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

    王琼

    现在人人都是自媒体,手机上随时可以看电影,极为方便。看多了,习惯了,人们也就不珍惜看电影的机会了。

    近十几年,记忆中进电影院看过三五次电影,有一次是朋友请的,休闲专门看3D,头一回。还有几次是推荐让党员干部必看影片。但是,电影院已经改名叫某某影城。甚是怀恋那种叫电影院的感觉。

    我不习惯在手机上看电影,休闲时,偶尔还是打开电视看看电影频道CCTV6。一杯热茶在手,看一个喜欢的电影,剪一段时光留在记忆里,再好不过。

    读中专时,偶有某男生邀约一次电影,或者纯三五女生看一场电影,真的很浪漫,也觉得奢侈。

    有段时间,县作协群里疯传电影《芳华》,大家对故事情节的评论,对人物角色的褒贬,此起彼落。涌出一股《芳华》热。没时间去影城。又怕不好看。先过细读了影片内容简介,我才决定抽空看看。于是自己在电脑上下载,没下成。只好请单位年轻人帮忙。第二天,年轻人就用优盘把《芳华》帮我拷来了。后来才知道,年轻人也是几经周折托同学付费帮我下载的,我感动的连声道谢。心想,这样的年轻人真靠谱。

    把《芳华》连续看了两遍,里面的人物关系、时代背景大致弄清楚。故事时代背景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经历差不多。很感人。就即兴写了几句小诗,题目叫《你还能抱抱我吗》,副标题叫“观电影《芳华》有感”。说是诗,也许不成其为诗,水平确实有限。但我在末尾做了一段“脚注”,权当诗表达不出来的意思,又用散文的形式加以补白吧。“脚注”是这样的:电影最后一句“你还能抱抱我吗”耐人寻味。开始是刘峰纯真的拥抱了林丁丁,而林丁丁攀高枝,想出人头地,以此为把柄,落井下石如此善良又是榜样的刘峰。而后嫁给了一个华侨,出国了。何小萍是生活在底层的一个始终都不被善待的人,只有她才能从深层次的去识别善良、珍惜善良。刘峰的初心始终未变,最后,刘峰的假手都不愿意再摸嫁到国外的林丁丁的照片了。所以,十年之后,一代人芳华散尽,刘峰和何小萍两个落魄的战友再次见面,何小萍依然看重刘峰哪怕肢体残疾但身上仍有榜样的光芒。说出了她藏在内心十几年的话:“你还能抱抱我吗”。这句话,是她对爱情的渴望,对善良初心的礼赞,对一个时代划破长空的呐喊。

    我把这些保存在QQ日志,分享到朋友圈,反响很是热闹。大家一起对那个时代的历史进行了一次重温,对电影这种艺术形式举行了一场祭奠。

    回顾历史,就拔出了我久远的一些带土腥味的关于电影的记忆。

    上世纪八十年代,包产到户了,人民生活好了许多,但是,山里连黑白电视都还没有。政府为了丰富乡村群众文化生活,记忆中每年每个村子安排放映五六次电影。都是露天放映。每次看电影就像过年一样隆重。

    那时,我们读一至三年级在村校。村校和大队部在一起。四五天前就听到老师或部分耳风高的同学说前面某某村放电影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就知道再过几天,电影就轮到我们村了,学生一片沸腾,高兴得不吃饭都不饿。

    那时电影轮放路线是固定的。只要前面那个村子一放,只要放映师家里不赶上农忙,隔两三天,就到我们村了。等待的这几天我们最难熬,几乎每天上学放学都要去问老师电影啥时来。至于电影名称,好像没人关心,并且从来也没记住过。大家都不在意内容好看不好看,而在乎去享受前后几天的期望和等待,去享受那场农村人特有的盛会。

    村支书哪天接到通知去前面村子挑电影设备,就立即安排两个村民去挑。并告诉老师,明天要放电影了,让学生回家通知所有村民看电影。往往这个时候,学生都已知道这个好消息了。

    為这个好消息,许多学生会整晚睡不着。

    到了看电影的正日,老师就会在下午少上一节课,早早敲响用钢磨做成的铃子,集合放学。这天的铃声格外清脆悦耳。我们村共有六个小队,站队时从前往后一至六队的学生各自站成一行。每队有个路队长,负责管理大家。以往每天放学集合,老师都会啰嗦一遍老话,让我们早点回家帮父母干点活,别在路上玩,明天上学不许迟到等。从不提回家写作业的事。哪像现在,手机上、试卷上,作业满天飞。

    这天,老师似乎也很兴奋,只讲一句,大家早点回去让父母做饭吃,晚上七点准时来看电影。每每这时,我们一百多个学生都调皮的齐声回答,早都晓得啦……这声音快乐而嘹亮,还带点调皮的味儿,在四面的山中久久回响,充满幸福的活蹦乱跳的因子。老师听了噗嗤一笑,我们便一哄而散,小跑回家。

    其实,头一天大家早就交代好父母,甚至几天前就提醒大人,酌情安排农活,看电影那天一定早早做饭,做点好吃的,有的还带点干粮。那时的干粮,无非就是包谷花儿或者自家种的葵花籽,富裕一点的人家有白面馍馍干。

    之所以我们得到看电影的消息比老师还早,是因为村支书安排村民去挑放映机,一般都是轮流派,每次两人。只要哪个学生家长接到这个通知,第二天这个学生到校就立即炸开锅,消息似乎比现在的手机信息还快,传遍校园,传遍整个村子。这个学生格外自豪,就好比自己立了大功一样。

    那时候,我们小孩子都渴望自己的家长能幸运的被派去干挑电影这个差使,不仅有工钱,还能给别人早早发布消息。

    看露天电影我也只经历了那么几年,五六岁以前看电影由父母背着抱着,看不了一会就睡着了,没什么记忆。小学高年级在十几里远的中心学校住宿,初中我就考进县城了。

    就是在村小读书那几年记忆深刻,看露天电影,简直是全村人人参与的一场大喜事。

    放电影那天晚上,离校较远的同学放学不回家,老早在学校下面村委会山墙边的大场子上玩,有的给父母亲戚占位子,有的等着看热闹,不回家的学生家长会顺便送饭来吃。放电影的刘师傅对人很好。为了满足孩子们的好奇,不等天黑就早早开始安装设备。村委会大场子边上安有一副爬杆,这是全村唯一的一样体育活动设施,两根胳膊粗的竹子爬杆,磨的明晃晃的,像雨花石一样光溜,全村大人小孩路过这里,都要来一场爬杆比赛,甚是热闹。就连我这个女孩子也能一口气爬到杆顶。

    这个大场子既是学校的运动场,也是开群众大会的会场。首先由人帮忙把荧幕高高正正的挂在爬杆两边的大柱子上,上面两个角拴在横杆上,下面两个角拴在杆子脚上,像一张撑开的麂子皮,也像一个四肢张开的人,更像全村人仰望星空了解外界的窗口。每看一次电影,我觉得全村人的文化素养就整体提高了一截,同时也促进了村人的大交流大互动,那场面那效果好比现在的全国两会。

    整个看电影的气氛,从白花花的大幕布铺开的那一刻就活跃起来了。刘师傅接着把发电机(我们叫磨电机)放在正对村委会门口的小场子上,放映机放在正对荧幕的大场子中间。最后把一卷子电线从发电机上牵到放映机上。一切准备工作就绪。

    观众早早的到齐了。刘师傅把所有的电影带子倒一遍。倒带时,荧幕亮着,能照人影了。小孩子们在荧幕底下钻来钻去,想把自己的影子照在上面,那种自豪感很难以描述。

    挂荧幕的时候我亲自去摸过,那是一块厚布,灯一照怎么透人影呢?我又跑到荧幕后面去摸,还是一块布。觉得太神奇了。没走出过村子的我心想,几十里外挑来的电影怎么这么神奇,不知更远的地方还有多少神奇的东西呢!

    认真看发电机,是在一次看电影中途,发电机坏了。但月亮很好。观众一片躁动,大人们稳坐不动,小孩子到处乱跑,疯狂打闹,青年男女趁浑水摸鱼眉来眼去,中老年人打情骂俏图快活。我从父母身边的小板凳上起来,去看刘师傅修发电机,一大圈人围的紧紧的,我从大人的腿缝里看到刘师傅在接一条带子,不一会,发电机响了。全场立即归于平静,电影又接着放。

    我觉得没看够,一个铁疙瘩,怎么一响就出电了,亮飒飒的,能让人活生生的在一块白布上跑。不服气,我就又悄悄的跑去好好看了看,长方体,嗡嗡作响,把地面震的有节奏的颤动。只听大人说不能碰,会打死人。我就离发动机和电线远远的看。看了很久。当时好渴望家家有个那样的发电机,就不用点煤油灯点松亮子和桦树皮了。

    全场的位置,放映机旁边最受欢迎,人们都想过把瘾,近距离看看放映机和放映程序。一盤带子放完了,刘师傅把轻轻取下来,放进小长方体铁盒子里,又从另一个铁盒子里拿出一盘装上。有时带子断了,他沉着熟练的接好。这样,电影情节会被剪掉一截,遇到好看处,观众一片叹息。

    每次看电影,整个大场子到边到角挤满了人。来晚了就坐在大场子上边两米高处的公路上。有一次,我家赶做农活,放工晚了,我们没吃晚饭就一路小跑去看电影,结果还是坐在公路上。那晚,我不仅看了电影,还看到了下面大场子里齐刷刷的人头。那样壮观的场面,我至今感动,可惜当年没有相机手机,要是留一张黑白照片下来,该多么珍贵啊!

    后来没过几年,全村通电了。少数富裕人家买了黑白电视,有电视的人家每晚堂屋里院子里老早就被围的水泄不通。露天电影的历史就不知不觉退出历史舞台。

    时隔二十年,我回老家去。老屋场上草木茂盛。村校还在,可是没有学生了。村委会也还在,但是没人办公了。爬杆像两位手牵手伫立在风中的老人,仍在坚守我们的根脉。放眼望去,一派冷清,荒凉压在我心头。我仿佛看到一块银幕还挂在那面山墙上,正滚动播放着村庄的历史故事,期待着村人的归来。

    准确的说,是电影成就了我最初的梦想,并一直给我前进的力量。也是像看露天电影那样如此丰富的乡村经历累成了厚重的乡愁,唤醒我一生,滋养我一生。

    (作者单位:湖北省房县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