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商业银行资本管理实践与启示
韩文博
商业银行的资本具有吸收银行意外损失、确保银行连续经营的重要功能,受到金融监管部门的强制约束。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巴塞尔委员会推出并实施《巴塞尔协议Ⅲ》以强化资本监管的有效性。随之,国外商业银行积极探索应对措施,进一步创新资本管理的渠道和工具,在提高资本使用效率的同时推进银行的稳健经营和高质量发展。相比之下,我国银行业在资本管理方面仍有较大提升空间。尤其是在宏观经济发展减速,银行利润增速下降,内源资本补充渠道有限,既要更好服务实体经济,又要提升资本缓冲水平的情况下,我国商业银行有必要积极学习借鉴国外商业银行资本管理的经验,进一步提高资本管理水平。
加强商业银行资本管理的必要性
低增长、低利率时期,银行内源性资本积累能力趋弱。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对全球经济增长造成重要且深远的影响,危机后的2009年全球GDP同比增长为-1.67%,虽然2010年受基数影响增速提高至4.3%,但2012年GDP增速即下降至2.52%。面对金融危机冲击、经济增速下降,各国纷纷采用增加货币供给并降低利率的宽松货币政策加以应对,欧洲央行、日本央行、丹麦央行等甚至采用负利率政策。银行业作为顺周期行业,经济和利率双降压低银行盈利,对内源补充资本造成负面影响。
资产质量下降导致资产损失上升,加速了资本的消耗。经济增速下行,全球银行不良贷款率、银行信贷与GDP的比例都较金融危机前明显提高。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数据,2009~2017年全球银行平均不良贷款率为3.91%,比2004~2008年的平均值高出0.54个百分点;2009~2018年全球银行的平均信贷与GDP的比例为13.47%,较2004~2008年的平均值高出16.09个百分点。与此同时,拨备覆盖率和风险加权资产的攀升,将进一步增大商业银行的资本占用。无论是资产质量恶化还是增加信贷投放,都对银行业资本补充提出了更高要求。
金融监管趋严加大了资本补充的压力。巴塞尔委员会于2010年发布《巴塞尔协议Ⅲ》,并在2017年进行了调整完善。其主要修订内容包括:一是提高对资本及资本充足率的要求,严格规定资本特征,提高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要求,建立逆周期资本缓冲机制;二是强化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引入杠杆比率、流动杠杆比率和净稳定资金来源比率等指标;三是提出全球系统重要性银行(G-SIBs)及其附加资本、总损失吸收能力(TLAC)要求;四是在关注传统信用风险、市场风险、操作风险的基础上,关注资本市场风险、流动性风险、系统性风险和经济周期风险;五是限制内部模型使用,监管资本计提更趋审慎。《巴塞尔协议Ⅲ》原计划在2022~2027年逐步实施,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2020年4月巴塞尔委员会明确将相关标准的实施时间延迟一年(见表1)。
国外商业银行资本管理经验
面对外部经济和金融监管形势变化,国外商业银行在资本管理方面进行了积极探索,主要包括强化资本精细化管理、丰富资本补充渠道和工具、提高资本配置效率等,取得了较好的成效。
强化资本精细化管理
完善资本管理框架。主要是明确资本管理责任主体、资本管理流程和资本管理方法。例如:加拿大皇家银行为不同形式资本的界定、计量、筹集、使用等建立了统一的资本管理框架和流程,明确与资本充足率、杠杆率风险管理相关的资本管理方法,从多个角度管理和监控资本。在资本管理的主体方面,加拿大皇家银行由董事会负责对资本管理进行最终监督,开展包括资本计划和内部资本充足评估程序(ICAAP)的年度审查和批准;资产负债委员会和高级管理层共同承担资本管理责任,并定期报告既定资本管理限额和准则的执行情况;审计和风险委员会参与批准ICAAP。摩根大通曾于2012年设立监管资本管理办公室,作为公司整体资本治理框架的组成部分,负责衡量、监控和报告公司的资本和相关风险,审查、批准和监督公司资本政策和战略的实施;董事会风险政策委员会对资本充足率及其组成部分进行评估。花旗集团在董事会风险管理委员会的监督下,资本委员会负责花旗集团的总体资本结构,包括资本评估和规划流程,其子公司的资产负债表管理视情况由各自的资产和负债委员会负责。
重视资本管理的目标和评估。国外商业银行普遍引入资本压力测试和情景分析,进行前瞻性的资本评估和规划,科学确定最低资本目标要求。摩根大通內部资本评估同时考虑《巴塞尔协议Ⅲ》的监管资本最低要求,以及全面资本分析审查压力测试估算的资本需求,在此基础上确定最低资本目标额度。在具体资本管理目标上,摩根大通每季度进行严格的内部资本充足率评估,既要保证资本目标足以支撑业务发展、充分利用可能的投资机会,又要保障资本充足率不低于监管要求,满足各板块的资本分配目标等。花旗集团在资本管理方面使用的是一系列的内部量化资本目标,评估其在预期和压力经济环境下的资本水平,旨在确保本部及主要子公司资本充足,与各自的风险状况、管理目标以及所适用的监管标准等保持一致。汇丰银行的资本管理政策目标是维护资本稳定充足,抵御业务中固有的风险,开展符合战略方向的投资,满足监管对资本的要求等。加拿大皇家银行的资本管理目标是优化资本使用和结构,支撑业务发展,为股东创造更好的回报,保护储户和债权人。
强化资本配置管理。摩根大通建立经济资本计量组合工具体系,更新经济资本的条线分配方法。新方法采用的指标包括《巴塞尔协议Ⅲ》中提到的风险加权资产、杠杆率、系统重要性银行附加资本,以及压力测试风险资本要求等。根据各业务部门的风险承受度与资本需求进行经济资本分配,使资本配置更加科学有效。美国银行定期审查分配给业务条线的资本,确保资本配置符合全行风险偏好和战略规划要求。汇丰银行基于自身战略和组织要求驱动,并结合监管要求、经济形势和市场环境等外部因素确定资本管理配置方法,并在2019年设立专门的资本风险管理第二道防线对资本进行独立的监督。
丰富资本补充渠道和工具
国外商业银行一直先行先试,创新资本补充工具,丰富资本补充渠道。在资本补充工具创新方面,国外资本市场相对发达,商业银行积极拓展资本补充工具的属性、发行、定价等要素,发行多种外源性资本补充工具,保障资本充足率符合监管要求。美国等多国的G-SIBs采用发行可转换资本工具的方式,吸收风险损失,触发风险事件后进行转股或转债。在一级资本补充方面,花旗集团发行非累积永久优先股,瑞银集团推出递延或有资本计划(DCCP),荷兰合作银行推出带减记功能和条件恢复的一级资本债券,意大利联合信贷银行发行带有转股性质的一级资本债券,澳大利亚西太平洋银行发行“过渡型”优先股资本工具等;在二级资本补充方面,瑞士信贷发行带转股功能的二级资本创新工具,瑞银集团发行带全额减记功能的二级资本工具等。其他创新的资本补充工具还包括TLAC债务资本工具以及法国巴黎银行发行的美元高级非优先债券等。
在资本补充渠道方面,国外银行积极拓展其他渠道。汇丰银行、渣打银行等多家银行实施员工持股计划补充资本,将员工薪酬购买新股,激励员工的同时将员工利益和银行绑定。当银行盈利能力不足时,部分国外商业银行采用下调分红比例、提高资本公积的方式保障资本充足率达标。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美国和欧洲多家商业银行都下调了分红比例。如美国银行2008年分红规模为102.17亿美元,与净利润的比例为36.3%,2009年分别降至3.01亿美元和1.65%。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银行盈利能力下降、风险管理压力增大,国外商业银行再次下调分红比例或取消分红以稳定资本充足率。
提高资本配置效率
加强绩效考核,节约资本使用。花旗银行等银行重视资本效益评价结果在经营中的运用,应用经济增加值(EVA)和风险调整资本回报率(RAROC)对业务条线进行考核,从分析与管理业务条线的RAROC出发,通过对战略目标、风险偏好和资产结构组合取向的调整,确定业务条线的发展思路和行动目标,依靠精细化的经济资本配置模型、科学健全的考核制度,开展经济资本管理工作,使资本回报理念贯穿于每个业务环节,并据此对各业务部门进行考核评价。汇丰银行集团根据回报指标和关键资本比率表现来确定集团内成员公司和业务条线的资本分配,全球资本分配原则是在集团资本管理会议通过后由集团首席财务官负责。
控制发展速度,调优业务结构。《巴塞尔协议Ⅲ》对资本计提进行了严格规定,直接导致国际金融危机前商业银行普遍采用的通过复杂的风险模型和表内外腾挪降低风险加权资产的方式难以为继。国外商业银行开始采用控制新增业务增速、存量资产证券化等“瘦身”的方式来开展资本管理。美国银行业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开展了大规模的去杠杆活动,资产规模增速明显下降,2009年甚至出现了负增长。
与此同时,银行业也认识到,投行、托管、交易等轻资产业务资本占用较少,可提升银行非息收入占比,改善银行的盈利能力。在具体操作上,商业银行大力发展资本收益率高的中间业务、零售金融业务,银行资产中贷款占比不断下降,有价证券、现金及同业存放的比重不断提高。2020年,为了对冲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部分欧洲银行大力发展非利息业务收入,节约资本并增加收入。法国巴黎银行快速提升交易业务市场份额,2020年三季度其金融市场交易业务收入同比大幅增长31.7%。考虑到《巴塞尔协议Ⅲ》对G-SIBs的同业业务、跨境资产等附加资本要求,部分商业银行开始收缩同业业务和跨境业务,以保障资本充足率。苏格兰皇家银行、巴克莱银行、德意志银行等均已收缩其海外业务;劳埃德银行等逐步收缩为区域性银行。
国外经验对我国商业银行资本管理的启示
国外商业银行在资本管理方面进行的有益探索,对我国商业银行进一步完善资本管理体系具有较好的启示意义。
以高效的组织架构为基础,围绕资本管理目标,完善资本管理工具,提高资本管理精细化水平。国外商业银行探索建立完整且高效运行的组织架构,结合监管要求和自身发展战略目标,在资本规划和管理制度的要求下不同层级各司其职、协同做好资本管理工作。在此基础上,国外商业银行建立了资本管理模型和工具箱,通过科学灵活的资本配置机制,保持较高的资本充足率。相比之下,国内商业银行资本管理短板集中体现为管理体系不够完善。为此,国内商业银行有必要围绕强化资本管理,同时考虑将资本管理的外部强制约束转向内部自我约束,积极完善资本管理框架,结合自身发展战略、资产结构等做好中长期资本补充规划,明确资本补充目标,优化资本及其来源结构,加快推进计量和评估体系建设,借助金融科技提升资本管理精细化水平,丰富资本管理工具,强化逆周期资本管理,不断优化资本管理流程。
创新资本补充工具,丰富资本补充渠道,充分挖掘内外部资本补充潜力。从国外商业银行的经验来看,资本补充工具随着银行业资本管理的深化而不断发展创新。监管机构应当积极营造有利环境,以提升损失吸收能力和补充核心资本为主要目标,鼓励新型资本补充工具的探索与实践,商业银行也需要结合自身特点和需求主动创新。相对而言,我国银行业外源资本补充工具较为单一、渠道有限。随着经济结构调整的不断深化,商业银行面临的风险越来越复杂多样,银行业利润增速下降,内源资本补充的空间相对有限。此时,商业银行要均衡考虑外部补充资本与内部积累资本之间的成本和收益关系,既要建立健全逆周期利润留存机制,探讨提高分红比例弹性的可行性,增强内源资本补充;又要综合考虑发行成本和效率,加大永续债、可转债等新型资本补充工具的应用,创新资本补充工具,充分利用国内外、多层次金融市场,形成多层次资本补充体系。在这其中,资本补充需要同时关注国内和国外金融市场,重视股票市场的潜力,强化市值管理,探讨员工持股等方式对资本补充的可行性,丰富外源资本补充渠道。
增强资本节约意识,强化考核,调整业务和资产结构,将资本约束理念有效渗透在银行各领域。商业银行的资本消耗有其内在规律,不仅要静态增加资本补充,还要通过调整业务结构和资产结构,提升盈利能力,优化加权风险资产总额等方面,实现动态资本补充与业务发展的良性循环。国外商业银行的管理实践证明,高资本消耗的业务发展模式不具有长期可持续性,投行、托管等轻资产业务有助于减轻资本压力。国内商业银行需要积极借鉴国外商业银行发展经验,加强资本约束理念的教育,完善资本节约的自我约束机制;加强资产负债综合管理模式运用,将资本管理嵌入到業务管理流程中去;积极强化RAROC、EVA考核,提升资本配置和使用效益;注重资产质量和盈利效率,优化风险资产结构,加快朝着“轻资本”“轻资产”“轻成本”方向转型,提升单位资本的有效产出,走资本节约的内涵发展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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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中国邮政储蓄银行非执行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