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自省·自悟:叙事心理治疗的存在主义历程

    何顺超?陈睿

    〔摘要〕叙事心理治疗通过对生命故事的建构、解构和重构完成了存在主义主张中对个体自我生存及价值探寻的关注。在治疗中,来访者受到治疗师的陪伴和接纳,并在能够自由选择的情境中完成自己故事的叙说、意义赋予和检视,并且通过对自己现实生存意义探寻欲望的驱动,完成了回归“更好的自己”的故事重构。文章通过对来访者在叙事治疗中经历和体验“自觉”“自省”“自悟”历程的分析,探索了叙事治疗在存在主义取向影响下的实施以及来访者与治疗师在存在主义叙事观下成长的过程。

    〔关键词〕叙事治疗;存在主义;建构;解构;重构;

    〔中图分类号〕 B8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2684(2017)09-0004-03

    存在主义(existentialism)学派认为,人类个体对自己故事的叙说,是在觉察、反省、修悟自己的生命经历,构建自己的生活意义以及价值,而这种叙说,是由个体对自己生存及意义探索的欲望驱使的。如存在主义者萨特(Jean-Paul Sartre)所说:“人类一直是一个说故事者,他总是活在他自身与他人的故事中。他也总是透过这些故事来看一切的事物,并且以好像在不断地重新述说这些故事的方式生活下去。可以说,故事创造了一种世界观、一种人生价值。”[1]存在主义治疗者们坚信,个体之所以出现障碍,是因为个体无法通过对自己的现实存在及其生活意义进行解读、理解和体验而获得存在感[2],存在感的缺失导致个体自我整合解离,从而使个体沉浸于无目的、无意义的情境中,心理动力缺失或者盲目流动,促使一系列不适应的心理、行为发生。发生障碍的个体,是可以通过发展自我觉察力,体验选择的自由与责任的承担,完成自我认同并建立有意义的关系,实现对自己存在价值和意义的探求,进而恢复精神世界功能,达到痊愈。

    叙事(narrative)取向的治疗理论强调个体心理世界对个体正常存在和发展的根本性意义,认为人类是通过自己叙述出来的故事来认识和理解世界的,并且个体通过对自己、对世界的觉察、理解,对事件意义的赋予,都受到语境的影响[3],人类对自身生活经验的组织、理解和修订是可以通过叙事这种方式经由建构、解构、重构的过程来完成的。在人类在把自己生命经验“故事化”的作用中,来访者个体经历着自觉、自省以及自悟的过程,并且通过有效完成和整合这些过程,体验着对自己生活意义以及存在价值的探寻。从而实现一个既能够良好自我觉察和塑造,又能够自由选择且完整地承担选择责任的,已经成长的自我。

    一、“自觉”:生命经验的建构与存在世界的统整

    “自觉”(self-awareness)的本质是来访者对个体原初生命经验(individual life experience)的建构(construct)。建构是一个叙说的过程,也是来访者“在个人故事的叙说(narrate)中不断唤醒、提取、统合各种经验,并将其组织成有现实意义的完整事件的基本方式。”[4]这些经验,来自于来访者的“现实世界(actual world)”“社交世界(social world)”和“自我世界(ego world)”[5]。来访者的现实世界是来访者所处的物理环境,包括身体表征以及所处的客观环境,这个世界成为个体存在的物质影响因素;社交世界是来访者所处的人际社会环境,包括来访者和周围的人相处的关系,这个世界体现着个体存在的群体和文化因素;自我世界是来访者的内部世界,是直接对来访者起作用的世界,也是前两个世界对个体发生作用的连接体。

    当叙事进行时,个体就用“自我世界”将来自于前两个世界的原始經验素材进行情节化(ploting),为生命经验的存在提供了一个有结构的框架和载体。叙述的语言建构了现实的存在,却并非对现实的直接描述和反应,个体在对“现实、社交世界”经验情节化的过程中,已经将“自我世界”中的个体选择融入到了故事中。所以来访者“自觉”的世界,包含了来访者的现实存在状态,有积极部分,有消极部分,有被夸大的部分,也有被压缩隐藏的部分,还有可能纳入了病态叙事观(pathological narrative view)[6]等存在问题的部分。

    在“自觉”这个历程中,治疗师作为一个“叙说陪伴者”和“故事倾听者”,并不直接干预来访者的生命故事,而是以真诚、温暖的态度及共情、激励等“参与性”的技术尽可能多地帮助来访者唤醒、提取和组织生活经验,帮助来访者找寻连接和组合故事的故事线,使故事变得丰厚、流畅、具备关联性。治疗中,个体作为自己生命的“主人”和“专家”在一个由治疗师和来访者共同创造出的被尊重和可以自由选择的情境里,诉说、塑造生命的故事。当故事被诉说时,来访者的存在状态也就呈现出来,进而作为进一步探索生命的现实依据。值得注意的是,如果个体的叙事不能够为其自我同一性的建立提供意义感,缺失统整三个世界的主题或者缺乏主题的连贯性,都会造成个体对自身生活意义和价值的“错误觉知(wrong views)”及“问题性解读(problematic interpretation)”,导致存在感缺失或者不完整,造成障碍。

    总之,存在主义理念下,叙述治疗“自觉”历程通过在治疗者帮助下的来访者叙说自己的故事,统整其存在的三个世界使其存在趋于完整,同时建构了属于来访者自己的原初生命经验,为叙事治疗的下一个历程的行进,做好了准备。

    二、 “自省”:生命故事的解构与存在状态的检视

    “自省”(self-examination)的本质是个体生命故事的解构(deconstruction)。解构是一个综合的、连续的、从根本上解释和超越原有话语系统的过程,是一个“破旧”的过程。这个过程使得被解构的故事和来访者生命经验流动起来[2],而这种动态变化提供了个体更多自由选择的可能。叙事治疗在这个历程中,完成着对来访者原初生命经验构建起来的故事的解读。这种解读,一方面强化着作为故事主体的来访者对自己存在状态的感知;另一方面将关注点放到自己叙述出来的故事上,对其进行检查、审视,发现、记录那些影响故事发展完整性、流畅性、合理性的情节和因素;同时,从检视中反思自己存在的状态以及自己赋予这些经验故事的意义。

    当叙事反思进行时,治疗师要鼓励来访者进入和面对自己叙述出来的故事,并且做好对自己的叙述方式和故事中的任何部分负责的准备。在这个过程中,治疗者采用放松、具体化、解释、面质等技术协助来访者对生命故事中那些面对的问题历程的负性想法、困难、挣扎、无力、害怕、惶恐等贴近人们真实内在体会的负性、压抑性并占支配地位的叙事方式进行重点关注,分析和探索这些叙事方式和故事情节到底是怎么样的?为什么会发生?给来访者带来了那些影响?这些影响又是怎么起作用的?最为重要的是让来访者自己分析和探索这些叙事方式和故事情节的意义,以及其在自身已经建立存在的价值体系中所占的地位。通过解构,治疗师和来访者一起检索、调查在故事中的假设,一起探究、质疑所有的故事中来访者的价值判断,一起审核、复查故事中那些未经觉察的社会价值、观念和假设影响,因而获取从不同角度看问题的可能性,以及确定故事中被遗漏、替换、倒错、异化拼接和压缩的部分。

    在来访者的“自省”历程中,治疗师需要以尊重、开放的态度创造出一种允许问题向不同方向发展的讨论氛围,以避免单一性的探讨剥夺了审视原初故事过程中来访者的选择自由。在治疗进程中,必须极力避免自己被某种传统观念禁锢而产生思维的固着,避免降低故事中共同探讨的流畅性和贯通性、破坏来访者故事的独特性;同时不能把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植入来访者的分析解释中,以避免阻碍来访者的自我觉察能力。这个历程也中治疗师同样需要积极关注和提示来访者叙事中那些“未被问题困住”的部分,这些故事有可能成为生命摆脱困境的积极力量的源泉。

    总之,来访者叙说出的故事,就是来访者现在真实的自己。通过故事来了解、检视、反思自己,能够发现来访者生命中那些被压抑、被遗漏、被替换、被倒装、被异化拼接、被省略压缩的部分,从而找回个体生命的力量,完整而积极地理解自己存在以及生存意义的方式。“自省”通过审视个体生命故事而获得的质疑,是治疗下一个历程开展的基础。

    三、 “自悟”:生命经验的重构与存在意义的理解

    “自悟”(self-comprehend)的本质是生命经验的重构(reconstruction)。如果说解构是一个“破旧”的过程,那么重构就是一个“还原本真”及“立新”的过程,是在被分析、解释、赋予意义的生命经验中进行正性的、有效的及富有意义的增补、删除、替换调整的过程,甚至是用新话语系统取代旧话语系统的过程。这个过程可以视作通过改变故事而改变故事主体:来访者用语言构成的现实,通过来访者的叙说得以维持存在[3],这种存在和来访者的事实存在对应起来,像一种镜像关系,来访者个体存在状态发生改变,其所叙述的故事也相应改变。修改故事或者叙说的方式就相应修改了来访者个体的现实存在。而且这种成对应关系的改变对于来访者来说也是被赋予“能被内化”的相应意义的。

    治疗师对于来访者“自悟”历程的帮助,是通过叙事治疗的特定技术实现的。在“问题外化(problems externalization)”[8]技术使用中,治疗师让来访者深刻地检索到自己生命故事中那些把人和问题混为一体的部分,将问题从个体身上分离出来,使得来访者把脱离问题的个体存在重新整合进故事体现出来的整体中,获得生命力量。在“由薄到厚(from thin to thick)”技术使用中,治疗帮助来访者发现那些存在于自己生命故事中的被压缩、忽略、遗忘的积极力量,并且通过叙说让它们还原,形成能够增加改变内在能量的自我存在感(self-being)和价值体验(value experience)。在“例外结果(unique outcomes)”[8]技术使用中,治疗师和来访者找到那些故事发展的其他可能性,从受限的故事空间中解脱出来,从而表达一种“不同的、积极而自由的自我存在。”[9]在“见证(testimony)”技术中,治疗被用于给个体故事提供外部交流互动的可能性,为故事“被珍惜”[9]提供了可能性,增加了故事的意义感与价值感,相应进一步强化了个体生命的意义与价值感。

    总之,在 “自悟”历程中,来访者通过在新故事中转变叙述风格和态度,修订于变革叙述内容,并把故事和个体相整合,重构自己的生命经验,实现了“个体对自我存在价值和意义的新觉知和完好的理解。”[1]

    四、结语:叙事治疗的存在主义历程与治疗师、来访者的成长

    存在的“自觉”“自省”“自悟”历程,是包含着内在秩序的,在来访者将生命经验进行叙述的过程中,这种内在秩序以一定的时空顺序和阶段性表现出来,但在治疗中,这种顺序和阶段性往往经常交织和相互融入,构成了生命经验较为纷杂的现实存在状态。

    叙事是我们与自己、与他人对话的一种方式,是一种承载了我们生存体验及意义的语言表现途径。在对自我生命故事的讲述中,来访者进入自己的生命存在,直面自己的生命经验,体验并修订着自己的生命事件,实现了对生命经验的构建、解构和重构,完成了“自觉”“自省”“自悟”的存在主义历程。这个历程,由作为存在的个体对自身意义和价值探求的欲望推动,并且交织、整合在一起。通过叙事,个体完整而又清晰地体验了自己生命原初的模样,并且赋予其更加适合的存在价值与意义,与自己的生命故事一起成长。在叙事治疗的存在主义历程中,治疗师也实现着自己角色的反思和统整,进而累积自我价值与意义探寻的经验与力量。

    参考文献

    [1]魏金声.人本主义与存在主义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2]叶浩生.存在主义心理学的理论及其特征[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1):62-67.

    [3]黄锐.论叙事治疗模式的形成及其运用[J].社会工作,2009(4):27-29.

    [4]尤娜,叶浩生.叙事心理治疗的后现代视角[J].心理学探新,2005,25(95):6-10.

    [5]李鸣.存在主义心理治疗(上)[J].临床精神医学杂志,1999(2):115-116.

    [6]刘亮,赵旭东,缪绍疆.后现代主义下的叙事治疗及其临床应用[J].上海精神医学,2007(4):233-235.

    [7]黄锐.论叙事治疗模式的形成及其运用[J].社会工作,2009(4):27-29.

    [8]Coulehan R,Friedlander ML,Heathering.ten L.Transforming narratives:A change evert in constructivist therapy[J].Family Process,1998,37(1):17-33.

    [9]Zimmerman J L, Dickerson V C. N arrative therapy and the work of Michael White[M]. Paris: Editions du Seuil,1994.

    (作者單位:云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与管理学院,昆明,650500)

    编辑/刘 扬 终校/于 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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