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学男孩的“焦点解决模式”咨询个案研究
陈素芳
〔关键词〕焦点解决短期治疗;逃学;咨询个案
我们的身边往往存在这样一部分学生,他们或者是成绩落后,或者是学习行为、道德行为、心理问题较严重。他们有的自暴自弃,有的惹是生非,情况令人焦急。学生W就是这样一位典型代表:学习成绩差,少同伴交往;和老师闹矛盾,与父母亲经常拌嘴,甚至还会有身体冲突;逃学频率较高,少则在家待半天,多则半个月。后其父母带其去医院精神科门诊就医,被诊断为焦虑症早期。
焦虑性神经症在我国已受到理论研究者和临床实践者的广泛关注。在临床方面,焦虑症辅助心理咨询已经成为一个专门的咨询方向,但针对儿童青少年的焦虑症咨询方法有限。“焦点解决模式”是一种以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为核心的短程心理咨询模式,翻译自“solution-focused approach”,其核心在“聚焦未来、目标指向”。这种模式与传统咨询模式不同,此咨询模式把焦点放在问题不发生的状况,将人视为一个系统,尽可能让来访者看到自己正向的一面,摒除负向的部分。有研究者认为,“焦点解决模式”咨询对儿童更适合。“焦点解决模式”咨询与焦虑症咨询在理论上具有结合的可能性和可行性:(1)“焦点解决模式”咨询和焦虑治疗都注重个案的独特性;(2)“焦点解决模式”咨询对来访者复学有切实效果;(3)“焦点解决模式”咨询能帮助来访者改变归因,从而形成正向自我认知并发展应对挫折的策略,促进自我成长;(4)“焦点解决模式”咨询与焦虑情绪治疗的理念相符。本研究将采用个案研究法考察“焦点解决模式”咨询对因焦虑症早期而逃学青少年的咨询过程和效果。
一、个案评估及咨询方案
W,男,13岁,小学六年级,由父母带来咨询。主诉问题:无明确指向的焦虑情绪体验(三个月前开始,有时担心上课同学要嘲笑他,老师对他的表现不满意等,有时担心父母不再爱他,爷爷奶奶是不是会死去等),躯体症状(失眠,整夜不睡,需要靠药物才能睡着)、学校适应(学习成绩差,主诉无同伴交往,和老师闹矛盾后表示无法上学而逃学在家近半个月)、亲子关系(与母亲经常拌嘴,与父亲常有语言和身体冲突)和问题行为(撒谎:借口去奶奶家却偷偷跑去网吧)。通过临床观察和咨询前两次深度访谈,了解W及家庭背景信息。W在上五年级之前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与父母少交流。
曾接受医院精神科治疗,诊断为焦虑症早期。辅以药物治疗。
咨询过程历时3个月,与W每周见面一次。共4个治疗单元,包括两次评估性访谈、4次个体咨询和2次家庭咨询。对W及其家庭咨询程序(见下页表1)及咨询过程(见下页表2)融合了“焦点解决模式”咨询、家庭治疗、焦虑症咨询的理论。咨询目标:第一,以心理咨询为媒介帮助W整合自我,并处理W的焦虑情绪,协助W走出阴影;第二,考虑影响W焦虑过程的家庭因素,促进整个家庭互动模式的进步和成长;第三,引导W恢复社会功能,能够进行人际交往。
二、“焦点解决模式”咨询的过程和结果
(一)个体“焦点解决模式”咨询过程
W共接受了8次“焦点解决模式”咨询。据“焦点解决模式”咨询的理论以及W的问题特征,将其咨询过程划分为三个阶段。
1.阶段一:目标聚焦
W并不是自愿前来进行心理咨询,他是被父母很不情愿地带到咨询室来的,所以咨询师在一开始与之配合上就会充满着挑战。第1次咨询时,咨询师问他对目前自身状况的评价是什么,W的高频词就是“乱”。他眼神迷茫,回答问题时总是朝母亲看看,母亲作出暗示,才会淡淡地回答,略显烦躁和戒备。面对这样的来访者,咨询师从以下三方面聚焦咨询目标。
(1)接受和认可问题
“焦点解决模式”咨询将来访者的情绪、问题及其解答,皆视为一种表现其生活形式层面的活动。在面对W如此淡漠且略显紧张的应对情绪时,咨询师并没有反感,而是充满好奇:是什么样的情况,会让眼前这个身型结实匀称、五官端正、白净可人的少年成为今天这样呢?
“焦点解决模式”咨询将来访者的解释与负向情绪视为理由(reason)而非原因(cause),这就使得咨询师会接纳与尊重来访者私人的情绪经验,会将其情绪议题通过治疗的对话转至社会脉络与生活形式的了解与探究。如在本个案中,将W视为缺乏情绪控制技巧,然后引导其去思考如何在生活中管理自己的情绪,开发已经、曾经成功的既存资源成为W情绪管理的助手。
当咨询师运用“焦点解决模式”咨询中的“正常化”技术告诉W,像他这样的情况在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中并不少见时,W的那份沉重似乎轻了一点,一直低得很低的头也微微地抬了起来。
(2)适用行为描述而非贴标签
不去用“焦虑”“抑郁”这样的标签概括来访者的所有行为,而是通过与来访者的谈话,咨询师将谈话置于来访者的个人经验背景之下。
W(来访者):老师,你说我的爸爸妈妈是不是有一天会不爱我,甚至不要我了?(抓头)
Z(咨询师):哦,你担心现在一直爱着你的爸爸妈妈,有一天不爱你了,甚至不要你了,是这样吗?
W:嗯。
Z:还有吗?
W:还有我的爷爷奶奶,他们也不要我、不爱我了。
Z:你同时还担心,你的爷爷奶奶他们也不要你、不爱你了。
W:(点头。)
Z:还有吗?
W:还有我的外公外婆、我的阿姨、表妹……他们可能都会看不起我,觉得我变成今天这样,太糟糕了!他们都瞧不起我了……
Z:那他们现在爱你吗?
W:嗯……
Z:他们现在怎么爱你?或者他们做了什么让你感觉到他们的爱了?
这次谈话中,咨询师帮且W从对爱的抽象辩证回到具体行为表象中来。与其在爱与不爱里纠结,不如让其明确怎么做是爱、怎么做说明不爱,这样W就开始反思,原来那些只是自己的假想,因为自己没有与别人好好沟通。于是W就会将关注点放在问题的解决上,而不是刚刚来访时的担心自己得病,担心是否不可治愈,担心亲人都要放弃他。W的焦虑情绪在与咨询师的谈话中,也被淡化了一些,同时目标也更明确了一些。
(3)快速聚焦
有时来访者的问题会十分复杂,连来访者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情形下如果任由来访者发挥的话,估计咨询将被无限延长。这时,采用“焦点解决模式”的咨询师通常鼓励来访者用一个词来表达,并把这个词转化为一句话。
W:我觉得无聊,但不是很讨厌这样的生活。我害怕上学……(W开始陈述自己上学时的负性经历)
Z:我对你这样的经历表示理解。如果要你用一个词来形容你的问题,你会选什么呢?
W:害怕。
Z:你能用一句话来解释这个词吗?
W:我因为曾经不尊重老师而内疚,害怕大家都不喜欢我,而之前大家都觉得我不错。
这么一来,W的目标又更明确些了。
2.阶段二:转化与整合
(1)重新建构
作为“焦点解决模式”咨询的一种常用技巧,每次咨询都需要重新建构,当效果不断积累,个体就会发生神奇的“质变”。
重新建构在于辨识每一种情绪、问题或者行为背后的正向含义,可以更精确和高效地将来访者带到正向的经验中去。例如在本个案中,第3次咨询时,W抱怨父母对其强行灌输要求,他达不到就对其大吼大叫,或者冷冰冰;而与教师冲突后,就更加害怕父母会变本加厉指责他,让他无地自容。于是咨询师对这段话进行仔细分析后发现了三层含义,分别进行重新建构。
Z:你刚才说的这些,老师都听见了,另外我还发现,你很在意你的父母,他们的表扬或者批评对于你来说非常重要,是吗?
W在听到“在意”这个词时,眼睛睁大了一点,微微低下头。
Z:另外我还听到,你的父母对你要求很严格,虽然方式不一定很可取;他们非常在意自己的孩子成长得好不好,对吗?
Z:你刚才说与老师的事情发生后,你担心他们发现,也就是你并没有及时告诉他们,你希望自己能够承担,不要惊扰到他们,不希望他们为你的事生气,你其实是很有担当的,对吗?
W似乎觉得咨询师很懂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此重新建构之后,一个新的局面就此展开。咨询师的工作将更顺利地开展下去。
(2)聚焦会谈前的改变
焦点解决的最大特点就是将注意力集中在改变上。在第4次咨询中,W生活中的正向经验被逐渐调动起来。
Z:上周结束后,你做了哪些事情让自己可以感觉好一点?
W:我又去打球了,我在那里遇见了同学,我跟他们一起玩,就像上学时候一样。(描述时,W眼里充满了笑意,由衷地开心。)
Z:还有吗?
W:很急躁、很想生气的时候,我忍住了,并且和妈妈谈了谈,我觉得轻松了一点。
Z:哦,你是说打篮球以及和妈妈聊天,都可以让自己感觉好点,是吗?
通过谈话,咨询师帮W巩固了原有的可以帮助解决问题的方法。虽然W依旧表示不愿意回到学校,但他在咨询中表示可以在家里开展有计划的学习和生活,使自己的生活规律起来。W终于愿意主动作一些改变了,这让咨询师倍受鼓舞。
3.阶段三:自我能量展现
(1)扩大范围
咨询师鼓励来访者扩大转变的范围,将成果推广到更广泛的领域中。
第5次咨询一开始,W就主动汇报了前一周的情况,并拿出表格与咨询师分享。
在这张图表中可以看出,W设计的内容主要包括看书、吃饭、午睡、打篮球四项;时间主要设定在上午八点到傍晚五点;每天两次看书的时间,每次都设计成两个小时。
在此次咨询中,咨询师以此表为契机,大大赞美了W,同时利用“关系提问”,如,“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后,你的父母怎么看?你的爷爷奶奶怎么认为呢?”W略带腼腆地微笑着说家人都为他这样的做法高兴,而且外公还专门为其找来一些课外书供其阅读。同时与W协商是否还有需要完善的部分,W显得比较积极,反思自己其实在两个小时里并不都是在读书,于是决定将读书的时间分段,分成每次一小时,中间加入为爷爷奶奶做点小事,或者休息半个小时等。
(2)增强效果
“焦点解决模式”咨询的最终目标是增强来访者的自身能力,使其主动作出改变来应对生活与学习中的问题。增强既得效果,可以使这个积极的雪球不断滚动,越滚越大。第6次咨询时,W告诉咨询师,自从开始执行自己制定的计划后,他觉得白天过得挺快的,而且还在篮球场上认识了新朋友,偶尔也愿意在周末时与自己的同班同学见面打打篮球、聊聊天了。
从之前的小改变开始,W正逐渐整合着自己的成功经验。从第4次咨询开始,W的自我能量已经开始慢慢展现出来,被焦虑情绪控制的归因方式及行为反应都逐渐被积极主动的行为和经验替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逐渐正向,有能力、可控的生活状态。
(二)家庭咨询过程
两次家庭咨询为W的转变起到了很大的助推作用。
第1次家庭咨询中,三人在做沟通练习时相互指责的气氛充斥整个咨询室。W批评父母从来都不表扬自己,总是对自己挑挑拣拣;父母则对W如何不善解人意,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而生气不已。遇到这种典型的“来访者认为是别人需要改变时”的情况下,咨询师引导三人思考:
“你认为对方需要有什么改变?”
“对方怎么做时,你就知道他有改变了?”
“当对方有改变时,情况会有什么不同?你就会有什么不同?”
……
这一串问题分别请三个人依次作答。在小结时三人都表示更了解自己做什么是对家庭有利的了。
第2次家庭咨询是在间隔3次个别咨询之后。在咨询中发现,父母在整个过程中已经从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退居到与孩子平等对话的格局中。他们在W制定表格及执行中担任起了参谋角色,并且能够及时对W的行为和语言进行正向反馈,愿意看到孩子身上特有的闪光点。
(三)咨询效果
“焦点解决模式”咨询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以下从咨询关系、亲子关系、学校适应和W自评、W焦虑情绪缓解情况等方面进行分析。
1.咨询关系
咨询关系的积极变化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咨询效果。整个咨询过程中咨询师的态度是静默见证和共感理解,对W的行为表现不评价、不解释,在咨询前访谈中、个案咨询中和家庭咨询阶段为个案创造一个自由与受保护的空间。在这样的设置下,W表达自己的语言增加,主动配合谈话次数增加,并能较自如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观点等,反映出咨询关系逐步加强。
2. 亲子关系
父母是W的重要他人,也是其问题得以解决的重要资源。咨询前W与父母界限僵硬,且经常伴有口头争吵或者身体冲突。焦点解决短期咨询后,亲子关系发生了积极的变化。
3.学校适应
W的学校适应有了积极变化。治疗前W的成绩较差,跟教师有冲突,没有同伴交往。在咨询进行到第6 次时,W已经有明显的交友愿望,并且能通过打篮球的方式主动结交朋友。在咨询过程中,他能够主动制定生活计划,其中有与同学联系交往的安排,且在9月开学的新学期已重新回归校园,投入到校园生活中。
4.自我评价
在咨询结束的回顾性访谈中,W谈到“学会与人交流了,特别是能把自己的想法和爸爸妈妈说了,心情比以前好多了,和爸爸妈妈能开玩笑了,轻松多了”。他对自己学习不好的新认识是:“我的语文还不错,因为我比较喜欢语文老师上课的方式,且愿意多花时间去看书。其他功课之前的努力还不够,可以调整方法再试试。”自评反映出W对人际关系、情绪、自我概念、焦虑反应都发生了积极转变,咨询效果较明显。
5.焦虑表现
“焦点解决模式”促进了来访者焦虑表现的缓解和消除。咨询关系建立后,W在咨询师的促进下分享了自己的正向经验,通过刻度化提问对自身的状态与咨询师进行象征性对话,使W对自身状态的好转有了清晰的感受。W通过对奇迹的表达,实现了与父母的连接和对自身能量的重新认知。
6. 追踪结果
咨询结束后三个月,W的SAS和SDS测验结果已经在正常范围内;已经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适应良好。与咨询师见面时,他主动大声打招呼,充满了自信,咨询效果得到确认。
三、“焦点解决模式”咨询对焦虑症早期逃学青少年的咨询机制
对W的“焦点解决模式”咨询的机制如下:(1)尊重与同理来访者的世界观;(2)来访者背景的了解与个人成功经验的整理;(3)辨识而非标签来访者的类型与目标;(4)开发和善用来访者的优点和资源;(5)获得来访者生活中重要他人的协同合作。
四、结论
(1)“焦点解决模式”咨询能够提高焦虑症早期逃学青少年的个体功能、家庭功能,促进青少年个体的自我成长。(2)对焦虑症早期逃学青少年的“焦点解决模式”咨询经历了目标聚焦、转化与整合、自我能量展现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相互融合、相互促进、相辅相成。(3)来访者生活中重要他人的协同合作是非常重要的,从家庭排列系统的角度出发,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作用对来访者的影响是深远的。
(作者单位:浙江杭州建德市下涯中心小学,杭州,311600)
编辑/丁尧 终校/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