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西夏皇裔 中尼边境上的夏尔巴人
樊前锋
同楼兰、印加等众多古代文明的神秘消失一样,西夏王国也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从银川平原上嗖然而逝。一个立国近200年的王国,留给后人的是无数难解之谜。西夏王国被人们披上了神秘的面纱,西夏学被叹为绝学。今天,在西藏樟木口岸与尼泊尔国内,人们突然发现了西夏人的后裔……
隐藏在樟木里的党项后裔
我们乘坐西藏文联的越野车从拉萨出发,10个小时后,边城樟木就呈现在了眼前。那是一个坐落在一个绿色的大峡谷中,海拔只有2300多米的地方,气候温润给人一种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感觉。亡命路上的党项人的后裔就选择生活在了这里。樟木是高原和山川的分水岭,也是西藏和印度、尼泊尔等国的通商口岸。镇子不大,全建在一面朝南的山坡上,远远望去,鳞次栉比的房屋,颇像山城重庆。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藏族、汉族、回族,以及尼泊尔等外国商人、游客,各式服装、各种肤色、不同语音,颇有异国情调。街上最令人触目的是尼泊尔的货车,车厢上画满蓝天白云、雪山圣湖的风光,有的车灯上方,还画上一双眼睛,以及色彩斑斓的各种广告。车厢装饰成这般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但樟木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那附近小山坡上的立新村和雪布岗村。村边耸立着一片枝干奇特的林木,林间云雾来去飘忽,给人以一种神秘感。
立新村和雪布岗村居住着1000多还未定族的“夏尔巴人”,也便是我要寻访的党项后裔。
夏尔巴人长得很漂亮,脸部轮廓分明,高鼻梁,深眼窝。不论男女老幼,上身穿一件白羊毛织成的氆氇做的对襟褂。妇女腰间围一条从后拢向前面的腰裙,男子腰间别着一把腰刀。我看他们总是在说说笑笑,性格很开朗。夏尔巴人的房子,大多是新建的二层楼,外墙刷得很白,室内清洁、宽敞、明亮,有的家里还有缝纫机、半导体收音机,在那个时候,算是现代化的家当了。在农家门前有妇女坐着在编织竹器,房屋四周是菜园子,稍远处是一片片玉米地,山野遍地开满各种鲜花,其间有牛羊放牧。
同去的当地一媒体同行张鹰告诉我,夏尔巴人乡邻之间非常和睦,谁家办红白喜事,全村人会一齐动手帮忙。一个小伙子喜欢上一个姑娘,哪怕父母反对或别的原因也会“抢婚”,社会上对这种粗野的行为不加任何谴责。
我不会藏语更不懂夏尔巴话,张鹰充当了我的翻译。
为抵御外辱而迁移的东方贵族
2003年,中央电视台全程直播了攀登珠穆朗玛峰的全过程。其中,那些一直担任征服珠峰登山者的当地夏尔巴人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但一个鲜为人知的事实是,如果没有夏尔巴人,人类是无法登上珠穆朗玛峰的。在一代代珠峰探险队伍中,他们给登山队员当向导,充当搬运工背负辎重上山,事实上,没有他们人类不会这般轻易登顶的。珠穆朗玛峰让世界认识了夏尔巴人。而李范文教授通过对他们习俗、生活、语言的考证后,认定“夏尔巴人就是西夏人后裔”的结论。
张鹰对夏尔巴的解释是,“夏”是东方或来自东方的意思,“尔”是语气词,相当于汉语中的“的”,巴是“人”的意思。而当地的夏尔巴人不解的是:“我们绝对是个外来的种族,可当初,祖先们为什么来到这个和我们在语言与风俗上有着明显不同的藏族地区,我们的祖先在哪里?”更疑惑的是:“我们也信仰佛教吃玉米稠饭,可我们来自东方,祖先流传的说法是我们为躲避战争而流亡到西藏。”而有关这方面的疑惑,尼泊尔境内的夏尔巴经书里有记载,这支党项支脉是从樟木迁徒过去的,带走了一些经书。而经书说夏尔巴人是从“mi nia”来的。“mi nia”这一词汇是西藏人对党项羌族人或西夏人的一个说法,而且仅仅是对贵族的称呼。
1904年,英国军队从樟木口岸登陆西藏,一路烧杀抢掠,贪婪者要掠夺布达拉宫罕世珍宝,边陲樟木的夏尔巴人激怒了,最先参与到抗击侵略者的军事行动中,他们保家卫国,用流血牺牲争得了尊严。
李范文认定:“这个在饮食、建筑、宗教等方面都和藏族完全不一样,婚姻丧葬风俗和内地汉族人一样的村子,就是党项人最后的归宿。 ”
史学家分析:“成吉思汗百年之后,王子阔端通过凉州会谈,西藏从此纳入元朝版图完成统一。而那时侯,从银川平原逃亡的甘孜、阿坝、昌都一带的西夏后裔成为了元朝政权的主要整治对象,开始了对西夏后裔的屠杀,无奈之余,西夏后裔又开始了新的迁徙,一路向西,他们走近了珠峰,走向了一个未知的世界。面对陌生的环境,外部压力越大,内部团结越紧。党项后裔自然也就很个性而完整的保留了西夏遗风。”
结婚时才公开的神秘姓氏
在樟木,张鹰找到了27岁的夏尔巴朋友拉巴平措,他在拉萨的一家酒店当经理。去过成都、北京,是夏尔巴人中最有见识的人了。
他幽幽的眼神,睁大眼睛对我说话:“我最远去过拉萨,我想去银川看看。看看昊王陵。看看我们祖先在银川平原所创造的辉煌。”
据说,夏尔巴人有五大姓,即格尔兹、色尔巴、撒拉嘎、茄巴、翁巴。拉巴平措的姓就是撒拉嘎。如果没有姓,就不是夏尔巴。
对西夏历史颇有研究的唐荣尧先生曾经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后来逐一得到了西夏学专家的认可),“当年党项人亡命天涯,夏尔巴人的祖先很可能是为了躲避当初蒙古人和西藏人的追杀,而把自己的姓隐瞒了。到现在,西藏的夏尔巴人都有一个传统,把自己的姓要记在心里,只是名说出来给外人听。夏尔巴青年男女要是相爱,到结婚时,双方的家长才会问彼此姓什么,夏尔巴人的姓氏只有这个时候才说的。夏尔巴人至今还保留着给亡去的祖先送“寒衣”的习惯,当地人也叫“鬼节”,而周围的藏族人或尼泊尔人却不这样。 经济上藏族主要靠牧业,而夏尔巴祖先一直是靠农牧业,而且以农业为主。流传在夏尔巴中间的说法是:我们的祖先从汉族地方来这里时,带来了种子,让我们世世代代耕种。立新村是夏尔巴最大的村落,他们信仰藏传佛教,婚姻习惯和陕西甘宁一带的一样,这是他们的身份披上西夏后裔的又一个例证。夏尔巴男女都穿白毛线织成的镶黑边的短袖外套,白色是他们最尊贵的颜色,这和当年西夏建国后,李元昊仍然继承羌族对白色崇拜,只允许自己及以后的帝王穿白色长袍一样;也和至今生活在四川西北地区众多的羌族对白色崇拜一样,而且他们建筑的碉楼和其他形式的民居顶部还保留着供奉白石头的风俗。
夏尔巴何日走进中华民族大家庭
夏尔巴是一个没有被承认的族群,没有走进56个民族中去。但在夏尔巴人的心中,他们是西夏党项人最后的皇裔。他们向往着银川平原,向往着自己的故土家园,他们至今仍保持着许多内地汉族人的生活习俗。他们承认自己绝对不是藏族人,也不是尼泊尔人,他们时刻警醒自己是西夏党项人的后裔。
我国56个民族有80多种语言,分别属于汉藏语系,阿尔泰语系,南亚语系,南岛语系和印欧语系,俄罗斯语族使用的俄语和塔吉克族使用的塔吉克语属于印欧语系。朝鲜语被一些人划入阿尔泰语系,京语(越南语)被一些人划入南亚语系,但不是一致意见,一些语言的地位还未被确定。比如“摩梭族”“苦聪族”未被国家确认为单一民族,中央级媒体却一再使用,两种相应的语言为什么不能列入中国语言名称之列?四川的木雅人与西藏的夏尔巴都是党项族后裔,他们的语言是西夏语的延伸,应视为同一语言。
萍漂蓬转苦难重重的夏尔巴,何时才能以一个民族的姿态走进历史的舞台呢?
夏尔巴人的边境生活
节气已是大寒,可樟木镇的崇山峻岭郁郁葱葱,各种飞鸟欢快地鸣叫着,阳光灿烂,没有一丁点寒冷的感觉。这里依然是温暖的春天。
樟木是一个边境小镇,位于拉萨市向南800多公里的地方,距离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仅有120公里。以夏尔巴人为主体的当地人就生活在这片温润的土地上。
行色匆匆的周云拉手持护照,走过了中尼友谊桥。他要去国门对面的尼泊尔国德士岗镇看望自己的岳父岳母,因几天前的一场雨水淋透了岳父岳母家的屋顶。周云拉的身份证上写着“夏尔巴人”四个字。
一条国界线隔开了中尼两国夏尔巴人,隔不断的是两地夏尔巴人固有的一衣带水的民族情结。
一个书写了一段不朽历史的传奇王国,一个昔日“东控黄河西辖玉门”的强悍民族,它的后裔远离宁夏、远离家园。600年来,他们在边境樟木、在尼泊尔充当了“民间大使”的角色。
立新村和雪布岗村是国内夏尔巴人最大的栖息地。乾隆年间,尼泊尔(当时名为“廓尔喀”)曾两次通过樟木入侵西藏,并于1788年侵入日喀则,将扎什伦布寺的文物和金银财宝抢劫一空。1791年,清政府调福康安进藏大败廓尔喀,并追至尼泊尔巴尔比斯,廓尔喀战败乞降,称臣纳贡,福康安为纪念这次胜利在现在的立新村边上立了一块战功碑。
立新村的民居三三两两镶嵌在大山的一面向阳坡上,得知我的到来,副村长多布拉热情接待了我,并带领我参观了村子里正在修建中的大佛。多布拉说,这佛像就是仿照内地的乐山大佛形式制作的。
立新村是夏尔巴最大的村落,他们信仰藏传佛教。
夏尔巴人长得很漂亮,脸部轮廓分明,高鼻梁,深眼窝。男女老幼,上身穿一件白羊毛织成的氆氇做的对襟褂。农家门前有妇女坐着编织竹器,房屋四周是菜园子,稍远处是一片片层次分明阡陌交错的空地,其间有牛羊放牧。若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夏尔巴的村庄何尝不是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多布拉告诉我,自己的祖先是从“西夏”来的、是东方来的、是从四川阿坝和青海那些地方来的,夏尔巴人和藏族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民族。
“西夏在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老人是这么说的。我只知道和尼泊尔人做生意每月可以挣4000左右。”多布拉显然对自己族群的来历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说话间,尼泊尔的生意伙伴来电话了。多布拉耸耸肩,冲我示意不好意思。
夏尔巴人以商为荣
立新村有个女人叫卓玛,1993年,她从尼泊尔嫁到中国西藏的樟木。卓玛是尼泊尔国的夏尔巴人,出嫁前,她从来没见过中国这边的未婚夫。谈到他们今天的生活,卓玛说:“这边的生活比尼泊尔好,我也回去过,几个月就会回去一次,才几个小时的路。在尼泊尔的父母也来过中国,两家经常来往。”
卓玛的家庭很和睦。她每天忙碌着家务,帮助丈夫做一些农牧活。他们有3个孩子,两个已经上学。听着妻子同我们聊天,卓玛的丈夫站在一旁,对着我们腼腆点着头。
实际上,夏尔巴人早有经商的习惯。有人类学家认为,夏尔巴人的先民居住在西藏的东边,靠放养牦牛为生,每年都要沿着茶马古道来到樟木和尼泊尔过冬。长期有序的迁徙也使他们垄断了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与中国西藏之间的货物贩运。到公元15世纪末期,他们的活动范围才逐渐固定在西藏樟木和尼泊尔境内。特别是土豆在高山地区引种成功,使得夏尔巴人摆脱了游牧生活,人口也有了一定增长。
夏尔巴小孩从小就有经商意识,在樟木镇的街道上,不时可以看到在向尼泊尔人卖水果和小商品的夏尔巴孩子。早些年和尼泊尔做边境贸易的夏尔巴人都挣上了钱,很多人把家迁到了聂拉木县城,或者更远的拉萨市。
次仁加措有很多亲戚都在尼泊尔国内生活,他们是尼泊尔国内的夏尔巴人。“我每过几个月都要去尼泊尔国看望舅舅和姑姑,顺便再带上一批国货用卡车拉过去。”
我拍摄了大量关于夏尔巴人的视频资料,镜头里面,那个叫格桑的夏尔巴汉子认真地告诉我们——他在尼泊尔做边境贸易,以贩卖蔬菜为主,什么生意都敢和尼泊尔人做,在尼泊尔国内遭遇过丛林游击队,有惊无险。
“在过去的600年里,夏尔巴人在边陲用自己的智慧、勤劳开创了中尼两国经济贸易来往的先河,中尼两国的友谊由此而绵长。”日喀则地委宣传部的同志如是评价这个尚未定族的群体。
夏尔巴人的未来
在立新村的樟木镇上,我碰巧遇见了一个叫旦木真的小伙子,一身时髦的着装,我满以为他是在樟木旅游。结果一聊才发现,他是那曲地区的公务员,夏尔巴人,这次是回樟木的家探望母亲的。
“我15岁的时候去了济南市西藏中学,在那里完成了4年的学业,那时候,历史老师告诉我,我们夏尔巴人是西夏人的后裔……后来,我毕业后去东北打工,2006年初回到西藏。”旦木真就这般悠悠地向我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樟木镇隶属于日喀则地区聂拉木县,日喀则是以山东为主援建的一个城市。近几年,夏尔巴人的孩子开始陆续走出西藏,在济南市西藏中学完成四年的中学学业,让他们在山东接受良好的教育。
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夏尔巴人的村长多布拉的儿子在3年前去了山东济南中学上学。
“那时候,我们7个人租了一辆越野车,走了20多个小时赶到拉萨,到了拉萨以后,我流着眼泪把孩子送上飞机,那一年我儿子13岁多一些。一晃3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机会去济南看看,如今儿子已经16岁了,照片上的他长高了长大了,像个男子汉了。”
他说,儿子在济南学习3年了,他仅花了不到2000元钱。如今,立新村和雪布岗村已经有150多名孩子在济南西藏中学完成了学业。
次仁索郎深知文化知识的重要,多年前,他在尼泊尔国内做生意时,被一个在加德满都的中国人骗了,结果损失了20多万,从此次仁索郎一蹶不振。“那时候,我汉话说得不好,也不会英语,所以就轻易被人欺骗了。”
……
在夏尔巴人看来,只有让孩子走出大山,走出西藏,多学习文化知识多长见识,才能把与尼泊尔的边境贸易做好。萍漂蓬转苦难重重的夏尔巴的崛起才会为期不远。
在中尼两国友谊的桥梁上,永远飘荡散发着一个西北古国的气息和烙印。希望未来的某一天,夏尔巴人能成为中国民族版图上浓重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