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国家转型艰难 美国主导中东能力衰减

    安惠侯/文

    

    

    2013年西亚北非地区持续动荡,并出现一些新变化:埃及军方废黜总统穆尔西;叙利亚化武危机“软着陆”;巴勒斯坦与以色列重启和谈;伊美关系松动,伊核谈判取得初步成果。形势变化表明:阿拉伯国家转型艰难;美国主导中东能力下降;伊斯兰势力崛起受挫。

    埃及政局突变,

    穆兄会遭受严重挫折

    2013年6月,具有穆兄会背景的穆尔西总统执政一周年之际,埃及世俗派势力发动3000万人游行示威,要求穆尔西下台。7月3日,国防部长塞西宣布解除穆尔西的总统职务,指定代总统,成立过渡政府。军方与穆兄会间的冲突造成900多人死亡,近5000人受伤。过渡政府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在一些大城市实行宵禁,并陆续逮捕了包括穆尔西在内的穆兄会领导和骨干2000多人。

    穆兄会执政一年被推翻,原因有三:

    一是穆兄会尚不具备引领国家转型的素质和能力。执政后,穆兄会不是团结各党派,推动国家转型,而是排斥异己,多方揽权,四面树敌。加上缺乏执政经验,拿不出国家发展方案和举措,经济急剧恶化,社会更加撕裂,动荡加剧,民生艰难,迅速丧失民心。

    二是世俗势力无法容忍宗教势力掌权。埃及独立后,一直实行世俗政体,世俗势力强大,各路精英汇集。穆巴拉克被罢黜后,世俗势力不甘心大权旁落,与穆兄会势不两立。在原政权留下的一些权力机构,特别是司法领域,对伊斯兰政权处处掣肘。穆兄会执政一年时间,各种游行示威多达数千起。

    三是军队转向与世俗势力联手倒“穆”。独立以来,埃及历届总统均出身行伍,军队控制的经济占埃及国民生产总值的25%强,是埃及强有力的特殊利益集团。穆尔西当选总统后,军队迫于形势,接受其领导,并在穆兄会与世俗势力争斗中,保持中立。然而,穆尔西急于操控军队,引起军队的疑虑和不满。当世俗势力发动空前规模的游行示威,要求穆尔西辞职并呼吁军队干政之际,军队不失时机地将穆尔西废黜。于公,是顺应民心,避免两派争斗失控;于私,重掌权力,确保军方特权不受威胁。普遍认为,军队有能力控制政局,防止动荡失控。

    穆尔西被罢免后,穆兄会面临三种选择。一、接受失败的现实,停止对抗,争取合法地位,参与今后的政治进程。二、坚持对抗不妥协,主要力量转入地下,保存实力,以期东山再起。三、发动暴乱,与世俗势力和军队力量拼个鱼死网破。穆兄会似乎主要采取了第二选项。埃及近来不时爆发恐怖暴力事件,过渡政府指责是穆兄会联手“基地组织”所为。10月9日政府宣布穆兄会为非法。穆兄会虽然元气大伤,但仍然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宗教和政治势力。

    军队推翻穆尔西后,宣布国家进入过渡期,为期9个月至1年。过渡期内将完成修宪、议会选举和总统选举,然后成立民选政府。过渡期内的政治进程恐难一帆风顺,面临五大挑战:穆兄会制造动乱;世俗派内部成分复杂,各派将为权力展开争斗;世俗派势力与军队之间的控制与反控制矛盾;外国势力插手埃及政局;埃及当前经济困难,民生维艰。这些挑战若无法得到妥善处理,可能导致埃及国内动乱陷入长期化和常态化的窘境。

    叙利亚化武危机“软着陆”,

    政治解决步履维艰

    2011年8月,奥巴马宣称巴沙尔必须下台。此后,我国也有不少中东学者认为:巴沙尔肯定下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依据是:美国意在政权更迭,巴沙尔在劫难逃。笔者曾撰文指出:“巴沙尔并非注定必须下台,事态发展存在多种可能性。”此论断基于如下两点:

    一、叙反对派无力推翻巴沙尔政权。叙反对派群龙无首,内斗频繁。武装组织派别繁多,听命于“基地组织”的恐怖势力渗透其中,甚至扬言要建立伊斯兰哈里发酋长国。并且,滥杀无辜,手段残忍,不得民心。

    二、美国难下军事干预叙利亚的决心。由于俄罗斯、中国的反对,美无法得到联合国对叙动武的授权。并且叙利亚政府背后有伊朗、黎巴嫩真主党以及伊拉克什叶派的支持,军事介入可能引发地区冲突,与美战略重心东移的决策相悖。由于叙国内政治生态极其复杂,各种势力鱼龙混杂,推翻巴沙尔后,美无法保证组建亲美政府。美军事打击叙利亚还面临国内掣肘因素:民众厌战,反战者众,挺战者寡;国力衰减,财经困难,国内问题成堆。

    随着叙内战的延续,中国一贯坚持的政治解决叙危机的主张成为国际社会共识。奥巴马也承认,军事手段不可能解决叙危机,政治解决是唯一途径。2012年8月,奥巴马宣布“叙政府如果使用或移动化学武器将改变游戏规则”,划出“化武红线”。2013年3月以来,叙反对派多次指责政府军使用化武,西方媒体大肆炒作。叙政府坚决否认,并反指反对派使用化武。对此,美表态谨慎。

    2013年8月21日,叙反对派再次指责政府军使用化武,造成1300多人死亡。8月27 日,奥巴马认定政府军使用了化武,决定立即对叙实行军事打击,局势顿时紧张。然而,美、英六成以上民众反对动武,英国议会通过决议反对参与动武。仅法国和土耳其愿加入军事行动。8月31日,奥巴马宣布就军事打击叙利亚寻求国会授权,态度第一次大转弯。9月8日,在G20峰会期间,奥巴马表示,不渴望对叙采取军事行动,准备研究防止使用化武的其他方式,并与普京讨论了“免战”方案。国务卿克里也表示,如果叙交出化学武器,可避免军事打击。作为回应,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提出“化武换和平”的倡议,各方均表示接受,美国第二次态度大转弯。于是,9月27 日,联合国安理会全票通过2118号决议,叙化武危机实现“软着陆”。

    政治解决叙危机虽然成为国际共识,但实现什么样的政治解决,相关各方存在严重分歧。国际社会主张,应帮助叙政府和反对派自主地达成具有包容性的政治解决方案,停止内战,组建联合政府。美西方以及部分地区国家坚持组建排除巴沙尔的过渡政府。叙反对派内部意见不一,有的要求以巴沙尔下台为政治解决前提,也有的反对政治解决,坚持“圣战”。巴沙尔则强调,恐怖势力没有资格参与政治解决进程并反对外国干预。第二次叙利亚问题日内瓦会议几经推迟,定于2014年1月22日召开。会议能否开成,取得什么结果,存在许多变数。

    美伊关系松动,

    伊核谈判取得初步成果

    2013年6月,哈桑·鲁哈尼当选伊朗新一届总统。上任后,鲁哈尼频向美国示好,美国及时回应,美伊关系松动。两国总统互通信件; 9月23日,奥巴马在联大讲话中表示,美不谋求政权更迭,尊重伊朗人民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 9月26 日,美伊两国外长举行双边会谈;9月28 日,两国总统进行电话交谈。

    10月15日至11月24日,伊核问题“6+1”谈判举行三轮,终于达成初步协议:伊朗承诺限制铀浓缩活动,换取对其放松约70亿美元的制裁。协议正式文本迄未公布,美、伊双方对伊是否有权进行铀浓缩各执一词。该协议能否认真执行,存在变数。在初步协议的基础上全面解决伊核问题更是任重道远。

    伊、美关系缓和符合双方的利益。美西方的制裁对伊朗造成严重困难,伊朗2013年上半年的石油收入同比下降了58%,通胀率高达45%,货币贬值近70%,失业率居高不下,民生日益艰难。伊朗急需缓解与美西方国家的关系,减缓制裁的压力。对美而言,长期以来,施加各种颠覆手段未能推翻伊政权。多次叫嚣军事打击,始终未敢动手。发动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反使伊朗势力坐大。严厉的制裁并未动摇政权的根基,促成其核计划和军事工业长足发展。美战略重心东移,在中东求稳避乱。在伊态度趋软之际,美国予以回应,在保持制裁和压力的同时,推动伊温和倾向发展,符合美利益。

    美、伊积怨颇深,双方在战略取向、价值观和地缘政治等方面尖锐对立,难以化解。此外,鲁哈尼并非伊朗真正的决策人,伊朗内部反美激进势力相当强大,鲁哈尼的温和倾向有多大活动空间,尚待观察。同样,美国内部对伊朗的不信任感十分强烈,美国盟友如以色列、沙特等对美缓和与伊朗的关系十分不满和警觉,也会对美的伊核政策产生影响。

    巴以和谈艰难重启,

    达成妥协难度极大

    巴勒斯坦问题是中东问题的核心。巴勒斯坦人民要求收复被占领土,难民回归,建立以耶路撒冷为首都的巴勒斯坦国。这一要求由于美国偏袒以色列迄今未能实现。奥巴马上任后,试图以“两国方案”解决巴以危机。以色列坚持不妥协立场,奥巴马又不改变偏袒以色列的既定国策,“两国方案”无法实现。奥巴马第二任期,克里出任国务卿,多次走访以、巴,促成巴以和谈重启。当前阿拉伯国家困于局势动荡,无力给予巴勒斯坦更多支持;巴勒斯坦内部分裂,不能一致对外;巴、以力量对比,巴方处于劣势;以色列有恃无恐,态度强硬;奥巴马不可能对以色列施加必要的压力,促其妥协。在这种情况下,和谈难以取得实质性进展。美国促谈,更多是显示有所作为,为美中东政策制造亮点。然而,巴勒斯坦问题牵动所有阿拉伯人的民族感情,问题一天不解决,阿拉伯民众就不会消除对以色列的仇恨和对美国的愤懑。

    阿拉伯国家

    转型之路艰难、漫长、曲折

    埃及、突尼斯、也门、利比亚四国政权更迭,被认为是转型国家。其实,四国之外的其他阿拉伯国家同样也面临变革、发展、转型的问题。埃及是阿拉伯世界大国,其转型格外令人关注。

    埃及政权再次更迭表明,伊斯兰色彩的变革没得到埃及民众的拥戴。埃及发生动乱的根本原因,不是民主的缺失,而是民生的艰难和社会的不公。西方的民主、自由并不是包治发展中国家沉疴的灵丹妙药。西方人士对民主体制津津乐道的不外乎是自由选举和街头政治。埃及的事态表明,自由选举不一定造就有权威、能实现民众期盼的政府。而街头政治既可以推翻暴政,也可以制造无政府主义,导致社会撕裂、暴力战乱。没有稳定,就没有变革和发展,更谈不上民生的改善。当前埃及军队实际掌控国家权力,如果重复穆巴拉克政权晚期的路线政策,可能重蹈旧政权的覆辙;如果能致力于变革图新,振兴经济,改善民生,维持社会稳定,有可能闯出一条振兴国家的新路。

    阿拉伯国家转型的核心内涵有三:一是形成多数民众拥戴,能团结各党各派,得到军队支持,有权威有担当的领导集团,恢复并维持社会稳定。二是找到一条符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实行变革,既要借鉴外国的模式和经验,又决不能照搬照抄。三是切实推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全面发展,特别是发展经济,改善民生。要做到这三点绝非易事,从而决定了阿拉伯国家的转型必将经历漫长、艰难、曲折、复杂多变的过程。

    美国在中东地区

    的主导能力衰减

    小布什政府发动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成本高昂,死伤惨重,得不偿失,使美从霸权巅峰向下坠落。2008年,美又遭金融危机打击,加上新兴经济体崛起,美国力相对减弱,但全球称霸的心态未变。2011年,奥巴马决定将全球战略重心向亚太转移,但又不放弃中东,必须认真应对中东热点升温,避免对其战略东移形成干扰和牵制。因此,美国经常要面对力不从心、顾此失彼的尴尬局面。

    2010年底,阿拉伯世界爆发大动荡。美始料不及,随即积极应对,推行“新干涉主义”。一是极力将动荡引向民主革命。然而,事与愿违,伊斯兰势力在阿拉伯世界强势崛起,美国对此不知所措。二是打着支持民众“革命”的旗号,实行“人道主义干预”,推翻美不满意的政权。在美西方的军事干预下,利比亚政府被推翻,卡扎菲被击毙。利比亚陷入无政府状态,形形色色的民兵组织和部落各自为政,社会混乱不堪,暴力事件频发。美西方曾企图在叙利亚复制“利比亚模式”,未能得逞,转而支持反对派扩大内战,造成10万人死亡,300万难民流离失所,国家满目疮痍。阿拉伯人民日益看清“新干涉主义”的危害,反美情绪日益高涨。美国制造的战乱,为恐怖势力提供了发展的沃土。恐怖势力在利比亚、叙利亚、伊拉克以及非洲地区日益猖獗,对美西方也构成威胁。

    2013年,美调整中东政策,出现避乱求稳的倾向。大力推动巴以重启和谈;避免对叙实施军事打击,使化武危机“软着陆”;与伊朗缓和关系,使伊核谈判取得初步成果。但奥巴马政策调整引发中东盟友不满和不安:埃及不满美对埃采取反制措施,批评美干涉内政;以色列对美缓解与伊朗的关系公开表示疑虑;沙特拒绝出任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发泄对美不满,反对美缓解与伊朗的关系、反对美搁置军事打击叙利亚计划、批评美在埃及变局上态度暧昧。

    伊斯兰势力

    崛起受挫,但仍然是

    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伊斯兰势力在阿拉伯世界大动荡中强势崛起。但埃及穆兄会政府的下台,标志着伊斯兰势力崛起遭受严重挫折。伊斯兰教影响十分深厚,埃穆兄会存在已85年,虽遭挫折,元气大伤,但不会销声匿迹,还会蓄积力量,力图东山再起。

    伊斯兰势力面临两大历史使命。一是实行深刻的宗教革命。伊斯兰教创立1400多年,曾创造出许多的辉煌。伊斯兰教多次发起复兴运动,都具有强烈的“复古”色彩,缺乏变革创新的意涵。世界在飞速发展,伊斯兰教需要适应时代变化的步伐。二是停止教派争斗。当下,中东伊斯兰什叶派和逊尼派间的争斗越演越烈,危害极大。能否完成这两大使命,关乎伊斯兰势力的前途。

    结 语

    中东地区将长期动荡,但该地区资源丰富、拥有巨额石油美元、处于欧亚大陆心脏地带,又是热点问题的多发区,世界大国都争相关注并积极介入这一地区。不论是出于和平发展的需要,还是从发挥大国作用出发,我国都应该尽早加大对该地区的投入,积极扩大在热点问题上的话语权。利用中东国家“向东看”的时机,进一步拓展与中东国家关系。

    (作者系中国前驻埃及、黎巴嫩大使,当代世界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责任编辑:郑东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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