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什刹海

    朱祖希

    翻开北京地图,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位于北京城北部一串由西北而东南延伸的湖泊。它们犹如一颗颗硕大无朋的翡翠,镶嵌在北京的大地上,为北京城平添了无限的生机,也为百姓增加了无穷的乐处。什刹海便是这众多翡翠中的一颗。

    北京母亲河留下的“足迹”

    什刹海一带的水域,至迟在辽代即已形成。“白莲潭”一名便是见之史书的最早名称,且说明人们已经在这里种植莲藕。但是“什刹海”一名的出现,却是明代的事。

    已故前故宫博物院院长单士元先生,曾于1992年写了一篇名为《对什刹海的感情》的文章。其间这样说:“儿时生于什刹海,不识什刹海名称之渊源,传说在大片湖泊周围有古刹十,因而得名……早年在什刹海畔德胜桥,有‘什刹海禅林古庙一座,其碑为明代万历年间建。”后又“在什刹海广化寺得见一碑,为清咸丰二年(1852年)记重修庙宇之事。碑文首曰:‘都城西北隅有巨浸曰什刹海,以环海有丛林十故名,广化寺者十刹之一”。

    由此可见,什刹海一名实在是源于这片水域的四周曾有十座寺庙,因而称“什刹海”的。它应该包括今德胜门内大街以西的积水潭(西海)和大街以东至银锭桥的后海、万宁桥(海子桥)以西的前海等四片水域。佛经中有“十方刹海”之说,取名“什刹海”更寓有“佛法如海”之意。

    或问:北京城是何以会有偌大的水面?这就需要我们对北京的地理变迁,特别是永定河的变迁做一点描述。因为,正是永定河在出山之后,犹如一匹脱疆的野马,在北京平原上纵横捭阖,形成了以石景山附近为顶点的洪积冲积扇,它成了日后北京城发展的地理基础。同时,又以源源不断的“乳汁”哺育了北京城,使她从一个原始居民点逐渐成长为邦国的都邑、中国北方地区的军事重镇、陪都、北中国的封建帝都,进而成为统一封建帝国的首都。可以说,“永定河是北京城的母亲河”。

    事实上,永定河是流经北京地区最大的天然河流。它源自山西省雁北地区的宁武县累头山,东流至河北省的朱官屯与北来的洋河相会合始称永定河。

    永定河大约成河于数千万年前的燕山运动。当它切开北京西山之后在三家店一带出山时,由于受到与西山相连的八宝山的阻隔,迫而向东北的巴沟低地流去,再经海淀镇以西、圆明园、清河与温榆河相汇合,或者说,今日所见的清河乃是永定河最早的故道。以后由于新构造运动,北京地区的东北盘持续上升,巴沟低地不断填高,永定河水又同时向今海淀区的田村、徐庄、北洼村、紫竹院与今日所见的长河相接,再经积水潭、什刹海、北海、中南海、龙潭湖流出城外。

    紫竹院以东的这段河流,便是屡见于史书记载的高粱河。清吴长元在《宸垣识略》中这样写道:“高粱河在西直门外半里,为玉河下游,玉泉山水注焉。高粱,其旧名也。自高粱桥以上谓之长河。”但是,高粱河(长河)受玉泉山诸水,当是金元时期开导玉泉山水而济漕运的结果。

    今西直门外的高粱河宽不过20米,深不过2米。但是从上面的叙述,我们却可以得知,历史上的高粱河绝不是今日在西直门外至动物园北的区区小河沟,而是一条宽数百米、深10多米的大河。据开凿地铁时我们在西直门附近的剖面所见,底部是较为纯净的沙砾石层,上覆厚达七八米的黑色淤泥。另又据前门至北京供电局一带所取地质钻孔资料分析,这一带的河道宽在600米以上。也就是说,北京城里的积水潭、后海、前海、北海、中南海,都是永定河在这过程中所留下的“足迹”。今日所见的这些“海”,正是在永定河故道(更确切地说应该是高粱河故道)的基础上,经过人们数百年苦心经营的结果。

    京杭大运河的北端码头

    13世纪初,北方草原蒙古族兴起。公元1206年铁木真统一了蒙古各部,号称“成吉思汗”,旋即南下伐金,并金代的中都城(今北京城西南广安门一带)宫殿尽行焚毁。元世祖忽必烈(成吉思汗的孙子)决定放弃金中都城,而在其东北新建一座都城。元大都城兴建之后,原称之为“白莲潭”的水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第一,原处金中都城东北郊野的白莲潭,被全部圈入元大都城之中,成为大都城的重要组成部分;第二,白莲潭的南部水域,即日后的北海和中海,被截圈入元大都的皇城之内,成为皇家御苑的一部分;第三,被隔在皇城之外的原白莲潭的北部水域,人称“积水潭”,又称海子。“海子在皇城之北,万寿山(即琼华岛)之阴,旧名积水潭,聚西北诸泉之水,流入都城而汇于此,汪洋如海,都人因名焉。”(《元史·地理志》)

    据估计,当时大都城有居民四五十万人。为了维护大都城内对粮食的巨大需要,必须从长江中下游等地调运粮食抵京。“光是,通州至大都,陆运官粮,岁若千万石。方秋霖雨,驴畜死者不可胜计……”耗费人力、财力甚巨。为此,便于元世祖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春至三十年(1293年)秋,由郭守敬献策并主持勘测、设计、施工,终于修通了通州至大都城的通惠河,即引昌平的浮泉(距大都城西北六十里外的神山下)“西折而南,经瓮山泊,自西水门入城,环汇于积水潭。复东而折南,出南水门,合入旧运粮河。每十里一置闸,比至通州,凡百闸七……”

    通惠河工程完成后,南来的运粮船可由通州直达大都城内,停泊于海子中,积水潭出现了“舳舻蔽水”的盛况。

    元大都城的规模和其繁华的程度,在当时是“世界无与能比”的。尤其是什刹海周围地区,由于是京杭大运河北端的码头所在,“川陕豪客,吴楚大贾,飞帆一苇,经抵辇下”。钟鼓楼前更是大都城内最繁华的商业区,附近有米市、面市、绸缎市、珠宝市、鹅鸭市、果子市等,比比皆是。不仅如此,许多富家大户、显赫的官员、文人雅士也趋之若鹜。他们在这里建府第、豪宅,造园林、兴宅第……一时间,什刹海周围成了大都城人们最向往的所在。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从业已复原的大都城平面图看,其西城墙的位置,刚好在积水潭西岸以外,其间仅容一条顺城街的宽度。而紧傍积水潭的东岸,又正是统领全城的“脊梁”——南北中轴线所在。这一情况愈加说明了什刹海在元大都城规划建设中的重要地位,并因为有什刹海的存在而影响了元大都城的整个平面布局,甚至还影响到了明清北京城的规划布局。正是从这个意义说,“先有什刹海,后有北京城”。

    明洪武元年(1368年)八月,大将徐达、常遇春北上攻取元大都。为便于防守,他们将故元大都的北城墙南移了五里,并在由积水潭东出的、下接坝河的河道南侧另筑北城。这样的结果,便把什刹海水域西北部的一部分隔在了城外(即后来的“太平湖”,现在的地铁车辆修理厂)。明永乐四年(1406年)开始重新营造北京城,将故元大都城南垣南移了约二里,使元大都文明门外的一段通惠河被圈入北京城内。此外,在太液池南开凿了“南海”。于是,在北京城里便出现了“前三海”:北海、中海、南海;“后三海”:前海、后海、西海。

    京城最富有人民性的市井宝地

    什刹海地区历经沧桑、几度变迁,现而今成为北京人喜游乐见、最愿意涉足流连的地方。时至今日,这里还保存了十分难得的自然与人文交相辉映的历史风貌。用历史地理学家、北京大学教授侯仁之先生的话来说:什刹海是京城最富有人民性的市井宝地。

    什刹海与北海、中南海虽然水脉相连,却没有皇家园林那种多由人工构筑的富丽堂皇,依然保持着几分天然淳朴的性格;既有“银锭观山”的水上风光,又多历代名刹、名人故居、王公府第——宋庆龄故居、郭沫若故居、恭王府及其花园等。其周围则遍布着虽然陈旧、仍依然保持着原汁原味的传统风貌:绿荫匝地、格局严整但又极富生活情趣的四合院,夏日的什刹海中莲藕争艳、清香沁人;再添上湖畔垂柳依依,茶馆、酒楼、应时小吃和京韵京味的民间文艺演出,活脱脱一幅天然画图,实在是黎民百姓喜闻乐见的消遣游娱之地。

    已故作家老舍先生曾到过世界上许多著名的大城市,但他独爱北京。而北京,他又最爱积水潭。他说:“面向着积水潭,背后是城墙,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苇叶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乐的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在他的作品中常常把主人公安排在积水潭、什刹海、银锭桥、德胜桥……他是那么地熟悉这些地方。读了他在书中的那些描写,闭着眼,荷叶的清香都能从书上飘出来。积水潭和什刹海给他的美,是一种图画和音乐的美。他对北京的爱,正是这种图画和音乐的美引起的。他写了一辈子积水潭、什刹海。

    著名的建筑大师张开济老先生也说,我十分喜爱什刹海,其原因有三:其一,是它的人民性。他说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历史文化名城中,北京的名胜古迹可谓不胜枚举,美不胜收。不过在旧中国这些名胜古迹,几乎都是宫殿、陵墓、祭坛、皇家园林等帝王享用的建筑和僧庙、道观等宗教建筑,而供广大劳动人民游乐的地方似乎只有两个:一个是什刹海,一个是天桥。在这个地方,北京人不问男女老少,包括三教九流,大家一起吃喝玩乐,各得其所,各尽其乐;其二,是爱它的自然美。北京的北海、中南海、颐和园以及什刹海,都有非常优美的景色。不过前三者都是皇家园林,以华丽高贵取胜,而不免有人工斧凿的痕迹。而惟独什刹海则以自然朴素之美见长,自有一番野趣,这是前三者所不及的;其三,是因为他在那里曾设计过一幢小楼。这幢小楼虽沿环湖路而建,却与什刹海周围的环境互相协调,且或多或少为什刹海增添了一点色彩。

    什刹海的荷花是久负盛名的。金时称“白莲潭”自不待言,就是元代的诗人、书画家赵孟也在其《海子即事》诗中写有“家近荷花似锦湖”之句。海子的荷花似“锦湖”,足见荷花的繁簇繁茂。明代的蒋一葵更在其《长安客话》中这样写道:“都城北隅旧有积水潭,西山诸泉从高粱桥流入北水门汇此。内多植莲,因名莲花池,池上建有莲花庵、净业寺,及王公贵人家小轩、水亭,最为幽胜。又说,其南则晶淼千顷,草树青葱,鸥凫上下,亭榭掩映,列刹相望,烟云水月,时出奇观,时都下第一胜区也。”当代著名作家刘心武在说到什刹海时,则把它称之为“都城中的野景”,是一处“富于野趣的情调空间”。他认为,什刹海的最大特点有二:一是营造出了“银锭观山”的意趣。晴天时站在银锭桥头西望,可以望见一脉青黛色西山,那不仅是一美丽的景色,其深刻的意蕴是把繁华的城市与恬静的山野通过视觉“望点”上的享受,在市民心灵里注进一种禅语;二是,不让街市商业气氛来浸染这处水域。直到十来年前,这里大体还保持着明清时期那“都市中的野景”的情调。

    然而,现今的什刹海受到了“市场经济”的猛烈冲击,满带着洋字码的酒吧已经“杀”进了什刹海,且大有对“都市中的野景”进行“资本主义改造”之势。两院院士、建筑学家、清华大学教授吴良镛先生曾发出“不能把什刹海当摇钱树,想赚钱的人不要到什刹海来”的呼吁。可现如今的人们,又有谁能挡得住金钱的诱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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