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花落去 ——试论贾政的人生悲剧
苟艇
贾政是红楼梦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他是儒家文化中忠臣孝子的代表性人物。一来作为贾宝玉的父亲,二来作为荣府的直接掌控者,他在全书中地位之重要,身份之特殊不言而喻。贾政确有端方正直的一面,他不像贾敬那样超脱尘世,也不像贾赦那样奢侈淫荡。因此,他在家庭、社会和官场中,都获得了较好的声誉。他的人生理想是:做忠臣、严父、尊长、孝子。但身处末世,一系列社会矛盾冲突加剧,使得他忠臣没做成,严父没当好,家长不治家,孝子未尽孝,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厦将倾。因此,笔者试图将贾政这一人物形象置于传统文化的背景上,探讨其内心世界的矛盾性,主客观之间的对立性,以及人生历程的悲剧性。
一
读过《红楼梦》以后,贾政留给读者的印象是什么呢?
1.贾政之忠君
贾政的人生目标就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处于诗礼簪缨之族、世代勋戚之家中的贾政,自小心中就埋下了忠君的种子。及至成人,传统之教育、社会之熏染,使得他更是忠字当头、以君为天。尤其是在女儿贾元春做了当朝皇妃,贾政成了皇亲国戚之后,这一点达到了顶峰。他从那次“元妃归省”以后,居官更加勤慎,以期仰答皇恩。贾政认为元春之成为贵人,这是“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又说;“今上体天地生生之大德,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岂能报效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他还教育女儿要:“勤慎肃恭以待上。”
2.贾政之孝母
书中第二十二回写贾政朝罢,见贾母高兴,晚上也来承欢取乐。酒过三巡,贾母便撵贾政去歇息。贾政亦知贾母之意,撵了他去好让他兄弟姐妹们取乐,他陪笑道;“何疼孙子孙女之心,何不略赐于儿子半点”?于是贾母勉强留下贾政,并说猜错了也要罚他东西。猜灯谜时,贾政已知谜底为荔枝,却故意猜错,罚了许多东西,然后方猜着了,也得了贾母的东西。之后也念个灯谜让贾母来猜,却悄悄说与宝玉,宝玉会意,又悄悄告诉了贾母。贾母想了想,果然不错,便说是“砚台”。贾政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是。”回头说:“快把贺彩献上来。”贾母逐件去看,尽是“新巧之物”,心中最喜。大家又玩了一阵,贾母再去对贾政说:“你竟不必在这里了,歇着去罢。”贾政忙答应几个“是”,方才退出去了。
3.贾政的严父形象
贾政“自幼酷喜读书”,并且托庇祖荫,皇上因恤先臣“额外”赐衔,接着又升迁外放,是一位堂堂朝廷命官,又因长女元春被封为风藻宫尚书贤德妃,而成为皇亲国戚,在贾氏门中,他支撑着荣国府,因而受到阖族尊敬……总之,在家庭,家族,朝廷,社会之中,他都是不可或缺的一员,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具有特殊的地位。
二
贾政的思想性格“为人端方正直,谦恭厚道”,教子之道则是“规以正路,委身于经济之道”,但大厦将倾岂一木所能支,所以尽管贾政主观上严于律己,勤于修身,谨于治家,但可惜生不逢时,处在封建末世的他,一切努力均是枉费心机,他“惜春长怕花开早”的诚心,只能化作“无可奈何花落去”的长叹。
1.文化悲剧,贾政未当好严父
贾政认为“子不教,父之过,养子不教如养驴”,作为一个百年望族的大家长,贾政为了家族的利益,宝玉的前途,也为了自己的脸面而严拘儿子的身心,觉得有权力、有责任、有义务去管教宝玉,而宝玉却偏是个欲冲破封建教条束博,追求个性自由的逆子,这就使父子关系在文化层面上展示了激烈的冲突。贾政大吵着“上辱先人,下生逆子”,又要“勒死”宝玉,而贾政管教宝玉的目的,是处于“规以正路”的目的,是躬行“存天理,灭人欲”的教条的产物,所以他总是不苟言笑,哪怕是家常宴聚,只要他在场,众人无不噤若寒蝉。他对憎恨功名、嫌恶八股、鄙弃仕途经济的贾宝玉,尤其严厉专横,甚至于残暴。贾政为了制服宝玉的叛逆性格,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所以见到宝玉有所谓的离经叛道趋势,便严加管教,大打出手。
2.伦理道德悲剧
作为人子,贾政在家庭中唯贾母之命是听,千方百计让母亲开心,“色思温,貌思恭”,竭尽全力要使自己成为符合儒家标准的孝子楷模。可是,在如何培养宝玉这个关系贾家未来的重大问题上,母子俩皆爱宝玉但教法迥异,由此屡屡发生冲突,这就将贾政推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在这左右为难的境地中,他因无法平衡此矛盾而不时遭到贾母的呵斥。在贾母“只是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的厉声斥责中,贾政实质成了有违初衷的不孝之子。
3.性格悲剧,贾政无力治家
作为贵族家长与封建官僚的贾政,显得昏庸无能。他理家无方,全凭贾琏凤姐们胡作非为。王夫人逼得金钏儿投井自杀,他还在说“自祖宗以来,皆宽柔待下”,这固然是他的虚伪,但何尝不是他的昏庸!贾珍父子居丧期间,借“习射”之名,勾引世家子弟,聚赌嫖娼,贾政不问究竟,大加称赞,说什么“文既误了,武也当可”,还郑重其事地命宝玉、贾环、贾兰等前往学习。贾府除了“两个石头狮子干净以外其余全是肮脏的”,而这些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他性格中的清高洒脱,“性素潇洒,不以俗物为要”时而流连风雅因而不理俗物的一面所决定的,故此家务上——主要是“财政”上——着贾琏夫妻署理,结果弊端百出,江河日下,到了连贾母的饭也“可着头做帽子”的地步,他仍蒙在鼓里。
4.社会悲剧
家庭是社会的缩影,按照儒家的人生逻辑,“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是“治国”的前提与实习,只有治好家,方能推而广之治好国,既然贾政在“齐家”上效果不佳,处处以悲剧告终,那么他在“治国”上又如何呢?当然也只能是事与愿违的悲剧结果。由家庭步入社会以后,贾政在客观上是恪尽职守,勤于政事,时时以儒家为官准则约束自己的言行,力圖做一个“事君,能致其身”的忠臣,试图做一个“在其位,谋其政”廉洁奉公的清官,可此时的历史车轮已运行至封建社会的末世,官场腐败,道德滑坡,信仰危机,他所信奉的儒家为官信条,早已成为昔日黄花,所以在客观上他陷入了孤独寂寞的可悲境地,成了欲清不能、迂腐冬烘的悲剧人物。
三
贾政这样的人物在我国古典文学作品中并非鲜见,但常流于一般化或概念化,缺乏生人气息。而曹雪芹则以不同的侧面把这个人物立体化,使其悲剧深刻化、必然化。
假若贾政生于封建社会的汉唐盛世,他在家庭中严于律己,兢兢业业,率先垂范,一切为家行为,循规蹈矩一丝不苟的作法,理所当然地可以成为忠臣典范。但不幸的是,他生于世风日下的末世,因此他成了无用的多余人。在家族中,他对贾赦贾琏贾珍之流的偷鸡摸狗,恣意败家无可奈何,他对凤姐的阳奉阴违,弄权纳贿无可奈何,他对宝玉的不服管束任性而为无可奈何。在社会上,他既然不能像甄士隐那样彻底潇洒超脱,看破红尘;入仕后,也不能如贾雨村之流权变机敏,又不能如贾赦般只是吃喝玩乐,不问兴衰。因此,他只能是个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活得极累的失败者和无用者。他作为封建正统的忠实卫道士,是不幸的,也是值得同情的。
作者通联:甘肃庆阳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