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与骨》:身份价值回归背后的骨性与温情

    贾存爱+郭淑丽

    电影《锈与骨》改编自加拿大作家克雷格·戴维森的短篇小说《锈与骨的味道》,是法國导演雅克·欧迪亚执导的又一力作。电影讲述了拳击手阿里因手骨断裂,陷入了迷茫而碌碌无为的困境,无奈之下带着5岁的儿子投奔姐姐安娜并在当地酒吧谋职,之后与虎鲸训练师斯蒂芬妮相结识,并在其遭遇事故、失去双腿后的相处中与其产生情愫的故事。影片在聚焦阿里和斯蒂芬妮命运的同时,亦通过不同程度的象征隐喻,及角色身份的暗示,表现一段苦涩又绵长的生命之痛。但价值身份的最终回答是对生命意义的回归,主人公在经历困境后感受到的是打磨过的灵魂以“骨性”的反馈。本文试图通过对主人公阿里和斯蒂芬妮的性格分析去进一步阐述电影中蕴藉的救赎主题。

    一、 在场的表象

    导演用“拳击”这一元素作为线索贯穿整部电影,而与拳击紧密相连的阿里,在作为一个电影角色被观看之前,他还独有自己的拳击手故事身份。影片首先就为阿里构造了一批观看群,并建立起“他者”对阿里的第一重观看。“主体在凝视的过程中发现他者,并在与他者相互凝视的过程中建构自己。”[1]拳击让阿里找到一种对自己生命价值的自信和对生活的归属感,然而手骨的断裂却让阿里失去了拳击手的身份。其实影片并没有对阿里的拳击手生活做出更多的描画,得知阿里的拳击手身份也只是通过他在酒吧求职的面试中,从他间断的不确定的言语中,略微提取到的信息。甚至若不是阿里在影片过半时接下的打黑拳的工作,及其影片最后出现的冠军腰带,我们甚至会忘了他曾经是一个出色的拳击手。但影片赋予阿里的拳击手身份很快得到了转化,曾经的拳者身份的价值在场现在看来甚至像一场闹剧,由于手骨断裂,阿里陷入了自我迷失的困境之中。影片中出现的失去拳者身份6年后的阿里,他看上去肌肉松垮,甚至有些大腹便便。生活中,他显得暴躁而毫无耐心,他时常忘了被独自留在学校的儿子,对待孩子,他只会用高压喷射水龙头简单地解决问题甚至在失控时将其砸向柜子。而面对姐姐,与姐姐刚见面时的疏离、海边对话时的鲁莽,甚至在姐姐被开除后,一段触不及防的掀桌子闹脾气,也都在这个五大三粗的大人形象中找到那么些许孩子般的单纯、任性。对待亲情如此,对待爱情的阿里更是过分随意,酒吧,健身房,家里,变换场所和床伴都在表明所有的这些,只是不涉及任何感情的简单的情欲的释放,若不是之后斯蒂芬妮与阿里有意捅破情感问题,阿里想必仍然会保持缄默。

    “身份认同是一个人对自己归属哪个群体的认知。”[2]阿里在影片中角色身份,是阿里的父亲?安娜的弟弟?还是斯蒂芬妮的情人?奥尔波特认为,“自我状态的发展是从生理的自我到社会的自我,再到心理的自我。”[3]从阿里的行为状态来看,他在心理上的自我确认还并未成熟,曾经的拳击手的身份虽然给他留下了强大的体魄,但也让他保留了单纯粗暴的个性。影片多次黑拳市上鲜血淋漓搏击的镜头,拳击手生死由命的闯荡,似乎在这里为阿里身份角色实感缺失的表现作出了回应。打拳击是为了什么,拳头该捍卫的又是什么?父亲、家人、伴侣的身份,这时候的阿里给自己一个好的解答,他也未能知道真正地去体味这些真实存在的情感。因此一系列浮于表面的概念的理解,角色的扮演和简单的生理需求的行为也并不显得那么难以解释了。

    二、 海水的隐喻

    拥有双腿的虎鲸训练师冷艳性感,而失去双腿的斯蒂芬尼却更加显示出坚韧高贵的气质。双腿被截肢,无疑给斯蒂芬妮造成了很大的打击,甚至让斯蒂芬妮一度精神崩溃,情况在阿里的出现后才渐渐好转。与常人无异的对待,让斯蒂芬妮感受到了精神上的豁然与自在。影片外景所用的过曝镜头和明显的光晕效果与内景的阴暗昏黄,随着情节的发展,在人物塑造上的意义逐步明朗起来。除了影片内外景的变化,推动故事进展的还有一些特殊的意象。这些意象在故事的自然发展中,也为影片加深了深度。影片中“大海”是带有某些隐喻性质的,它维系了斯蒂芬妮与虎鲸间的羁绊,也沟通了斯蒂芬妮与阿里之间的情感。影片两次出现斯蒂芬妮遭遇鲸吻的画面,湖蓝的海水与沉重的肉身,肉身置于海水里却丝毫不能与之相融。海白色的水族馆的天空到灰蓝色的手术室,中间隔着的只是如潮水一般不可预料而又汹涌的事故。失去双腿的斯蒂芬妮,在阿里的陪伴下,尝试着在事故后的第一次下水。波光粼粼的海面隐藏了她缺失的双腿与伤痛,复健中的海边的漫步,渐渐开放的心灵,靠着假肢,斯蒂芬妮站上了阳台。脑海中回放的是熟悉的旋律,斯蒂芬妮坚定的指挥动作与刚毅的表情,似乎都标志着这个遭遇厄运的女人与身体的伤口一同恢复的干涸的心灵和孱弱的自信。于是斯蒂芬妮靠着假肢,拄拐杖回到了水族馆里。影片中,虎鲸本身作为一个无意识行为的存在,对斯蒂芬妮造成无可补偿的伤害。在巨大玻璃缸内,仍然呼应着斯蒂芬妮的指示。被剥夺了自由虎鲸被饲养在了海洋馆,仿佛也表明定格在众人目光之下斯蒂芬妮本身的不自由。她同阿里一般,表演性质的职业身份,似同被众人的目光圈养,就连阿里第一次到斯蒂芬妮家所看到的贴在墙上的照片,无不提醒观众,与虎鲸相伴的职业本应充满的是生命的激情,而实际在电影中所看到的却是斯蒂芬妮黯淡的表情和夜晚到酒吧买醉的现状。

    摄影机给了观众一个用假肢支撑起来的女人的背影,假肢即便会生锈,但它足以根据使用者的骨气,支撑起一个饱含坚韧意志的灵魂。斯蒂芬妮面对着玻璃那侧的蔚蓝色海水中的虎鲸仍然回应着一个训练师的动作,这时候斯蒂芬妮原谅的不仅仅是虎鲸,也是被架空的自由和对生命的热情。从鲸鱼由水族馆的所圈定的海水,到水族馆外广阔的海洋,曾经需要在酒吧买醉来扮演角色的疲惫灵魂,如今已经可以卸下表演者的伪装,在失去双腿的同时,也获得了属于斯蒂芬妮的自由的意志。与虎鲸再次相见的动人镜头是巨大的玻璃缸盛放的海水,或许也是盛放的斯蒂芬妮的心,它可以坚韧,可以软弱,可以在伤痛之后随着时间得以恢复。也是带着些许温度的灵魂,它是自由,也是斯蒂芬妮本身。如果说拳击象征的是一个男人由暴力的拳头向笨拙的温情之间转化的隐喻,那么海水象征则是女人对于自身坚韧灵魂的捍卫。

    三、 去锈与健骨

    “把过去者救赎出来,并且把一切‘它曾是改造为一種‘我曾是如此意愿它!——这在我来看才叫救赎。”[4]如果说斯蒂芬妮直面自己的脆弱,并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新生,是事故后在水族馆与虎鲸的对视中开始的,那么阿里对自身的审视则毫无疑问是从斯蒂芬妮直接向阿里挑明情感开始的。在影片中斯蒂芬妮似乎像一个女勇士,与只抒泄情欲阿里不同,斯蒂芬妮在与阿里的相处中投入了很多感情,并当上了阿里的拳击经纪人。和阿里的相处,她感到自在,也在阿里的拳击里看到曾经一度失落充满冒险的生命的激情。她清楚地意识到,她要把她失去的生命热情寻找回来,因此即便对为赚500欧元而在拳击场上用生命厮杀从而搭上自己健康和安全的阿里的行为并不认同,但阿里的每次拳击,斯蒂芬妮却会坚持跟去。由于在无法忍受阿里在酒吧随意带走女人的行为,斯蒂芬妮捅破了两人之间似是情人又似是伴侣暧昧的关系。在一次濒临死亡的黑拳搏击后,两人才正式发展为恋人关系。斯蒂芬妮在影片中自我确认的心理甚至比观众预想得还要快,从失去双腿的茫然失措到逐步走出家门的那刻,斯蒂芬妮就开始用行为刻画出她的坚毅和自信。随之而来是阿里在超市安装摄像头导致的姐姐安娜失业的问题,从安娜家冰箱内过期酸奶和家中帮忙照看的小狗,都表明了这家人的生活并不富裕,只能勉强维生。安娜循规蹈矩而又散漫生活态度,在超市的摄像头面前暴露无疑。超市摄像头的曝光,带给安娜的是直接下岗的命运。安娜的愤怒代替了羞耻与反思,阿里的单纯在于他不能理解的是由于姐姐自己的偷懒所导致的失业,为什么迁怒到了他的头上,如孩子般做错事和受委屈时的举足无措,于是他掀翻桌子,离开了家。影片中,阿里因失去拳手身份的混沌,斯蒂芬妮失去双腿的迷茫,与安娜面对生活的麻木不仁,“锈与骨”与其说是生活给灵魂抹上了点点锈斑,不如说只是人们只是迷失在了现实的自我与在价值认同的罅隙里。影片最后并未让安娜直接展现自身的处境,而通过安娜丈夫告诉观众安娜谋到了一份令她满意的食堂的工作,并原谅了阿里。导演精心的谋划,似乎为了表明,人的心灵的成长与对自我的肯定总要比自身外在的表达来得慢一些,但是它总会朝着光的方向发展,静下来等等让灵魂跟上脚步。

    临近结尾,阿里发现儿子坠入冰河,以及最后接到斯蒂芬妮的电话,导演有意在此增加了些许镜头深度,阿里心里也开始发生变化。从打黑拳以来,阿里似乎找回了曾经作为拳击手的那份的骄傲、自信,和对生活的热情。与家人在海边游泳的镜头中,阿里将黑拳的胜利奖金塞给姐姐,也把他情感上的笨拙的表达一同塞了出去。儿子拒绝亲吻阿里,让阿里受到打击,甚至感到愤怒,如孩子一般大声着吼着“要”,似乎在这里,也把阿里对于爱的渴求,对亲情的渴求,与对家庭的渴望的一种情感一同表达了出来。阿里转变更新了整个电影故事,心理的自我的成熟连同自我身份价值上的确认,让阿里重夺拳击手的桂冠。“一个人注视处于画面外的另一个人,此时观众和画面外人物的视角重合在一起,画外人物和观众都在注视着银幕上那个人,画外人物的位置犹如观众,但是他即使不在画面之内,仍然是在故事之中。这便折射了观众的二次认同:认同于电影中人物的视线。”[5]结尾似乎是导演透过摄影机对于电影及观众做出的互动,它既是回答,也是提问,是否在角色卸去包袱,寻求自由本身的个体如何才能做出的关于生命追求与价值的反思?又要如何做才能让个体摆脱迷茫,对自身价值进行肯定及对自我?

    “电影是生活的渐近线。”[6]诚然阿里寻找的不仅仅是曾经的拳击手的身份,同时也是在寻找所谓失落的拳击手的价值归属与身份价值的探索背后的自我救赎。回归家庭不是导演想要表达主题,而是导演想在电影中表明,不经磨练的肉身锈迹斑斑,经历打磨过灵魂才能透出人坚韧的骨性。这种骨性既是力量,也是温情。

    参考文献:

    [1]吴琼.他者的凝视——拉康的凝视理论[J].文艺研究,2010(4):2.

    [2][3]张淑华,李海莹,刘芳.身份认同研究综述[J].心理研究,2012(1):22.

    [4](德)弗里德里希·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179.

    [5](法)克里斯蒂安·麦茨.想象的能指——精神分析与电影[M].王志敏,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47.

    [6](法)安德烈·巴赞.电影是什么?[M].崔君衍,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