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与詹姆斯·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
方茜
【摘 要】詹姆斯·喬伊斯代表作《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主要描写了都柏林青年斯蒂芬·迪达勒斯如何摆脱家庭束缚、宗教传统和狭隘民族主义情绪,去追求艺术与美的真谛。[14]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认为,行为的动机源于强大的内在驱力和冲动,如性本能和攻击本能,并将人格结构细化为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文章借由这一理论剖析斯蒂芬的行为和性格,发现其个体行为机制下的隐性阉割情结(covert castration complexity),以加深对其个体心灵成长史和“自我救赎”(self-redemption)的艺术性选择的理解,提升对此作品文学性和艺术性的领悟。
【关键词】精神分析理论;隐性阉割情结;自我救赎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志码:A? ? ? ? ? ? ?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06-0173-03
一、引言
作为一部成长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展现了主人公斯蒂芬从童年到青少年时期的成长历程。[14]文章将借由精神分析理论的本能论和人格论对主角进行深度剖析,提升对该作品艺术性和文学性的赏析和领悟。
(一)精神分析理论
19 世纪末20 世纪初由奥地利精神科医生弗洛伊德创立精神分析理论。该理论阐释人的精神活动会在不同的意识层次里发生和进行。弗洛伊德认为,行为的动机源于强大的内在驱力和冲动,如性本能和攻击本能。[12]同时,他将人格结构细化为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本我即原我,是生存所需的基本欲望、冲动和生命力。它追求快乐和个体舒适,如婴儿饿了会啼哭,属无意识活动。自我即有意识执行思考、感觉、判断等活动,为本我服务,如喜欢溢美之词(本我冲动)。超我为追寻理想自我,遵循道德原则。如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无意识中,道德内化为一种约束力。福柯在其《性史》中引述哈贝马斯的生产型技术及支配性技术等这类人与技术关系的同时,补充道:“‘自我控制之技术即人对自己身体、灵魂、思想和行为加以控驭、调适和操作的手段,目的在于自我教化和培育,把自身朝向某种理想人格标准加以改造和铸塑。”[11]这种精神追求与超我达成一致。
(二)隐形阉割情结
阉割情结(Castration Complexity)意指男孩害怕丧失生殖器官,女孩幻想曾有过男孩生殖器官,后被阉割而留有余悸。“阉割情结”与“俄狄普斯情结”息息相关。这种恋母情结是儿童性欲发展的高潮,也是性心理和人格发展的关键时刻。在通常情况下,男孩由于害怕父亲的惩罚——阉割,而产生阉割焦虑,并对此进行压抑,恋母情结便逐渐消失。[15]不同于直叙“阉割情结”的文本,《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中斯蒂芬的阉割情结十分隐晦,属“隐形阉割情结(covert castration complexity)”,这可从文中细节窥探一二。其一,斯蒂芬自幼幻想娶艾琳为妻,但迫于她的新教徒身份,母亲玛丽·迪达勒斯(虔诚的天主教徒)和家庭教师丹特对此深感震惊和极力反对,年幼的斯蒂芬当即吓得蜷缩在了桌子底下,之后他还把丹特的话编成了小曲“Apologize, pull out his eyes, pull out his eyes, apologize”[1],而pull out his eyes这可不是简单一句“快啄掉他的眼睛”就能说通。这可追溯到俄狄浦斯王发现自己弑父娶母后,自戳双目。这便在他小小心灵里播下一颗小种子。其二,当斯蒂芬去上学后,他还是常常回家,他喜欢母亲的温柔和她身上好闻的味道,甚至当他在学校受欺负生病时,他想到了死亡,并给母亲写了首告别诗,这可窥见他对母亲的依恋。其三,当同学询问他睡前是否亲吻母亲时,他的回答总使捣蛋鬼们耻笑,对此他心有不悦。但当母亲为他洗漱时,他平静回答:“but it gives you pleasure.”这表明他认为母亲的照料实属当然,且她乐而为之,此时他就有了认识偏差。其四,16岁时,斯蒂芬闯入红灯区,首次和娼妓有了性体验,他实际上处于被动诱导的状态。“His lips would not bend to kiss her. He wanted to be held firmly in her arms,to be caressed slowly,slowly,slowly. In her arms he felt that he had suddenly become strong and fearless and sure of himself. But his lips would not bend to kiss her.”[1]这里他处于似乎feminine角色,这亦可解读为他的隐性castration complexity。
二、性本能下的斯蒂芬
《性学三论》认为吮吸拇指是儿童性表现之一。儿童吸吮拇指,是为了寻求一种他所体验并且记住的快感。最简单的方式便是有节律地吮吸皮肤的一部分或黏膜以获得满足;同样不难猜测的是,它也会出现于孩子力求恢复快乐经验的时候,吮吸母乳或替代品是使孩子得此快乐的最早和最重要的活动。[9]因此,母亲成了孩子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爱欲对象,成为其以后所有两性爱情关系的原型,对其一生有无可比拟的影响。漫漫成长中,除了与母亲的接触,斯蒂芬自身对男女肉体差别自有看法:[1]当然这并不成熟。此外,生日宴上,他邂逅了爱玛并对其一见钟情,离开晚会时还与其同乘一辆电车,他一边想起艾琳,一边又想拥抱并亲吻面前的爱玛,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回家后,他模仿拜伦为爱玛写下了一首情诗,这又体现他对浪漫爱情的莫名渴望。这也为其日后矛盾的感情生活埋下伏笔。
(一)性冲动与禁欲主义
基督教“禁欲主义”认为,人的肉体欲望低贱、自私、有害,是罪恶之源,因而强调节制肉体欲望和享乐,甚至要求弃绝一切欲望,以此实现道德的自我完善。[13]斯蒂芬生在天主教家庭,他受其熏陶却背道而驰。偷食禁果可暂时令他满足性需求和逃避政治,此后是红尘之乐与贪恋之孽的心理对抗,他也因此噩梦缠身,深陷痛苦和懊悔。“Lying down, Stephen closes his eyes and has a fearful vision of a field covered in weeds and excrement , occupied by six ghoulish goat like creatures with gray skin Swishing their tails menacingly, the creature trace ever-smaller circles around Stephen, uttering incomprehensible words.”[1]
(二)性障碍与自我认同
斯蒂芬的早期经历让他既羞愧难当,又略显早熟,然而他在对待女性、两性关系方面并不成熟。一方面,他将女性分为两类:一类纯洁如圣母玛利亚和爱玛;另一类则污秽如娼妓。[4]这种非黑即白的划分本身就是一种极端化。另一方面,他在嫖娼时却弱化自我身份,甚至趋近于偏阴柔的角色,笔者认为这是一种心理性障碍,会削弱两性关系中的自我认同感。此外,斯蒂芬还通过幻想追求《基督山伯爵》中的梅色苔丝,释放性欲望。“he returned to Mercedes and ,as he brooded upon her image, trange unrest crept into his blood. Sometime a fever gathered with him and led him to rove along in the evening along the quite avenue. The peace of the gardens and the kindly lights in the windows poured a tender influence into his restless heart.” “He wanted to meet in the real world the unsubstantial image which his soul so constantly beheld. He did not know where to seek it or how: but a premonition which led him on told him that this image, will without any overt of cat of his, encounter him.”[1]从这里看来,他又希冀爱恋,且具有较深的自我认同感。这也就不难看出该人物的矛盾之处。
三、人格理论下的斯蒂芬
弗洛伊德完整人格理论包括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生命的核心,由无数的自然本能组成,依次派生出具有后天社会本质属性的自我和超我。自我从本我的表层分化出来,与外界环境相联系;超我从自我中分化出来,是社会文化传统的卫道士、道德规范的仲裁者,以良心、理想支配自我,同时间接影响本我。[5转引自3]
(一)正视本我-忏悔
弗洛伊德在《超越快乐之原则》中所讨论的经典儿童游戏在此成为忏悔的基本形式。弗洛伊德认为,这一游戏乃是儿童进入文明状态的“伟大的文明/文化成就”,也就是驱力的克制。[5]福柯说:“从基督教的忏悔到今天,性都是忏悔的首要主题。”[6]静修节来了,斯蒂芬开始正视自己的灵魂,企图回归宗教以寻求心灵净化,并接受上帝一直是爱他的事实。他严格用精神戒律进行自我约束:避免和任何一个女人的眼神相遇;为了抑制自己的嗅觉,主动去闻所能找到的最难闻的气味以及有意识调整自己的睡姿,哪怕这样并不舒服等。他安慰自己能抵制强烈诱惑以证明他灵魂的堡垒固若金汤。他还一直问自己:“I have amended my life, have I not?”[1]
(二)塑造自我——复活
弗洛伊德在《自我和本我》中提出“自我力图使本我处于自己的统治之下。它把力比多从本我中撤回,并把本我的对象——贯注转变成自我结构,并把它结合到通过认同作用而产生的自我矫正中实现的。”[10]事实上,即便是他不停逼问自己:我改过自新了吗?他的生活也并无多大改变,于是他不再局限于宗教教义来批判和认识自我了,而是思考自己与传说中的“古老工匠迪达勒斯”的联系,后者曾用自己的双翼重获自由,这种想法令他欣喜若狂。因为他觉得他会很快塑造一个新灵魂,这个灵魂会让他超越眼前的一切烦恼。突然间出现了这么一幕:“She was alone and still, gazing out to sea; and when she felt his presence and the worship of his eyes, her eyes turned to him in quiet sufferance of his gaze, without shame or wantonness. Long, long she suffered his gaze and then quietly withdrew her eyes from his and bent them towards the stream, gently stirring the water with her foot hither and thither. The fist faint noise of gently moving water broke the silence, low and faint and whispering, faint as the bells of sleep; hither and thither, hither and thither; and a faint flame trembled on her cheek.[1]正是通过这位涉水而行的少女,他找到了存在于教会之外、通往天堂的道路。
(三)超越自我——流亡
“由于自我的升华作用导致对本能的解离和攻击性本能的超我中的解放,自我对力比多的斗争则面临着受虐待和死亡的危险。在受到超我的攻击之苦,甚至屈从于这些攻击的情况下,自我所遭受的命运就像原生动物被自己创造的裂变物所毁灭一样。从经济的观点来看,在超我中起作用的道德品行似乎是一种类似的裂变物。”[10]如果说少女的出现让他有了新的顿悟,那么“美学追求”和“飞离”无疑就是他开始新人生的重要选择。上大学后,他对大学教育感到失望,受亚里士多德和阿奎那启发,他开始探索美学理论,意识到他要追求的艺术不仅美丽而且永恒。斯蒂芬开始把女人当作一般的人而不再是理想的化身。他不再需要女性引导他,因为情感、精神、艺术方面的发展开拓了他的视野,让他更加自信地去寻找自己生活的方向。史蒂芬在图书馆前数着飞鸟时内心有段独白:“Why was he gazing upwards from the steps of the porch, hearing their shrill twofold cry, watching their flight? For an augury of good or evil? A phrase of Cornelius Agrippa flew through his mind and then there flew hither and thither shapeless thoughts from Swedenborg on the correspondence of birds to things of the intellect and of how the creatures of the air have their knowledge and know their times and seasons because they, unlike man, are in the order of their life and have not perverted that order by season.”[1]这也预示着他的未来,他也将飞向自己喜欢的生活。斯蒂芬拒绝了成为传教士这一神职人员,他认清了自己作为艺术家的身份,并宣布:“我不愿意去为我已经不再相信的东西卖力,不管它把自己叫作我的家、我的祖国或我的教堂都一样:我將试图在某种生活方式中,或者某种艺术形式中尽可能自由地、尽可能完整地表现我自己,并仅只使用我能容许自己使用的那些武器来保卫自己——那就是沉默、流亡和机智。[7]”于是他踏上了孤独的艺术流亡之旅,最终实现了自我救赎。
四、结语
“伴随着文明而来的种种不满,实乃性本能在文化压力下畸形发展的必然借口。性本能不满足的部分乃大量升华,缔造文明中最庄严最美妙的成功。”[2转引自7]作为个体,斯蒂芬有着真实的性冲动,并在此本能的驱动下,面临着“本我”“自我”及“超我”的诘问和煎熬,最终,他找到了文明的归属,实现自我救赎。弗洛伊德曾假设:自我、超我和本我和两类本能(性本能和攻击本能)是否不可能有什么指导性的联系可言。[9]那么,是否我们也可以设想这是一种弗洛伊德式的失言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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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孙飞宇.弗洛伊德的案例剧场:忏悔者与生活世界(下)[J].社会,2017, 37(02):133-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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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性学三论[A].车文博编.弗洛伊德全集[C].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
[10]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A].车文博编.弗洛伊德全集[C].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
[11]叶舒宪.阉割与狂狷[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0.
[12] https://baike.baidu.com/item/精神分析理论/121415?fr=aladdin.[DB/OL].2019.9.19.
[13]https://baike.baidu.com/item/禁欲主義/2279145?fr=aladdin[DB/OL].2019.9.19.
[14]https://baike.baidu.com/item/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1672296?fr=aladdin.[DB/OL].2019.9.19.
[15]https://baike.baidu.com/item/阉割情结/8407312?fr=aladdin[DB/OL].2019.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