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与回归
李丹丹
第89届奥斯卡颁奖礼上,《月光男孩》夺得了最佳影片、最佳男配角、最佳改编剧本3项大奖,成为了该届奥斯卡的赢家。导演巴里·杰金斯利用独特的镜头语言,融合迷幻的音乐,采取三段式的结构,为我们展现了一个黑人男孩的成长历程。电影《月光男孩》改编自剧作家塔瑞尔·麦卡尼的剧本《月光下忧郁的黑人男孩》,并由非裔导演巴里·杰金斯执导,电影中的故事情节均来自麦卡尼与杰金斯的经历,因此剧中男主角喀戎的的成长经历几乎就是这两个人的真实写照。影片中,黑人、同性恋、贫穷和毒品的元素被冠以了政治正确的名义,在美国白左当道的今天,政治正确反而成为了一种政治不正确。但鉴于它本身就是一部编剧和导演自传式的剧本,故事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们真实经历过的人生,在迈阿密富饶又贫瘠的土地上,两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各自艰难的成长着,最终成就了这部电影。导演杰金斯是中国电影导演王家卫的忠实粉丝,有“黑人王家卫”之称,所以电影《月光男孩》中的叙事节奏、镜头语言及空间调控等方面都受到了东方美学的影响,从内容到形式都让人眼前一亮,回味许久。
一、 镜头与色彩的迷幻之美
导演杰金斯自称此部电影借鉴了侯孝贤《最好的时光》和王家卫的《春光乍泄》,所以从电影中可以读出很多由于借鉴中国电影而处理微妙的内敛和留白的镜头。影片一开始便是一个长达两分钟以毒贩胡安为核心的360°旋转式的长镜头,旋转的拍摄交代了人物关系,表现出了胡安的高傲与冷酷,并将周围充满毒品与暴力的黑人聚居区一览无余的展现出来。之后大量运用手持拍摄表现了喀戎被同学追打时奔跑的画面,不断晃动的镜头表现了喀戎内心的恐慌以及周遭环境的混乱,使观众身临其境感受到了童年喀戎的不安。同时主观镜头的使用让人感觉这一切看起来像是主角喀戎的一个梦,让人们深深的沉浸在喀戎的世界里。而在留白方面,胡安为什么死去?母亲经历了什么?凯文又是如何变成了一个平凡汽车旅馆的厨子,甚至还拥有过妻儿?监狱中的生活到底如何使喀戎最终成为了带着金链子镶着金牙的black?这种留白一个层面上表达了喀戎内心的孤独与彷徨,另一个层面也表现了美国社会黑人社群中的冷漠与迷失。这些富有涵义的镜头语言贯穿全片,加上音乐的独特效果,使整部影片如行云流水般,给人以视觉美感。
摄影师詹姆士·拉克斯与调色师亚力克斯·比克尔来到拍摄地迈阿密后被这里的阳光、蓝天、棕榈树所感染,认为环境的热度和角色关系间的热度形成了强烈的呼应。为了能够让观众充分感受迈阿密的烈日,摄影师决定全片都要采取高对比度,所有场景中除了明显主光源外,没有其他的辅助光源。在高对比度下,可以显示出人脸的轮廓,塑造角色性格,加上变形镜头对焦外的处理,特别是对棕榈树的处理,使得失焦的树叶婆娑迷人,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这也契合了导演想要塑造的喀戎的成长环境。
在影片色彩方面,调色师比克尔采取了3种模拟不同胶片色彩的设计来反映喀戎3个不同的人生阶段。用绿色来渲染喀戎年少时心理的矛盾、愤怒与迷惑,而用蓝色来展现他成年后对周遭的冷漠和排斥,用暖黄色调展现成长的蜕变。影片最后一个镜头,在冰蓝色的滤镜下,一个黑人男孩站在海边回望。这一幕正和影片前段毒贩胡安讲给喀戎的一个故事相呼应,故事中一位老妇人说过:“在月光下奔跑的黑人男孩是蓝色的,这样的男孩应该被叫做布鲁(蓝色Blue的谐音)。”这一幕恰是点睛之笔,首尾呼应,奠定了这部影片的忧郁主色调。
二、 情节与叙事的冲突之美
一部好的电影,关键在于每一个情节都在推动着主人公的情感发生着转变,导演杰金斯从侯孝賢的电影《最好的时光》获取灵感,将影片分为三段式的叙事结构,这是一部主题关于成长的电影,每一个段落都表现出喀戎成长的挣扎与情感的迷茫。生而不养的母亲,不知所踪的父亲,随意欺凌他的同龄人,还有背叛他的恋人,这一切使他在成年后只想远远地逃离那个地方。这部电影让人想起了一首歌《揪心的玩笑和漫长的白日梦》——“来到自我意识的边疆,看到父亲坐在云端抽烟,他说孩子去和昨天和解吧,就像我们从前那样。”影片最后,喀戎还是回到了这片养育他的土地上,去和母亲和解,去和昔日的恋人和解,和自己那段人生和解。三段式的结构弱化了剧情的连贯性反而聚焦在了这种成长变化之中,从童年到少年再到成年以后,喀戎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促进了他人生价值观的形成和转变。童年最敬仰的胡安却是贩毒者,是造成他母亲吸毒、他残酷生活的罪魁祸首;少年时期暗恋的男孩子却在温存之后的第二天就背叛了他,对他拳脚相向,这种背叛带给他的痛苦太过沉重,是个十几岁少年以一己之力完全承担不了的,所以影片中他第一次爆发选择去反抗;成年以后他又不得不变成了从前的胡安,只为生存得更好,他开始变得强大,可在凯文面前又卸下了一切的伪装。
成长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幼小的喀戎无法理解,但是生活仍要继续,日复一日艰难的熬着。那片蓝色的大海在不同的时光里都不约而同的代表了喀戎所渴望的东西。小不点时期胡安在这里教会了他游泳,为他打开了一扇天窗,让喀戎可以去接触更大的世界,同时在苍茫的大海里给了喀戎一份可以依靠的父爱,可想而知胡安对喀戎的影响有多深。当他独自在家里烧开一锅洗澡水再倒入蓝色的颜料来仿造大海时,喀戎抬头看了看破旧的天花板,想必那和海边的湛蓝天空是不一样的吧。少年时期则赋予了这片大海更深刻的意义。当喀戎失去了胡安,被母亲所逼迫,被同龄人欺凌的时候,他选择在这片承载了自己期望的大海中了结自己的生命,凯文及时出现把他从那片深深的绝望之中拉出来,对于失去了胡安的喀戎而言,凯文的出现就成了黑夜里的那道光。不同于胡安给的父爱,凯文给的这种恋人之间懵懂的爱恋,使喀戎确定了自己的性向,也使那片大海变得更加深蓝。成年以后,一个漫长的叠镜又回到了月光下的海边,孩子们在这里嬉笑玩闹。此时的喀戎已经拥有了童年时所期望的生活,强大又富足,当他停车望向那片大海时,神情之中带着一丝怀念,怀念大海所带给他的一切。影片结束时候画面又切回到这片大海,月光下的黑人男孩是蓝色的,喀戎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回头望向岸边,首尾相连,画了一个完整的圆。喀戎又重新找回了童年的自己,这也是整部电影的核心:在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时,在孜孜不倦的努力和奋斗当中,不要忘记最初,最初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 音乐的隐喻之美
在《月光男孩》这部电影中,显示出了导演杰金斯独特的电影配乐才华,对于喀戎人生成长的思考,人性的思考,都可以在电影的音乐中找到符号和象征。那包裹在情节中的音乐,展现了层层叠叠的隐喻,表现了情节的冲突、成长的迷茫、人性的矛盾。
片中配乐应和主题,哀伤宛转,引人想及深夜的孤独与隐匿的情爱。杰金斯运用了一系列音乐进行伴奏,配合喀戎的成长与情感的辗转反侧。其中包括了墨西哥乐手汤玛斯·曼德兹(Tomas Mendez)创作于1956年的作品《鸽子之歌》( Cucurrucucú Paloma),歌中说着一个男孩为爱殉情,在他死后羽化成鸽子,回到女孩身边深情守候的故事。这首忧伤的拉丁美洲民歌,唱出了喀戎内心那种翻转不停的爱与恨。《鸽子之歌》以其一唱三叹、哀怨的语调而被用在此前若干电影的配乐中,比如王家卫的《春光乍泄》以及西班牙导演阿莫多瓦的《对她说》。《鸽子之歌》无论从曲调还是歌词都可以确切的表达喀戎对凯文情感的隐忍纠结且难以言说之情。
影片中胡安交喀戎学习游泳时,镜头伴随着海浪上下起伏,摇摆荡漾,形成一种眩晕的感觉,此时大提琴音乐响起,形成了上下起落的三个连音,这既表现了周围起伏的海浪,也表现了喀戎当时看似平静却又因获得胡安父爱般教导的激动心情。背景音乐与环境及人物的心理相契合,亦可见导演对孤独与复杂人性表现的独到之处。
四、 中西对比之美
在电影《月光男孩》中,我们很容易看到杰金斯向偶像王家卫致敬的痕迹。当喀戎与凯文在深夜的的重逢戏份里,主人公之间闪烁的眼神,欲言又止的对话,介于亲密和孤独间绽放的刹那微笑,甚至凯文为喀戎做了一盘菜,似乎都与《春光乍泄》中的人物设定有些相像。电影结尾处喀戎伏在凯文的肩头神情释然的镜头又像极了《花样年华》中张曼玉伏在梁朝伟肩头。后半部分有个场景是凯文靠在墙上抽烟,似乎这个镜头并没有推动情节发展的意义,他只是在抽烟。但随着镜头的摇移和音乐的娓娓却一下子击中了观众的内心,多像《春光乍泄》里的张国荣啊!那份幼稚和悔恨,那份懵懂和歉疚,那份爱而不得的无奈和成熟之后的随缘。可能恰恰是受到东方电影美学中内敛的影响,即便是激烈的高潮和情感的跌宕都显得格外的轻飘飘的,影片以一种轻描的叙事笔触展现了喀戎和凯文重逢的高潮情节,开始二人各自陈述着生活的经历,再到最后喀戎对凯文的表白似乎波澜不惊,但恰恰是这种看似平淡的对话却表达了二人内心的挣扎与矛盾。这种含蓄内敛的表达方式恰恰是东方电影美学思想的呈现。
结语
电影《月光男孩》展现给观众的不仅仅是喀戎的成长历程,更是无数像喀戎一样缺少家庭温暖,在充满暴力、毒品的环境中成长的美国底层黑人的生存現状。导演巴里·杰金斯虽然在影片中没有对政治太过着墨,但却用其独特的美学视角让观众从影片中获得反思,用内心去感受喀戎的情感蜕变,去感受喀戎的迷失与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