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生涯咨询在个体生涯咨询中的应用

    夏可欣

    〔关键词〕生涯咨询；叙事疗法；案例分析

    一、生涯咨询的内涵、起源、发展及现状

    （一）生涯咨询的内涵

    “生涯”这一概念，在早期重点针对于职业方面，随着社会的发展与工作世界的日趋复杂化，其内涵已远远超越了传统的生涯观，向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扩展。李亚真，叶一舵，潘贤权（2008）认为“生涯”应统摄工作、家庭、爱情、休闲、健康等层面，可视为个人整体谋生活动和生活形态的综合体，亦即人生发展的整体历程。由此可以看出，生涯正向着一个多元化的方向发展，其核心特征为：跨越个体整个生命期，包括各种生活角色；不断变化；个体持续不断地积极建构自我，成为自我与工作、生活环境间的桥梁（吴明霞，张大均，汤万文，2005）。

    生涯的内涵不断扩充，已逐渐适应社会的变迁和社会发展的需要，人们对于生涯的意识也日趋增强。生涯咨询，作为心理咨询中的一个重要分支，无疑备受关注，其内容和模式也正向着多元化的方向逐渐变化。总而言之，生涯咨询的主要目的是帮助来访者设定目标，凝聚来访者的所有力量，以实现个体生命的价值（朱辉荣，2012）。侯悍超，侯志瑾，杨菲菲（2014）将生涯咨询定义为帮助一个人解决其人生不同阶段所遇到的各种生涯发展相关问题的活动，包括职业选择与规划、工作适应、提高工作技能和压力管理等。

    （二）生涯咨询的起源、发展及现状

    生涯咨询（career counseling）起源于19世纪后半期美国的职业指导，是社会变革和发展的产物。20世纪40年代，美国职业指导被设置为美国中小学的正规课程，二战后经济的迅猛发展和社会流动性的增强，客观上推动了职业指导的发展。直到20世纪80年代，美国的职业指导正式转变为生涯咨询。在经历过发展初期、蓬勃发展阶段及专业化阶段后，美国的生涯咨询已发展为一个较为完善的体系，其生涯咨询师的教育机构、教育课程、入职过程及入职后发展等多方面的经验，都为我国的生涯咨询发展奠定了基础。

    我国生涯咨询是从国外专著及相关经验中引进的，尚处于不断探索发展和吸收精华阶段。由于经济体制的变化和教育制度的改革，我国对于生涯咨询的实践已日趋重视，许多中学都已开设相关生涯发展的课程，且心理咨询中心也会提供个体生涯咨询，这都为推进我国生涯咨询实践提供了切实可行的方式。但是在发展过程中也必然会存在不足，张冬梅（2014）总结性地提出高校生涯咨询存在的问题包括：生涯咨询目标偏差且与职业指导目标混淆；生涯咨询评估方法单一，囿于定量研究；生涯咨询的模式单调，局限于指导式咨询。

    二、叙事生涯咨询的内涵、理论基础及技术应用

    （一）叙事生涯咨询

    叙事，即叙说故事，通过来访者与咨询师的对话，使“问题故事”转化为“较期待故事”的过程（肖凌，李焰，2010）。叙事生涯咨询（narrative career counseling）是生涯咨询领域的一个流派，以叙事作为主要的方式，从而帮助个体解决生涯相关的问题。侯悍超等人（2014）将叙事生涯咨询具体定义为：将个体的生涯隐喻为一个故事，咨询的过程即咨询师和来访者共同书写故事，并对这个故事进行解释、改写和续写的过程，让来访者为自己的生涯赋予意义，并建构未来的幸福生活。

    （二）叙事生涯咨询的理论基础

    自20世纪初开始形成初期生涯咨询理论以来，生涯咨询的理论模型不断发展，主要包括：以特质因素为特征的静态理论模型（如帕森斯的职业选择理论、霍兰德的职业兴趣理论）；以生涯发展为特征的动态理论模型（如舒伯和克朗伯兹的生涯发展理论）；以生涯建构为特征的后现代理论模型（如叙说取向的咨询模型、焦点解决短期咨询技术的咨询模型等）。

    叙事生涯咨询是在建构主义的理论背景下产生的，固本文主要介绍生涯咨询中的社会建构论。其主要观点包括以下方面。

    1.现实所持的态度

    叙事生涯咨询的理论基础中，强调对“现实”这一概念的理解。社会建构论认为，现实是由社会建构出来的，即在我们的社会里，信仰、法律、社会习俗、衣食习惯等所交织成的心理现实，是长时间的社会互动形成的。此外，现实是由语言构成的，语言的变动性为我们改变来访者的问题故事提供了发展新语言的机会，获得新的意义，借此发展出许多新的可能性。由语言组织成故事，并得以维持下来，贯穿于生命中。

    2.叙事与个人生命故事的关系

    个人在叙述故事时，会有偏好性地选择某些故事作为生命故事的题材，并对这些故事进行时间和空间的组织，以此来形成个人生命的意义。个人对生命所做的叙事不仅是反应了个人生命中的体验与经历，还会使个体继续按照所叙述的故事进行生命的发展。

    3.问题产生及咨询目标

    人之所以会产生困扰，是因为其受主流故事的压迫，而忽略掉故事中的其他题材的可选择性和多样性。叙事生涯咨询目标即为重新述说个人的生命故事，发现边缘性的故事，从中发掘自己的潜能，形成新的主线故事。

    （三）叙事生涯咨询的技术应用

    蔡妮娜（2013）认为，叙事疗法在生涯咨询中的应用内容主要包括三方面：共构生命故事；对未来的述说；实践角色。麦克怀特的《叙事治疗的工作地图》一书中，介绍了外化对话、重写对话、重组会员对话、定义式仪式、突显特殊意义事件的对话、鹰架对话等方式。除此之外，叙事生涯咨询还包括生命线、职业家庭树、生涯彩虹图、生涯幻想等形式。

    三、案例分析

    （一）案例描述

    1.主诉

    马上就要上高三了，自己一直纠结于是参加艺术类高考还是参加普通高考。成绩一般，没有什么学习动力。自己从小到大只有在美术上取得过好的成绩，参加过比赛，拿过奖。

    父母对自己参加艺术类高考非常反对，认为家里从来都没有走绘画这条路的人。其实也能理解爸妈的心情，自己也知道走艺术这条路，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但是参加普通高考又感觉相比其他学生，自己没有任何优势。现在感觉很焦虑，也没有学习动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2.咨询师观察和他人反映

    咨询师观察：来访者穿着朴素，思维连贯，逻辑清晰，语言流畅，且自知力完整。语速略快，有一些紧张，在叙述时情绪略显沮丧。在态度上较配合，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主动求助。

    母亲反映：女儿大概是在一个月前有了艺考的想法，和我们说的时候，我们坚决反对，为此女儿和她爸爸有过一次较为激烈的冲突，女儿离家出走一天，后来自己回来了。现在女儿自己也处于矛盾状态，因此没有任何学习动机，上课教师反映经常走神，回家写作业效率较低。

    （二）评估与诊断

    1.心理状态的评估

    精神状态：略显紧张焦虑，在叙述时会有沮丧的情绪。但自知力完整，思维清晰，无幻觉、妄想。

    生理功能：疲劳，入睡困难。

    心理功能：情绪略显低落，焦虑，但逻辑思维清晰，语言表达明确，感知力正常。

    社会功能：学习主动性下降，与父母存在冲突。

    2.诊断与诊断依据

    诊断为一般心理问题。诊断依据：（1）根据正常与异常的心理活动的三项原则，该求助者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统一，自知力完整，且有现实检验力，知、情、意协调一致，个性稳定，因此不属于精神病；（2）引发求助者内心冲突的刺激为现实刺激；（3）由报考方向引起的焦虑、沮丧等情绪并不是十分强烈，持续时间不超过三个月，且不良情绪没有得到泛化；（4）社会功能只是轻微程度受损，能够进行正常的学习、人际交往等。

    （三）病因分析

    社会因素：负性生活事件；生活环境的变化（转学、搬家等）。

    心理因素：不合理认知，认为自己从小到大只有在艺术方面会取得成绩；追求别人的关注；自卑心理。

    （四）咨询目标

    与来访者共同梳理其生命故事，让其发现被忽略的边缘性故事，发现自己积极正向的力量，提高其自我认同感；帮助求助者重新分析艺考和普通高考的利弊，引导其理性看待自己的优势和不足。

    （五）咨询方法

    1.通过访谈，让来访者叙述出每个阶段对她影响较大的故事，并共同归纳出每个故事的生命主题，按时间顺序排列起来

    来访者：我爸妈应该和您说了一些情况吧？我知道他们也很苦恼，但我又总是达不到他们的预期，总是让他们失望。

    咨询师：确实说过一些你最近的情况，他们很苦恼，但我能感觉出他们更希望的是你能摆脱苦恼，更好地投入到学习和生活中。你刚才说你总是让他们失望，是指在哪些方面的失望呢？

    来访者：很多方面吧，比如他们不喜欢我看漫画，不喜欢我不整理卧室。但是他们最关心的应该还是我的学习，总是寄予太高的期望，而我又满足不了他们。

    咨询师：那对于学习，他们的期望是什么？你现在可以达到的水平又是什么？

    来访者：就拿这次月考来说，我们班级共29个人，按平均成绩来看，我只有在期末能够进入班级前14名，才能够不被调到其他的班级。所以每次考试，包括小考，他们都希望我能进前14名，只要没有达到这个要求，他们就会在其他方面限制我，比如不让我画画等。这次考试我考了第18名，其实和上一次的考试相比，是有进步的，但是他们一点也看不到我取得的进步，只是一再强调又没有达到期末的标准。反正怎么努力，也达不到他们的预期。

    咨询师：通过你刚才的表达，我可以感受到你内心的矛盾，既因为没办法满足父母的期待而苦恼和无奈，又因为他们看不到你的进步而觉得不公正，这样理解对吗？

    来访者：是的。

    咨询师：那我们是否可以用简短的话或词语来给刚才你描述的事情做一个概括，赋予一个意义？

    来访者：让我想想，有点像做阅读训练，我想，应该是“只要我成绩达不到他们的预期，他们就会很失望”。

    咨询师：他们的失望会带给你什么样的影响？

    来访者：会让我觉得我做这件事没有什么意义。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当我遇到我现在的美术教师时，才会有一种特别踏实和安心的感觉。

    咨询师：你的美术教师？

    来访者：是的，他觉得我绘画方面有些天赋，总是鼓励我参加一些比赛，我很感谢他提供给我很多的机会和信息，让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价值的。

    咨询师：你觉得这是你纠结是参加艺考还是普通高考的关键点吗？

    来访者：可能吧，只有在绘画方面我才受到过关注和鼓励，也达到了自己和别人的期望。

    咨询师：那在其他的方面，甚至是你最失望的学习方面，有没有哪些事或者哪个人曾让你觉得很温暖，有正向的感觉？

    来访者：（沉默。）

    咨询师：……你想到了什么？

    来访者：我上初二的时候，那个时候刚刚转校到这个学校来，课程还是跟得很吃力，成绩排名在中下等。那个时候有一个英语教师对我很关注，总是会额外领着我做练习，有时放学了也会单独叫我去办公室帮我补习。后来的一次月考，我成绩提高很快，但是我的英语试卷和另一个同学的试卷有很大程度上的相似，班上就有人说我作弊了。我自己去找过老师，想问她相不相信我说的话，如果相信我就会告诉她我没有作弊。但是老师并没有给我反馈，只是说学校会查明，并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单独给我补习过。我觉得对我最好的老师，都不相信我说的话。

    咨询师：所以这件事情对你影响很大，让你觉得自己是不被信任的？

    来访者：（沉默）是的，不被别人信任的感觉很难受。

    咨询师：这里有一张空白的纸，上面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你的生命线，我们共同把你刚才述说的事情概括成一个主题，放到生命线中对应的位置上，这样可以吗？

    来访者：好的。老师，我想可能还会再加入一些事情……

    咨询师：当然可以。

    共整理6个生命故事，并梳理每个生命故事的主题，形成来访者初期的生命故事线（见图1）。

    综合来看，这些故事共同的主题是“只有在绘画方面取得过成就感，在其他方面都做不好，也不被他人认可”。

    2.帮助来访者发现被忽视的边缘性故事，即在其他方面（除绘画以外）的正向事件，并且重新梳理自己的生命故事（见图2）

    由于最开始来访者悲观负性的情绪比较强烈，且对认可自己有一定的抵触，因此部分边缘性故事是由来访者的母亲所提供，再引导来访者自己来述说故事，以此发现自己的某些正向的力量。

    咨询师：你的妈妈也向我说过一些你以前的事情，好像和你自己说的有些不一样。

    来访者：是吗？我很好奇她是如何评价我的？

    咨询师：她和我说过你看过的小说……

    来访者：她一直很反对我看这些书，认为没有什么用。

    咨询师：那你自己怎么看待你看过的这些书？

    来访者：我认为这些书还是给了我很大的启发的，我从小学开始就很喜欢看书，而且是各个种类的书都读，记得小学的时候就开始看《明朝那些事儿》。

    咨询师：那读这些书也一定曾给你帮助吧？

    来访者：（笑了笑）我觉得自己作文好有一部分它们的功劳。

    咨询师：这么说，在学习上也并没有你说的那样悲观，至少作文还不错。

    来访者：恩，作文很多时候都可以拿高分。

    咨询师：那你觉得怎样描述一下自己的这个优势更准确一些呢？

    来访者：这个……看过很多书，对我很有启发。

    咨询师：好，那能否从这件事情中看出你自己的一些特征？

    来访者：我不知道怎么说，“好奇心”？可能是因为我对很多事情都有好奇心，才会去接触学习，这个词可以吗？

    咨询师：当然可以。对了，你的妈妈对我说，她其实并没有反对你读书，只是希望你在不影响正常学习的情况下去读，她很骄傲有一个读过很多书的女儿。

    来访者：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咨询师：那这个故事可以放到故事线的哪个位置？

    来访者：我来写吧。那她有没有和您提过我小升初的考试？那是我学习状态最好的时候，也是爸妈最高兴的时候。

    咨询师：这是你自己提出来的，那我们继续吧。

    在发现边缘性故事的过程中，由来访者的母亲提示了两个生命故事，分别为高中阶段的读课外书和为准备考试放弃玩手机一个月。其余的两个故事，是来访者自己发现并表达出来的，在叙述故事之后，通常会询问来访者以下三个方面的问题：（1）这个故事对你的生活有哪些影响？（2）在这个故事中是否可以看出不一样的你？可以用哪些词语概括自己的特质，会比较准确？（3）这些发现会不会对你选择参加艺考和普通高考有所启发？

    3.让来访者重新评价自己，发现自身的不足和被忽视的潜能

    在来访者概括完每一个边缘性生命故事主题后，通常会让他用词或句子叙述出“在故事中是否会发现不一样的自己”，从而更加客观地认识和评价自己，让来访者提升自我认同感。

    按照图2中的时间顺序，来访者分别概括自己的特质为：（1）坚持，忍耐；（2）好强，在乎他人的关注，勇气；（3）好奇心；（4）忍耐，责任。

    4.客观评估艺考和普通高考对于自身的利弊

    以下为来访者经过思考，自己对于艺考和普通高考的优势和担心的评估。

    艺术类考试的优势为：自身绘画能力；参加的比赛；兴趣；动机；教师鼓励；教师提供的信息。担心为：父母支持少；自己也并不清楚具体想走的方向；不清楚是一时兴趣还是能够长久喜欢；以后工作的选择较少；竞争激烈。

    普通高考的优势为：理科思维较好；作文较好；父母支持更多；更多补课机会；提升空间大；以后选择多。担心为：动机不强；害怕将自己绘画的兴趣丢失；自己比较突出的优势没有发挥出来；担心成绩达不到别人的预期；担心让美术教师失望。

    5.鼓励来访者向父母理性表达自己的想法，缓解和父母之间的关系

    在咨询过后，鼓励来访者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父母，同时也和父母有过一定的沟通。母亲表示会尊重来访者的想法，但是也会提醒她参加哪个考试和文化课的学习并不存在冲突，都是需要努力的。在咨询结束一周后，母亲反馈来访者和父母的关系有了改善，并且来访者自己的状态也得到了提升。

    （六）咨询效果的评估

    当事人重新认识到自己在其他方面也有很多曾经被忽视的能力，对自己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和评价；并表示会重新客观考虑报考大学的方向，也会和父母共同商议；在与父母的紧张关系上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育心理与学校咨询研究所，北京，100875）

    编辑/丁 尧 终校/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