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起一声拉魂腔在废黄河中段,与大运河并行的地方
杜乌
从江苏的宿迁到淮安,这一段废黄河是活着的。
它温温柔柔地伴在京杭大运河的旁边,两河几乎平行。
只有在这一段,废黄河似乎才不寂寞。无论是盈盈水流,还是丰富的民俗特色,都让废黄河的中段在平淡中显得幸福。
宿迁:龙王庙中住皇帝
废黄河与大运河在靠近骆马湖的地方相遇,这里有一个乾隆皇帝住过的龙王庙。
这个龙王庙又被称为“乾隆行宫”,从建筑和功能上讲,它是庙宇和行宫的结合。总建筑面积接近两千平方米的院落群坐北向南,其亭台楼阁的分布和样式,与清代北方的宫殿如出一辙,是清代多位帝王与黄河龙王“对话”的地方。
曾经,黄河在江苏的宿迁皂河镇,居然冲进了京杭大运河。百姓为了祈求神灵庇护,就自发修建祭祀河神大王的庙宇。到了康熙南巡之时,他发现皂河的水患依然严重,于是修了皂河龙王庙。抚慰民心的皂河龙王庙,正式名称叫做“敕建安澜龙王庙”,有“安澜息波,消除水患”之意。而乾隆皇帝更是三次住在龙王庙行宫之中,并在这里举行祭祀,告诫百姓,只要诚心敬奉龙王就不会有水患。从此,皂河及其周围的百姓,有了在此祭祀龙王的传统。到今天,场面盛大的“皂河正月初九庙会”已经国内闻名——到近几年,参加皂河龙王庙的人数已经达到10万之多。
每年正月初九,人们集聚在这里,焚香号佛,祭拜龙王神。而废黄河途经的山东、河南、安徽等地也不乏有人来凑热闹。龙王庙中举行的祭祀分为三天,前奏初八焰火日、初九正祭日、初十朝山日压轴——从古到今,都是如此。
初八晚上的烟火盛会,是庙会的序幕。在古时候,那天夜晚燃放的烟火,皂河本地的火药师从过年前就要开始准备。到了第二天的正祭日,庙内龙王殿中会摆上香烛供果,在祭祀乐曲声中,善男信女纷纷烧香化烛,敬奉供品。接下来就是规格相当高的“仪仗队”游庙活动,据说当年乾隆帝曾敕封给龙王庙系列礼仪执仗用品(包括锣、伞、扇、管、笛、箫等)——从如今庙会的装束和参演人员来看,这应该是对当年乾隆主持祭祀的模拟。到了初十上午,会有皂河民俗的文艺表演,花船、花车、舞龙、舞狮非凡热闹,混杂在民俗活动中的商贸活动越来越多……庙会之盛况,被认为是苏北平原上的民间庙会之首。据当地老人说,即使是在十年“文革”之中,每年的庙会也只是中断了跟宗教祭祀有关的内容,而其他的文化民俗活动却从未间断过。
绣楼小姐要跳墙的拉魂腔
皂河龙王庙会,还成就了苏北平原特有的“拉魂腔”。
这是废黄河流过的苏北平原上特有的剧种。黄河被废之前如此猛烈,沿线并不是农夫的天堂。于是苏北平原上的贫苦农民半农半艺,得闲便用自发的“说唱”串乡乞讨——有了一定规模和传统后,正是在黄河被废的清咸丰年间,一些戏班形成,“拉魂腔”也基本成熟。
传说中,乾隆住在皂河龙王庙行宫之时,曾欣赏过当地戏班表演的“拉魂腔”。人们说,拉魂腔演唱之时,男角高亢激昂,女角甜美缠绵,伴着柳叶琴的声音,有“拉魂夺魄”之感——或许乾隆帝当年亦有此感,于是赏银百两。皇帝的赏识,使得这一地方剧种可以在显赫的龙王庙戏楼常年演唱,最终开枝散叶,形成了淮海戏和柳琴戏等分支。废黄河两岸,到今天依然流传着关于拉魂腔的俗语,“一听柳叶琴,绣楼小姐要跳墙”,一抹琴声一声幽怨,多少个废黄河畔的爱恨故事;“不听拉魂腔,吃饭也不香”,一方天地一方水土,多少年废黄河相伴的历史进程。
在传统戏剧式微的今天,拉魂腔同样面临困境,而在听取观众意见的时候,曾有戏迷反应说:现在的拉魂腔似乎太奢侈了,伴奏也太多了——他们说,只有在“黄河沿儿”上,听的那种才是正宗的拉魂腔。他们说的“黄河沿儿”,就是流经苏北的废黄河两岸。常年有戏班、戏迷自发在岸边选地唱戏,锣鼓一敲就是一整天。然而尴尬的是,他们也曾因为太过高亢的唱腔和喧嚣的伴奏而被附近居民投诉。
淮安:南船北马之城
黄河、淮河、京杭大运河都曾经或仍在流过淮安,而这个城市还有所谓“南船北马之城”的称号。不止一个淮安人这样说过:“其实在淮安,更多的是运河文化。”但转过头来,他们还是选择了将“南北地理分界线”的标识,建在了废黄河上。
首先,在淮安人心目中,黄河,是条害河。“淮”,是淮河,这条夹在黄河长江之间的大河造就了淮安这个鱼米之乡,从很早以前,就有“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的说法。然而黄河在历史上不但多次侵袭淮河,正式夺淮之后,流过淮安的就是黄河了。最终导致淮河下泄渠道不畅,黄河洪水更造成生灵涂炭。康熙乾隆等帝,多次到淮安来巡视,治理黄河(也就是今天的废黄河),一直到清咸丰年间,黄河北徙之后,淮安境内的黄河成为了废黄河,淮安才得以安宁。
而废了之后的黄河,无论在生产还是生活中,都没有大运河重要了。现在的废黄河,相当温柔。两岸没有太多的建筑,原生态得有些让人诧异,灌木树林,卧牛野鸭,闲闲的芦苇,让人错乱了时空。两岸没有想象中的太多古渡口或者小龙王庙,淮安人说,废之前的黄河太生猛,建筑应是全部被冲毁了,而在废了之后,没有太多人去关注它了,自然不会立起新建筑。如今的废黄河两岸,都是生态良好的农村。除了承载当地一定的泄洪任务,其他功能上讲,基本废了。时至今日,废黄河更多的意义,在文化意味上。
对于淮安人来讲,黄河就像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的某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打闹纠缠爱恨交织,待到那个人真的走了,忽然的静默中才意识到,它已经永远无法被忘怀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淮安人最终建了一个南北地理分界线标识在废黄河上。
黄河生了个洪泽湖
而淮安境内的洪泽湖,则是活生生一个黄河与淮河爱恨交织的结晶。黄河夺淮以后,使淮河失去了入海水道,黄河水从高处灌入淮河,两河流量增加,将附近的大小湖沼和洼地连成一片,汇聚成巨大的洪泽湖——中国第四大淡水湖。
淮安人总是强调,所谓黄河夺淮,只能从淮安算起,即使同在废黄河中段的宿迁、徐州也不能用这个说法,因为“黄河夺淮就发生在淮安境内,古黄河与古淮河是在淮安交汇”。从现在的地图上看到,被夺了入海口的淮河,入了洪泽湖就没了。
洪泽湖更具有黄河的特色。黄河是悬河,它则是我国著名的巨大悬湖——湖底海拔都高于苏北平原。全长67公里的洪泽湖大堤,是中国人修了无数年的大堤,一直到今天都还在进行防护和加固,因为它“力挽巨澜”,保护着下游地区的苏北平原千万人的家园。
在流经淮安的黄河被废之前,洪泽湖的湖底一直在不断加高,而湖周围的人只得不断加高加固大堤以防洪水。到了清康熙年间,人们紧绷的神经已经无法只用加固大堤来舒缓了,于是在政府主持下建造了系列镇水之兽:“九牛二虎一只鸡”:九头铁牛,两只石虎,一只汉白玉雕的雄鸡。它们曾被分别安置在长长的大堤之上,如今老虎和鸡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铁牛昂首卧在大堤之旁。铁牛上刻文字:“维金克木蛟龙藏,维土制水龟蛇降,铸犀着证奠淮扬,永除错垫报吾皇。康熙辛已午日铸。”
到今天,淮安依然流传着关于铁牛的传说:说是当年铸造的铁牛是“金心银胆”,所以天赋异禀有镇水之灵,同时还会晚上偷偷活动,跑去偷吃老百姓的庄稼,有只铁牛还在偷吃之时,被闻声而来的人一棍打掉了双角;又说后来有人偷摘了铁牛的金心银胆,所以有时它们也会失去镇水的神力。
即使严防死守,高悬的洪泽湖依然在康熙十九年(公元1680年)同时淹没了两个著名的地方:盱眙县的明祖陵,以及曾繁华一时的泗州古城。有史料记载,泗州的州官曾在大部分泗州城沉入水底后,在高处办公了两年,期待水退后重建城池,却未能等到。如今的淮剧中,依然有“水漫泗州”的故事。
而同时被淹没的明代第一陵的明祖陵,是朱元璋追封其高祖、祖父和父亲而修建的皇陵。20世纪七八十年代,当地政府筑堤3000米,把陵墓从湖水中隔出,明祖陵重见天日,成为洪泽湖畔的游览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