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链》教学内容再探
摘 要:对于莫泊桑的小说《项链》的教学内容,不同的教师讲授的切入点也有所不同。其实,这是一篇学生能够“读懂”但不容易“读好”的小说。本人认为《项链》的教学内容应侧重于人物形象是如何塑造的以及故事情节的合理性与精妙性。
关键词:文体;学情;塑造;情节;突转
教学内容之一:《项链》是如何塑造“虚荣”的玛蒂尔德的?
小说的主旨体现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中,主人公玛蒂尔德本身就承载一定的意义。因此,玛蒂尔德的人物形象是一个教学重点。但是,应该静态概括玛蒂尔德的人物形象呢,还是站在作者的角度,动态分析其形象是如何塑造的?很明显,后者更新颖,给学生留下的印象更深刻。
玛蒂尔德的形象属于英国小说理论家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提到的“圆形人物”,即性格特征体现了复杂性、多面性和变化性。在教师的点拨下,学生也能够概括出“虚荣”“自尊自爱”“勇于承担”等形象特征。这种“将厚书读薄”的概括法,或许会掩盖作家精心构思的情节片段。因此,与其分析玛蒂尔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如分析该人物是如何被塑造出来的。例如作者是如何刻画玛蒂尔德的“虚荣”的。前者是阅读学的角度,后者是写作学的角度。
描写一个人物,刻画一个形象,主要的方式无非有两个,即正面描写和侧面描写。那如何展开正面描写呢?方式无非有两个,一是概括地写,二是具体地写。例如,作者可以写“玛蒂尔德是一个虚荣的女人”,“她太爱慕虚荣了”,也可以通过一件事来写。前者是高度概括地写,后者就是相对具体地写。莫泊桑作为一个短篇小说高手,肯定也会采取这两种方式。
首先是概括描写。虚荣是一种心理,如果想写“虚荣心”,应该从哪些层面来写?一个人存在于世界上,是有很多层面的,比如物质层面、精神层面,那一个结了婚的生活不太如意的女人,其虚荣心应该表现在哪个方面?答案应该是物质层面。那么一个人的物质生活都包括哪些方面呢?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主要是吃饭、穿衣、住宅、行走等等,说白了就是衣、食、住、行四个方面。要想改善一个家庭的物质状况,无非是让家人吃得好点,穿得好点,住得宽敞点,出门方便点。玛蒂尔德对自己生活的不满也应该集中在这四个方面,小说的前六段就是围绕这几个方面展开的。
作者在前六段概述性地写玛蒂尔德的虚荣心,其实就写了三个方面:住、穿、吃,还有一个方面即行,没有写到,但是后文提到了。不过莫泊桑的伟大之处并不在于这些概括性地描写,而在于通过一件事来写。那么他应该写一件什么事呢?我们可以思考一下,一个女人应该在哪个场合体现其虚荣呢?无疑是人多的场合,人多的场合比如广场上、大街上或商场里,要不就是参加聚会。广场、大街上,没人认识她,她穿得再好也起不到轰动效果,而只有在聚会这个场合,才能展现其绝代风采。于是莫泊桑写到了一场聚会。
既然是聚会,那就应该包括聚会前的准备、聚会的过程、聚会的结果,即聚会前、聚会中、聚会后。一般作家写,估计会将笔墨花在聚会过程,但莫泊桑没有这样做。他首先写了聚会前的准备,即收到请柬后。按常理来说,收到请柬应该高兴,但是玛蒂尔德什么表现呢?或者说,玛蒂尔德要参加聚会,怎么样体现其虚荣呢?如果还从衣食住行四个方面思考,答案很快就出来了。既然参加聚会,就不用考虑吃饭问题,大家吃得都一样。关于“住”,即使自己有“豪宅”,参加聚会时也不可能带上,这个点也应该被排除。剩下的就是行和穿,“行”的问题也好解决,如果自己有条件虚荣,那就将自己的“豪车”停在聚会的酒店门口,让大家都看看。如果没有这个条件也不要紧,可以乘坐“出租车”。莫泊桑显然也不会在这个地方着墨,唯一的方面就是穿衣。聚会中,你穿得时尚,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才会注意到你,于是摆在玛蒂尔德面前的只有一个问题:穿什么衣服?不过女人穿衣服并不仅仅体现在“穿”上,还体现在“戴”上,所谓“穿戴”,是一个整体。“穿”的问题很好解决,这在他们的经济能力范围内,但是“戴”的问题不好解决,因为这远远超出了他们的经济能力。这种情况下,玛蒂尔德的选择会是什么呢?放弃舞会,显然不可能;去偷去抢,也不大现实;去买一条假的,万一被识穿了,岂不颜面扫地?最后只有一个办法,去借。所幸的是,借项链的过程相当顺利,对方毫不犹豫地将项链借给她了。
舞会前的准备就绪了,接下来要写的就是舞会的过程。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写舞会的过程,采用的依然是“概括式”描写,写到了别人对玛蒂尔德的感受以及她自己的感受。前者主要体现在“所有男宾都注视她,打听她的姓名,求人给介绍;部里机要处的人员都想跟她跳舞,部长也注意她了”,后者体现在她的五个“陶醉于”。舞会结束了,玛蒂尔德在心理上并未结束,这个时候,作者又安排了两个细节,来写其虚荣。一个容易找到,即她不愿意换上丈夫为她准备的御寒但很寒碜的衣服。另一个就是乘坐马车回家,她不选择在聚会地点的门口乘车,显然也是虚荣心理在作怪。
写到此处,一个虚荣的女人被莫泊桑的天才之笔刻画出来了。不过仔细想想,作者在刻画玛蒂尔德形象的时候,并没有写她太出格的事情,一切都在生活情理之中。她对自己的衣食住行不满意,并未超出生活逻辑;她想参加聚会,让自己光彩照人,动用借项链这个环节,也并没有超出生活情理。也就是说,天才的作家是在生活情理之中刻画人物的,这个人物仿佛就在我们身边,甚至这个人物就是我们自己,这也为后文玛蒂尔德的性格转变、发展做了铺垫。
教学内容之二:《项链》最后的情节片段即“玛蒂尔德偶遇福雷斯蒂埃太太夫人”的精妙在何处?
从故事情节完整性的角度看,如果去掉从“有一个星期天”到故事的结尾这几段文字,即十年之后玛蒂尔德在公园偶遇福雷斯蒂埃太太夫人的片段,剩余的情节依然完整。玛蒂尔德年轻时很美丽,家庭条件也还说得过去,为了参加宴会向朋友借了一串项链,并且在宴会上大放光彩。不料项链“神秘失踪”,她只能贷款买了同样款式的项链归还给朋友。这个情节有头有尾,而且能够阐释某些主题,也能体现玛蒂尔德的形象的复杂性与多面性。只不过这样的情节太平淡了,对读者而言没有吸引力。小说《项链》真正动人之处就是故事的结尾部分,正是这个结尾,奠定了《项链》在语文教学中的地位。因此,本节课教学的另一个侧重点,应该放在故事的最后片段。
需要探究的是:玛蒂尔德在十年之后偶然遇见福雷斯蒂埃太太夫人这一片段的艺术之处究竟在哪里呢?
首先,从小说的故事情节上看,如果这篇小说只有前半部分,即玛蒂尔德借项链、丢项链和还项链,这些情节之间也存在某种关系,但类似于平铺直叙,没有跌宕起伏的艺术效果。但增加上最后的片段,故事情节就具有了“突转性”,所谓“文似看山不喜平”。“突转”这个概念出自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他在阐述戏剧的情节时认为:“突转指行动按我们所说的原则转向相反的方向”,它是“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发生的”。突转产生于戏剧的故事情节,往往出现剧中人和观众始料不及的180度的大转弯,戏剧性也由此产生。亚里士多德还认为,悲剧产生于故事主人公的“过失”,即无心之过。玛蒂尔德借项链、丢项链,这是“无心之过”,但这种过失不仅给她自己以及家庭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而且给读者带来了一种“卡塔西斯”的艺术效果。卡塔西斯,也翻译为“净化”,即引起怜悯与恐惧来净化观众自己的感情。情节的突转,正是造成读者“怜悯与恐惧”感情的主要艺术技巧。
其次,这种“突转”并非没有任何生活逻辑的胡编乱造,而是建立在情节的合情合理的基础之上。换句话说,“突转”不仅是“突然性”,更是“合理性”。小说多处细节已经暗示了这一点。例如在玛蒂尔德借项链时,她的朋友表现得很慷慨,没有任何犹豫地借给了她,如此贵重的东西,借的时候怎么会如此漫不经心?当舞会结束后,玛蒂尔德拒绝了丈夫带来的破旧的外衣,而是逃得远远的,这就产生了丢项链的可能性。当她归还项链的时候,朋友竟然“没有当面打开”,验明一下是否“调包”,这也暗示借出的项链本不是贵重的首饰。当玛蒂尔德拿着空盒去买项链时,珠宝店老板“查了查账簿”以后说:“只有盒子是在我这儿配的。” 这说明项链与盒子不是“原配”的。在这十年之中,福雷斯蒂埃太太夫人甚至一次也没有打开那个项链盒,要不她早就发现玛蒂尔德归还的项链是货真价实的,这也暗示原来的项链根本不值钱。这些情节也为后文的“突转”埋下了伏笔,设置了悬念,于是,“突转”的情节才会合情合理。
再次,从主题上讲,《项链》不是为了揭示主人公性格的变化性与复杂性,更不是批判人的虚荣心,而是阐释“生活是多么奇怪!多么变幻无常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以把你断送,也可以把你拯救出来”这样的主题。正因为有了玛蒂尔德在公园偶遇朋友的片段,这个主题才更惊心动魄。读者试想:经过十年艰辛的劳动,玛蒂尔德已经从年轻漂亮的少妇变成了饱经沧桑的劳动妇女,而她的朋友依然光彩照人。但是这种辛苦本身被证明是虚无的,毫无意义的。一个偶然的事件,居然改变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这是怎样一种捉弄,又是怎样一种残酷!这也是人们常说的“造化弄人”。《项链》结局这样的“突转”,不是“欧·亨利式”的幽默,不是苦涩,而是一种沉重的遗憾,一种无法言明的绝望。当玛蒂尔德听到“哎呦!我的可怜的玛蒂尔德!我那串是假的呀,至多值五百法郎!”时,她的内心又该是怎样呢?
从另外的角度看,玛蒂尔德十年的辛劳并非毫无意义,而是人生价值的另外一种实现的方式,虽然价值本身依然值得怀疑,但实现的方式以及实现的过程是有意义的。就像史铁生小说《命若琴弦》中的老瞎子,他弹断了一千根琴弦之后,发现药方上居然没有一个字,从功利的角度看,这个过程是无意义的,但是从价值的角度看,老瞎子的人生价值不就体现在这弹琴的过程中吗?这一点也像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巨石又滚落下来,这种行为看似毫无意义,但“推”本身是有意义的。
“依体式,定终点;缘学情,明起点;中间搭2—3个台阶。”这是王荣生教授提出的备课策略。“起点”,就是学情。“终点”,则是依据体式制定的教学目标,即“如何塑造人物”与“情节‘突转的意义”两个教学目标。根据学情与教学目标,最终确定本节课的教学内容是:《项链》是如何塑造“虚荣”的玛蒂尔德的以及对《项链》最后的情节片段即“玛蒂尔德偶遇福雷斯蒂埃太太夫人”的精妙之处进行分析。
作者简介:郭跃辉(1982—),男,广东省中山市中山纪念中学一级教师,主研方向为文本解读与语文教学内容的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