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吴伟画风中的“文”“气”
高艺文
摘 要:浙派在中国绘画史上的评价一直是毁誉参半,尤其在董其昌提出“南北画论”以后,文人更是“褒吴贬浙”,将浙派视为职业画工,地位极其低下。吴伟作为浙派领导者,后世对其的研究也相当稀少。因此文章采用文学研究中惯用的“文气说”的研究方法,并结合具体画作,从主观方面:吴伟其“气”——吴伟戏剧性的生平经历与其怪诞的性格对他画风的转变;到客观方面:吴伟其“文”——吴伟对浙派的继承与发展等两方面来研究吴伟画风中的突破和弊端之处。
关键词:吴伟;风格;浙派;文气说
一、吴伟画风其“气”
“文气说”是中国古代传统的风格论之一。曹丕说:“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1]。”这里的“气”指的就是艺术家主观的气质、性格、精神在作品中反映出来的这些特征的总和。“气”是“文气说”的核心理念,它是一位画家与另一位畫家的绘画风格区别的关键之处。中国画强调天人合一,注重情感的展现,讲求写意。吴伟粗狂豪放、简约苍健的绘画风格的形成与他不羁癫狂的性格和传奇独特的人生经历密切相关。
(一)生平经历与画风的转变
人生经历和创作活动密切相关,人生的积淀会在作品中反映为某些特征。对画家而言,他们的人生经历对他们绘画风格的形成都会产生一定影响,包括对题材的筛选,形象的塑造,笔墨的用法等。吴伟的画风从早期到最后晚期大致经历了三次改变,而这三次改变也与他三次选召入宫的经历有一定的关系。
吴伟第一次被选召入宫前是吴伟绘画阶段的早期。在吴伟家道中落前,吴伟受教育意在仕进,家道中落后,吴伟转向依靠绘画谋求前程。而在这期间,吴伟的绘画风格上主要追随浙派的创始人戴进,笔墨的使用比起后期更加精细工致,甚至稍微有些拘谨。从早期的《高士图》中可窥见一二。此画布局别致,皴笔精细,对山崖的细腻稍带晕染的笔法像戴进早期的用笔方式,笔法上秀丽又精湛,潇洒而自然。
从应召成为宫廷画师到离京重返南京期间是吴伟画风的中期阶段。吴伟在任职锦衣卫镇抚期间,由于不满腐朽的官场制度,得罪了不少人,最终,他辞去了画院之职,回到了南京。这一时期吴伟的画作由于受明代画院的影响,在绘画中带有南宋画院马远、夏圭的风采。
吴伟在画院供职期间,虽然不满官场作风,但画院的绘画方式还是对吴伟有不小影响。吴伟身处于画院中,绘画风格也开始学习马远、夏圭的笔墨方法。他中期的《雪江捕鱼图》描绘了渔翁冒雪捕鱼的场景。构图方式师承戴进的垂直构图法,画面重心在近景左侧山脉,右侧湖面漂浮十几艘渔船,在湖面的远方是远景山脉,右上角的留白颇显马、夏风韵。山体的明暗皴法和初期相比更古朴苍劲,由精细工致变得更加凝练。整幅画墨色淋漓,让人想起夏圭的《夏山清远图》。
在弘治十一年,孝宗即位后再次宣召吴伟入宫。但是两年后,吴伟称病,再次离开宫廷回到南京,继续过着纵情声乐、狎妓饮酒的生活。正德三年,武宗皇帝派使臣第三次宣召已经五十岁的吴伟进宫。然而未动身进京,吴伟就饮酒过度猝死了。从再次入宫到饮酒猝死,这是吴伟绘画风格真正成熟的时期,不仅在画作中大范围使用“逸笔”,线条也越来越粗健,画面更加粗糙、简单、狂放。晚期吴伟的画就似一把未曾打磨开刃的利剑,粗粝却又显示外露的锋芒,带有一股“叫嚣之气”。《寒山积雪图》是他这时期的佳作。构图上仍然可见《雪江捕鱼图》的影子,不同的是将前景推前,远景拉至为中景,将三段式构图变为两段式构图,画面看上去更简洁。但笔法变得非常激进,景物外轮廓线条鲜明,山岩的皴法更加粗粝毛糙。吴伟晚期是他最风光的时期,他是真正自由自在、无约束地在生活。这个时期的画家很少受到外界的控制,更能随心表现内心世界,所以最终形成了他成熟期狂放粗粝的风格。
(二)奇僻狂妄的个性与画风的成功
创作主体有着不同的个性,表现出来的艺术风格就会完全不同。中国的文气说强调“文如其人”,其中“人”指人的人格与性格。吴伟画风的形成除了经历的影响,也和他奇僻怪异、狂妄放纵的个性有关。
吴伟是一位个性非常强烈的画家,而个性部分源于祖先遗传,部分是经历的沉淀。吴伟出生于一个富贵人家,但是后来却家道中落。从富贵家庭到寄人篱下,让他博学多才却无法施展。这样的幼年经历造成了他孤僻自恃、不易受约束的性格。
艺术家的成长除了受家境的影响,文化政治背景也会对其有一定的影响。吴伟所处的时代是明代宦官当政的初期,皇帝宠幸宦官,宦官把持朝政,利用厂卫机制排除异己。吴伟一贯恃才傲物,不受约束,面对这种才智无法施展并且还要受到宦官掌控的处境,自然负气愤懑。在这种长期错位的心态下,吴伟的个性对外的表现就是一种宣泄式的怪诞狂妄,常常做出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伟有时大醉被召,蓬首垢面,曳破皂履踉跄行,中官扶掖仪见,上大笑,命做《松风图》,伟诡翻墨汁,信手涂抹,而风云惨惨生屏障间,左右动色。上叹曰:真仙人笔也[2]。”
纵观吴伟的一生,是非常成功的一生,虽然饮酒猝死,生后被画评贬低为“日就野狐,不可传学[3]”,但生前吴伟的画风却被画坛盛赞,被皇帝三次宣召入宫,受权贵的追捧,带领浙派走向最为鼎盛时期。而他绘画风格能取得巨大的成功也归功于他奇怪狂妄的个性。
吴伟成长过程中的这种错位的心态,形成了他奇怪、孤高又狂妄的个性,而这种性格让他对宫廷画家这样的身份充满愤懑,所以形成一种隐逸的情结。吴伟绘画过最多的题材是渔夫图,《春江垂钓》《渔乐图》《渔夫图》等都是对渔民的描绘。而“渔夫”这个形象带有隐逸的色彩,这种隐逸的情结其实就潜藏于吴伟这种孤高的个性中。这种世俗甚至隐逸题材的选择,正迎合了当时宫廷贵族不同的审美意趣,既不是纯粹的元末隐逸山水画,也不似画院矫揉造作的院体画,而是从中寻求的一种协调。
二、吴伟画风其“文”
宋代周敦颐曾提出“文以载道”,用文章来承载艺术家的思想、情感和传世大道。在绘画领域,这个“文”指用来表现画家精神、情感、心志的画作,即画作的构图方式、题材、笔墨技法、审美意趣等。浙派是中国绘画史上最早出现的艺术流派,因此流派内画家的风格会趋向相同。吴伟作为浙派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画作中自然有典型的浙派的笔墨技法、审美情趣和艺术主张,他继承了浙派鼻祖戴进的艺术风格,并且进行发展,引领了浙派后期的绘画风格。
(一)流派继承——对戴进风格的学习和发展
浙派是明初的主要流派,几乎统领了明初前一百年的画坛风气。对浙派而言,戴进是浙派的开山鼻祖,基本奠定了浙派的风格。吴伟是戴进的追随者和集大成者,他对戴进画风的继承主要集中在构图方式、笔墨技法、题材选择、审美意蕴等基本方面。在吴伟的《灞桥风雪图》和戴进的《冬景图》就可以很明显看出吴伟对戴进的学习。
这两幅图在构图和选材上都十分相似,明显不同之处在于笔法的变化。吴伟追求一种随兴而大胆的笔法,用笔迅疾,随意发挥,整个画面的节奏由笔法的顿挫支配,所以显得画面有动感、节奏快。戴进的笔法活泼,但是画面动感还在旧法度内,而吴伟的笔法豪放迅疾,开始突破旧笔法。《灞桥风雪图》中的树木笔法纷繁潦草,随性伸展,更注重笔墨的表现。吴伟的绘画风格源出于戴进,正是早年对戴进风格的学习,才形成了吴伟成熟的绘画“文本 ”。
(二)“文风”新突破——从浙派的全盛到衰落
整个艺术发展过程是一个不断推陈出新的过程,而一名艺术家成熟风格的形成甚至到突破也是一个不断创新的过程。吴伟引领了戴进之后浙派的发展趋势,对浙派的壮大和后期的发展有深远影响。吴伟的画对笔墨语言十分注重,这是他对同时代逐渐复苏的文人画风气的吸收。
吴伟主要生活在南京,和当时南京本地的文人书画家交流频繁,特别是徐霖、史宗等宫廷画家和沈周等早期吴门重要画家,因此,吴伟的画风中也看出有文人画的特色。《金陵琐事》中就记载了吴伟的《史宗像》曾经被沈周题赞,而在吴伟的名作《歌舞图》上大半篇幅写着有唐寅、祝枝山等六家的题诗。这种和文人画家间的友好交流都为吴伟在戴进画风上的突破造成了影响。
吴伟带领浙派走向了鼎盛的时期,但吴伟逝世后,浙派逐渐衰落,最后被后世的画评家称为“邪学派”。“邪学”一词在某种程度上暗示画家故意背离传统以求新颖离奇,这也是吴伟绘画风格对后世留下的一些弊端。
吴伟的绘画风格的弊端在于过于追求个性和画面的动势,用消解实质物形的方式来得到画面的节奏和律动,显现出一些粗鄙之气。对于传统的水墨画范式而言,太逾越规矩。但由于他在明初受到了极大的追捧,因此后世学习他画风的追随者为了迎合当时人们的品味将吴伟绘画风格中粗糙、简洁、随性、迅疾等风格特点发展到极端,因此使浙派后期的画作看上去很像画家随手涂抹出来的,显得粗糙鲁莽,缺少了中国画独有的韵味。
三、结语
综上所述,通过对吴伟画风的“气”“文”两方面的分析,我们会清晰地看到吴伟画风的形成和转变。三次被皇帝选召入宫的经历让吴伟的画风受到画院技法的影响,同时他狂妄矛盾的个性和经历又让他突破了画院“故实”的固有风格,让他的画风在当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观赏吴伟的绘画,我们可以看到他高超的用墨技巧和写实能力,并被吴伟画作中的粗野、狂放之美所吸引。
对于浙派而言,吴伟带领浙派到达了前所未有的辉煌时期,在明代画坛上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他继承了浙派鼻祖戴进的绘画风格并进行了新的突破,使浙派占据了画坛的主导地位。但是也不可否认,吴伟狂放的画风是浙派画风流于轻率的极大原因。一味流连于表面粗糙狂躁的画面表现使得后世对此画派诟病不已。
注释:
[1]曹丕.典论·论文[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155.
[2]朱谋垔.画史会要[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2:565.
[3]沈颢.画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290.
参考文献:
[1]叶子.薪火相传浙派及明代院体画究[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10.
[2][美]高居翰.江岸送别——明代初期与中期绘画[M].北京:三联书店,2009.
[3]单国强.中国绘画断代史——明代篇[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
[4]曹順庆.中西比较诗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