店》的原始架构是基于虚构的故事而写就的小说。《岛上书店》中的书店、图书与阅读都是在一个虚构的框架内展现给观众的,其虚构性尤其体现在乌托邦的场景空间与戏剧化叙事上。

    1.乌托邦式的场景空间

    小说《岛上书店》为我们建立了三个层次的乌托邦场景空间。第一个层次是主人公生活的爱丽丝岛,这里人迹罕至,与世隔绝,交通的不便使得小镇居民形成了独立于都市的世外桃源。第二个层次则是作为“1999年迄今爱丽丝岛上唯一的一家优质文学内容提供者”的小岛书店,其成了这座乌托邦中的伊甸园。小岛书店得天独厚的条件丰富了小镇居民的精神世界,无论是噱头十足的畅销书、儿童喜闻乐见的童书、花招百出的侦探小说,抑或是店主最为推崇的短篇小说,都使得书店成为小镇人们的精神家园。而书店货架上的图书则构成了小说第三个层次的乌托邦的场景空间,在这个空间里生活着《詹姆斯与巨桃》中用冻羊腿打死丈夫的妻子,《像里茨饭店那样大的钻石》中的花园侏儒,《偷书贼》中侃侃而谈的死神等。小说的章节名称就是由一本本书名命名,每一章的开头都有主人公,也可以说是作者的思考笔记,而这样的写法无疑把读者拉进了另一个未知的时空。《岛上书店》全文有13个章节、121个图书注释,其中所涵盖的文学作品、作家、角色和改编影视剧作的内容,超出了小说本身所承载的容量。《岛上书店》就是一个书籍的乌托邦,时而在书籍的字里行间游走,时而在读者的脑海中产生小说文本之外的意义。

    2.戏剧性的桥段比比皆是

    《岛上书店》被人诟病的一点就是“太像小说的小说”。小说的主人公开始抚养玛雅是内容的一个分水岭。爱妻病逝、事业危机、宝贝失窃及费克里的生活跌到谷底,描写这些事件的语言基调充满阴郁。但玛雅这样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使得主人公的命运峰回路转,小说突然向着“Everying will be ok”的经典叙事发展。“主人公在平衡的生活状态中,突然之间,一个决定性事件发生了,彻底地打破了这种平衡。”[1]不可否认,这样的设计有着很强的突兀感,长期处在冷漠和痛苦深渊中的主人公毫无理由地接纳了玛雅的闯入,接纳了他人进入自我的领地,小说内容缺乏支撑性的情感逻辑,使得后续的情节发展缺少依据。这样典型戏剧性的桥段在小说中比比皆是。

    在开篇出现的女主人公艾米莉亚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后又突然出现在费克里的生活中,同时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尴尬荡然无存。费克里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言语幽默的绅士。因为一本偶然翻看的书,他们二人的再一次会面就像多年的老友会面一样,就像《重庆森林》的台词那样,很多秒后,他爱上了她。

    悲剧和喜剧哪个更具有感染力,这是历来戏剧研究者一直探讨的话题。显然作者更倾向于前者,在主人公收获了亲情、友情和爱情的完满人生之后,“上帝之手”又和他开了个玩笑。他罹患了不治之症,在面临巨额的花费时,做出很多小说主人公都曾做出的抉择——放弃生命。一个经典的故事一定会有个明确的结尾,人的一生如若是一本书,死亡必然是这本书的结尾。

    加布瑞埃拉·泽文温润如水的笔触和不露声色的讲述仍然没有掩盖她作为“上帝之手”的作家角色。作者凌驾于笔下人物之上用名为“巧合”的手法,创造了一幕经典的悲喜剧。《岛上书店》之所以成为虚构小说的个中翘楚,而没有流于以情节取胜的虚构小说常俗,则是依靠其艺术的真实性和崇高的精神内核。

    二、生活真实与普世价值的写照

    “小说取材于社会生活,各种类型的作品都在不同程度上融入一些真实的人事,但只是融入,并非实录。它们通过作家头脑的想象、改造,进入作品,就失去生活实录的真,获得艺术虚构的假;再以这种虚构的假,求得更高层次的真。”[2]小说的虚实、真假不是矛盾对立的两个方面,而是辩证统一的整体。而判断小说是否具有艺术真实的标杆则是基于人生境遇的情感的真实,要抒发“人”作为个体在群体中的价值诉求。《岛上书店》撷取了人类情感的精华所在,对亲情、友情和爱情的阐述深入人心,润物细无声的态势令人刻骨铭心。《岛上书店》的主题是静谧而直指人心的,爱、救赎和治愈是芸芸众生亘古不变的普世价值诉求。

    1.人生境遇的真实写照

    无论是书籍还是电影,当观众意识到某个情节、某个人物或某些对话与自己相似的时候,这部作品就成功了。移情是艺术作品中最神秘,也是最真实的情感体验,是观众和作品互动的基础。加·泽文善于在细节上精雕细琢,用细节引起读者的共鸣。

    比如,在小说的文本中,“用刀割,压平,摞起来”被反复提及。彼时的费克里刚刚知道老朋友的逝去,而他只能做着稀松平常的事情,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无能为力。读者仿佛能听见刀摩擦的声音,刺耳、无聊,而每个人都是在这般无聊中度日。小说在这寂静无聊中道出了主人公没有言明的心境——孤独,即主人公在友人离世之时深深感受到的孤独。但面对这一切,作者并没有咆哮和呐喊,仅用寥寥数语,就使情感跃然纸上,用动作将情绪发挥到极致,然后费克里把“那盘东西朝墙上扔去”,并且直抒胸臆“他在哈维眼里多么微不足道,而哈维对他又是多么重要啊”。一次激烈的情感表达就在微不足道的日常体验当中抒发出来,而情绪的感染力没有丝毫减弱。

    在费克里钟爱的《帖木儿》失窃后,“小岛书店的销售额略有增长”,因为好奇的镇民热衷于用这件不幸的事情为生活调剂。费克里把增长归因于一项鲜为人知的经济指标,名为“好奇的镇民”。“一位心怀善意的镇民会悄悄走到办公桌那里:‘《帖木儿》有消息吗?费克里会回答道:‘一点儿也没有。心善镇民:‘哦,肯定会有线索的。”无独有偶,“心善镇民”不仅存在于小岛书店,也存在于遥远东方的江南水乡的小镇里。《祝福》中的祥林嫂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镇里的妇人们就乐此不疲地讲述“我真傻,真的”的悲情故事。与其说这是对小市民心态辛辣的讽刺,倒不如说这只是人性百态的写照。这是有着相似生活体验的作者,通过对人生境遇的感悟而描绘出的画卷,不褒不贬,不偏不倚。

    穿插在字里行间的作者的自言自语也是《岛上书店》的一大特点。括号中的内容仿佛是主人公一个人的呢喃,也是作者对读者敞开心扉的讨论。前者让行文的基调轻松活泼,而后者使作者身份暴露,将读者轻微地剥离于小说中的世界。当然,这与后现代的小说中作者的自我解剖和间离效果有着本质的区别。《岛上书店》的自言自语更像是对主人公心理描写的补充,拓展了小说文本在自我表达上的局限性。

    2.爱与救赎——普世价值中不变的核心

    主题是一部艺术作品中的价值取向,作者的价值观融入在作品的每个细节里,是一部作品赖以生存的根基。《岛上书店》的主题不外乎爱、救赎和生命等这些读者司空见惯的字眼,但就是这看似老生常谈的主题,让习惯了网络碎片化信息的新生代读者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共鸣。畅销书大家东野圭吾曾如是说过:“我一直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带给读者更多的东西,比如人性的独白,比如社会的炎凉等。我想,这些东西是人类永远需要关注的命题,因此不存在‘过气的危险。”[3]《岛上书店》就是挖掘了人性中永远不会“过气”的命题,爱与救赎就是普世价值中亘古不变的核心,是每个人都孜孜不倦的追求。

    加布瑞埃拉·泽文在书店里的“上帝之手”随处可见,但这双手还是塑造得到了爱情、亲情的人的群像。费克里是具有高等学历的刻薄的读书人,在与妻子名校毕业后到名不见经传的小岛开起了书店,他的书店是“小岛上唯一的优质文学内容的提供者”,这里是他心灵的净土。他不会表达对他人的热爱,只能寄情于书籍,在妻子去世、老友去世、爱书丢失时,他悲痛万分,表面仍是冷漠。玛雅的出现让他空虚的世界有了阳光,他故作姿态但还是没有压抑住对亲情的渴望,两颗孤独的灵魂依靠对方互相取暖。艾米莉亚也是个情感的失意人,她渴望爱情却仍然坚守着“跟一个情不投意不和的人过一辈子倒不如一个人过得好”的信念,同是爱书人的费克里和她有着灵魂上的契合,百转千回之后,他们收获了爱情。小说还讲述了两个主人公的命运,丧妻的中年警长兰比亚斯和面临婚姻危机的妻子伊斯梅,兰比亚斯只喜欢高产的畅销书作家的侦探作品,而伊斯梅苦恼于自己风度翩翩却拈花惹草的作家丈夫。在书店老板和宿命般的车祸的共同作用下,伊斯梅摆脱了她的丈夫,投入了开始阅读精品书的警长怀抱。“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的大团圆结局虽然会让剧评家嗤之以鼻,但是总能引起普通读者的会心一笑和满足感。

    存在主义者悲观地声称“他人即地狱”,但在书中,这句话逆转成为“他人即天堂”。《岛上书店》中无论是刻薄的书店老板、婚姻失败的中年妇女还是无知冷漠的岛上居民,都在经历命运的挣扎之后明晰了对爱的渴望,而对这种渴望作者从没有宣之于口。从费克里对玛雅事无巨细的照顾和培养中,从费克里想见到艾米莉亚却找到“冬天去看园艺场”的拙劣借口中,从玛雅送给艾米莉亚精心挑选的口红中,从一向尽责的警长放弃指控伊斯梅中,我们都感受到了这种浓烈的渴望。玛雅对费克里的救赎,艾米莉亚对费克里的救赎,警长和伊斯梅之间的相互救赎,都使得“人生中最艰难的那一年”因为有主人公们对爱的渴望和彼此的救赎,才“将人生变得美好而辽阔”。文学中的治愈从不是对“大团圆结局”的盲目迎合,而是基于人性中对爱的本能性反应。

    三、以书为名,人生如书的隐喻

    “这是一本关于全世界所有书的书,写给全世界所有真正爱书的人”,这是《岛上书店》的营销标语,其中虽难免掺杂商业广告的夸张,但也突出了《岛上书店》的关键词——以书为名。书店老板的一生都被书写在《岛上书店》里,而书的一生也被书店老板所铭记。

    “我们不全是长篇小说,也不全是短篇故事,最后的最后,我们成为一部人生作品集。”每一章的标题都是一本书的名字,这些书中的故事都被作者化用到书中。主人公的一生也被这十三部书名所概括,《待宰的羔羊》就是低谷时期的费克里,此时的费克里就是一只被放在命运的铡刀下手无缚鸡之力的羔羊;《像里兹饭店那样大的钻石》则是主人公失窃的《帖木儿》,他的珍贵程度堪比书中那个夸张的大钻石;《咆哮营里的幸运儿》则象征着幸运儿玛雅,亦是捡到玛雅的主人公本人。无论作者在书中如何将自己的经验异化,将人物变形,每一本书中都有现实的写照,每一个书中的人物也都有现实的原型。世界上没有绝对虚构的书,而谁又能肯定人生是绝对真实的呢?《岛上书店》隐含着微妙的哲学思考。书如人生,人生如书,这样的隐喻将虚构与真实完美地结合起来。

    叔本华说:“虽然死亡可以结束我们的生命,却无法结束我们的存在。”[4]《岛上书店》有个浪漫主义色彩的结尾,费克里已经逝去,兰比亚斯接手了书店,奈特莉的新任图书推销员再次推开了小岛书店那扇紫色的门。小说结尾与开篇呼应,就如费克里的重生,同时也像一部精装的故事集,再次被读者翻阅。

    [1]罗布特·麦基.故事[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

    [2]马振方.小说艺术论稿[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

    [3]华祺荣.东野圭吾小说的治愈性特征[J].太原师范学院学报,2015(11).

    [4]叔本华.人性的得失与智慧[M].北京:华文出版社,2003.

    [5]拉·泽文.岛上书店[M].南京:江苏凤凰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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