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驻的“城市新居民”

    崔靖芳+陈沙沙

    

    中央财经大学社会发展学院副教授侯佳伟发现,自己长期以来一直研究的北京市流动人口相关课题,最近发生了许多变化。

    “7年前,我曾做过初步判断,北京市超过1万人的流动人口聚集地会大量增加。不过,最新的数字还是令人震惊,五环内几乎所有街道流动人口数量都超过了1万人。如果将这些街道在北京市地图上一一标注出来,整张地图会被密密麻麻的点所布满。”而侯佳伟的新发现得到了北京市人口研究所副所长马小红的印证。

    近日,北京市人口研究所发布了《北京人口发展研究报告(2013)》,报告中最新数据显示,北京市常住人口已达到2069.3万人,远远超出了北京市提出的1800万人口“红线”。马小红说:“流动人口膨胀是常住人口增长的主因。”

    2000年以来,北京市流动人口总量加速膨胀,2012年增长到773.8万,12年间增加了517.7万。按照最新数据统计,北京市每3个人中就有1人来自外省市。

    数以百万计的外来人口不仅在京城的各个角落聚居,在我国,几乎所有的大中型城市都出现了流动人口聚集地。随着这种聚集地数量的增加,各种情况也愈发复杂。

    “扩编”加速度

    作为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十一五”规划项目,“北京市外来人口聚集区问题研究”项目由国家卫计委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院长翟振武主持。当时,侯佳伟是翟振武研究团队的一员,负责开展“2006年北京市1‰流动人口调查”的设计和协调工作,并在调查基础上开展关于流动人口聚集地的研究。

    2007年,侯佳伟开始对北京市流动人口聚集地进行跟进式调查,至今已有7年。随着调研的不断深入,侯佳伟发现,在北京,流动人口聚集地不仅越来越多,范围也在不断扩大。

    1989年9月9日,《北京晚报》在第一版报道了“浙江村”,这是媒体对于北京流动人口聚集地的第一次公开报道。

    随后,“河南村”“安徽村”“福建村”和“破烂村”“画家村”“眼镜村”等陆续出现。这些流动人口聚集地或以人员的来源地命名,或以职业命名,它们既不是自然村落,更不具有行政编制,仅是进京务工经商的流动人口自发选择集中居住的地区。

    最初,这些“编外村”通常集中在城市近郊区,主要因为这里房租低廉、交通便捷、管理松散。

    20世纪80年代初期已初具规模的“河南村”,原址位于北京市海淀区东升乡二里庄。当时住在这里的流动人口多从事与废品回收有关的职业。

    与“河南村”一样,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些为数不多的“编外村”主要分布在北京市二环和三环沿线。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00年。

    作为北京市人口政策制定的参与者之一,几年前,马小红也对流动人口进行过抽样调查。马小红发现,2000年后,随着改革开放程度的不断提高,北京市的流动人口出现了一个加速膨胀期。2001年,北京市流动人口年增长量为6.7万。

    侯佳伟与马小红的研究结果得到了相互印证。

    在研究过程中,侯佳伟也发现,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时,流动人口向郊区集中的趋势凸显出来。流动人口聚集地开始从原被称作“城区”的东城区、西城区、崇文区、宣武区向原被称作“郊区”的朝阳区、海淀区、丰台区、石景山区拓展。

    到2005年年底,随着北京市城镇化进程加速,流动人口聚集地的外扩趋势更加明显,“城区”和“郊区”流动人口比重均有所下降。原被称为“远郊区”的通州区、顺义区、大兴区、昌平区、房山区和亦庄开发区,则成为流动人口聚居的新选择。

    而最新的数据,几乎超出了侯佳伟多年的研究预期——五环内几乎所有街道的流动人口数量都已过万,换句话说,流动人口已遍布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那么,是否还存在所谓的缘聚型流动人口聚集地?

    “老乡”全城见

    带着这样的疑问,侯佳伟开始梳理重点跟踪的几个“编外村”。在梳理过程中,她又发现了一个新现象。

    “浙江村”曾是北京城内流动人口聚集地中名气最大的,其最大特点就是“扎堆”,地缘乡缘情结浓厚。

    “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期,‘浙江村的聚居程度实际上愈发紧密了,但是到了1995年,情况就发生改了改变。”侯佳伟说。

    自当地政府开启彻底整治起,“浙江村”的聚居形态被打破,自此他们开始散居于北京南城一带。

    与“浙江村”类似,原紧密聚居在北京市东升乡二里庄的“河南村”,因1992年整治而搬迁至八家村一带。这次搬迁使得河南人的聚居程度有所减弱,分散居住到八家村的4个自然村中。

    除“浙江村”“河南村”,其他“编外村”的聚居情况也被逐步打破,呈现出同样的发展趋势。

    作为侯佳伟的老师,翟振武教授认为:“地域范围越小,缘聚型的概率越大;地域范围越大,混居型的可能性越大。”

    侯佳伟通过7年间对流动人口聚集地的实地调查发现,近些年,缘聚型聚集地越来越少,普遍成为混居型聚集地。

    “这种现象与北京市产业布局调整以及城市功能疏解等因素有关。”马小红说。

    对于马小红的观点,侯佳伟表示赞同:“近些年,北京大力发展城市新区,同时进行旧城改造,通过建设科技园区、新城区,把核心城区的产业和人口逐渐向城市新区转移,再加上核心城区生活成本不断走高,也使得人口随之流入城市新区。正因如此,这种外推使得流动人口因地缘、乡缘聚居的聚集地不断减少。”

    剔除缘聚因素,这些来自全国各地、混居在京城各个角落的流动人口,早已不知不觉成为北京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留下”而非“流动”

    在循序渐进的调研中,研究者们脑海中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概念——城市新居民。他们生活在城市里的各个角落,早已楔入现代都市文明之中;他们大都属于改革开放后社会流动加快背景下形成的移民阶层。于是,马小红将研究视野扩展到流动人口群体中最难与城市融合的农民工。

    侯佳伟的思路是在不断的调研过程中,随着调研客体的变化而形成的。“我们发现这种变化里出现了一个新情况,那就是流动人口升级换代了,这不得不提到整个农民工的发展历程。”人口迁移的历史几乎与人类历史一样久远。人口迁移的最主要原因是为了生存,直到现在,最核心的问题依然是生存问题。

    2000年后,流动人口规模迅速膨胀,引起政府和学术界的高度关注。有专家发现,他们的流动并不盲目,而是有规律的,是向着经济发达的地区流动。农民变成了工人,所以叫“农民工”。

    在侯佳伟对这一群体进行调研的同时,北京市委党校、北京社科院也于同一年,在全北京选取了4000个样本进行抽样调查,发现了许多共同规律。其中之一,便是流动人口不再流动。

    他们发现,流动人口不再流动,而是长期居住在北京。此时专家认为,“农民工”这个称谓已经不再适合这个群体,于是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城市新居民。

    这也正是侯佳伟研究这一群体的深层次逻辑——“与以前的‘农民工相比,城市新居民有些出生在农村,却一天农活也没干过;有些甚至生在城市长在城市。”

    在文化资本、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方面,城市新居民较父辈具有明显的优势,这正是侯佳伟所谓的“升级换代”;另外,这些新居民却无法摆脱流动人口的头衔,面临身份无法认同的尴尬。

    侯佳伟认为,有两个概念不得不提,即流动人口与迁移人口。两个概念有相同之处,也有区别。相同的是,随着空间和时间的改变,离开户籍地半年以上,户籍地和现居住地不一致;而区别则在于户口,户口随人同时迁移就是迁移人口,否则就是流动人口。

    “改变城市新居民的境遇,让他们更好地融入城市,必须进行户籍制度改革。”马小红说,当事实的发展已经超越了政策的预期,顶层设计就必须做出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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