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剧《白蛇传》与电影《白蛇：缘起》的人物形象对比分析
朱智展
【摘 要】“白蛇传”的故事源远流长，是我国民间故事中的瑰宝，而由此改编的戏曲《白蛇传》也成了我国古典戏曲名剧，川剧《白蛇传》是川剧中的传统经典剧目，不论是其内在意蕴还是其外在形式，都可以称为戏曲艺术的上乘佳作，它以白蛇和许仙的爱情纠葛为主，展现白蛇崇高的品质和高大的形象，以震撼心灵的力量显示出其巨大的魅力。由黄家康、赵霁执导的动画电影《白蛇：缘起》同样是根据“白蛇传”的故事改编的，影片讲述了白蛇在五百年前与许仙的前身阿宣之间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笔者对川剧《白蛇传》与电影《白蛇：缘起》里的人物形象进行分析比较，分析主要人物形象的异同。
【关键词】川剧《白蛇传》;《白蛇：缘起》;人物形象;对比分析
中图分类号：J8文献标志码：A? ? ? ? ? ? ?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07-0010-03
一、白季子与小白
川剧《白蛇传》中的白蛇与电影《白蛇：缘起》里的小白都是蛇妖的形象，同样是爱上了人类的异类。川剧《白蛇传》中的主人公白蛇白季子是一个完美的女性形象、她貌似婵娟，刚柔相济，更重要的是她内在的人性和人情的美。不同于白季子完美的女性形象，电影《白蛇：缘起》里的小白不管是在身份上还是在对待阿宣的感情上都有着不完美的一面。
川剧《白蛇传》讲述了在洞中修炼的白蛇贪慕凡尘，挣脱枷锁私自下凡的故事。通过“佛殿贬谪”“收青下凡”“船舟借伞”“扯符吊打”“端阳生变”“仙山盗草”“许仙迷魂”“水漫金山”等场次展开讲述。
川剧《白蛇传》由“船舟借伞”这一场开始讲述白蛇与许仙的情缘，白蛇通过小青和艄公的撮合与许仙相识，两人互生情愫。戏里通过白蛇下船之后，两人的深情对视表现了白蛇与许仙的情投意合。在“撤符吊打”这场戏中，开始了对白蛇完美形象的刻画：“贤妻精通岐黄之术人敬仰。”戏里的白蛇精通医术，又拥有法力，在得知城东王伯伯染病后，立刻前去救治，这种行为使得白蛇心地善良的女性形象得以圆满展现。在“端阳生变”这场戏中，许仙听信王道陵，带回来雄黄药酒，小青说出“不走就等死不成”之后，白蛇依然选择留下。在面对许仙一杯杯的雄黄酒时，她百般推辞不过，便咬紧牙关唱道：“你妻陪你饮一樽。”为打消丈夫的疑虑饮了酒，却没想到现了原形，导致许仙惊吓至死，她“魂惊魄骇痛断肠”。在小青说“这等无情无义之人，你哭他做甚”之时，白蛇还在为许仙开脱：“此乃蛤蟆之过，并非你家姑爹之过。”为救许仙，她孤身一人远赴仙山求取仙草，冒着生命危险与众仙搏斗，盗取仙草，救夫性命。“水漫金山”这场戏更深刻地表明了白蛇对爱情的忠贞，她明明知道法海法力高强，但为了救许仙，身怀六甲的她还是要去金山寺全力一战，白蛇为维护自己的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甚至牺牲生命。此时人们已经弱化了她的妖性，白蛇已演变为一个善良、忠贞的正义形象，而这种形象也正是男权社会下男性所需要的典型化的女性形象。
电影《白蛇：缘起》的故事发生在晚唐年间，国师为了修炼发动民众大量捕蛇，村民为了减轻赋税便聚在一起捕杀蛇类，因此处境艰难的蛇族指派小白去刺杀国师，但小白刺杀国师失败，坠落悬崖并失去记忆，最后被阿宣所救。《白蛇：缘起》里的白蛇形象不同于川剧《白蛇传》中完美的女性形象，由于蛇族与杀手的身份，白蛇小白的妖性更直白地显现出来。即使在她失忆期间，也没有过多表现其善良、美好的品质，在她刚刚醒来的时候，反而对村民有着极大的防备心理，时刻保持攻击的姿势，这与川剧中白蛇救治村民的善良形象产生了鲜明对比。在与阿宣的感情上，和白季子对许仙的情感相比并不强烈，她反而更重视自己与蛇族的命运。“天地有规矩，有很多不想做，但不得不做的事。”她知道自己的责任和使命，所以她在恢复记忆之后，便主动和阿宣分开，去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不同于白季子对爱情的执着，小白的爱更加内敛，也有着更多的考量，她的世界里不光只有爱情，还有着推翻邪恶势力的责任和帮同类抗争的使命。不同于传统社会对白季子的完美刻画，小白有着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她不畏强权，与国师、蛇王勇敢搏斗，有能力有担当，她不仅是自己的主人，也是拯救社会的英雄。
从《白蛇传》中的白季子到《白蛇：缘起》里的小白，不同的人物形象也体现出不同语境下创作者对女性形象的不同诠释。白季子善良、温柔、忠贞，可以为爱情、为家庭牺牲自己，奉献自己，可以“生是为了官人，死也是为了官人”。这样的人物形象与中国传统社会男性对女性的要求一致，是男性视角下的典型化的完美女性形象。由于男权社会历史的滞留性，这种女性形象大多是由男性意识主导创造的，她们依附于男性生存，缺乏女性的自我主体意识。而《白蛇：缘起》中小白的人物形象并不完美，她果断狠辣，防备心强，但独立坚强，拥有可以反抗黑暗势力的能力与力量，有自我意识和自己的立场，敢于承担，能够为自己的命运进行反抗和斗争。与古代传统女性不同，当代女性已不再是男性的附属品，女性逐渐脱离男性辅助性角色的身份，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小白的人物形象是当今时代背景下新女性形象的缩影，她区别于传统的典型化的完美女性，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更具有担当和责任感，感情只是她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并非像白季子一样，爱情甚至丈夫就是生命的全部。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与自我价值的体现也是小白与白季子最大的差别。
二、许仙与阿宣
川剧《白蛇传》中的许仙与电影《白蛇：缘起》中的阿宣形象，都是普通的男性角色，也都是爱上了非人类的白蛇，都有着善良正直的品行，但是不同于许仙的懦弱与愚蠢，阿宣则通过自己的勇敢与聪慧拯救了小白与捕蛇村村民。与之前川剧《白蛇传》中女强男弱的人物设定完全不同，电影里阿宣成为了爱情中主动、强势的一方，这也使阿宣区别于性格胆小、对待爱情不坚定的许仙形象。
川剧《白蛇传》中的许仙是被强大的封建统治思想和势力所左右而在最后觉醒的典型人物，这就决定了许仙是个性格复杂、优点缺点并存的人物。在第一场“佛殿谪贬”中，通过许仙的念白“我佛慈悲，念她千年修炼，就放她一条生路吧”我们可以看出，许仙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船舟借伞”中，许仙让白季子与小青登船避雨的行为，展现了他善良的品性。可惜戏里的许仙是矛盾的，在“撤符吊打”这场戏中，许仙则表现出了他的另一面。经不住王道陵三言两语的蛊惑，他接过符咒试探妻子，这里已经把他懦弱、胆小、对妻子的不信任展现出来。表面上看，他是愚蠢的，实际上是灵魂深处已被封建思想牢牢控制和占领，才对封建正统势力和传统思维言听计从。“端阳惊变”是对许仙形象的进一步深化，面对王道陵和妻子，他选择相信王道陵，他在封建势力与传统思维面前并没有选择与白蛇的爱情。他的爱情说得上真心实意，但面对封建势力时，便显得软弱无力。在妻子频频拒绝表示自己身怀六甲不宜饮酒之时，他仍不顾妻子与腹中胎儿，逼着妻子饮酒，只为打消疑虑。在“许仙迷魂”中，许仙性格已有了转变，他唱道：“贤妻情义重如山，千辛万苦救许仙。”但他遇到法海时，又一次轻信了法海的话，这里也对许仙的愚蠢进行了描写，他对封建势力无法进行抵抗，又一次为自己和妻子带来大祸。在“水漫金山”中，许仙看到白蛇的所作所为，终于有所感动，勇敢挣脱束缚奔向了妻子。这里是许仙思想的转变与觉醒，打破了封建势力的枷鎖与桎梏，许仙的人物性格也从这里开始得到升华。
电影《白蛇：缘起》中的阿宣形象，可以说是完美男性的典范，不同于川剧里许仙形象的复杂与矛盾，阿宣的角色仿佛是各种美好的综合体。影片一开始就展示了阿宣与捕蛇村村民的不同，在村民奚落他采草药无法抵赋税时，阿宣说：“抵不了税，救人也好啊。”从中体现了他的善良。他在山上搭棚子想当郎中、给村里的孩童做玩具、救下昏迷的小白……这些都说明他有着同许仙一样善良正直的品性。在面对与小白的感情时，他表现出了许仙从未有过的勇敢和信任，自始至终都未曾退缩过。在小白现出原形之后，阿宣坚守在小白身边，守着重伤的小白醒来。而“妖又怎么样，人间多的是两只脚的恶人”，体现了阿宣对待人与妖的心态，表达了他对生命的尊重，也在一定程度上感染了观众。
阿宣对小白的爱是真诚而炙热的，为了和小白在一起，他将自己也变成了妖。面对失控的小白，他作为最弱最小的妖，勇敢地站了出来，拼尽全力保护小白。最终阿宣为救被困法阵的小白，为了自己的爱情而形神俱灭，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没有放开小白。这样的阿宣痴情忠诚，有勇有谋，心地善良，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甚至付出生命，这种几近完美的人物形象注定是与许仙不同的。
不同的社会背景与时代背景下，对相同的人物形象有着不同的诠释与演绎。从许仙到阿宣，一个懦弱愚蠢，一个是有勇有谋;一个疑神疑鬼，一个一往情深。处在封建势力统治下的许仙，选择了所谓的“正道”，并且屈服于封建正统思想。而电影里的阿宣，敢于挑战权威，敢于遵从自己的内心，在面对“正道”时，他遵从内心，选择了被“正道”所不容的人妖爱情，展现了“爱与自由”的文化内涵。许仙的人物转变背后是创作者思想的转变，许仙由无能的形象到全能的男性形象，背后也是创作者对当代男性形象的一种期待。
三、小青的人物形象
不论是川剧《白蛇传》里的小青还是电影《白蛇：缘起》里的小青，都是忠心的代名词，对待白蛇，都是毫无怨言的追随，情谊深厚，但是两个版本的小青也有着不同之处，如性别与身份上的不同，对待白蛇与阿宣情感上的不同等。
《白蛇传》里的小青是男性角色，后面为了追随白季子到凡间，才化身为女性角色，但在“扯符吊打”“水漫金山”等场次中，小青依然是以男性形象出现，而《白蛇：缘起》中的小青自始至终都是以妩媚的女性形象出现。在对待白蛇与阿宣的感情上，两版小青态度也截然不同。《白蛇传》中的小青，被白蛇对桂枝罗汉的真情所感动，遂为二人牵线搭桥，在许仙被骗上金山寺之时，又与白蛇拼命相救。《白蛇：缘起》里的小青，开始便对阿宣有着极大的偏见，从“他可是个捕蛇人”这句话中就可以看出两人一直处在对立的位置，而在白蛇与阿宣互生情愫之时，青蛇也是不断阻挠，直到最后看到阿宣为了救小白而形神俱灭，对阿宣的看法才有所改观。
“易装意味着个体外在性别符号的变化，并带来社会性别角色的改变，呈现出在虚幻的空间里跨越性别界限的快感。”[1]川剧《白蛇传》里小青男女形象的互相转化，是易装中的戏外易装，即性别反串表演，性别的转变也意味着社会角色的改变。小青的男装形象多在打斗戏中出现，如“收青下凡”“扯符吊打”“水漫金山”等场次中的形象，呈现的是其勇敢、仗义、不卑不亢的性格特征。而小青的女装形象则在陪伴白蛇以及日常生活中出现，如“船舟借伞”“端阳生变”等场次，呈现的则是她温柔顺从的性格特征，女性形象也表现了她婢女的身份及父权社会下男女社会地位的不平等。
电影《白蛇：缘起》中的小青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女性形象，但她对小白也有更加复杂的情感，通过影片中小青、小白的对话和肢体接触，可以看出小青对小白有着同性之间的特殊情感，社会的日益开放和文化氛围的相对宽容也为影片得以展现同性之间的情感关系提供了条件。酷儿理论认为，“真正的性别平等应该是：所有人，不论男女，都可以在不受各种成见、严格的社会性别角色分工观念，以及各种歧视的限制下，自由发展个人能力和自由做出选择。”[2]从《白蛇传》到《白蛇：缘起》，小青的性别变化以及角色变化也正是我们争取性别自由与平等进程的体现。
四、结语
通过对川剧《白蛇传》与电影《白蛇：缘起》中各人物形象的对比、分析，可以看出，不同的社会背景和文化语境下，创作者以及观众对同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与解读也是不同的。《白蛇：缘起》借鉴了《白蛇传》中的人物、情节等，但其在人物形象塑造、设计以及故事情节等方面都具有创新性。《白蛇：缘起》在原本经典故事的基础上进行致敬和创新，打造了不同于《白蛇传》的全新的人物形象，进一步深化了故事内涵。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白蛇传”的故事有着不同的讲法，经典的桥段通过挖掘与创新也可以唤起观众的历史记忆与文化认同，戏曲的传承、电影的旧语新说，都是对白蛇故事的不同解读。
参考文献：
[1]王译彬.华语女同性恋电影中的身体表征一基于女性主义视角研究[D].华东理工大学，2012，39.
[2]谈永珍.对朱迪斯·巴特勒性别操演论的伦理审视[D].廣西师范大学，2010，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