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动物纪录片创作比较研究
动物纪录片因其对动物及其生存的大自然的关注而吸引了众多观众的目光。它的拍摄主体通常是圈养或野生的动物,题材和内容一般不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信仰、语言等差异,在观赏和接受方面不受性别、年龄、学历的限制,因而传播范围较广,并深受观众喜爱。英法等国相继创作出了如《地球脉动》《蓝色星球》《迁徙的鸟》《微观世界》等顶级巨作,不仅总体数量蔚为壮观,制作也相对精良。相较之下,中国的动物纪录片则起步较晚、制作粗陋,影响力较弱。本文试图从影片创作的角度分析中外动物纪录片在叙事方面的差距,剖析国外动物纪录片吸引观众的深层原因。
一、 制作理念的差异
人类最早对于动物的动态记录是1872年爱德华·麦布里奇利用12台相机记录马奔跑的姿态,以验证“马在奔跑时到底是不是四蹄同时离地的”这一问题。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对于动物影像的记录,基本上沿袭了为科学考证和研究服务这一路线。在科学观察目的推动下,一些以往不易被观察到的动物活动和生存场景被记录下来,其观赏性和娱乐性居于次要地位,因此,这些影片中出现的动物都是被考察和研究的对象,影片的情节和故事等戏剧性要求并不在影片考量范围之内。随着电影逐渐走向成熟,在追求娱乐效应和利润的驱使下,杀戮和争斗等血腥镜头也开始在动物纪录片中出现,但由于拍摄的技术条件限制,创作方式基本上是完全虚构的。在镜头前摆拍枪杀动物或以故意激怒猛兽的方式获取对抗、搏斗场景的创作方式屡见不鲜。“同年在丹麦,诺狄斯克公司的创始人,从前拍过洋片的奥尔·奥尔森同样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从哥本哈根动物园买了两头老狮子,把它们放在树木繁茂的小岛上。一行人去哪里‘狩猎远征,狮子就在摄影机前被枪杀了。‘密林的镜头包括在哥本哈根动物园里避开背景和围栏,俯瞰拍摄的河马、斑马等动物的特写镜头。影片的结尾是一行人拿着狮皮。为了增加真实感,人群中还加进了一个黑人。”[1]这种虚拟的环境和被操控的拍摄对象等“造假”的方式,是违背以表现真实为己任的纪录片创作宗旨的。
由于拍摄对象的特殊性,动物纪录片的拍摄往往要比其他类型的纪录片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对制作者的要求也相对更高。雅克·贝汉在拍摄《迁徙的鸟》时,“工作人员为了更好地在完成拍摄的同时又可以达到尊重鳥儿,不惊扰它们的目的,花了长达一年的时间并未做任何拍摄工作,而是设法去亲近鸟儿们,了解他们的习性。为此,他们还建立了养鸟基地,在这个基地中设立了培育站。为了使鸟儿们可以不畏惧人类、不畏惧机器,他们培育了一群‘鸟演员。在鸟儿们还未出生时,工作人员便会待在鸟蛋身边,同它们说话、唱歌、聊天。”[2]这种拍摄方式不仅是出于拍摄本身的需要,更多的是对拍摄对象的尊重和对自然、对生命的敬畏。相较之下,中国制作的一些动物纪录片似乎有着不同的理念,如一部高投入的环保主义纪录片《蛇-鸟-蛇》中,出现一个镜头是为了测试蛇对死去的鸟是否感兴趣,人为地将一只死鸟放在蛇的面前引诱其去抓捕,而蛇却无动于衷。哈里特·尼莫和苏维女士认为:“这种行为是对蛇这种野生动物的一种行为上的欺骗,试验者和纪录片摄制者是以一种高高在上、把玩、捉弄的心态去调侃与鸟的生存关系。”[3]拍摄动物纪录片绝非仅仅是出于猎奇、科教的目的而进行的单纯纪录,摄制者首先要热爱动物和自然,抱有万物平等的观念和态度,因此,对动物感受的强调和尊重是必须的。在动物保护组织和动物保护法规相继出现之后,人为伤害动物的镜头并不会被记录在影片中,但从一些影片的对比中,仍然不难看出客观记录与人为干涉的差距。
中外动物纪录片所相通的一点,是影片中都表现了强烈的环境观和自然保护意识,但有所不同的是,中国动物纪录片所拍摄的动物种类是有局限的。如BBC打造的《地球脉动》中,对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生命进行了一次“空前绝后的礼赞”,从不曾被记录的毒蛇、蟑螂、鳄鱼等很少有机会进入主流创作空间的动物在影片中出现。
二、 叙事策略的差异
故事化的叙事方式在纪录片的创作中,已经成为一种较为主流的叙述方式,展现矛盾对立和戏剧冲突是增强其吸引力和凝聚力的重要方法。在将所记录的事件经过改良和处理的“戏剧化”手段上,中西方动物纪录片也有很大的不同。
(一)悬念的设置
悬念是一种紧张而未知的状态,它对于调动观众的心理是一种强有力的手段。用英国戏剧理论家威廉·阿契尔的话说,悬念就是:“预示出一种十分吸引人的事态,却不把它叙述出来。”[4]悬念会使观众产生一种紧张而又期待的心情,而随着剧情的发展,悬念被揭开,受众会从中获得极大的收视快感。
在影片《深蓝》中,拍摄了一段虎鲸围捕灰鲸的场景,由于灰鲸的体型比虎鲸大得多,因此,围捕是否能成功本身便是一个悬念;而当虎鲸改编策略,将进攻对象转移至易受攻击的小灰鲸时,这一场较量更是让观众提心吊胆。《帝企鹅日记》中,企鹅爸爸们在移动身体时,为了保护放在脚背上的蛋,用相对厚重的上半身配合又长又尖的嘴巴慢慢移动,在用力和不敢用力之间循环往复地挣扎,这种紧张而又略显笨拙滑稽的场景,足以吸引观众全部的注意力。而在《海豚湾》中,影片开场便设置了一个悬念:“我们本来确实想用合法的手段来拍摄这个故事。”这个海湾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拍摄者和捕杀者是否会发生正面冲突?抗议捕杀海豚的举动是否会达到预期的结果?这些问题的出现营造了紧张的气氛,使整部影片惊险刺激、引人入胜。相对来讲,中国的纪录片对于“故事性”本身不够重视,也就更无从谈起对悬念的设置了。世界自然与野生动物电影节主席哈里特·尼莫说:“中国依旧在用一种教育的方式做纪录片,制片人是老师,纪录片是教科书,观众就是学生……根据开头就可以很容易猜出情节和结局,因为它们的结构、创作手法是如此的相近!”[5]有关这点,也可以从《中国珍稀物种》的拍摄目的上略窥一二。
《中国珍稀物种》在摄影创作意图上定位细化为:
(1)每部纪录片要用镜头讲述该物种的生物学特性;(2)每部纪录片要运用两种以上的特殊摄影手段,增加艺术性和观赏性。[6]
这部影片在拍摄时便将科学性和教育性放在了首位,这样一种定位创作出的影片主要以说明文化或散文化的故事叙述为主,缺乏动人的故事,跌宕起伏的情节、扣人心弦的悬念,很难吸引观众的注意力。而国外纪录片则将故事放在了首位——“吕克希望用皇帝企鹅们在严寒南极中的绝美影像和其种族与生俱来史诗般的命运,来向人类讲述一个真实却非凡的故事。因此,片中导演的目的不是为了探索这种隶属鸟纲、企鹅目、企鹅科动物的习性,而是通过无比壮观美丽的极地景象和企鹅们的生存努力,使观众对于自然的美及企鹅艰辛的生存及繁衍历程有更为鲜活的体会。”[7]悬念的设置、剧情化的叙述满足了观众对故事的需求,影片中所蕴含的深刻的自然观和环境观也在潜移默化中被接受。
(二)解说与旁白
由于客观条件的制约,完整的素材拍摄和事件过程记录,有时会成为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解说词和旁白便成为补充材料不足和填补相关信息的重要手段。但这种手段如若使用不当,反倒会影响观众对影片的接受。“在纪录电影中,解说词的作用是不能低估的,甚至可以说,在有些影片中解说词起了很大作用。但是,对于影片作者(在解说词中)阐述的观点(这里指的不是作者的主观论证,而是他对事件、人物的介绍或代言),观众可以采取两种不同的态度:可以相信,也有理由不相信,因为解说词是‘强加的。”[8]在没有拍摄到必要素材的情况下,用声音语言去吸引和说服观众,是不令人信服的,观众更加倾向于“眼见为实”。“我们常说,‘要展示,而不是讲述,这意味着在提供证据和信息的同时,要让观众亲历其间,让他们期待事件的曲折变化,以一种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方式追随故事线。有很多影片利用蹩脚的叙述、大把的图表,或者以充塞采访的方式告诉我们应该思考什么。”[9]尤其是在动物纪录片中,若非动物专家,很难对动物行为背后的原因进行准确的判断,很多情况下,甚至连外形相似的同一动物都很难正确辨别,“动物一直和人类之间缺乏共同的语言,其沉默注定了它们和人类之间永远保持着距离,保持着差异,保持着排斥”[10]。画外音的介入以一种强势的手段进行叙事,干扰观众的理解,在很多情况下反倒令人厌烦。
“事实上,影像中‘被说出的生活是所有用这种表达方式的人都不太满意的,这是弗拉哈迪的纪录片受到重视和欢迎的原因;也是20世纪80年代,很多参与《话说长江》《话说运河》《黄河》拍摄的年轻人,如陈真、康健宁等对‘解说贴画面的方式产生质疑的原因;也是参与创作的老一辈纪录片人希望有所改变的原因。”[11]但在实际操作中,由于動物纪录片拍摄的困难性,很多时候解说词取代画面成为了主要的叙述者。在有些影片中,即便是在有画面可用的情况下,制作者依旧偏向于进行说明。通过对中方版和BBC版的《美丽中国》进行对比可以发现,在一个片段结束之时,西方传播者用解说词“长臂猿的啼叫声曾引起中国古诗人的灵感,它们的啼声回响山谷”来结束本段的叙述,并留下了两个近11秒钟的空镜头来供观众遐想体味,中国版却给11秒的空镜头加上了一段解说词:“目前,据科学家判断无量山现有黑冠长臂猿450只左右,而1987年保护区刚成立时,仅有200只。”这样一种解说旨在向观众传达更多的信息,只是相较之下,解说词的出现破坏了画面的诗一般的美好意境和情怀。
(三)音乐与音响的使用
纪录片的实况效果声音,无疑会增加影片的可信度,但对于动物来说,想要完整地记录同期声绝非轻而易举之事,而单纯的画面呈现又会使观影过程变得乏味。雅克·贝汉在制作《迁徙的鸟》时,根据不同的情境专门制作了配乐,这些音乐都是由法国著名的配乐家鲁诺·库莱斯制作。“当鸟儿飞行在亚马逊河流域时就用了中东地区的宗教歌曲旋律。在表现一直形单影只的加拿大雁落,影片给它一段单旋律的独奏,陪伴它张望着寻找同伴;而在表现它们的迁徙艰辛而道远时,影片选用了仿若黑人行进中集体劳动号子般的音乐;有时用快板节奏和沙锤配器来表现水鸟戏水如同水上踢踏舞一般……”[12]音乐与自然的完美融合不仅使影片变得更加生动有趣,同时也更加有助于观众理解画面内容。“纪录片的说服力在很大程度上源于片中的声音,而我们对虚构世界及其人物的认同,则很大程度上依靠我们直观的视觉感受。”[13]中国很少会有为纪录片的制作寻找专门的音乐家进行配乐,动物纪录片更是如此。
结语
中国的动物题材纪录片起步较晚,目前依旧处于一个资源匮乏、资金短缺、人员不足、耐力不够的困境中,这些历史性的客观原因并不是制作不出优秀影片的决定性因素,通过外在形式上的改良,突破原有的常规理念,经过艺术化的加工,让叙事更加具有针对性和趣味性,是增加中国动物纪录片吸引力的可行之道。
参考文献:
[1](美)埃里克·巴尔诺.世界纪录电影史[M].张德奎,冷铁铮,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2:25.
[2]吴保和.记录的力量:当代世界纪录片[M]上海:文汇出版社,2012:458.
[3](英)哈里特·尼莫,冷淞.要用“悬念”结构故事——访世界自然与野生动物电影电视节主席哈里特·尼莫[J].中国电视,2007(1).
[4]刘锡庆,李保初.写作技法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466.
[5]冷淞.“说教”使人厌烦,“悬念”引人入胜—访世界自然与野生动物电影节主席哈里特·尼莫[J].岭南视听,2007(4).
[6]丁建新,郝晓霞,张伟强.自然类动物纪录片的摄影创作手段[J].影视制作,2014(9).
[7][12]吴保和.记录的力量:当代世界纪录片[M].上海:文汇出版社,2012:465,460.
[8]李则翔.谈纪录片摄影师的素质[M]//单万里.纪录电影文献.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1:442.
[9](美)希拉·柯伦·伯纳德.纪录片也要讲故事(第二版)[M].孙红云,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0:29.
[10](英)约翰·伯格.看[M].孙惠媛,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4.
[11]宋素丽.自我的裂变:叙事心理学视野中的中国纪录片研究(1978-2008)[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150.
[13](美)比尔·尼克尔斯.纪录片导论[M].陈犀禾,等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7:39.
【作者简介】张玲玲,女,山东菏泽人,华侨大学美术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动画与纪录片研究。
【基金项目】本文系华侨大学科研基金资助项目《美国动画电影中英雄形象的建构》(项目编号:15SKBS105)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