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认领法则
【简介】回顾战时和过去的创伤会让人痛苦，但是对过去没有很好的认知，幸存者们会经历持续的伤害（迷失）。制片人凯伦·维尔纳（Karen Werner）旅行到奥斯维辛（Auschwitz），作为追忆她的家庭历史的一种方式，特别是她母亲的那段颠沛流离和诸多损失的历史。在母亲、犹太教教士和古代犹太法典中一章的帮助下，凯伦把她的家庭深埋的历史揭示出来。
【环境音响：鸟鸣等（波兰）
凯伦（Karen 旁白）：那是六月，奥斯维辛满天飞鸟。我准备在那里待一个礼拜，去参加一个汇集了像我一样的佛教徒，还有犹太教徒、基督教徒和苏非派信徒的“见证静修”。我们每天在奥斯维辛的诸多小路上默想。
凯伦（旁白）：我母亲不太喜欢我来奥斯维辛。她都是向前看。她会说，“为什么要回顾过去？”（静场） 但是我一直在回顾过去。
【电话铃声
母亲：喂？
凯伦：嗨，妈妈！（笑）
母亲：嗨，（笑）好吧……
凯伦：您能说一下您的全名吗？包括您的希伯来语名字？
母亲：好的。我的名字是玛丽恩·维尔纳（Marion Werner），玛丽恩·伊莲·维尔纳（Marion Elian Werner）。我的希伯来语名字是马勒卡·莱亚（Malka Lea）。
母亲：我出生在荷兰。当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去了巴西的里约热内卢，我还在巴西的彼得罗波利斯生活了一段时间。在我16岁那年，我去了以色列。之后我从那里又去了维也纳，并在那里生活了五六年。后来我又去了蒙特利尔，又从加拿大去了美国。
凯伦：列出这么多不同的地方是一种什么感觉？
母亲：这一直都是种非常有趣的感觉。你会去了解并体验不同的文化和语言。在我看来，真的……真的是非常棒的经历。（音乐起）
凯伦（旁白）：凭着女儿的直觉，我在母亲的声音里听到并感受到了什么呢？我知道，她的话语中缺少了些什么。一些真相和感受被埋藏掩盖了，就像我也缺少了一部分一样。
母亲：当你失去找回失物的希望时，你便把自己和它分离开了。
凯伦（叙述）：在奥斯维辛，我脑海中曾闪现过缺失的是些什么。
凯伦（旁白）：我需要母亲帮我把那些缺失找回来。
母亲：因为我觉得你的问题很重要的一点是你自己要知道是什么。因为我认为你在找寻的是——你丢了什么吗？这是你在找寻的。而且缺失的又是什么？我想，通过旅行我找回了我所遗失的，我的收获比我的失去还要多。然而你并没有那么想。
【环境音响：鸟鸣（波兰）
凯伦（旁白）：我的母亲给了我一条亮粉色的长丝巾，让我在奥斯维辛静修时戴着。这丝巾就像一个防晒披肩一样。我坐在小路上静修的五天里，我母亲用这种方式对我呼喊“致敬生活”。我们大约有60个人在破碎的水泥上默想。在集中营入口的砖塔附近，我们在太阳下面对面坐着。游客们从我们的两侧经过。休息时，我们挨着水泥灯杆伸展我们的双腿。那些水泥灯杆就像戴着钢盔的士兵一样。
【音乐起 管风琴
犹太法典（童音阅读）：为我口袋中丢失的东西而叹息。如果失主清楚地表示他已经放弃了找到丢失物品的希望，即使有人找到了这件物品并且知晓这件物品，甚至在这个物品上有可辨识的印记，那么这个人就可以留有这件物品。（管风琴音乐出）
凯伦（旁白）：我从来都没看过犹太法典，但在我去奥斯维辛前，我非常好奇地到图书馆找到了一本。我随意打开了一个章节并且为了以后阅读而影印下来。当我最后打开这些影印的章节时，我吃惊地发现我所印的这章是《失物招领法则》。
犹太法典（童音阅读）：如果这些散落的产品是一堆大枣、石榴或者芝麻籽，那么这个法则是什么就不清楚了。所以发现的人不应该捡起这些水果，但是如果他捡起了，他可以保留这些水果。
犹太法典（母亲读）：“当它的拥有者放弃了找回它的希望，它就变成了无主物……”
犹太法典（母亲和凯伦读，重叠）：“如果一个人发现一个无花果蛋糕，或者一条里面有硬币的面包，那么这个人一定要宣布他找到了这些东西，因为这些都是罕见的物品。”
犹太法典（母亲的声音淡出，凯伦持续读）：“如果有人从一头狮子或者一头熊口中挽救了一件物品……”
犹太法典（凯伦和童声读，重叠）：“或者寻回一件被潮水冲走的物品，那么他可以留存这个物品，即使它的主人在现场……”
犹太法典（凯伦的声音淡出，童声继续读）：“为我口袋中丢失的物品叹息。”
【环境音响：鸟鸣（波兰）
凯伦（旁白）：在奥斯维辛，我害怕到处都是灰尘的土地。我洗手，擦靴子，在离床很远的地方脱衣服。我不想让奥斯维辛这使人无助和恐惧的灰尘接近我。（音乐起）有个关于我曾祖母舍瓦，一个犹太法典学者的故事。我的祖父曾经尝试去劝说他的母亲舍瓦跟随他年轻的家人离开维也纳。但是舍瓦拒绝了，说……
母亲（希伯来语）：Mankann nicht einen alten Baum verplantzen.
凯伦（旁白）：“你挪不走一棵古树。”
【音乐隐 蓝色多瑙河
母亲：我从未失去维也纳，因为我以前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她。但当我住在那里后，我爱上了她。你不需要太多过去的事，因为你自己和你的现实生活所拥有的，以及活在当下的人们，才是最重要的。
凯伦（独白）：我母亲的家庭经历了从维也纳到海牙、到里约、到彼得罗波利斯、到海法、到维也纳、到蒙特利尔、到纽约、到匹兹堡、到奥斯汀。（淡出）
母亲：我的祖父母在维也纳曾经拥有一条街道的大概半个街区，但因为纳粹分子从我的祖母那里抢夺走了这些建筑，又卖掉了它们，而且买它们的人是怀着诚意的，所以显然没有办法再把它们拿回来。你对这毫无办法，而且政府也不想帮忙。所以我们当时决定再次离开维也纳，但是我们不得不为了拿到加拿大签证而又多等了几年。（打字机的声音渐入）
凯伦（独白）：一位学者写过“从社会中排除犹太人完全体现在对他们财产的充公中”。（打字机声）
母亲：当我父母回来后，他们没有什么朋友，说起来非常压抑，因为所有的朋友都死去了。（音乐起）
凯伦（独白）：在大屠杀前，有20万犹太人生活在维也纳。13万5000人逃亡，6万人被押送到了集中营。战争结束时，只有800人还在维也纳。20年，从20万人到800人……（音乐落）
母亲：她仍是一座值得居住的美妙城市。（笑）
犹太法典（童声阅读）：如果失主去追寻他丢失的物品，这明显说明他没有放弃找回物品的希望，因此拾到它的人有义务去把它归还给失主。但是如果失主没有立即去追寻丢失的物品，这明显地说明他已经放弃了找回失物的希望。
凯伦：在某一刻，你把我的希伯来名字从西坡拉（Zipporah）变为舍瓦（Sheva）。
母亲：对的，对的，我觉得你代表了曾经的她。你和她总是有种莫名的联系。（笑）你知道吗？你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额头。
【音乐起
母亲：不知道怎么地，他们在荷兰找到了她，纳粹分子在荷兰发现了她。
母亲（重复之前的话）：这就是当你失去重新得到失物的希望时，你把自己和它分离开来。（静场）无论是人还是物品，你把自己和它（她）分离开了。
【音乐落 环境音响：鸟鸣 （波兰）
凯伦（独白）：我意识到我去奥斯维辛是去寻找舍瓦。一天下午，我们站在毒气室里，我试着在那里找到与舍瓦的联系。但是我真的做不到，在那里，我感受不到她的踪迹，就像她不希望那里是与她有联系的一部分。
【音乐起
母亲（重复之前的话）：这就是当你失去重新得到失物的希望时，你把自己和它相分离。
凯伦（独白）：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些犹太法典影印件是舍瓦给我的指引，帮我去找寻我所丢失的。
凯伦（独白）：一位犹太法典老师，犹太教教士艾德·菲尔德（Rabbi Ed Feld）愿意帮助我。我们一起阅读并且讨论了《失物招领法则》。
教士（部分用希伯来语阅读）：……这些是你发现的可以留作私有的东西，而这些是你必须作出公共声明的……
凯伦（独白）（教士继续轻声读）：犹太法典的这章都是关于谁可以认领失物的——失主或拾主。其中一个关键因素是希望。如果原来的拥有者保有找回失物的希望，那么拾到物品的人需要归还物品。这个希望能够影响谁可以认领失物，而这个现实给了我希望。
凯伦（独白）：但是因为你甚至都没意识到你的物品已经丢失了，那么因此而没有拾回失物的希望该怎么办呢？
教士（部分用希伯来语阅读）：在页面的末尾，他们有这样一个精彩的问题：有没有这样一种情况，就是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你放弃了希望？一个正常人，如果他最后去想这个问题，那么他会放弃希望，但情况是他还没有开始去想这个问题。也就是说，如果钱从我的口袋中掉落，但是我并不知道我的钱掉落了，我明显地没有放弃拾回它的希望，因为我甚至连丢了钱都不知道。
凯伦：这非常有趣。如果犹太法典允许我们这么说，你知道，我的祖父母和我的父母失去过一些事物，但是在某种意义上出于生存的原因，而不能承认所失去过的这些……我们还会去认领这些“事物”吗？
教士：所以法典本身就会对单纯的丢失物品和被打劫这样的情况做出区别。这个问题不是一个人丢失了一件物品那么简单，会有一些不守法则的情况发生，也会有一些超出物品本身的事物被夺去，会有一些心理上的自在感……而最重要的是要去找到拾回丢失事物的方式。
凯伦（独白）：菲尔德教士的话让我动摇。显然，我之前没有使自己看清这件事。我混淆了丢失物品与被偷盗物品的概念。
犹太法典（童音阅读）：拉瓦（Rava）说他们被偷了，意思是他们被一群武装的劫匪偷的。他们丢了，意思是船只沉没在了大海里。
【环境音响：鸟鸣脚步声渐入 （波兰）
凯伦（独白）：在奥斯维辛营地不同的地点，我们举行了多种信仰的仪式。每天我都做我所熟悉的犹太教或者佛教的仪式，我们为那些逝者背诵祷词，或者去填补我们心中饥饿的灵魂。有一天我很吃惊自己竟然去了基督教徒的仪式，在那里，我觉得有些不自在，被分离，甚至有些自我保护。但是我信任那位名叫亚采克（Jacek）的牧师，他是我们静修中的一员。
凯伦（独白）：亚采克让我们进入到一座砖结构的建筑里，我们一起为耶稣受难像背诵祷词。（音响）让我惊异的是，我的内心深处变得缓和了许多。这缓和是我和他人之间的界线……是恐惧和联系之间的界线……我清楚了我需要去寻找的是什么。
【电话铃响起
母亲：我想你在尝试去提及的问题是“我们遗失的是什么”。
母亲：我以前一直是个陌生人。在巴西，我是个陌生人，我的父母不太会葡萄牙语，所以我就像个局外人。我到处旅居，而且生活艰辛，我要拼尽全力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所以虽然我没有被送进集中营，我仍为我所失去的一切哭泣。因为我没有过祖母，你知道，这些人都死去了，所以从那开始，我非常了解我所失去的。但我现在认为，我已经失去它了，所以我不得不去做一些让我自己开心的事。
凯伦（独白）：从这些裂缝中，一些真实的东西显露出来。我母亲讲出了她失去的事物，我们失去的事物。她分享了以前她不愿说的经历。我发现，这就是我在寻找的。
【翻页的声音
凯伦：我很好奇，犹太法典有没有对失去或是这种失去感受的建议呢？
教士：我脑海中想到的更多的是圣经旧约中的诗篇……在这片土地上我是个陌生人。那么在这一方面，上帝应该会眷顾我，因为上帝爱陌生人。即使我生活在这里，我仍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感受……
教士：我认为，所有这些使人敞开心扉去获得同情。如果你在自身中发现了这种意愿，那么你就能找到会伤及他人的地方，而且你能把这个地方变为治愈的源泉。
【环境音响：蟋蟀叫声渐入（波兰）
凯伦（独白）：奥斯维辛静修的最后一晚，我们在黑暗中去了集中营的一个地堡。以前的那些床铺，人们曾经就待在这宽阔的空隔间里。我围着我母亲的亮粉色丝巾，躺到泥土地面上，让我的头部在地上休息。
凯伦（独白）：尘土布满了我的全身，进到了我的靴子里、我的头发里、我亮粉色丝巾的纤维里。
凯伦（独白）：经过在小路上这一周的静坐，与他人谈话，听着鸟鸣，并且注视着自己的内心……我不再害怕这尘土。
【蟋蟀叫声淡出（波兰）
澳大利亚广播公司制作
制片人：凯伦·维尔纳（Karen Werner）
录音师：朱迪·拉普利（Judy Rapley）
监制：莱亚·雷德芬（Lea Redfern）
校对：艾薇松·穆勒（ Ivysong Muller）
翻译：王健
（本专栏与中央电台广播学会合办，
栏目主持：李宏 栏目编辑：饶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