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类学家关于制度起源的考察

    张卓

    摘要:文化人类学家认为预考察制度起源的逻辑过程需到原始资料中去探寻,图腾制度、神话传说、亲属关系和各种仪式都可视作制度原初状态的呈现。维柯从人性和制度互构的角度揭示了制度产生的自然史,列维-斯特劳斯从人类“二元对立”的思维结构角度论证了人性与制度结构逻辑的统一性。这种思考制度源起的视角给予了制度研究诸多启示。

    关键词:文化人类学;制度起源;思维

    中图分类号:D62 ? ? ? ? ? ? ? ? 文献标识码:A ? ? ? ? ? ? ? ?文章编号:1001-0475(2015)01-0054-02

    文化人类学家对于制度的认识是广义的,不特别指涉现代民族国家的各种政治制度,其内含倾向于社会规范或社会秩序。文化人类学家认为要想真正理解制度的本质就要追溯到人和制度的原初状态中去。

    一、维柯:制度自然史的描述

    (一)“真理即创造”的认识论观点

    维柯认为认识某种真理的条件是将它创造出来,这就是他的著名观点——“真理即创造”原则,这一原则是指认识事物就是创造该事物,“人的真理则意味着,人在认识事物的同时,也就结合了它们,亦即创造了它们。据此,可以说知识就是对事物生成变易的属(genus)或方式(modus)的认识。根据这种知识,当心灵结合了事物的元素之时,它也就认识了事物的方式;与此同时,它也就创造了事物。”[1](P.11-12)依据维柯的原则来看,人能够认识自己的创造物,而且只能在自己的创造活动中认识自己。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就是创造世界的过程,人通过创造人类社会或社会制度来展现自己,人性与制度是一种内在的同一的关系。在他的逻辑框架中人的创造与认识、行动与理解被统一了起来,人既是创造者又是认识者。

    展开来说,人类认识世界以及认识自身的过程是制度建立的过程,制度建立的过程是人成为人自身的过程。维柯进而指出,尽管人类随着自然环境的变迁而流离散居于不同地方,创造了不同人类社会和人类种族发展的历史,但是,由于人类在起源意义上的一致发生学性质,人类各民族的人性始终具有不可改变的共通性。所有民族无论野蛮的还是文明的,尽管是各自独立彼此在时间和空间上都相隔甚远,但都保持住了三种制度:宗教、婚礼、埋葬死者。所有的民族都沿着平行线前进是因为前进的动力来源于人的本性和人的需要,人性的共同性和共通性决定了制度或者说制度历史的同一性,这充分印证了制度源于人类的创造。

    (二)制度源于人类心灵的创造力

    确立了以上基本原则后,维柯阐发了制度产生的逻辑过程。他依据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凡是不先进入感官的就不能进入理智”而得出结论,“人心除非它光有一种感官印象就不能理解任何东西”,[2](P.152)“人类本性,就其和动物本性相似来说,具有这样一种特性:各种感官是他认识事物的唯一渠道”。[2](P.181)维柯认为人类最初的一切社会制度都是基于原始人的感官体验和认识,是天然恐惧和生动的想象力人类才开始创建属于人的制度,维柯称之为“诗性智慧”。

    维柯将制度的起源描述为一种渐进的演化过程,他根据对寓言、神话和传记的研究,描述了制度形成的自然史。维柯描述在世界大洪水之后,原始人类由于恐惧雷声逃到山洞开始定居生活;由于害怕天威而开始控制淫欲冲动,把生性既羞怯而又不易驾驭的女人拖进自己的岩洞里,产生了婚姻规则;从定居生活开始由于受到德高望重的人的庇护同时又接纳外方人,由此产生了家族制度;后又开始经历争夺土地权、争夺正式婚姻权、争夺占卜权的社会关系变易,产生了种族秩序以致产生生产关系、阶级关系等。从这一社会历史的产生发展过程可以看出“多么大量的民政(文明)效果全部可以追溯到下列四大原因,……这四大原因仿佛就是民政社会中四大原素,即宗教、婚姻、收容所和第一次土地法。”[2](P.359-360)在这个自然的过程中,宗教制度、婚姻制度、土地制度等人类最初的文明制度得以建立,维柯通过其独特的洞察力探寻到了制度形成的逻辑过程和心理发生机制。

    二、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与秩序

    (一)人类思维与秩序

    列维—斯特劳斯认为全人类有着共同的思维结构和思维原则,这是人类进行秩序化活动的前提和基础。图腾崇拜、巫术、仪式、神话等一系列活动,并不是原始人偶然的创造,实际上都是一种秩序化的活动。人类都会趋向遵守制度形成一种秩序化的生活,列维—斯特劳斯认为这与人类智力的基本结构有关,原始人的“野性的思维借助于形象的世界深化了自己的知识。它建立了各种与世界相象的心智系统,从而推进了对世界的理解”。[3](P.301)人类智力的基本结构应该对整个历史上种类繁多的社会和文化的出现和演变负责。

    图腾制度反映出来的现象就是人类头脑中一种先验性的结构,它表达了人类心理的一个基本的共同性,即倾向于分类,人类先天就有能力去整理和分类经验世界。许多部落社会的土著居民都有丰富的动植物知识,他们对动植物的分类与图腾制度相联系。这些关于动植物的知识“它首先是为了满足理智的需要,而不是为了满足生活的需要。”“动植物不是由于有用才被认识的,它们之所以被看作是有用或有益的,正是因为它们首先己经被认识了。”[3](P.13)列维指出图腾幻象表达的是社会和自然分类之间的一种相对应的关系,这种关系是内在于人们的智力结构和思维方式的。

    (二)人类思维的“二元对立”结构

    列维-斯特劳斯认为,宇宙是一个连续体,由于人的思维能力所限只能将世界上的各种现象割裂为非连续性的东西,并将其分门别类最后形成秩序化,列维所指的结构就是指在杂乱无章的现象后发现一种统一性和一致性。结构主义着重研究现象之间的关系而不是现象本身的性质,研究的目标是超出人们有意识的想像而去把握背后无意识。他认为人的思维本质是“二元对立”的结构,这种本质结构由遗传决定的或者是与生俱来的。

    神话这种表达形式就是一种对于“二元对立”的人类思维基本结构的语言表现,它表达的是原始人克服矛盾和了解他的周围世界的无意识愿望。列维将神话的基本构成单位称为“神话素”,例如“俄狄浦斯杀死父亲”“俄狄浦斯杀死斯芬克斯”,这些“神话素”必须通过“关系束”的组合形式才能够实现表意功能,换而言之“神话素”都由某种“关系”构成。经过时间的洗礼,“神话素”的具体内容都被更换,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变化,依然表现为某种对立的结构。因此,列维指出结构先于要素,如果没有对立的结构要素将不复存在,而这种结构正来自于人类心灵的投射,人类具有使用时间上的统一来克服在日常生活中的矛盾体验的心灵诉求。

    三、制度起源的文化人类学视角的诸多启示

    (一)制度生成的原始动力源于人类的内心诉求

    以科斯为代表的新制度学派给予制度产生以功能主义解释,制度的产生是因为制度具有降低交易费用减少机会主义和搭便车行为的功能,他从追求最大化利益的个体出发,给予制度产生以完美的逻辑模型,但是在现实中这种逻辑无法解释无效益制度为什么长期存在,这样的逻辑在具体的制度实践中解释力很有限。而文化人类学家通过追溯制度历史的源头,寻求社会制度产生和发展的根据,为制度研究提供了新的视野。制度并非源于人们的主观空想,也不是人们凭着理性创建出来的,可以说是人类非自觉地完成了社会制度的创造和完善。不是制度有用才被创造出来的,要寻求制度的起源需要向人的内心去追问,是人类的认知能力、思维能力引导着世界从无序走向有序,从无意义走向有意义。人类心智的先验结构可以看成是制度存在的条件,维柯提出的“诗性智慧”与列维—施特劳斯提出的“野性思维”都是对原始人心智和思维特征的描述和概括,这既是原始人对世界的反映,也是人类创造制度的源泉。

    (二)制度渗透着人类的本性

    按照文化人类学家的提示,社会制度的结构、形式和内容渗透和展现着人类的本性和心智结构。通过研究神话、图腾和仪式能够推论出原始人是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的方式。维柯指出,人类本性不是预先就决定好的,人性的具体形式是由特定的社会关系和人类制度的体系所决定。列维—斯特劳斯结构分析的目的就是从“创造物中直观人自身”,列维—斯特劳斯是从研究神话的逻辑和意义开始的,他指出价值、功能、象征等在自然物中出现的方式是将在直接感觉到的现实排列成结构模型,以此来反映现实的深层秩序,从而探索神话所体现的人类内在精神上的逻辑结构。从现行的制度特征和实施方式去窥探人自身的本性,打破了我们以人性假设为起点研究制度是如何产生发展的思维模式,促使我们从更深层次去理解制度的产生、存续到消亡的必然性,因为探索在每一种制度和习俗下面的无意识结构,能够得到对其它制度和习俗能够有效的解释原理。

    (三)重视非理性思维在制度生成过程中的作用

    制度经济学对于制度起源的研究强调理性思维的作用,没有理性的思考和设计新制度不会产生,而对于非理性思维在制度生成的过程中的作用却没有得到重视与研究。文化人类学家则强调,在制度创始过程中理性思维与非理性思维的作用是相同的,其地位也是平等的。人类最初的社会制度都是基于原始人的天然恐惧和生动的想象力,他们没有推理的能力,却浑身是强旺的感觉力和生动的想象力。原始人在其内心世界创造出敬畏天神意旨的观念,这种观念并不是来自推理,而是来自原始人的各种感觉。正是用这种创造天神意旨概念的方式,原始人开始了创造制度的历史。人类的理性的、抽象的概念正是从杂乱无章的感觉认识开始的。在文化人类学的研究视角下,制度起源的逻辑过程是非理性的思维与理性思维的交替作用过程。

    本文写作目的是实现文化人类学与制度研究的对话,文化人类学家对于制度原始状态的研究开拓了我们的视野,对于制度起源的逻辑考察弥补了我们功能主义的解释路径,促使我们对于现行的制度研究进行反思。

    参考文献:

    [1][意]维柯.张小勇译.论意大利最古老的智慧:从拉丁语源发掘而来[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6.

    [2][意]维柯.朱光潜译.新科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3][法]列维-斯特劳斯.李幼蒸译.野性的思维[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责任编辑:褚永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