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元帅的故乡情
戴安林
彭德怀元帅是湖南省湘潭县乌石寨人,1898年10月出生。他在家乡度过了苦难的童年和少年,投身革命事业以后,时常眷恋着家乡和父老乡亲,新中国成立以后,他仍然非常关心家乡的建设和群众的生活,曾先后于1958、1961年两次回乡开展调查研究活动。而今,当你走进乌石寨、走进彭家围子,你仍然会听到许许多多关于彭德怀元帅关心家乡的感人故事,你的心灵一定也会为他那片浓郁的乡情所打动……
向乡亲们赔礼道歉
这是1958年彭德怀回湖南来调研时的一件往事。
腊月的一天,寒风刺骨,雪花铺天盖地,而在湘潭县云湖桥的水利工地上,却是红旗招展,歌声飞扬,数千人来来往往,热气腾腾。这是大跃进运动期间,社员群众正在兴修水利的一个场面。
此时,在风雪之中,一辆普通的吉普车来到工地上,从车内走出一位身材武墩,器宇轩昂的老人,褪色的军大衣披在肩上,脚上穿着一双布棉鞋。他登上一个小山坡,抬头望着正在你追我赶、忙忙碌碌的人群,双眉紧皱,两眼圆瞪,脸上的表情阴沉沉的。他来到工程指挥部,正准备进房间去,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阵阵喧哗声,赶忙走过去一看,不看则罢,一看大吃一惊……
在工程指挥部前的坪子上,跪着一排男女社员,个个勾头垂脑,战战兢兢。他们脖子后面插着一面小白旗,在寒风中哗啦作响。老人抬头望去,只见在坪子旁光秃秃的歪脖子树上,还吊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社员在痛苦地呻吟,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一边骂人,一边用鞭子打人……
“住手!”老人一声大喝,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鞭子“咔嚓”一声折成两截。只见他脸上剑眉倒竖,怒目圆瞪,咬牙切齿。
那个干部模样的人瞪着老人:“你……你……你是何人?”
“彭——德——怀——”三个字一出口,如平地惊雷!那个干部模样的人不由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两只眼睛不知道如何转动,想看,又害怕那火辣辣的目光,不看,又觉得机不可失,难得见上伟人一面。
社员群众听到那如雷贯耳的名字,顿时热血沸腾,又惊又喜,不约而同地呼唤出声:“彭老总——彭老总!”
彭德怀深情地望了望惊喜的社员群众,转而怒不可遏,厉声责问那个干部模样的人:“我们几十年流血奋斗,从地主手里夺过鞭子,今天,他们犯了什么法,你竟然……”他浑身颤抖着,气得连话也说不下去了。
此刻,社员群众像受辱的孩子见了娘亲,一个一个边哭边诉被打的原因:
满老倌说,他反对弄虚作假被定“有罪”;
狗伢子说,他放不出“卫星”被判“犯法”;
三阿婆说,她向上级提意见得罪了干部;
七嫂子说,她为婆婆熬药冒了烟火;
桂妹子说,她肚子痛出工迟到了三分钟……
彭德怀弄清楚了原缘,怒气冲冲朝着那个干部模样的人猛喝一声“混帐东西!”然后又热情亲切地喊到:“乡亲们,起来,都起来!快起来!!”他肝肠寸断,热泪盈眶,伸出手,躬下身,将社员群众一个一个搀扶起来,嘘寒问暖,轻抚伤痕……他越来越激动,迈开大步,铁塔般站立在社员群众之中,声若洪钟,吼到:“打过人的同志站出来!”
“沙、沙、沙……”几个曾经动手打人的干部低着头站了出来。
彭德怀威严地喊着口令:“立正——向前——看!”
几个干部“嚓、嚓……”立正,缓缓抬头,羞愧难当。
此刻,彭德怀心如油煎,来回在队前踱着步,猛然用手指着冻得像筛糠一样的社员群众,痛心地说:“他们是什么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呀!可是,你们吃多了狗肉吗?说假话的打说真话的,公仆竟然打起主人来了,像话吗?我们当干部的对得起群众吗!?”
彭德怀的话既像利剑穿心,又像春风暖人。干部们听得心发跳,脸发烧。尤其是那个刚才还在打骂社员群众的干部,更是恨不得钻地三尺,无颜面对父老乡亲……
干部们都在认真思考着彭德怀所说的话语,联系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们的头,越勾越低,他们的心,越来越沉……
彭德怀猛然一转身,面向社员群众深深一鞠躬:“乡亲们,同志们,我也是人民的干部,我向你们赔礼道歉,只要你们心里舒坦点,骂我打我都行啊!”
顿时,干部和社员群众泪湿衣襟,聆听着彭德怀的谆谆教诲,感受着彭德怀对故乡人民深情厚意,忘记了风雪,忘记了寒冷,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与乡亲们一起开田
在湖南省湘潭县乌石寨彭德怀元帅故居前,过去是一个砂石成堆的大荒坪,面积有一百亩左右,名叫黄泥大坪。相传这里是元末明初农民起义领袖陈友谅的参政、乌石寨寨主易华的练兵场地。后来,这里一直是放牧牛羊的地方。
彭德怀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玩耍和放牛,多次听老年人讲过易华带兵劫富济贫的故事,因此,他曾天真地说过,长大以后他也要带兵劫富济贫,为劳苦大众打天下,要带很多很多兵,使整个黄泥大坪都站不下。
1961年11月,已经在庐山会议上被错误罢了官的彭德怀,经过中共中央和毛泽东的批准回到湖南,在湘潭等地进行了为期53天的调研活动。他走访了7个公社的几十个生产队,接待来访的干部和社员群众2000多人。他对当时农村的粮食生产、多种经营、手工业生产、集市贸易管理、社员群众口粮安排和贯彻落实党对农村的各项经济政策、纠正“五风” (即:瞎指挥风、浮夸风、命令风、共产风、干部特殊风)、改进干部作风等情况,都有比较系统的了解和研究。他还就一些问题同干部、社员群众进行认真的商讨,并对解决这些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明确见解。
有一天晚上,彭德怀在煤油灯前,聚精会神地撰写《乌石公社乌石大队的调查材料》。当他写到“同一时期,‘五风很严重,社员群众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困难,浮肿病人一度增至63人……”,这时,他的心里难过极了,放下笔,点燃了一支香烟,猛吸了两口,在房子里来回地走动。突然,他把好长一节烟头往地上一砸,一脚踩灭,快步走到屋外去了。警卫参谋景希珍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知道彭德怀本来是不抽烟的,1959年庐山会议以后才开始抽烟,现在他的这个举动,分明是很生气了。景希珍不敢问他去那里,只好悄悄地跟在他的后面走着。
彭德怀快步走到黄泥大坪,站着沉思了起来。他想,自己小时侯就想和易华一样带兵劫富济贫,为穷人寻找出路。几十年来,经常想要努力奋斗,让广大人民群众过上好日子,可是,现在解放10多年了,社员群众还有饿肚子的,一个大队就有这么多的水肿病人,这怎么行啊!在月光下,他环视了黄泥大坪一会儿,又朝着乌石峰望了一阵儿。突然,他高兴地想起在乌石山的南麓有一个叫楠木冲的水库,而黄泥大坪正好在这个水库的下面,完全可以利用这一有利的自然环境,把荒芜的黄泥大坪改造成为良田。他看到警卫参谋景希珍正好站在身边,就说:“明天清早我们一起去看看楠木冲水库吧。”
第二天早晨,彭德怀亲临楠木冲水库视察后,即找到当地生产队长商量。他说:“我这次回乌石已经有好几天了,通过听汇报,开座谈会,个别走访,开展调查研究,已经了解了不少真实的情况。我觉得,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增加粮食生产,解决好社员群众吃饭的问题,这样才能调动社员群众的积极性,进一步发展生产。今天早晨我特意到楠木冲水库看了一下,里面蓄存了不少水。这说明黄泥大坪如果开成田,是会有水灌溉的。我建议你们今年冬天就动手,把它开出来。你看怎么样?”
生产队长连连说:“要得,要得,这是个好办法。今天晚上就请您老人家帮我们开一个会,好吗?”
彭德怀笑着点头说:“好的,好的,我一定参加。”
在生产队全体社员大会上,彭德怀激动地说:“这几年由于多方面的原因,我们遇到了暂时的困难,每人每天一斤粮食(指稻谷和红薯等)都没有,这怎么吃得饱?怎么不得水肿病?我是打柴棍子出身的,过去饿怕了。现在,我们得想办法呀!我们这里过去是干鱼脑壳,有得几天不落雨就干旱,下得一两天大雨就山洪暴发。现在有了楠木冲水库,就可以说是水旱无忧了嘿。我们把黄泥大坪开垦成田,就有水浇灌了,就一定能增加粮食嘛!在抗日战争时期,根据地的军民生活很困难,毛主席号召生产自救,我们国家现在的农垦部部长王震,在抗日战争时期是359旅的旅长,他率领部队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在陕北南泥湾开荒,就发展了生产,改善了生活嘛。现在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合力,把黄泥大坪开垦出来,就可以种上小麦和棉花,明年就可以有吃有穿嘿。你们各位看要得吧!?”
所有到会的社员群众都异口同声地回答:“要得!要得!”
彭德怀非常高兴地说:“很好呀,大家一致同意,齐心合力开荒,这就好办啦。至于怎么开垦记工呢?今天上午我同生产队长已经商量好了,打算是搞责任制,分到各家各户去挖,挖出来后再由生产队统一丈量记工,统一分砌田塍,统一安排种植作物。大家看这个办法可不可以?”
“很好!”社员群众立即都表态赞同。
当天晚上,社员大会散了以后,彭德怀要他的侄儿给准备了几把锄头。
第二天上午,彭德怀和随行人员也参加开田。他卷起裤脚,捋起袖子,熟练地挥舞着锄头,不停地挖着、挖着。他的背稍微有点驼,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农民。他一边挥舞着锄头开荒,一边还与身旁的社员群众有说有笑,干得非常起劲。在场的人看到63岁的彭德怀也来参加垦荒开田,都深受感动。
“时人不识将军面,朴素无华田舍翁。”当时,正好有一位附近学校的老师路过此地,看到了这一幅感人肺腑的情景,顿时背诵起延安一位老农歌颂朱德的这两句诗,并深有感慨地说:“彭老总也和朱老总一样,是一位保持着淳朴的农民气质的田舍翁啊!”
如今,当人们到彭德怀元帅故居参观,看到屋后有好山,门前有好田,都说这里山水田园风光好,自然环境美如画。如果不看田边竖立的一块写着“1961年彭总在此带头开田”的牌子,不留意故居陈列室那把几斤重的缺口锄头,不听别人介绍的话,谁也不会知道,40多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大荒坪嘿。现在这里早已经变成了68亩旱涝保收的双季稻的良田了……
为家乡捐款建学校
1958年12月,彭德怀回故乡乌石寨开展社会调查时,特地视察了乌石小学。当时,这所学校设在谷家祠堂,墙倾瓦破,室内阴暗潮湿。他一间一间认真地看着教室,认为这样的环境很不利于学生的学习和身心健康。当他来到学生的宿舍,只觉得有一股冷气迎面袭来。他又看了看学生食堂,全是一些红薯丝稀饭,菜里有盐无油,很难咽下肚子。
彭德怀紧锁双眉,问学校校长:“怎么搞的,七、八岁的细伢子也要住学校?”
校长回答说:“我们搞军事化。”
“那你们请了多少保姆?”
“没有请。”
“有的细伢子还尿裤,你们招呼的了?细伢子、细妹子病了,你们那个来管?”彭德怀严肃地问道。
校长一声不吭。
“什么军事化?!我都还没有带过这样的小兵嘿!”彭德怀大声命令道:“让所有的学生细伢子、细妹子回家去住宿!”他接着语气沉重地说:“一定要为家乡修建一个新学校,给孩子们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1961年11月,被罢官后的彭德怀第二次回到故乡。他又一次走进了乌石小学。然而,这所学校还是老样子,校舍依然破旧不堪,学生仍然是住集体宿舍。对此,他感到非常的难过,想把校长找来狠狠地批评一顿。然而,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在那样的荒唐岁月里,过多地去责怪一个普通的校长是毫无用处的,面对现实状况,就连他本人不也是无能为力吗!?
以后,由于彭德怀身陷囹圄,一直到逝世,他为家乡修建新学校的愿望也未能实现。
1979年5月,彭德怀平反昭雪半年后,他的夫人浦安修来到了丈夫的故乡,并特地去参观了乌石学校。学生们列队隆重热烈欢迎她的到来,以表达对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彭老总无比崇敬的心情。面对此情此景,浦安修热泪盈眶,更深深地理解了丈夫的夙愿,因此,她毅然从彭德怀的工资中拿出1万元,捐献给乌石寨,帮助修建一所新的学校。
“彭老总出钱修建学校了!”消息像一阵风很快传开来,乌石寨的父老乡亲、男女老少奔走相告,欣喜若狂……
在省、县、区、乡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在社员群众的热情帮助下,乌石学校新校舍很快就动工兴建,至1981年底,一座占地有7000平方米的二层楼的新校舍就竣工了。
宽敞明亮的新校舍里,孩子们在欢笑,老师们在欢笑,乡亲们在欢笑。倘若彭德怀有知,也一定会在九泉之下发出欣慰的欢笑……□
(作者单位:中共湖南省委党校、湖南省行政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