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迅的“儿童观”到儿童的“观鲁迅”
周一贯
[摘要]鲁迅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是中华民族文化的象征。以前,由于种种原因,鲁迅被“神化”了。因此,教学统编教材六年级上册的第八单元,教师要认真解读鲁迅,让学生认识真实的鲁迅、走进鲁迅的生活世界。鲁迅的思想、精神是博大的、多方面的,其儿童观是一种基于人性大爱的儿童观。教学时,教师要引导学生从儿童的视角观察、感受鲁迅的思想、行为。只有这样,鲁迅才能成为一个鲜活形象,成为学生学习的榜样;也只有这样,学生才能从鲁迅身上吸取精神养分,获得成长的力量。
[关键词]鲁迅精神;儿童观;阅读理念
[中图分类号] G6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1007-9068(2020)31-0001-04
一个人的世界观,我们可以理解是这个人怎样“观世界”。那鲁迅先生的儿童观,也就是他怎样“观儿童”。当然,儿童也是完全可以“观鲁迅”,而且应当懂得怎样观鲁迅。
这是因为一个民族的文学史总是连接着这个民族的精神发展史。我们认识理解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离不开对其标志性人物的认识。无论怎样排列,鲁迅就像孔夫子一样,是不会不在其中的。大文学家是标志性人物的主体。德国有歌德,俄国有托尔斯泰,法国有雨果,英国有莎士比亚……中国该有谁呢?自然是鲁迅,因为他不仅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革命家,是中华民族的脊梁。儿童,作为中国的未来一代,又怎么能不认识鲁迅、亲近鲁迅呢?
然而,前段时间,坊间竟有这样的流言,说“中国的孩子学语文,一怕文言文,二怕周树人(鲁迅)”。这话说得似乎有点过分,但也确实反映了我们曾经有过的对鲁迅认知的扭曲。也许正因为鲁迅的伟大,他一直被人谈论过度,在不同时代的政治漩涡里,被一层层“涂料”所粉饰而神化成了意识形态的一员“斗士”。以至在2006年“上海书展”的一次演讲中,已到古稀之年的鲁迅之子周海婴先生都表示“不认识”鲁迅了,认为社会上谈论的“鲁迅”好像并不是他最亲近的父亲的样子,以致竟发出了“鲁迅是谁”的天问。连鲁迅的儿子尚且如此,当然就难怪当时的学生“二怕周树人”了。
现在,拨乱反正,鲁迅已从被人为地“神龛”中走下来,回到了人民中间。当代的儿童,不仅佩服于“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先生,以匕首和投枪与形形色色欺压人民的敌人做不倦斗争的鲁迅,更挚爱于“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先生,那特别亲和仁慈而又有着风趣幽默的鲁迅。
统编教材六年级上册第八单元以“走近鲁迅”为主题,更为当代小学生与鲁迅先生的相敬相亲,开拓了重要的学习空间。这是一个选文精深的单元,是多视点选择的有机统一。四篇课文有三个不同。一是作者不同。《少年闰土》和《好的故事》是先生的作品,后两篇课文《我的伯父鲁迅先生》《有的人》是别人写纪念先生的文章。二是体裁不同。《少年闰土》是小说《故乡》的节选;《好的故事》是饱含情感的诗性散文;而《我的伯父鲁迅先生》是侄女周晔写的回忆录;《有的人》则是著名诗人臧克家的一首现代诗,以对比手法高度概括地歌颂了鲁迅先生的高尚品质。三是教学方法不同。前两篇是先生的原作,自然要精读精思;后两篇则可采用略读的方法,运用精读所得而以自读为主。但这三个不同又一起交汇于一个共同点,即都以“儿童的视角”组成一个整体。《少年闰土》写的是鲁迅童年时代的一位农村儿童;《好的故事》虽然是一个发生在“昏暗”的夜里的梦境,但充满了童年的想象,那梦境正是鲁迅童年时代最熟悉、最难忘的江南水乡、山阴道上;《我的伯父鲁迅先生》更是从儿童的视角回忆作者最敬爱的伯父鲁迅先生;至于《有的人》这首现代诗,更是综合性的,以通俗易懂的对比手法,总结了鲁迅的伟大品格。作为单元的最后一篇文章,《有的人》自然地有着可以回忆旧知、总结前学心得而达到对鲁迅先生的一个虽属初步但相当完整的印象,不仅实现了本单元“走近鲁迅”的主旨,而且为今后深入学习鲁迅打下基础。确实,我们不能不叹服这一单元选文的精湛和实现了多角度介绍先生而又自成体系的用心。
显然,统编教材这唯一的“鲁迅单元”,是学生在儿童阶段感受鲁迅品格、学习鲁迅精神的重要内容。我们必须认真把握这一学习契机,把体现中华民族文化标志性伟人的鲁迅精神在当代儿童心上牢牢扎根。我想讨论这样一个大题目,很难在一篇短文中完成。因此,笔者只能择要地从语文教育、语文教师的角度,表达一点浅见,而不避挂一漏万之嫌了。
一、基于人性大爱:先生的儿童观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鲁迅先生的一生,我想莫过于他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他以如椽之笔做匕首投枪,英勇地与旧社会恶势力奋战的刚烈不阿和对人民、对年幼一代呵护倍加、关心体贴的深沉柔情,整体性地融合为拯救民族危亡的一种历史担当,赢得了世世代代中国人的敬仰和爱戴。也许是出于教师的专业情怀,我自然会特别感佩于他的儿童观,即他对儿童的独特认识和大爱情怀。
鲁迅的儿童观,始于他进化论的人道主义。他认为,生命总是发展、进步的,所以“后起的生命,总比以前更有意义,更近完全,因此更有价值,更可宝贵”(《坟·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正是这种生物进化的客观规律,使所有的动物都有了爱护后代的天性,人类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先生的儿童观既立足于进化论的科学基础,又因其密切联系了当时中国的现实存在而超越了进化论,又具有了社会学的意义。他认为正是“圣人之徒”(指舊社会的恶势力)作践了人类爱的天性,竟把子女视为是父母的“施恩”,把抚养下一代看成是“放债”,“因此债望报偿,以为幼者的全部,理该做长者的牺牲”(同上)。呐喊“要救救孩子”,是因为“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席”的人,所以,我们就得毫不留情地“扫荡这些食人者,掀掉这筵席,毁坏这厨房”(《坟·灯下漫笔》)。
中国传统的儿童观,由于这样的封建社会,自然只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儿童根本就不是平等的人。如果说父母还有对孩子一丝的爱,那就是希望孩子能像个“小大人”。这就总会以成人的规范去催熟孩子,无情地去扼杀童年的情趣和身心的自由发展。显然,鲁迅对这种旧式的儿童观是深恶痛绝的,“救救孩子”正是他毕生的呐喊。就在先生逝世前23天抱病写的《立此存照(七)》中,又一次提出:真的要“救救孩子”,这“于我们民族的前途关系是极大的”(《且介亭杂文末编·附集》)!
如何救孩子?鲁迅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中明确提出,对孩子“第一便是理解”“第二便是指导”“第三便是解放”。先生在《呐喊·白序》中说得好:“只有当具有个体尊严和独立思考的人被确立起来,一个现代意义上的中国的崛起和强大才是可能的。”他正是把顺应天性、张扬个性视为教育之基、立人之本,所以,在那个时代才会高瞻远瞩地提出:“是故将生存两间,角逐立国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后万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和张精神。”(《文化偏至话》)由此,今天令我们深切感受到的教育首在立德树人,不正是先生“首在立人”的儿童观的时代发展吗?
二、童年情趣的图画书情结
在鲁迅先生的作品中,我一直觉得他有许多对图画书的童年记忆和童心情怀。孩子的天性是喜欢图画书的,尽管读图画书只是人们一生可能拥有的多种阅读方式中的一种,但能获得十分微妙的精神和心智上的沉淀,而成为一生的美好记忆。鲁迅先生曾深情地回忆他最初上学读的第一本书是艰涩难懂的《鉴略》,实在难有兴趣,而最令他钟情的是图画书:“家里原有两三箱破烂书,于是翻来翻去,大目的是找图画看……”(《随便翻翻》)。在塾师周玉田家里,他最喜欢读的是《花镜》,因为上面有很多图。他便对着书上的图,在周玉田家院子里,一一对照种着花卉,塾师也经常指着图给他讲解。当时,他很想自己有一本《花镜》,便拿出了所有积蓄的零用钱,花了二百文才买到。当他听周玉田说曾经有过一本绘图的《山海经》时,便十分向往那本书里的图画,那些长翅膀的人、人面的兽、三脚的鸟、九头的蛇……以后,他就拿着积蓄起来的压岁钱去买《山海经》,但一直没有买到。一次,长妈妈探家回来,高兴地把一叠用粗纸包的四本书递给鲁迅,说:“我把你想要的‘三哼经买来了。”这使得鲁迅喜出望外,马上翻开来看,竟越看越爱看。因这事,还改变了鲁迅“并不怎么喜欢她”的看法。直至数十年后,鲁迅还怀着深情写道:“这四本书,乃是我最初得到的、最为心爱的宝书……书的模样,到现在还在眼前……”(《阿长与》)在鲁迅对童年的温暖记忆里,似乎最深刻的莫过于那些图画书了。他经常用节省下来的压岁钱去买图画书,于是就有了很多画谱,如《海山画谱》《海上名人画谱》《椒石画谱》等。这些书买来之后,他都精心保存,不使上面沾上一点污迹。晚上,做完作业后,便常常在母亲房里的八仙桌上,把画册摊开,一张一张地细看。
以为读图画书是“浅阅读”的看法,应该是不正确的。阅读的深度来自读者对读物内容的解读程度,而不是由读物的表达形式决定的。好的图画书一样可以承载富有思想的内涵和发人深省的力量,从而深度开发读者的睿智,触动丰富的情感世界。其实,鲁迅童年对所接触的图面书也不是一概接受,而是引发他对读物内容亲疏好恶的强烈情感。例如,他對《文昌帝君阴骘文图说》《玉历钞传》乃至《二十四孝图》等,就十分反感,觉得地狱受罚十分恐怖,“郭巨埋儿”惨无人道,“老莱娱亲”简直是“肉麻当作有趣”(《朝花夕拾·二十四孝图》)。
从根本上说,图画和文字都是一种书面符号。而图画比文字更为直观,其具体形象的思维特点更易为孩子所接受,而且使孩子的解读有了无限的可能性,只有想象力才是它的边界。当然,我们认识读图的意义也不否认或忽视读文的重要作用,但读图与读文有着互动效应却是不容否定的。特别在今天,我们走进了读图时代,“读图”的意义更不是“读图画书”可以包容的。但好的图画书应当是人生一辈子的书,因为在这里可以让“孩子读故事,年轻人读情感,老年人读思想”。
鲁迅自小爱读图画书,这对他的伟大事业无疑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如,他对木刻的提倡,他热衷于为自己的著作做封面和装帧设计,他对各国画本和名画的收集……就更不要说融入他的精神世界和文学创作中的那种深刻的审美追求了。因此,鲁迅的“图画书情缘”是很值得在今天的儿童教育中深思的。
三、“为完全的人”读书的儿童阅读理念
鲁迅说“读死书是害己,一开口就害人;但不读书也并不见得好”(《读几本书》),辩证地指出必须要在一个“完全的人”背景下健康地读书。这种“完全的人”,鲁迅寄希望于“后起的生命,总比以前更有意义,更近完全,因此更有价值,更可宝贵”。(《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确实,在鲁迅创造的宏大精神财富中对儿童阅读的关注和一贯的身体力行,无疑是留给我们的又一笔宝贵财富。
他十分强调儿童读书应当重视自由阅读带来的精神快乐。他在《读书杂谈》中提出“读书至少有两种,一种是职业的读书,一种是嗜好的读书”。对职业的读书,有时就“非看不喜欢看的书不可”。然而,“嗜好的读书”就不一样,那是出于自愿,全不勉强,离开了利害关系的读书。鲁迅回忆儿时的读书,就是寻找爱看的书。他说:“一认识字,对于书就发生了兴趣,家里原有两三箱破旧图书,于是翻来翻去……这样就成了习惯……”(《随便翻翻》)。鲁迅十分理解儿童的阅读心理,他们往往并不以成人的功利逻辑来看待读书,常常琢磨“月亮怎能会跟着人走,星星究竟怎么嵌在天空中”“他常常想到星月以上的境界,想到地面下的情形,想到花卉的用处,想到昆虫的言语;他想飞上天空,他想潜入蚁穴……”(《看图识字》)以此对照当下的儿童阅读,正是受到成人的太多干预,什么“提升考试成绩”“提高写作水平”,什么“要摘好词好句”“要写读书心得”之类,使儿童很难享受到自由阅读、兴趣阅读所带来的那种精神快乐。
他还主张闲杂的读书状态。他在《随便翻翻》一文中曾提到:“这里只说我消闲地看书——有些正经人是反对的,以为这一来,就‘杂!‘杂,现在又算是很坏的形容词,但我以为也有好处。”对学生,他也一样认为,我们虽然不可能“退了学,去看自己喜欢看的书去”“但大可以看看本分以外的书,即课外的书,不要只将课内的书抱住”(《读书杂谈》)。他把闲杂地读书比喻为“必须如蜜蜂一样,采过许多花,这才能酿出蜜来。倘若叮在一处,所得就非常有限,枯燥了”(《致颜黎民》)。
他更强调读书应当联系生活实际:“专读书也有弊病,所以必须和现实社会接触,使所读的书活起来。”(《读几本书》)因为“实地经验总比看、听、空想确凿”。他在厦门大学教书时,有一次集美学校请他去演讲,校长专门派了秘书事先来跟鲁迅打招呼:校长的意思是学生应该专门埋头读书的,不料鲁迅回应那位秘书说:“我却以为也应该留心世事,和校长尊意正相反。”为了让孩子有好书读,他先后译出了科幻小说《月界旅行》《地底旅行》以及当时俄国的《爱罗先珂童话集》《桃色的云》《小约翰》《表》等优秀的儿童读物。
阅读造就一个时代的风情,也实现一个人的精神成长。它不只是语文教育的事,但又与语文教育的改革有着非同寻常的联系。看今日的儿童阅读,在语文课程标准和统编语文课本的指引下正在进入一个丰富多元的时代:文章的电子化、网络化打破了印刷文本的老格局。但是,当年鲁迅先生的儿童阅读理念仍然熠熠生辉,一样为所有关心儿童读书生活的人所深省、所称道。
四、从“走近鲁迅”到儿童的“观鲁迅”
鲁迅先生是中华民族精神文化的伟人,自然是高山仰止的。孩子们从小耳濡目染,是不可能对鲁迅一无所知的。统编语文教材将六上册第八单元编成“走近鲁迅”的单元,客观上起到了将儿童对先生的零星认知加以系统化的作用,为小学生形成初步的“鲁迅观”奠定重要的基础。正是从这样的视角解读教材,我们不难感受到编者的精细用心,即这个单元的四篇课文不仅有着从儿童视角出发的统一性一面,又有着内在序列的认知逻辑性。从鲁迅回忆故乡的童年朋友,那些农村劳动人民的孩子,到向往摆脱剥削压迫,追寻美丽富饶而不再昏暗的水乡梦境;从周晔对鲁迅的纪念文章来体悟儿童眼中的鲁迅,到最后以诗的语言全面地对先生伟大人品做出高度概括,力求整体认知。鉴于这样的单元体系和六年级学生已有的对鲁迅的认识,是完全可以将本单元的教学,在教师的引领和指导下让学生自主研读,展开项目化阅读。即把单元整体教学理念在“大阅读”教学思想的指导下,适度淡化单篇课文的边界,纳入学生已有的对鲁迅先生的认知,并补充相关的课外读物,整合为一个以学生自读为主、与学习实践活动相结合的“走近鲁迅”研读项目。这样的项目化阅读相当是一个语文学习任务群,即以学习任务为导向,以学习项目“走近鲁迅”为载体,整合相关的学习情境、学习内容、学习方法和学习资源,凸显学生为本的学习过程,从根本上改变教师过度讲析课文的教学模式。
如,在本单元的课文统读中,以“比较”为抓手来整体性地归结出鲁迅是一个怎样的伟人,从而使学生初步认识鲁迅精神。具体的教学策略如下:
当然,项目化阅读只是一种阅读教学改革的尝试,而以单元为整体项目,也只是其中的一种形式。我们也可以“整本書阅读”为项目,以相同题材的群文阅读为项目等。在本案“走近鲁迅”的单元教学中,无疑是比较适合尝试的,因为它更有益于树立儿童心目中鲁迅的整体形象,初步形成儿童“观鲁迅”的意识。
(责编 韦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