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演绎,正史气度

    魏然

    《大唐荣耀》改编自沧溟水的小说《大唐后妃传之珍珠传奇》,由欢瑞世纪影视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出品。相比30年前同题材的《珍珠传奇》,《大唐荣耀》无论在个人命际还是女性成长,甚或在家国情怀和民族大义的书写上,都远超其伦,表现出强大的叙事探索和精神诉求。

    一、 历史正剧与个人传奇相交融

    《大唐荣耀》以大唐安史之乱为背景,个人命际在此宏大的历史图景上被浓墨重彩地书写。历史空间的激扬动荡格局与个人空间的悲欢离合情怀,于该剧中觅得了更妥帖更细致的弥合。

    《大唐荣耀》被定性为“传奇性历史正剧”,历史正剧,根源于严肃历史认知的对历史真实的尚求,这一语境必然指向对奇观创造以及矫饰主义的摒弃,同时也为该剧的艺术真实谋得了一定限度的美学框定。该剧以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且对大唐影响深远的安史之乱为背景,杨国忠、安禄山的重重阴谋箭在弦上,晚年唐玄宗的昏庸使其不辨忠奸,广平王李俶在错综复杂的朝廷各势力间意欲匡正清浊,加之皇廷后宫对皇权意图和权力格局的影响,如此种种,构成了剧集伊始的宏大叙事空间。各势力之间的摩拳擦掌,权谋暗伏,使看似升平的大唐王朝危如累卵。这样的空间营造,具有“正史”气象,保持了良好的历史真实感。尤其加上剧中的每一个重要人物都有史料可寻,有贴合史论的历史定位,没有凭空虚构和过度增量,于此更使正剧气质凸显出来。而且,剧中不仅在场景、服饰、道具上还原了大唐盛世,细节设置也尽量源出有自,如“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予视天下,愚夫愚妇……”是为先秦《五子歌》。再如醉仙楼,珍珠与李俶竞诗争酒,云:“天高爽气晶,驰景忽西倾。山列千重静,河流一带明。想同金镜澈,宁让玉壶清。”是为唐无名氏所作《日暮山河清》。于此,该剧在正剧格调的营造上获得了不惧臧否的自信。当然,剧作在显性的历史风貌之下,还传达出隐性的历史价值取向,纵横交错于剧作中的生与死、国难与复兴、胜利与耻辱、强势与衰退,一如海德格尔用以比喻真理与艺术的“神殿”[1],其遮蔽性与敞开性共同使得艺术在揭示个体的生存与命运时,更指向对民族命运与精神本质的揭示。剧中在安史之乱下尝尽乱离民瘼的唐氏儿女,面对权臣势力的威迫,抗击杀敌,捍卫国土,不惜荣辱保卫大唐荣耀,正是民族精神与情怀的呈现,这也成为该剧的基底。

    传奇历史正剧之传奇,在本剧的主要指向,一是历史背景本身所富含的戏剧性张力,一如前文所述;二则在于沈珍珠的个人传奇。沈珍珠其人,史确有载录,《旧唐书代宗睿真皇后沈氏传》《新唐书卷七十七·列传第二》有载,沈珍珠本是吴兴人氏,唐代宗为广平郡王时的妾室,唐德宗生母,在安史之乱中失踪,后追尊为皇太后。但聊聊语辞,极为有限,然史书的阙如却为艺术构思带来了巨大的发挥空间,沈珍珠的故事便是如此。1987年,《珍珠传奇》使沈珍珠的故事家喻户晓,如今《大唐荣耀》重新将其改编讲述,但二者的影像化表达却反映出不同的语境特征。正如福柯所言,重要的不是神话所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神话的年代。《珍珠传奇》重在讲述珍珠起伏波澜的命运以及其与帝王、胡将的感情纠葛,情感渲染凌厉于宏大叙事,缠绵有余,伟岸不足。《大唐荣耀》同样专注于珍珠的命运,但更注重将她的遭际与国势相系,与家国相连,于个体成长中履践家国大义,彰显民族精神。这也可以从剧作名看出端倪,前者重个人传奇叙事,后者重家国大义情怀。所以,《大唐荣耀》开篇,天真烂漫的吴兴才女沈珍珠意外入宫,就与当时波诡云谲的历史牵扯到了一起。而之后她的爱情、复仇、抗争都在这一政治动荡中更显紧迫,有关于女性成长的命旨,也由此寻得了关乎历史变迁的合理性和必然性。

    《大唐荣耀》,感情线与政治线,双线并行,又交互缠殢,互相影响,不仅增加了故事的厚度,也使情节更具张力。于此,正剧之“正”与传奇之“奇”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很好的平衡。

    二、 女性成长与时代镜像相映射

    《大唐荣耀》作为一部历史剧,所涉多个层面,有爱情亲情、后宫斗争、政治权谋、民族纷争、战争离乱等,而沈珍珠的个人成长贯穿始终,所以将该剧看做一部女性成长史亦不为过。在唐中后期波诡云谲的历史背景下,面对个人的爱恨情仇,家族的血海深仇,国家的风云动荡,沈珍珠也完成了由个人而家族进而国家民族的心灵成长历程,与此同时,大唐王朝的气息也在个体身上沉淀,二者互为映射。

    该剧铺设了宏大的故事格局,但主线还是围绕沈珍珠与李俶的爱情展开,而剧作也将珍珠的成長触点放在了此处。珍珠对于婚嫁有自己的执着,芳心暗许十年前的救命恩人,于是便有了为避选妃而女扮男装的出逃,以及采选中试艺藏计的心思,而对纵火真凶的揭疑辟嫌,尽将珍珠的惠心兰质皴染。在此过程中,与李俶的情感也微波萌动。但适遇沈家惨遭灭门,二人之间的感情走向由此与沈家的血海深仇左右缠绕。珍珠从嫁入广平王府的“别心”,进而对李俶的动心,再到识得恩人的释然真心,她的爱情在此获得了暂时性的圆满。但随着对李俶为杀父仇人的误解,及至误会冰释,在藤绕着政治暗波的叙事中,二人之间的情感虽经波澜,却日而弥坚。在此,政治大叙事与日常小叙事交互进行,在营造朝势涌动、后宫暗斗的同时,亦将爱情的酸甜苦辣细细描摹。其中,那些极富爱情意蕴的艺术补白,如珍珠做鞋,寓意“携手到老”;李俶买珍珠爱吃的糖葫芦等,都彰显了风云之下的美好情感,由此沟通了与当下人的共情体验。沈家的灭门惨案,曾是珍珠选择嫁入广平王府的原始意图,这一意图于此得以消解,家族复仇也由终极目标转而成为事关国事的导线。逮及江山风雨,安史之乱暴发,国难之下,二人的爱情也变得风雨飘摇,磨难重重,但艰难时世却将这段爱情磨砺得坚如磐石。个体爱情、家族仇恨在乱世背景下被推向了更广阔的历史言说。

    《大唐荣耀》以沈李二人的爱情为主线,所有的矛盾冲突都与之相关,家仇、权谋、宫斗、战争、家国,沈珍珠在此过程中,完成了爱情的追寻与收获,怀疑与释然,波折与坚定,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家族的复仇。但更为重要的是,在历史波澜的起伏中,她完成了由个体而家国的升华。其实,对于这一点,剧中早有铺垫。在珍珠寻找杀父仇人的过程中,与安禄山线人交换情报时,珍珠取舍度量,将重要信息隐下不提,只将一些细枝末节告与线人。可见,沈珍珠并未因家仇而蒙蔽初心,她并不想因家族复仇而枉顾国事,将广平王对安禄山野心的勘查悉数交出。在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面前,她权衡利弊,见义取舍。安史之乱爆发后,滞留长安的珍珠历尽劫难终与李俶相会,他们共同为守护大唐而竭诚效力。当李俶为拿下攻打长安的兵权,求靖瑶出兵,却在以射箭定胜负,终以平局失利时,珍珠以沈家的麒麟令让独孤家践诺。最终李俶与靖瑶合力攻下了长安。在此,珍珠的家国大义、民族情怀被突显。这里特别提一下,沈家的麒麟令一直穿引于电视剧中,或隐或显,将多重述说都串联了起来。因麒麟令涉及沈家与云南王独孤家的恩诺,而独孤家又手握重权,由此引起杨国忠、太子妃张氏的觊觎,李俶的关注,而心存叛逆的安禄山又与沈家关系相近,牵扯着错综复杂的局势,麒麟令最初出场被血腥蒙蔽,在最后却被匡复国家的大义重新掩映,始于乱,终于治。

    唐朝题材的电视剧关乎的女性,不外乎以武则天、杨贵妃为多,《大唐荣耀》则旁逸斜出,让沈珍珠这一女性形象耀熠生辉,以其一生串联起安史之乱前后唐王朝的景象,将沈珍珠的一段心灵成长史置于宏大背景之下,使之成为中唐时代镜像式的映射。这一段历史中,在沈珍珠智慧、胆魄与情怀之下,同为悲剧女性的杨玉环则显得格局狭小得多。沈珍珠深明大义,以民族为重,心系家国,而杨玉环明知杨国忠通敌卖国,残害忠良,却置若罔闻,对比之下,沈珍珠的女性人格获得了更有力的彰显。

    三、 民族精神与当下语境相沟通

    2017年,欢瑞开启“中国传统文化新编战略”,并将之定位于核心战略,而《大唐荣耀》正是欢瑞公司这一“野心”和“眼光”的呈现。该剧有两条线索,一条是情感线,以沈珍珠与李俶的感情为主,以慕容林致与李倓的感情为辅;一条是政治线,即安史之乱前后的中唐历史。两条线索并进,一方面使情感戏份不至于脱离时代语境而流于戏说,另一方面又使家国情怀、民族大义突显出来,使情感戏在个人与国家之间获得合理性的升华。《大唐荣耀》最大的特点是以人物牵引家国,李俶、沈珍珠、李倓、李婼等人身上从始至终都心系家国,以天下为怀,所以尽管该剧中的战争场面着墨不多,但经由人物而累积的情感蓄势却将家国大义在剧情后半段推向了高潮。尤其李俶、沈珍珠等人身上散发的大格局、大气度,与剧作所传达的家国民族旨归相得益彰。从叙事层面来讲,该剧悬念紧凑,情节环环相扣,反面角色的设计一如剥笋,层层交替,并于交替间留下伏笔与线索,正与邪、忠与奸、爱与恨的对峙在剧情的推进中也渐向巅峰,直至安史之乱爆发,家国大义与佞恶谋乱的矛盾突显。于此,人物的精神向度也被浓墨重彩地书写出来。李俶立誓“誓死捍卫大唐耀”,爱国之心毕现,其对陈玄礼说:“将军不负唐室,千秋史笔,必不负将军!”更将家国大义置于个人生死之上,千秋而下,必志其义。另外,在情感与家国之间,剧作将这二者关系做了人性化的处理,身为皇长孙的李俶,在爱情面前不弃家国,在皇权面前不背爱情。于此,人物情感在战争面前赢得了尊严,而家国大义在爱情面前也收获了圆满。

    当然,这里还不容忽视的是,剧作的影像化表达如何对接当下。克罗齐认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2]失去了当下的语境,历史剧的演绎也便失去了它建设历史文化、引导舆论走向的意义。于此,历史阐释与现代表达便成为此剧的重中之重。《大唐荣耀》的历史语境具有相对客观性,所谓“大事不虚”,但具体情境却发挥了合理的想象,所谓“小事不拘”,是一部历史文本与修辞想象融合度较高的剧作,剧作风格兼具正剧质感与轻剧趣味。沈珍一生命运多舛,历经九任统治者,看尽大唐的盛衰荣辱,而她的爱情却极富戏剧性,她对爱情的坚守与执着,正觅得了与当代人共情的种种特质。再加上沈珍珠为慕容林致出头所表现出的勇敢,在皇权面前的不卑不亢,在对抗吐蕃军队时献策献计的聪智,都符合现代人对女性的当下期许。故历史语境的影像化呈现正是当下对历史所做出的具有现代性召唤。

    《大唐荣耀》的价值是多方位的,核心即其所弘扬的民族精神,尽管具有强烈的悲剧性,但正是这种具有历史质感的崇高,成为我们重新审视并跨越时间去承传与追索的价值旨归,古今一脉,千载同怀。

    结语

    《大唐荣耀》是一部传奇性历史正剧,以全新的视角丰富了沈珍珠的形象以及家国情怀、民族精神的建构,在镜像表达上,如历史性与艺术性、人物塑造与影像表达、个体成长与家国情怀,以及灯光舞美制作等方面,有许多值得肯定的地方。但也应看到存在的不足,如情节同质、细节粗糙、部分情节节奏过慢等。然而瑕不掩瑜,用心打磨粗砺面,剧作的品质将会有大幅度提升。

    参考文献:

    [1](德)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M]//林中路.法兰克福,1950:28.

    [2](意)贝奈戴托·克罗齐.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M].(英)道格拉斯·安斯利,英译.傅任敢,汉译.北京:商務印书馆,1982:13.