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语言中的“共有秩序”

    

    “经过长期酝酿,抽象绘画终于在这一届全国美展中占有一席位置,抽象绘画在第七届全国美展中实现了‘零的突破这个变化是有历史意义的。但这方面的进展比人们原先的预测更加缓慢。现实的艺术实践证明,对抽象绘画语言的掌握远不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简单。抽象绘画仍然是中国油画薄弱的一环。”

    ——水天中,《七届全国美展油画印象》,1989

    1989年5月,艺术家刘刚的《痕迹》入选第七届全国美展。这件在亚麻布上用废旧铜丝等综合材料完成的作品得以在80年代人选全国美展,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争议与讨论:这件作品是否可以纳入油画范畴?正是因为这次经历,国内美术界开始拓展对于架上布面综合材料艺术的认识与理解,抽象绘画也逐渐步入主流架上绘画的视野。

    到今天,与80年代相比,抽象艺术与相关概念已再不是一个新鲜词汇,人们甚至在咀嚼这个概念的同时,会在脑海中浮现一些与特定时代与流派相关的印记。随着科技与数字媒体的不断介入,抽象艺术更多的开始与装置、新媒体等形式交织,从而衍生出诸多大众乐于接受的表现形式,也逐步更新着普通公众对这个词汇的认知。然而,当观众在纷繁庞杂的当代艺术洪流中,再度面對一张纸上抽象作品时,其往往仍会因为与传统审美的差异以及缺少叙事性而在作品理解上心存茫然与困惑。而在快速阅读的时代中,这样的困惑会在脑海中产生的一瞬间就被迅速略过,反应在行动上,观者往往很难在纯粹的抽象纸本作品前驻足太久。

    2020年,在蜂巢当代艺术中心的展览现场,由艺术家刘刚抽象艺术元素为核心的新媒体装置通道开启了展览“共有秩序”。光影流动的通道仿佛容纳着浩瀚的宇宙空间,其中流变飞逝的正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点滴,时间流淌的速度也在这个通道中变得缓慢。以抽象的语言与形式快速反馈这个世界与时代发生的种种,正是艺术家刘刚在多年来的创作中,一直保持着的一种批判性。展览中,艺术家自1987年以来的抽象创作线索,近年来关于纸本抽象作品的探索以及其背后对于发展变化着的时代的反思,在“共有秩序”这一概念的串联下震荡与回响。

    

    展览入口新媒体通道

展览现场

    

    展览现场

材料与抽象

    纵观刘刚在八九十年代的创作,对综合材料,尤其是金属材料的研究与运用是他作品中的一个显著的特色。在1990年《倾斜的金属》《平列的金属》与《绝对的金属》这一系列作品中,斑驳的铜质材料在艺术家的拼贴与组合下,与画面融合从而构建出一个秩序井然的金属世界。时间的磨砺使暴露在空气中的金属渐渐被腐蚀而产生锈迹,正如工业社会中被随意弃置的过剩金属材料迷惘于最终的归宿。在这一时期,刘刚的作品反思着工业文明的高度发展对国家经济与社会进步带来优势的同时,其也直接导致了严重的环境问题。人们在钢筋混泥土的工业化城市中逐渐习惯于“现代”的生活方式,然而工业文明带来的后遗症让人类的生理机能与心理体验都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异变。张晓凌认为,这个阶段刘刚的作品以工业文明下的金属产物来隐晦地批判工业文明所暴露的环境问题而产生的异化现象,在对材料反复实验性地运用下加大了批判的锐度。

    这种对当下巨变着的社会的反思与批判,一直体现在刘刚对不同材料的实验以及抽象语言的探索的道路中。随着人类社会开始步入信息化时代,与工业文明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不同,科技革命对这个世界以及每个个体的重塑与改造是更为直接而迅猛的:它改变了人类沟通与交流、生活与工作的方方面面,人类一方面由于技术进步的便捷而拉近了与彼此间的距离,然而在同时,又因为科技营造的虚拟空间而与真实的世界与情感拉开了距离。从这个时期开始,刘刚的作品中开始关注信息时代的变革与数字科技领域的变革,讨论着在人类社会在新千年中的人际关系、情感与交流的剧烈变动。

    

    刘刚,倾斜的金属,平列的金属,绝对的金属综合材料,120×80cm,1990图片来源于《刘刚》画册,2020

    

    刘刚,共有秩序2,布面综合材料,100×80cm,1996图片?来源于《刘刚》画册,2020

    

    刘刚,410100202,2020纸本综合,191×187cm

符号与指涉

    对于刘刚来说,比起艺术家这个身份,他更倾向于教师这个职业,他乐于在作画的同时看年轻人的画,也在思考和年轻人交流时那些有关艺术的讨论。从美院毕业后任教油画系第四工作室,到2015年创立并主持致力于中国抽象艺术教育的油画系第五工作室,刘刚的创作与研究同他的教学实践息息相关。在刘刚多年来的创作脉络中,不同材料的研究与抽象语言的个性化表达一直贯穿其中,而在不同时代对不同材料的关注,则更多是一种基于教学实践的“顺其自然”。

    近年来,刘刚的作品再度回归纸本,且选择在极富有东方意味的宣纸呈现水性颜料与西方油性颜料的融合效果。在蜂巢当代艺术中心的展览现场,正陈列着艺术家近期的纸本抽象绘画研究。在宣纸、水以及代表中、西两种文化内涵的颜料的共同作用下,刘刚在画面中探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他控制着线条与色彩的走势与发展,但在水的介入与不同性质颜料交融中,被控制的笔触开始自然而无序地流动,最终产生的种种痕迹正是控制与不可控这两种矛盾状态下的产物。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系列作品中,交叉的十字形是画面主要表达的形式语言。这个在西方文化中有着固定且深重含义的交叉符号,在刘刚的眼中,实际上指涉的是对一个人个体成长教育过程中的“对”(√)与“错”(×)观念的反思与批判。通过拆分审视画面中这一对矛盾的符号,我们能够发现两个“√”的符号的拼接反而构成了“×”,正如这个世界往往难以用绝对的对错去衡量,而人生正是不停地游离于对与错之间,寻找着自我生存与立足的平衡。策展人赵小丹借用英国作家阿道司·赫胥黎(Aldous Huxley)在《美丽新世界》中所描述的世界规则来暗示刘刚抽象符号背后的隐喻,即人的出生、成长、行为及心理都在既有规则的控制下逐渐被培育成标准化的工作者,在固定同一的培育程序中,人类对自我及个性的认知被逐渐消解,反而愈发认同所在的阶级以及阶级身份,批判性从而逐步消失。在刘刚的艺术探索中,符号语言背后揭示的正是这个时代所缺失的批判性的思维和反馈,它审视着科技进步、文明发展的进程中人类社会被赋予的种种优势与主动性,但同时也意识到飞速发展的世界遗留给人类生存与思考的劣势与苦果。

    

    刘刚,410309102,2019,紙本综合,191×187cm

    

    刘刚,410219102,2019,纸本综合,96×181cm

    除却纸本画面的表述,刘刚还用有色亚克力以及金属边框包裹画面,这种处理在一定意义上回溯了他在八九十年代对于金属材料的运用。细看部分亚克力透明玻璃上被艺术家刻画出排布整齐均匀的线条,理性地对应着纸面上的笔触形状,正如对倒叙的日期加编码的作品命名形式一般,刘刚对这一系列作品外框的处理显现出冷静而控制的姿态,与恣意生长的纸本画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于艺术家而言,丰富而汹涌的情绪与表达是内里,而自我所处的世界则是规范而理性的,他站在这两个仿若平行而对的世界中间,以作品和真实的世界对话。

    

    展览现场,刘刚作品局部,亚克力外框上排列整齐均匀的线条艺讯网现场拍摄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刘刚对抽象艺术在材料和符号上的探索与研究一直紧随着社会的变迁发展而不断地更新,其与抽象艺术在本土的认识、接受与理解的漫长过程几乎并行。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中国抽象艺术背后所代表的精神性符号已经逐渐脱离了特定历史时期的政治性表达与隐喻,而在近年来呈现出纯粹的审美与独立的艺术价值。如今,尽管对于更多的观者来说,纯粹抽象艺术的欣赏和理解仍然需要一定的契机,但正是因为在改革开放以后有这样一批艺术的先行者,几十年如一日的钻研、挖掘与实践抽象艺术的表达与背后的精神性隐喻,并将其融汇于教学实践中去传承与创新,抽象艺术在本土的发展与生长才得以呈现出今天这样多样而自由的态势。

    

    刘刚,19101061022,2016,纸本综合,185×102cm

    

    刘刚,420109102,2019,纸本综合,191×187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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