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从彦理学基本思想分析
万绪珍,傅小凡
摘要:罗从彦作为洛学南移的重要人物,由于社会环境的影响,他对“理”、“气”、“性”、“诚”、“静”这些基本范畴并没有过多论述,但通过分析仍然可以发现他在这些方面的真知灼见,对这些基本思想进行分析,有助于更好的理解宋明理学。
关键词:罗从彦;理学;基本思想
罗从彦(公元1072 —1135 年),字仲素,学者称豫章先生,北宋神宗熙宁五年(公元1072 年)八月出生于剑浦(今福建南平)罗源里。他笃志好学,以传授“圣人之道”为己任,上承二程、杨时,下启李侗、朱熹,是道学中必不可少的一位重要思想家。
由于他一生的大部分都处于洛学被禁止传播的时代,他在文本中较少提及“理”、“气”、“性”、“诚”等本体论范畴,但是,当他涉及此类范畴时,不仅承袭了洛学及其师杨时的观点,而且做出了自己的理论发挥。
一、从本体论的角度论“理”
“理”是理学的基本范畴,罗从彦师从杨时,禀承洛学,认为天地的本源是“理”,他在《中庸说》中说:“天地之先也是理”,在《议论要语》中说:“有理而后有物”。可见,他坚持认为“理”是先于天地等一切事物的存在而存在的,“理”具有第一性的特点。
“理”除了具有先在性,决定性,还应该具有简明性。他将“易”的道理与“天理”结合起来,并且概括为“易简之理”,并运用《周易》对理的解释,认为简易的理才容易被了解、被遵从。“理”的简易性除了体现他在理学被禁时的低调处世方法,而且体现出他对“理”的把握不同于其师。他说:
易简之理天理也,而世知之者鲜矣!行其所无事,不亦易乎!君子笃恭而天下平,不亦简乎!《易》曰:‘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此之谓也。[1](P.124-125)
罗从彦针对宋太宗引用《道德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一语来论证“人君致理之本,莫先简易”的观点。 最简单的行事方法莫过于“无为”,因此他又认为“行其所无事,不亦易乎” !这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是把道家“无为”的思想化为己用,可理学家不同于“道家”,他认为对于君子而言,最可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笃恭”,即只有把“诚”的精神发挥到极致,天下就会被治理好。无论从哪个角度进行论证,都体现出他追求理的“简易性”。而现实中知道这个道理的人太少了,理学家们往往会把“理”的范畴复杂化,结果使“理”越来越远离现实生活。追求“易简”,就是追求“理”的现实可行性,这似乎也包含了罗从彦对洛学“理”范畴内容含混、繁复与虚化趋势的警惕。
罗从彦还特别特别强调“理”的自然性,具有无神论的色彩。他说:昔尧舜重黎,绝地通天,罔有降格,恐人神杂糅故也。使天书之降,果真有之,盖已非尧舜之治矣。以理考之,穹然默运于无形之中,而四时兴焉,百物生焉,此天之理也。天岂谆谆然有物以命乎?远求前古,未之或闻,下验庶民,无所取信。[1](P.38)
极具怀疑精神的罗从彦,对“绝地天通”一事提出怀疑。他不相信在尧舜时代,有上天降书之事发生。那么,用“理”来理解上天,它无形、无意志、无目的地作用于宇宙万物,人们只能通过四季的变化,百物的生长体会到天理的存在。上天是不可能对万物有“谆谆然”的命令的。这无论从前人文献记载,还是普通人的经验,都无法得到验证。这段话似乎可以看出罗从彦对理学“天命”观的质疑。
罗从彦继承其师杨时的观点,对《中庸》一书特别重视。他说:“中者,天下之大本,庸者,天下之定理。”[1](P.45)程子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庸》将“中庸”一词释为:“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将“中和”一词释为:“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罗从彦此语只是将《中庸》中的两句作了重新组合,并没有什么新意。罗从彦的旨趣在于政治思想和治国方略,因此他不仅把“中庸”当作天下的大本和定理,而且在治理国家和个人修养的过程中,将“中”视为根本原则。他说:夫治己治人,其究一也。尧曰:“咨而舜,天之历数在而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所谓中者,果何物也耶?”故尧舜之世,垂拱无为而天下大治。[1](P.26)
只要能遵循“中”的原则,天下自然会达到大治。然而,罗从彦却将“中”的原则解释为“垂拱无为”。“垂拱无为而天下大治”一语虽然不是罗从彦的创造,但是将其与“允执其中”结合在一起,明显表现出罗从彦在用道家观点解释儒家思想。这与上文提到的“行其所无事”解释“易简之理”的观点一致。
二、从人性论的角度论“气”“性”
罗从彦在“气质之性”方面,综合了杨时和张载的学说,以理本气化论阐述人之生,“气”是客观存在的,人性在于后天的习染,要躬行尽性。
在罗从彦的文本中,很少有对物质性存在的“气”范畴的讨论。当他提及“气”范畴时,大多是讨论人的本质和禀赋。据《龟山文集》记载,罗从彦曾经学习张载关于“气”的学说。
仲素问:“横渠云气质之性如何?”曰:“人所资禀,故有不同者,若论其本,则无不善。盖一阴一阳之善,阴阳无不善,而人则受之以生故也。然而善者其常也,亦有时而恶也。犹人之生也,气得其和,则为安乐人;及其有疾也,以气不和,则反常矣。其常者,性也。此孟子之所以言性善也。”[1](P.35)
在这段记载中,罗从彦虽然问的是“气质之性”而不是“气本体”的问题,但是却证明罗从彦曾经向杨时请教张载“气”之学说。这使得罗从彦与其师一样,既接受洛学的传统,同时又吸收关学的观点,为日后朱子学兼收并蓄各家观点开了先河。
罗从彦没有从客观本体的角度讨论“气”范畴,而着重于人性和人的本质的角度论及“气”。他说:二气五行交运,虽刚柔杂糅,善恶不齐,然圣人之生,必得其气之纯粹而不偏者,此理之常也。[1](P.49)
由于阴阳二气的作用和五行之气的汇集,人的生命得以产生,也因此使人由于气的刚柔相杂而不齐,形成了善恶的区别。只有圣人因为所禀之气“纯粹而不偏”,因此至善。这是洛学传统观点,并没有什么新意。不过,在现实政治生活中,罗从彦对“气”的见解,却表现出一定的胆识。在讨论是否应该把皇帝的生日立为节日时,罗从彦说:“夫节者,阴阳气至之候,不可为也。”[1](P.52)这是“气”论的必然结论。气是客观的,阴阳的运行也是客观的,“节”虽然是人对自然之气运行的把握,却也是对自然运行过程呈现出来的规律的认识。当然,将帝王的生日定为节日的“节”,与二十四节气的“节”,意义是不同的。前者的确可以人为制定,后者却必须以客观规律基础。罗从彦将二者混同,其意在于反对将帝王生日定为节日,这在当时是需要一定的胆识和勇气的。
罗从彦从气的角度讨论人性问题,观点与其师以及二程都有所不同。他认为,中人之性可善可恶,关键在于后天的环境影响。他说:中性之人,由于所习。见其善,则习于为善;见其恶,则习于为恶。[2](P.104)
这就说明,普通人的人性是可善可恶的,向善还是向恶,全在他后天的境遇。这实际上是对孔子“性相近,习相远”观点的发挥,跟二程的观点有所不同。二程认为:“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3](P.292)人性本然是善,但是由于气禀不同,“气清则才善,其浊则才恶,禀得至清之气者为圣人,禀得至浊之气者为愚人。”[3](P.291-292)罗从彦提出的“中人之性”,并明确提出“中性之人”向善与向恶,全在于后天的习染,给人的道德修养提供了更大的空间。
罗从彦特别重视实践,提出“躬行以尽性”的观点。他说:夫《中庸》之书,世之学者,尽心以知性,躬行以尽性者也。而其始则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其终则曰‘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源其渊,浩浩其天,此言何谓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故大学之道,在知其所止而已,苟知所止,则知学之先后,苟不知所止,则于学无自而进。[1](P.109)
在《中庸》里,他提出“知性”和“尽性”,世人就应该“知性”、“尽性”,那么“性”指什么呢?他只提出了中庸的开头和结尾,应该是指“喜怒哀乐未发”的“肫肫其仁,渊源其渊,浩浩其天”,延平先生认为“惟圣人尽性能然。”[1](P.110)这样“仁”的境界只有“尽性”的圣人才能达到。所以“尽性”就是“于喜怒哀乐未发处,存养至此气象。”[2](P.110)
“尽心知性”,语出《孟子》“尽其心者,知其性也。”[4](P.206)知性为知天而尽性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理学学者们将这些话概括为“践形尽性”,与罗从彦的“躬行以尽性”意思一样。罗从彦将《中庸》理解为学者“尽心以知性”、“躬行以尽性”的教科书。
三、从修养论的角度论“诚”“静”
在罗从彦的基本思想里,他认为人要追寻“理”,体验“未发”,就要用“诚”、“静”的方法,具体如下:
我们在讨论杨时的思想时,提及他在静坐中以直观的方式,以身体道的修养方法,罗从彦也接受了这种方法。杨时对罗从彦说:某尝有数句,教学者读书之法云:以身体之,以心验之,从容默会于幽间静一之中,超然自得于书言象意之表。此盖某所为者如此。[5](P.36)
超越表层的现象,在静默中全身心体会道体。杨时将这种受明道先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3](P.461)的影响,打着杨时早期出入佛老印痕的修养方法,传授给了罗从彦。张伯行在《罗豫章先生文集序》中说:(罗从彦)常教延平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时做何气象,盖以寂然不动之中,而天下万事万物之理,莫不由是而出,故必操存涵养,以为应事接物之本,此龟山心法,深得伊洛之传者也。延平答朱子问学,必举罗先生绪言相谆勉,其谨师传以成后学如是。[6](P.2)
可见罗从彦明确提出了在静中体验未发,静中体验未发就是在心灵的毫无牵累、虚灵不昧的状态中,去领会天下万物的真理,即未发时的“中”,正如罗从彦在其《示书生》一诗中所吟:知行蹊径固非艰,每在操存涵养间,此道悟来随寓见,一毫物欲敢相关。[1](P.111)
“知”与“行”在罗从彦看来都不是难事,因为他认为掌握了“操存涵养”的方法,也就是实践与静默的双重工夫。只要能够排除物欲,“知行”的方法就不难。
罗从彦不仅师从洛学,还对濂学有所吸收。这表现在他综合“主诚”与“主敬”两种方法的努力。他说:“周诚程敬应粗会,奥理休从此外寻。”[1](P.111)他要求掌握“诚”“敬”两种方法,就可以达到对真理的把握。周敦颐的“诚”在于关注内心,二程的“敬”则体现于人际之间。仅强调某一方面都是片面的,所以,“诚”与“敬”相结合,才是个性修养最好的方法。不过,罗从彦对“诚”的解释,有他自己的见解。他说:性地栽培恐易芜,是非理欲谨于初,孔颜乐地非难造,好读诚明静定书。[1](P.111)值得注意的是,此诗中将“敬”替换为“静”,明显表现出道家甚至道教思想和修养方法的影响。
罗从彦对“诚”进行了一番改造,使之离开原意,与思孟学派和洛学的观点大相径庭了。他说:古者岁以郊,牲用兰粟,器用陶匏,无甚烦费,取其恭诚而已。[1](P.36)
古人每年在郊外祭祀天地时,用的是很简陋的器具,礼节也很简单,关键在于祭祀时的态度。这里的“恭”与“敬”类似,但有细微的差别,因为对象不同。“敬”由心生,“恭”在外表;“敬”在对人,“恭”常对神。“恭诚”放在一起,则在诚意以敬的基础上多几畏惧。古人在祭祀过程中,内心充满了对神灵的敬畏,也就是“恭诚”。比如罗从彦在解释孔子的“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时说:“祭如在”,及见之者;“祭神如神在”,不及见之者。以至诚之意与鬼神交,庶几享之,若诚心不至,于礼有失焉,则神不享矣,虽祭何为?[7](P.293)
祭祀的时候,心中要有对象的存在,虽然是“如在”。神是无形的存在,古人认为它们存在于冥冥之中,即所谓“不及见者”。祭祀鬼神必须有“至诚之意”,鬼神或许能接受。如果没有“至诚之意”,导致礼节有失,鬼神是不会接受人的祭祀的。这样的解释当然离开了孔子的原意。孔子的“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并非真信有鬼神。至少是“敬鬼神而远之”的。孔子的用意在于祭的过程,一个“如”字全盘托出孔子的观点,他只希望祭祀过程要有虔敬的心态,以达到道德教化的目的。
罗从彦之所以强调“至诚之意”已经不完全是为了道德心性的修养,而有了几分功利性的目的。他说:自古帝王下至庶人,无子祈祷而得者有之矣,皆出于至诚之所感,感必有应,此亦理之常也。[2](P.49)
中国普通人的信仰,都着意于“有求必应”的灵验,是很功利的宗教心态。同样,人在祈祷时,都希望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个时候的“至诚之所感”而能够得到上天之“有应”,完全是为了“诚意”之外的功利目的,已与理学之“诚”迥异其趣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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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褚永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